╔梅勒°冰凌══W╦R════════════╗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书本网整理。 │   │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 ↓ 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名:归卿 作者:莫子乔 文案: 本文又名《谁说哥儿不能攻》、《农家哥儿成攻记》、《宫男神每天都很苦逼》、《哥儿顶起半边天》…… 所谓真的大攻,是倒霉穿成哥儿也是攻;所谓真的大家子,是沦落到农户也依旧气度斐然。 据说哥儿攻汉子是冷文,可莫还是忍不住想写一个心中的男神。他算不上稳重完美,可他能守住自己的底线做一个真正的人,也能在逆境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前期有农家生活家长里短,但男神不会拘泥在家长里短;后面有哥儿成攻、农家进士强势逆袭,和各种啪啪啪打脸…… 莫自觉灵感来了啰嗦拖沓的毛病大改,作者群里头的姐妹也说还不错,就是设定太冷…… 希望有同好支持这篇冷文~~~~(>_<)~~~~ ——by.亟需拯救却依然作死挑战冷题材的莫子乔 扫雷扫雷请注意: 1.本文主攻;大环境汉子攻哥儿受,但主CP是哥儿攻,汉子受;可又不是糙汉受,攻强但只是俊不算美,受也是俊朗硬净有担当的好汉子,却非糙汉哦 2.本文慢热,汉子受可能要到十万字左右才会出来,这点和标签上的爱情不太符合,但剧情走向和人物性格考量,实在不觉得受适合一开始就出现,各位见谅哈 3.生子的问题,孩子肯定不是攻生的,哪怕攻有那个生理机能也不生。可能会是宝箱、充话费送的,又或者科技和伪科技导致汉子受能生,总之,有包子,亲生,却不是攻怀孕 内容标签: 生子 系统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宫十二(宫归卿),楚铮 ┃ 配角:宫阿爹,小栓子,宫且楦,还有很多待定中,莫是取名废QAQ ┃ 其它:夫郎哥儿文,但却是哥儿奋起攻了汉子滴哟!不爱主攻逆袭的请慎入 ==================   ☆、楔子   弘元二年四月初七,桃李开遍杏花艳,正是春光荼蘼时。   也正是贡院之外,最热闹的时候。   今儿放榜,据说打从晨起宵禁初解的那时候,贡院外头就热闹了起来。   给自己看榜单的、给主子看榜单的,又有那等守着榜下捉新进士做乘龙快婿的……   都无视了昨夜忽起的倒春寒,也无视了凌晨时分就淅淅沥沥下到今的小雨,一个个好不火热也!   宫归卿却只懒洋洋靠着软榻,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拍着自家那个“赘婿”的背:   “急什么?阿争你还信不过你家老公的本事不成?我说给自己搏个一甲出身,给你搏个敕命安人,就肯定错不了的。”   一行说,一行还揉捏着楚铮背上结实韧性的肌肉,慢慢往下移,眼看着就要移过腰眼,楚铮忍不住动了动:   “现在不行!”   遇上了宫归卿,楚铮的底线给打破了不只一点两点,什么以汉子之尊屈居哥儿身下,什么白日宣那啥啥的,都已经不在话下。   可此时此刻,楚铮真没心思陪宫归卿胡闹。   不是着急自己那个什么敕命身份,实在是,因为太在意,所以忍不住忧他尚不足以忧者,急他尚不足以急事。   宫归卿也知道楚铮心意,虽觉得当下春意融融正是鸳鸯戏水时,也不过凑过去,细细密密讨了两个吻,也就略退开些坐好。   楚铮不时往外张望等讯,宫归卿却只笑看着他,心中满满。   爱侣在侧,归家有望,科考出仕也若等闲……   十五年前,哪儿能想得到还有这一日?   一时思绪飞起……   那时候,也是春天……   ☆、第一欲望   斗转星移,四季交替。   冬之神的脚步渐渐远去,春之神为大地换上华衣。   小王村依山伴水,此时田间麦苗一片青翠翠的喜意,山上则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上,又有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各色花儿盛放,而河边屋檐各处,又有黄莺娇嫩绕柳啼,又有燕儿衔泥筑巢忙,真真儿好一派喜庆美丽的春景。   只可怜,宫十二的心情,却是半点都不喜庆美丽,反而很有几分忧郁。   堂堂男儿,在这大好春景,居然不效仿那些文人公子赏景踏青,也不随着农人耕夫忙碌生计,却是懒洋洋靠坐,对着那筑巢的燕子呆怔愣神儿!   倒也不是伤春且为落花啼,实在是,这事儿委实稀奇。   那天,因为刚入手了一艘游艇,虽然只是长度不过一二十米的小玩意,可由来有趣,便少不得要邀上弟弟宫十一等人去炫耀一番。   可不想乐极生悲,宫十二正得意洋洋回味自己春节那大杀四方的好手气呢,不想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一下子就乌云密布了!   初时,大家伙儿还不以为意,毕竟这游艇看着虽不大,造价却不菲,且真个物有所值。   宫十二自己不算十分懂行,但挺懂行的朋友们都说这钱花得值,别看只是个小东西,配置却是极好的,安全度也是极高的。   况只是试航,宫十二虽硬是要卖弄自己半桶水的驾驶技巧,可也正是他要卖弄自己半桶水的驾驶技巧,游艇并不曾开远,离岸不出二十里,这点子距离,以大家伙儿的体力,就是游回去都不是不行的。   所以凭它天气骤变,宫十一一边接手驾驶操作,一边还有闲心笑话宫十二:   “二弟这下得意了吧?连雷公电母都要出来贺你。”   其他人少不得都是笑,一二个促狭的还少不得要把宫十二这些年来的“好运气”一一列数:   什么摸奖从来连包纸巾都没摸到过啦,什么世界杯上某某国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大家纷纷料定其纵然不能夺冠也该有四、八强,结果宫十二一去买张体育彩票支持一下本命球星,某某国就倒霉到连十六强都没进啦……   又有宫十三去年在S市新置下的别墅,资金也是九成以上来源于宫十二春节里头的贡献,小一辈的招娣、盼娣手里还有他幼年时的存钱罐和小玩具,甚至更小小辈的大丫二丫还赢了他的袖口当领针戴等等等等,各种嘲笑宫十二赌运长黑的材料可不要太多啊!   宫十一的“雷公电母齐贺论”也得到广泛好评,宫十二气急,横眉怒目瞪视他:   “放屁!小一你喊谁二弟?我明明是大哥,身份证上明明白白的!”   又啍:“大爷我要有那邀请雷公电母为座上宾的本事,能不先劈死你个长幼不分的?”   宫十一打了个呵欠:   “说了多少遍了,那只不过是日期变更线引发的小问题。”   这说法倒也没错。   当年宫十一、宫十二出生的时间其实很接近,宫十二也确实是在宫五小姐喜得贵子的讯息报到之后、才引发宫九小姐乐得笑破了羊水——   从这点看,宫十一是妥妥的哥哥无疑。   奈何宫十二虽只是宫九小姐的第一胎,却是个难得孝顺贴心的,从羊水破了到生下来,不过花了区区二个小时略余。   当其时,在Z国S市出生的宫十一,出生证明上写的乃是四月一日,宫十二在M国出生的时候,却还是三月三十一日夜晚——   所以宫十二始终坚持自己才是大哥,仿佛也有那么一点子道理。   只宫十一觉得那不过是歪理,总是自己的一哥身份更理直气壮些,此时也就相当淡定地摆出一张遇上调皮弟弟的温柔长兄脸,耐心劝导:   “虽说我们家也不指望你能学成个地理学家,好歹基本常识还是要有所了解的。   像这样幼稚的错误,我做哥哥的自然不会和你计较,可难道小辈面前也不觉得丢脸?”   宫十二越发大怒,兄弟两个就长幼问题又是好一番争执。   争到热闹处,也就没留意到是谁嘀咕:   “早上出来前我还刷了天气预报,都说今天晴间多云仅微风,就是海上风力也不超过6级,浪高不过2米,怎么……”   宫十二下意识探头看了一下海浪翻涌的状况,那人又加一句:   “宫十二居然都能赢出一艘游艇,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宫十二愤怒回头,三四个人扎一小堆,也不知道说话的是二姨夫家的表外甥、还是大嫂子的四侄儿,索性也不分辨,直接拿出长辈的身份,和这些混蛋们仔细谈谈迷信天气预报的错误和质疑长辈能耐的不应该,却无奈何其他人众口一心,   这个笑赞“虽然天气预报的准确率就像网购时的店家说明,可不可信真个全靠人品,但宫十二忽然黑转红,果然有妖”,   那个叹息“可不是,只希望这不要忽然又大黑,平白连累了我等殉难”的,   你一言我一句,都咬死了宫十二赢了一艘游艇,是要黑到海难的节奏。   宫十二大喊:“离岸不足二十里也能海难?你丫怎么不说你合该溺死在浴缸里?”   宫十一一手驾驶,一手拿烟,还挺有闲心回头嘲讽宫十二一句:   “浴缸也不是没有淹死过人。再说这不是你的运气太好了吗?就怕那一下子将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尽,白拖了我们垫背哟!”   众人顿时又是哄堂大乐。   宫十二当时还满心不忿呢!   还想着宫十一这个混蛋家伙尽知道和他过不去,还打算回头上岸要和他好生儿练练、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让他打出生那会子就要给他找茬……   结果,宫十一的话就又应验了!   只不过预测世界杯战况那会子一言中的,是金口玉牙好运气;   现在说翻船就真翻船了,却是乌鸦嘴中的战斗机啊!   忒么滴明明安全配置辣么高的一游艇,   忒么滴大家伙儿说笑归说笑,风浪太大了的时候,也都及时将安全装置给穿戴齐了,   可忒么滴,宫十二的泳技是真能挑战二十海里、水下闭气功夫也能媲美吉尼斯纪录的呀,居然真的给宫十一的乌鸦嘴给祸祸着了!   溺水!   虽然宫十二觉得自己只是呛了一小口水,但天知道宫十一那嘴巴是怎么回事,喜鹊了几十年命中率也不过十之七八,一朝乌鸦就这么要命,宫十二真的就给那么一小口水呛得眼前发黑、脚抽筋!   #见鬼的什么时候呛水也能呛到脚抽筋?溺水的家伙不该是先抽筋而后才给呛着的咩?#   从来没溺水过的宫十二真心想不明白。   更不明白的是,感觉上才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忒么滴肿么就换了天地呢?   明明是在海里头,哪怕离岸不足二十里,那也是触目浪花身陷海涛的,可怎么才这么似乎不足几呼吸的时间,就变成灰暗的屋顶,和破旧却干燥的被褥了呢?   #乾坤大挪移?庄周梦蝴蝶?忒么滴莫非是哪个无聊手贱的外星人玩儿本大爷?#   宫十二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顿时痛得一呲牙。   海水的咸腥仿佛还在味蕾上回荡,可眼前的,居然也不是梦。   只让人如在梦中。   甚至他在被窝中的手脚挣扎状,也与在海中的动作无异,只不过整个身体的姿势从趴伏改为仰躺,本该是逃命之时也炫丽的泳技,一下子就变成小孩梦魇之时的姿体扭动了。   宫十二呲牙的狰狞放在这小小孩童的脸上,也从怒目金刚变成个瞪眼睛的萌娃,看在正好端着碗进来的清秀青年眼中,便是一个于噩梦中茫然醒来的孩童,说不尽的可怜又可爱。   霎时间笑意与惊喜就冲淡了青年眼底的愁色,连带着他额心的一点红痣似乎都艳丽了几分。   只见他脚下加快,几步就走到床前,一边低头柔声说了两句什么,一边轻轻将枕头垫高几分,舀了一勺子鸡蛋羹就往宫十二嘴边送!   宫十二虽恍惚着,也留意到那青年进门。   只是这忽然转换的场景本就够诡异的,这青年给宫十二的感觉也是诡异得很:   明明此前素未相识,却一打眼就让人莫名生出一股亲切熟悉之意来;   他说话的方言也熟悉又陌生,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却不是宫十二熟悉的S市方言,甚至连一个字眼也辨识不出来,偏青年又摆出一副人就该听懂的理所当然。   更兼那一勺子鸡蛋羹的味道也诡异的勾人,宫十二脑子略转了一转,垂下眼睑,掩下一抹戒备之色,嘴巴就张开含下一小口,又抬眼仔细打量青年,见他只是欣慰笑着,仿佛没有异色,便缓缓将那一口蛋羹咽了下去。   这一咽却了不得,方才只顾着琢磨这忽然转换的场景还没发觉,一吞下那点鸡蛋羹,胃部猛地就蠕动起来,不过几秒剧烈到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给吸到胃里头消化掉的地步。   宫十二才发现,他竟然已经被饿到肠胃没有知觉的状况了。   此时给一口鸡蛋羹唤醒了肠胃,饥饿感就汹涌来袭。   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宫家大少,第一次知道什么才是“饿极了”!   宫十二死死盯着那青年手中的碗,那眼睛都发绿了好吗!   之前那点儿戒心也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啦,至于为什么翻船前才饱饱儿吃了一顿,转眼就给饿得和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似的,也顾不上考虑,只顾着长大嘴巴,一勺子一口狂吃猛吞的姿态简直不要更豪迈!   可再怎么豪迈,那也只是才装了半碗略余的鸡蛋羹而已。   才几口就吃完,简直和刚塞了点牙缝似的。   胃部的空虚疼痛倒是稍微好了一点点,可还是饿得紧。   宫十二的眼睛盯死在青年手中的碗上——   准确的说,是盯死在那碗沿黏着的些许羹渣上头。   那眼睛都要发绿了的小样儿,简直就像刚尝到血肉滋味的饿狼。   一连吞了吞好几口口水,极其艰难才得以忍下那扑过去舔碗的冲动。   当其时,他甚至连忽遭大变的极度震惊都先抛一边去了!   甚至连宿命冤家宫十一,并其他同船罹难的弟弟们,都暂时搁下了。   什么科学不科学,合理不合理,什么作为大哥的威严和责任心,都没有再一碗鸡蛋羹要紧。   #论食欲果然是生物本能的第一欲望o(╯□╰)o# 作者有话要说:     ☆、惊觉   可惜的是,很多生物却都不是只要吃饱喝足就足矣的。   连宫九小姐养的金毛犬,当年不过才半岁多点的年纪,就会天天对着她的肚子期待,每次听到女主人说   “仔仔也可高兴了吧?妈妈再过***时候就要生宝宝啦,到时候仔仔就当哥哥了”   就可高兴,在宫十二小时候也真将哥哥当得似模似样,一路从教他爬行到陪他玩球(金毛仔仔用嘴巴叼着球扔出去,三头身宫十二跑去捡回来),就是后来老得眼睛花了、耳朵聋了,据说嗅觉也不灵敏了,却从来没一次会认错宫十二。   在赢得那艘小游艇之前,赌仔仔哥能不能认出自己,大概是宫十二唯一能赢的赌局。   可惜宫十二从来不舍得拿仔仔哥来逗趣。   咳咳,话题扯远了,莫想说的是,连仔仔哥都这么懂得挖掘温饱之后的高层次需求,仔仔哥全力宠大的宫十二,自然也不是个只要吃饱喝足就万事足矣的单细胞。   吃完鸡蛋羹,又咕噜噜喝了大半碗水,胃里头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又见那青年坚决不肯再让他吃东西,只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宫十二猜测多半劝他饿极了不能吃太狠之类的……   然后忽然一转头,终于想起来:   不对吧?本大爷中午不是才吃了一顿大餐咩?   虽然一船大男人没几个会做菜,可出行前宫十二准备可足,大姨做的三鲜水饺、二姨做的酱牛肉、三姨做的酿苦瓜……   满满带了半厨房只要煮煮热热就能吃的好物,期间宫十一还炫耀他那手三脚猫的厨艺,做了一大盘炸鱿鱼圈什么的——   其实那鱿鱼圈炸得挺不错,只不过因为某些历史遗留问题,宫十二对宫十一总是更乐意往low里头揣测,连一盘香喷喷的鱿鱼圈,都更愿意相信只是他自己吊起来的材料新鲜,而且为了斗气还炫了一把做西餐的技巧。   虽然只做了一篮子三明治,不过鸡蛋饼摊得很不错,宫十二自觉能比宫十一的鱿鱼圈胜一筹,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多吃了两块。   直把自己撑得打嗝都要小心食物涌出喉咙口了!   眼看着形势不好,大家伙儿开始严肃起来往身上套救生设备的时候,还被混蛋宫十一笑话“要不要哥哥我先帮你抠抠嗓子眼、吐出来些?可别一会子撑得游不动了”呢。   当然宫十二立即就喷回去:   “当本大爷不知道十一弟你还比哥哥多吃两个饺子了么?不过是衣服宽大不显,倒好意思装斯文?”   却理所当然忽略了自己比宫十一多吃半盘鱿鱼圈的事实。   但不管怎么说,宫十二落水之前腹中存货肯定甚足。   ……所以说,这忒么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头晕、一醒神的功夫,从海底跑到陆上还能诬赖说是机器猫的任意门,可满满一肚子食物也都给化没了,难道该说是教授大人的强力消食魔药在作祟咩?   作为一个不只和小辈、却年龄相近的侄女博戏,连小了他至少十七八岁的侄孙女儿们都不放过的家伙,嗯,宫十二也确实很有童心。   但再多童心都挽救不了眼下的悲剧。   之前一则太过震惊,二则这人嘛,便是真的缩水了,再看别的正常的人事物时,比起什么发现自己的手小了多少、身高矮了几何,应该更可能是错觉自己到了巨人国。   至少宫十二就是如此,他方才只觉得那青年虽模样清秀,身量却甚是高大,可因着一直躺着、连吃鸡蛋羹都没坐起来的关系,对于青年与“自己”的身高差,估计得也不是很准确。   但在终于有了心思仔细琢磨之后,再玩起“大家一起来找茬”的游戏,那疑点就一个个冒出来了:   首先,青年模样清秀,青年笑容温和,青年给人的感觉亲切无害……   可青年也留着一头至少及腰的长发!还束着分不清朝代、但仿佛要天朝古装剧才有的那种发髻!   身上的衣服也是,宫十二没那么深厚的历史常识去分清到底是哪朝哪代的服装,可那种对襟窄袖长衫、布条扎的腰带、素面老式的布鞋……   到底是在玩儿那个角色的cosplay?   这么不华丽的古装真个OK?   ——可怕的是这人不只发型服饰古装,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古装,虽然只是乡村小清新的那种古装……   宫十二下意识地打了个机灵,不敢继续往下想。   接下去打量四周,碗是已经有了个小缺口的陶琬、墙仿佛是泥墙、窗子还是纯木头往外支棱起来才能打开的……   真真儿是无一处不古装,宫十二还是努力想要相信,一切只是宫十二那群大逆不道的弟弟子侄侄孙儿们的恶作剧。   毕竟能将人瞬间迷晕的药物不是没有。   迷晕之后换个什么影视城,再请个演技不错的演员,中间为了逼真或许会故意让他在晕迷中饿个一二天……   要造成眼下情景,也不是不行。   当然回头给爷爷知道居然有人敢这么虐待他家宝贝金孙,就是宫十一都免不了一顿家法就是了。   虽然忽然的雷雨风浪很可疑,宫十一居然会在那种天气下玩这样危险度过高的恶作剧也不太具有可行性,可比起什么机器猫外星人的,宫十二还是更愿意说服自己相信:   也许只是宫十三那群小混球,连宫十一也给弄晕了呢?   勉力镇定一下心神,宫十二左顾右盼,开始寻找支持自己论点的论据。   青年看小孩吃了蛋羹喝了水,虽然没和自己说话,但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样子比晕迷之前更加机灵,也着实安心不少。   因家里头再没有劳力,虽大伯小叔堂叔伯们看在到底一个祖宗的份上,必要时还是会给搭一把手,可堂叔伯们隔了房,连大伯小叔也都是分家了的,青年也没那么大脸,看小孩情况尚佳,也就放心出去忙活计了。   留下宫十二一个儿,正好下了床,四下里仔细端详,必要找出这场恶作剧的破绽来!   #不要给本大爷找出监听器,不然非得大喝一声,要那些混球儿知道失聪的滋味何等样的销魂!#   宫十二打得好主意,可惜越观察,脸色越难看。   这屋子别看灰扑破败不起眼,但若是玩儿古装农家cosplay,这配置可真太过高级了些。   泥的墙、土的炕,木头窗子糊着纸也还罢了,炕稍儿上摆着的躺柜别看颜色暗沉,木头也辨认不出具体是什么类型,可那漆却应该一层层漆上去的,整体组合上头,用的还是现代十分罕见的榫卯结构!   宫十二犹不死心,榫卯结构虽不常见,现代也还是有匠人能做得出来的。再说要真是那些小混蛋存心恶作剧,找见晚清时期的破旧古董哄人也不难。   咬着牙,推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表情裂了至少半分钟!   屋顶居然是茅草编的席子……   忍了,存心模仿也不难仿出来。   小院子里头没看见鸡鸭,却一脚就踩上坨不知道是鸡屎鸭粪的东西……   也忍了,小混蛋们连那样风浪里都不放弃恶作剧,让他踩一脚屎算什么?   牺牲一双工艺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素面布鞋而已。   宫十二努力镇定脸。   ……可忒么滴,院子之外那错落的一间间泥瓦房、茅草屋,还有一个个匆忙来去的大人、一个个嘻哈疯跑的小孩们……   就算是cosplay,可cos到连左边挂着两条鼻涕疯跑过去的小孩儿都浑身是戏、毫无破绽的地步,也太逼真了吧?   小混蛋们纵然使得花大价钱恶作剧,可这么一个连群演都无一不是影帝级的场景,是有钱都布置不出来的吧?   宫十二有些虚弱地扶着墙回屋,他觉得一定是自己饿过头导致低血糖眼发花的关系。   拿起缺了嘴的陶壶,宫十二给自己倒了半碗水,捧了半天没喝上一口。   然后一低头,看到陶琬之中映出来的那张脸……   虽然不是很清晰,可是……   宫十二脸色大变,蓦地摔开碗,隔着衣服摸索身体还不够,连衣衣襟腰带都扯开细察。   丁丁,嗯,万幸还在。   可八块足的腹肌没了,左边大腿内侧的胎记也没了……   宫十二一贯自诩是个心大胆也大的大男人,此时也不禁身心发寒,更兼脑中晕眩,一个转身急了,居然又晕了!   还十分倒霉的,将额头砸在摔碎的陶琬碎片上!   ☆、阿爹   这一磕委实非同小可。   首先,磕出来原身那倒霉孩子的记忆。   这似乎该算是好处儿,至少宫十二能知道那青年和这身子是什么关系,更能听懂此处的语言,比雾煞煞抓瞎好多了。   奈何那孩子习以为常的某些事情,对于宫十二来说,委实太残酷。   此处名唤小王村,自然是王姓为主,但这孩子却是姓宫,巧与宫十二同姓不说,这宫氏族人在小王村中也并不弱势:   虽算不上本地大姓,却也迁来有小百年,三五代人口繁衍,又宫家祖上据说曾出过一品大员,虽因故没落,却是耕读传家,近十来年也很是出了好几个秀才,据说还有个老举人,是以在小王村中也很说得上话。   这孩子更是他们这一房的第一个孩子,大伯小叔家的其他孩子,最大那个也要比他小半岁,宫十二完全不需要和谁争,便已经是妥妥的大哥。   听着挺好是不是?   问题是,宫十二这个大哥,当的不是宫大爷的那种大哥,而是宫大哥儿啊!   而且这个“哥儿”,还不是如《红楼梦》中的琏哥儿、宝哥儿那般的京音,而是特指一类人!   对,你没想错,就是汉子哥儿那般完全不科学的性别分类下的一类人!   在这个世界,打远古神话传说里头就没出现过胸前养着两玉兔、腿间深陷芳径幽的生物。   你要是拿“女人”的定义来和本地土著说,他们很可能:   “啊?那不就是哥儿吗?原来哥儿还有个雅称叫女人?您可真是有学问。”   或者你形容得更仔细些,他们又很可能:   “呀?胸前肿起两团肉、胯.下那处又缺陷的哥儿就是女人啊?”   一副将“女人”和聋子、瞎子、瘸子之类等同了的语气,有点见识的或许还要叹两声:   “那女人也太可怜了,可比瘸子还更不好嫁呢!”   因为这种一听着就是打生下来就有的缺陷,很可能导致繁衍下来的子孙也有和他一般的缺陷。   这娶个哥儿不完整也罢了,若祸及子孙,却是稍微过得去的人家都不乐意的。   ——以上那些“可能”,是宫十二一本正经和六姨家的八丫讨论出来的。   可天杀的,当年身处男人配女人的正常世界,见到最稀奇的不过是变性人女汉子之流,宫十二用那样一本正经的学术语气和八丫讨论那种话题,不过是纯粹拿癖好诡异的八丫玩笑儿的好吧?   当真的有了试一试那些可能的现实条件,宫十二简直一脸血!   ……不,简直一脸大姨妈!   忒么滴老子堂堂男儿,八丫眼珠子最是贼兮兮滴溜溜乱转的时候,也要承认老子是大攻啊!   忒么滴穿成个类比女人的哥儿了!   忒么滴到底是哪个混蛋将老子送来这个诡异世界的?   神仙?妖魔??外星人???   你忒么滴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必须谈谈人生啊!又不是QYYM之流,用不用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掀桌(╯‵□′)╯︵┻━┻   这冷酷无情的现实,让心大如宫十二,也是一连串的噩梦。   什么长了两排十个八个咪咪的女人啦,什么没了丁丁却还有喉结的男人啦,又或者是猛兽压着人类要和谐的重口画面啦,又或者被一群甩着一圈丁丁的异性或是如放大百倍的蚁后那般凶残的家伙围堵住求共度良宵什么的……   总之各种乱七八糟、光怪陆离。   宫十二在噩梦之中上演夺命狂奔,可表现出来的,就是床榻之上,小小的孩童汗如雨下、呓语不断,时而面色惊惧,时而拳打脚踢,带得脑袋也跟着磕磕撞撞,十分可怜。   青年一边安抚着另一个更小的娃娃,一边紧张地盯着床上的孩子看,随时准备将他按住,以免真个又撞着额头上的伤口。   他看护得真的很用心,小娃娃也不难带,虽然时不时的,就会跑开绕着桌子跑两圈,更多时候却是依在青年膝下,或者凑到床前:   “阿爹阿爹,哥哥会好的吧?哥哥快醒了吧?哥哥快能带我去摘野菜玩了吧?”   小娃娃嫩生生的嗓音满怀期待,青年眼中忧色更重了,口中却道:   “哥哥自然会好的。等他好了,肯定会带栓子采多多的野菜,吃不完还能晒起来,没菜了做菜干吃……”   絮絮叨叨的,心神却不敢丝毫放松,一有不对就将宫十二的身子温柔按住、扶好,小娃娃也努力踮起脚尖,似模似样地帮着掖被角,又呼呼吹着气,口中念叨:   “瘟神病痛都飞走,哥哥快好快醒来。”   看得青年好一阵欣慰,又是好一阵的心酸。   两个都是好孩子,只恨他没那福运,带累了夫君早逝,害得孩子们过得艰难。   小娃娃却不知道阿爹心思,兀自咧着嘴笑得满脸期待。   宫十二终于从噩梦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么两张脸:   稚儿天真纯粹,青年更是温柔得甚至带着几分母性。   #哦,见鬼的母性!#   宫十二的视线一对上那青年额心的红痣,就惨不忍睹别开头去。   可不就是母性?   这身子称呼青年,明明还是一声“阿爹”,好像与正常的父亲无异,可却居然是这位阿爹怀胎六月生出来的!   哥儿什么的,与汉子对应的性别定义什么的,明明外表看着和寻常男人无异,最多就是身材纤长、模样清秀些儿,却一点红痣就决定了该是雌性、会生娃什么的……   宫十二觉得这旧式的窗子就是不给力,一屋子昏暗得他眼前都一阵阵的发黑。   咬牙,才不是因为想起如今自己用的这身子,也有额心一点痣而发晕呢!   本大爷是什么人?   岂是区区变故就能打倒的?   别说好歹这个哥儿外观还和正常男人没大差异,就是倒霉变成个胯下少了二两肉、胸前多养俩玉兔的女人,本大爷也有抬头挺胸面对惨淡人生的勇气!   大不了做个变性手术!   一遇事就晕倒逃避的,可不是宫家大少宫十二的做派!   ……之前那一下,纯粹是低血糖低血压、身体和灵魂还不够契合导致的!   宫十二心中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   却还是竭力奋起,说服自己将青年看做一个平胸的寡“母”,忽视“哥儿”一词在此间的特殊含义,也就不嫌弃那又悲又喜反复絮叨着“大哥儿你可醒了,真是吓死阿爹了!都是阿爹不好,不该放你一个人”的罗嗦,挺耐心安慰:   “……阿爹你放心,我没事的。之前只是我急着起身,才不小心又跌一跤。”   闻言,那青年,也就是宫阿爹,便一叠声应着:   “我们家大哥儿最是福气,自然没事儿的。”   又叮嘱:   “下回可仔细些,要什么喊阿爹来,就是阿爹不在,让弟弟跑腿儿也行。”   絮絮叨叨的,却掩不下眼底一抹忧心。   宫十二看得分明,可他这会子思绪仍一派混乱,也无心深究,只勉励安慰宫阿爹几句,又应了弟弟栓子等好了带他摘野菜之类的话,也顾不上一身汗湿的粘腻和又在打鸣的肚子,眯瞪着又给睡了过去。   宫阿爹捧着一小碗蛋羹进来,看着的就是大哥儿终于安详下来的睡脸,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他叫醒,转而将蛋羹递给小儿子,自己去端了热热的水来给大哥儿擦身。   完了看小儿子捧着碗明明极馋,却一口没动,只对他笑:   “阿爹把这个放起来,等哥哥醒了吃吧。”   少不得又是一阵心酸,却没硬哄着小儿吃,只换了水为他清洗一番,又打理好自身之后,各自安置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诱惑   春耕最忙碌的大头虽然已经完成,宫阿爹也不可能真的闲得在家守孩子。   家里田地是不多,可因着族里头有举人秀才可托庇,又格外照顾他们孤儿寡爹,打出来的粮食除了一分交族里统筹,再无须忧心税赋,饱腹总是能的。   又,近日大哥儿病重,家里攒的一点子银钱都花销了去,可他他阿公叔伯也都有来探望,族中亲戚、邻里邻居的,也多可怜着他们这一家子孤儿寡爹的不容易,是以多有送米面鸡蛋糖块儿的、少也能摘把子野菜上门……   总的来说,怎么都不至于将孩子们饿着。   可这吃灰面饼子也是没饿着,吃鸡蛋白面也是没饿着,里头的差别却大了去。   大哥儿病怏怏,小儿子更是懂事到鸡蛋羹都没舍得吃一口,往日馋得他能走不动道的糖块儿,也能忍住不去看:   “要留着给哥哥补身子呢!”   宫阿爹欣慰之余,也越发起早贪黑的,要抢着尽快播好种,也好有时间去多挖些野菜、采点儿菌菇果子之类的,好去集上换俩钱,也让小儿子解解馋儿。   是以昨儿夜里虽守着大哥儿不敢睡熟,宫阿爹也是天未亮就起身,先往厨下煮了点儿黄米粗麦的稀粥,再将昨晚小儿子舍不得吃的鸡蛋羹放上去蒸热。   又数着篮子里头的鸡蛋,犹豫片刻,到底没另给小儿子蒸一碗。   转而取出存着的老面稍作处理,敲下一小块糖融了,拿筷子沾了一点子猪油,倒出来点儿白面,又掺了些灰面之类的,这才打了个鸡蛋下去,和了水仔仔细细揉好,摊了三个不过成年汉子半个巴掌大的饼子。   才出了灶间,小儿子果然已经给香味勾醒了,正一耸一耸嗅着寻过来,看给阿爹见着他的馋样儿,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可等宫阿爹帮他将衣裳整理好,真让他吃饼子的时候,他又撇过头:   “我、我才不想吃,甜腻腻油乎乎的,还是给哥哥好了!”   偏小儿纯稚,又掩饰不住咽口水的动作。   宫阿爹看得心酸,强笑:   “阿爹今日摊了三个大饼子呢!你哥哥病中可吃不了那许多。”   栓子吞口水的声音大得隔着两道墙壁都能听得见,却兀自强撑:   “那,那就留着哥哥明天吃。”   宫阿爹越发心酸:“傻孩子,这会子可不是冬日里,这饼子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哥哥吃了还不添病?”   如此劝说,栓子才接过饼子,极其珍惜地吃了半个,剩下得半个小心翼翼放回盘子里:   “我留着晚上吃。”   想想又觉得不对,将盘子推向宫阿爹:   “给阿爹吃。我、我,我不想吃了,晚上又放坏了!”   明明还在吞口水,却就知道拿阿爹哄他的话反过来哄阿爹吃好吃的,真是……   宫阿爹心软得不行,谎称:“阿爹做饭的时候就先吃了,因赶着上山,故不等你。”   又道:“留着晚上也还坏不了。”   小孩虽是孝顺,到底天真,便真信了,将那半块饼子拿油纸仔细包好揣在怀里,呼噜几下喝下大半碗粥汤,一抹嘴:   “阿爹阿爹你尽管忙去吧,我会照看哥哥的。”   一边说,一边搬了凳子示意自己能够着灶台,给哥哥盛粥递饼子无压力,完了拍拍胸脯:   “我是个大汉子了,可是家里的顶梁柱!阿爹就放心吧!”   把个宫阿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取了锄头簸箕等物,又悄悄往怀里揣上昨儿吃剩的两个灰面饼子,方出门去。   留下个小栓子,也果然没忘了自己照看哥哥的重任,纵看着外头开始热闹疯跑的小伙伴们眼馋,依然守住蠢蠢欲动的心。   悄悄走到东厢门前,侧头听了听,里头静悄悄的,小栓子记得之前王大夫说过的那句“大哥儿伤了底子,要尽量让他吃好点、睡好点”,索性不进屋去,只搬了个小凳子守在门边,随手拨了几根草儿玩,虽始终编不出个花样来,也自得其乐。   偶尔给屋檐下筑巢的燕儿引动一下眼神,却始终没真蹦跶出什么声响。   只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要乖乖,要安静,要让哥哥睡好点。”   可惜乖乖对抗诱惑的小栓子,根本不知道,他“哥哥”在早餐的香气飘出来时就醒了,还将他吞口水嘴硬的动静都听了个正着呢!   没有动静,不过是因为宫十二再一次给残酷的现实打击愣神儿了。   昨夜下定决心,而后虽算不得一夜好眠,但总算没再如何噩梦地睡了个安稳觉,宫十二以为自己的心肝已经被这血淋淋的现实给磨出铜墙铁壁了。   不想天边才蒙蒙亮,就给一阵香味诱得肠胃咕噜噜,宫十二无奈醒来,正要起身,手无意间拂过额心,耳边居然就是一阵“嘀嘀嘀”的机械音,而后是男女莫辨却相当活泼的提示:   “读条结束,JJ任务系统启动完毕。   主线任务开启中……开启完毕!   任务描述:你正在为要和汉子搞基而郁闷是吗?你正在为这操蛋的哥儿身体烦恼是吗?让任务系统来拯救你!   汉子哥儿算什么?汉汉相惜才是真绝色。   你的身边正有一个可塑性甚强的小汉子宫栓子小朋友,请让他和汉子凑一对,促成真正的纯爱耽美。   任务奖励:回复你认知中的正常男儿身,或者此界真汉子身份二选一!   还等什么?快点击确认键承接任务吧!   完成之后,不管选择何种奖励,哥儿的烦恼都将从此远离你!   P.S.完成度优秀的话,还可能会有神秘奖励哦亲!”   最后居然还来了一下淘宝体!   宫十二囧然无语。   作为一个能和侄女讨论“哥儿夫郎”这种设定合理与否的男人,宫十二自认是相当开明的。   他自己是没交过男朋友啦,但朋友里头也不是没有gay或拉拉,基本上宫十二的态度就是:   就算你暗恋本大爷也不稀奇,谁让本大爷魅力无边倒能甩宫十一十八条街还有余呢?只不过本大爷是个有品位有操行的,我家黄瓜不是你想借就能借……   那啥,约炮就找别人去。   至于说看上宫十二另外的亲友求撮合?   那可没法子,谈恋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要是一样都是同性恋或双性恋,你能勾搭本大爷也不会拖后腿,可勾搭不上,特别是想将异性恋掰弯神马的……   那可就抱歉啦,本大爷不只不会助纣为虐,还要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宫十二不歧视同性恋,但不赞成将非同性恋掰成同性恋。   毕竟大环境摆在那儿嘛,号称最民主自由的美国都不缺乏烧死同性恋的声音呢!   亲友已经在坑里头自得其乐的,他不会勉强人家一定要爬出来;   可也绝对不会挖坑给人跳,更不可能再有人企图将坑外的人拉进去时袖手旁观。   连八丫这个喜欢看鸳鸳相抱的乖丫头,都给宫十二慎重警告过,从此保持在YY无极限,但从来不敢撺掇不肯定自己是gay的男人去尝试后庭花的乐趣。   做得最多的,不过是给家中长辈们洗脑:   “优秀的人才能连同性都吸引呢!那啥,万一,叔叔们那啥了,你们可看开点啊,反正现在科学发达,代孕分分钟的事儿嘛……”   闹得长辈们一度以为她拉拉去了o(╯□╰)o   如今,宫十二自己却面临这么一个任务:   挖坑给人挑,自己就能从坑里头逃脱;   甚至什么神秘奖励,会不会就是回家或者最起码有宫十一他们安好的消息……   不得不说,宫十二确实心动了。   不过心动并不等于就要行动。   脱离哥儿的烦恼,对于宫十二来说当然是很大的诱惑。   可若是一遇上诱惑就走不动道,宫十二活到二十三岁上头,也不知道该玩得多堕落呢?   宫十二心动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更盯着屋檐下筑巢的燕子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却还是守住了底线。   他对这个极具诱惑的任务,点了拒绝。   在系统“嘀嘀嘀”着提示:   “你真的不再考虑吗亲?离任务默认接受还有七十一个小时二十七分四十一秒哦亲!   而且计时公平合理,宿主连续失去意识十小时以上将自动停止计时……   你真的要确认?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点下去可就无法挽回了哟!审慎决定呀亲!”   的时候,宫十二不再犹豫,迅速点了确认。   做人总是要有底线的,守在底线之上的才是个人。   宫十二一直记得爷爷说的这句话。   虽然他自己都不确定,若是系统不玩什么神秘奖励,而是明明白白摆出能让他回家,他是否还能抵挡得住诱惑……   ☆、鸡哥儿   有时候太过坚持底线,或许会错过十分贵重的东西;   但有时候,能够坚持做一个人,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奖励。   宫十二按下最终确认键,又深呼吸了几下,便要继续起身,这时候系统又是一阵“嘀嘀嘀”:   “宿主面对亟需奖励仍然坚持本心、放弃第一次筛选的主线任务,隐藏属性点永久性+10,满足隐藏任务“本心”完成条件,系统刷新……   刷新完毕,任务‘随心而为’触发!   任务描述: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为了奖励你这一优秀品质,系统决定,从此根据宿主的最合适需求,刷新日常任务!   别看日常任务单个获得的JJ点数不多,但集齐一百万点,就能获得一扇任意门哦亲~   任意门的第一次打开将免费赠送哦亲~”   宫十二眼睛一亮:   “任意门?能回家的哪种?不会像大雄家的一样不靠谱吧?”   系统傲娇“哼哼”两声:   “比摆脱哥儿的烦恼+神秘奖励更贵重的奖励,当然必须是很靠谱、很靠谱的任意门啦!   我可不是那只耳朵会被老鼠啃掉的傻猫咪!   只要你不闹出将对角巷念成翻倒巷的低级错误,就绝对跑不到别的地方去。”   #肿么办?幸福来得太突然,强大如本大爷也真要给震晕了……#   宫十二喜得都找不着北例如,只乱七八糟的夸赞:   “对的对的,你可是最聪明可爱的猫咪,啃掉一百万只老鼠耳朵都无压力,怎么会和那四眼田鸡家的一样不靠谱呢……”   把个系统夸得直翻白眼,但感觉得出他此时的心情,只嘿嘿笑:   “JJ点数能换取的,其实不只是任意门,不过看你这样子,完全是个为了攒一百万点必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这样吧,看在你夸得本系统‘高兴’的份上,为了让你不消耗JJ点数也能获取更多在这个世界更好活着的好东西,本系统酌情给你个长期支线任务好了~   也不需要计算什么JJ点数,但可以视阶段完成度挑选相应奖励物品哟~”   一派“我是为你好才勉强跳楼大赠送”的小样儿。   偏宫十二此时喜出望外,也没留意到他是如何让系统“高兴”的,居然傻呵呵应下,然后就白得了一鸡肋。   “支线任务筛定……   任务描述:您是个有着优良品德的人,您是个有着高贵人格的人。但可惜的是,你却不是一个有着足够文学底蕴的人。   为了让你的才学匹配您的德行,系统特意赠送引导你成为一个品学兼优之人的机会。   任务第一步:熟识此间通用文字,熟记启蒙书籍三本。”   宫十二( ⊙ o ⊙):“让本大爷读书?”   不知道本大爷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吗?   尤其是文科,不管中国文学还是世界文学,不管是中国历史还是世界通史,都不是本大爷的菜啊!   连大多数男人会比较敏感的政治啥的,宫十二也不太乐意探索的说!   在M国读的大学最终肄业→ →   回S市读的大学倒是毕业了,不过他毕业那一年,学校里刚建成一座很有档次的教学楼……   那啥,好不容易摆脱了学校,居然还要继续学?   宫十二ORZ:   “那啥,我能重新筛选一个咩?”   系统:“不能!这个属于系统友情赠送之物,别人赠送的东西你好意思挑挑拣拣吗?本任务不可删除、不能重置。”   宫十二欲哭无泪:“那这到底是赠送还是栽赃啊?”   系统假假笑:“当然是赠送了,没看到我都没设定任务完成时间,也没有失败惩罚吗?还有这个……”   宫十二面前弹出一个界面,除了方才语音提示的任务说明之外,还有一个小图标:   “考虑到你现在的处境,特意友情赠送本世界启蒙书籍三本,够意思了吧?可省了你好大一笔钱。”   宫十二黑线:“就三本书而已,能花多少钱?”   系统傲娇哼:   “愚蠢的宿主!你还没发现你的处境吗?三本书的钱就够你们家大半年的伙食费了!   再说了,这岂止是三本书的价钱?没有本系统体贴提供的注解,就是买了书你也只能当个睁眼瞎啊!”   宫十二狐疑,结果打开书一看,倒仿佛也是象形文字,可字和字之间的差距果然不小。   作为一个连行书都不太能看懂的汉文字学渣,宫十二表示系统提供的汉字、英文双注释版书籍,确实是扫盲利器。   挠挠头:“好吧,反正也没惩罚……谢谢你了啊!”   系统总算哼哼着满意了。   宫十二也终于起身。   #闹了半天衣服还没穿一半呢!也就是宫大爷到底身子骨强壮……#   衣裳倒是不难穿,原身的记忆带给宫十二的不只是过分残酷的现实。   宫十二连腰带都系得似模似样,惟有头发,实在是怎么弄都不对,索性直接披着。   因着外头一直静悄悄,宫十二虽没听到院门第二声响,也只当是自己与系统聊得太H没留意着,哪儿想到一推开门,旁边就扑过来一个小栓子:   “哥哥哥哥你真的都好了?我们明儿是不是就去摘野菜?呃,不对……”   不好意思挠挠脸,又要伸手过来搀扶宫十二:   “王大夫说哥哥要好好吃、好好睡,阿爹也说要照看好哥哥莫让你乱动……   乖乖儿回屋里头等着,我去给你端饭哈!”   学着大人说话做派的小汉子,还挺像那么回事。   宫十二辈分高,虽然兄弟不多,宫十一还是个十分长幼不分的混蛋,侄子、侄孙儿辈的却不少,可像栓子这么乖巧有趣的,嗯,还真是第一个。   又:若不去细思此间“哥哥”只用以称呼哥儿、“兄长”方是称呼汉子的讲究,这一声声“哥哥”,也真喊到宫十二心坎儿上去。   因此看小栓子便觉得十二万分的可爱,也不嫌弃这娃娃鼻子下头吸溜着时回时落的清鼻涕,反觉得这小东西头大、身子瘦的小模样儿委实可怜,便耐心哄他:   “哥哥都好了,昨儿一早就睡,连晚饭都没吃,栓子莫非忘了?”   小栓子:“才没忘,我记得可清楚。”   还有那香喷喷的鸡蛋羹……   咳咳,不能想、不能想。   宫十二遂笑:“所以我有好好睡了啊!等一下再好好吃一顿早餐,可不就齐活儿了吗?”   小栓子点头,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犹犹豫豫:“可我答应了阿爹要照看你……”   宫十二继续笑:“可阿爹也没说一定要将我照看在屋子里头吧?等我吃了早餐,我们一道儿去摘野菜、套野物,你不也是一直照看着我吗?”   还故意逗小孩:   “栓子能分得出野菜不?遇上野物的时候,栓子不会害怕吧?”   小栓子连连点头:“野菜我能认得好多种,哥哥都有教过我的,我记得可牢!”   关于野物的问题略犹豫,之前家里那鸡公乖时挺乖,可偶尔恼起来,啄人也可疼……   不过栓子是个大汉子了,若是能给家里逮回来一只能下蛋的鸡公,给啄几下也值的。   于是也勇敢点头:“有野物的时候我挡前头,哥哥别怕!”   拍拍胸膛:“我是家里头的顶梁柱,一定能逮着好多好多只鸡公,一天捡上好多好多个鸡蛋,让哥哥想吃多少鸡蛋就能吃多少鸡蛋!”   鸡公?公鸡?公鸡=鸡蛋?   宫十二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处各种古怪,不只人类的性别居然是以汉子哥儿区分,连动物也是,虽然原身那小孩认识的动物种类大致都和宫十二那里的差不多,什么鸡鸭鹅马牛羊的,却根本没有母鸡母猪母猴子之类的存在。   例如鸡,雄鸡自然和宫十二那里的公鸡差不多,而雌鸡,则比宫十二那儿的公鸡略微娇小一点,虽鸡冠略短些,中间还有一点红痣,却也都是公鸡长相……   OTZ   虽然宫十二曾经吐槽过八丫看的哥儿夫郎文里头,那种人类没有女人、动物却会有母鸡母猪之类的设定,可真到了一个连动物都没有母滴的世界里……   #一点都不能为此间规则的精密性欢喜好吗!#   而且居然依着对祖辈的称呼(阿爷类比祖父,阿公类比祖母),将雄性动物缀以“爷”字,雌性动物则冠以“公”字什么的……   到底算什么毛病?   为什么不干脆称呼它们鸡汉子、鸡哥儿算了?   宫十二默默吐槽,然后忽然想起来,这家里原本也养了一只“鸡公”,虽然已经三岁大,但因为原身照料得仔细,基本上每天都能下一只蛋——   原身还真就昵称之为鸡哥儿来着!   顿时不能更囧!   可摸摸鼻子,到底还是要关心一下   “对了,家里的鸡、鸡……呢?”   小栓子咂咂嘴:“给了王大夫当药费了。”   宫十二沉默半晌,回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几句对话,原先不以为意的鸡蛋羹,一下子甜得发苦。   ☆、日常任务一发布中   宫家,哦,当然是指宫十二来处的那个宫家,虽然算不上极致的富贵人家,比起那种资产根本不是单纯能以兆、亿之类货币单位计数的世界顶级富豪家族,宫家那点儿资产势力就是毛毛雨。   可宫老爷子当年也是跟着开国元勋在抗战中走出来的,虽然兄弟五人最终死得只剩下宫老爷子一个,老爷子唯一的长子也因送母回乡探亲,不幸与其母均殉难于N市那场令人发指的大屠杀里头;而再娶的后妻,生了九个。倒是个个活下来了,可惜却是金花朵朵开,一片绿叶也无!   宫老爷子便又因着一点执念,坚持让女儿们招婿,导致也少了许多外嫁女儿能带来的姻亲助力,几十年下来,在军政两界的发展只能算是马马虎虎。   但好的是,因着不太起眼,也躲过了几次风波,都也成了个虽不顶级、也还不错的人家。   宫十二又是宫老爷子的幺女宫九小姐所出,和宫十一生日差别不过几小时,乃是宫家三代人里头第一、第二的男丁,自然打小儿受宠。   说句衔着金汤勺出世,半点都不为过。   即便宫老爷子始终记得当年抗战时期的不易,再富贵也没敢忘了“罪过可惜”四字,宫家小辈也确实是打小儿就养成个饭粒掉到桌上、也要夹起来吃掉的简朴做派,连在外国生活了十几年的宫十二也不能例外,   到底那家世摆着,再简朴,宫十二也实在想象不出那种一颗鸡蛋都要兄弟间让着吃,一只“鸡公”就是家中好大一笔财产、甚至宝贝到冬日里头都要带到屋里一起生活的境况。   哪怕他早观察出这家人不富裕,但直到此时,才知道之前那两碗鸡蛋羹,是何等样的重量。   小栓子却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了宫十二怎样的震撼,兀自喜滋滋:   “最少要捉到两只鸡公,到时候一天两个蛋,一个留着给阿爹攒着换铜板,一个给哥哥补身子……”   一边说,一边拿起水壶。   小小的孩童拿着比他脑瓜子还大的水壶,晃悠悠的,让人看着那心肝儿就也忍不住地跟着晃。   宫十二也顾不上感慨那有的没的,赶紧将水壶接了过来,口中虽道:“要喝水,怎么不另拿个碗来?”手上却已经依着小栓子的意思,往碗底倒了些水。   小栓子蹲在凳子上,扒着碗傻呵呵地乐:“这个才好!”   低头拿勺子在碗里刮着,不一会儿就将被水泡软了的那点子蛋羹沫给刮了下来。   不等宫十二赞一声他小小孩儿就掌握了洗碗的诀窍真是了不起,他居然,一仰头,将这碗刷碗水,咕噜咕噜几口喝了!   喝了!   喝完还要砸吧砸吧嘴!!   半眯着眼一脸的回味无穷啊!!!   宫十二愣了一下。   堂堂大男儿,打三岁起就没再哭过、连给宫十一那阴险狡诈无极限的混蛋踹着了小丁丁都能忍住不哭的大宫,眼底居然一阵发热。   半晌才找回声音,笑着继续之前的话题:   “那干脆捉四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人一个蛋,还有一个攒着换钱。”   心里却早打定了主意,四只鸡哪里够?哪怕如今身子使不惯、工具不顺手,也总要将这孩子养得不馋肉、不馋蛋,白白胖胖富态十足的,才不白瞎了他称霸(自诩)亲友圈的狩猎技巧呢!   小栓子不知道他家哥哥已经从那个能认识十好几种野菜的小哥儿,变成宫十二这个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小动物的野蛮人,美梦做完十分现实一摇头:   “野鸡可难捉!鸡公虽笨一点,能捉着一只就很好啦!”   又仰着脸笑:“我昨儿去看过了,王大夫家并没有将‘鸡哥儿’宰了吃肉呢!等捉着鸡公,我们就去把它换回来。”   宫十二笑着应了。   他虽然没有原身那种冬日里头甚至愿意和鸡哥儿一被窝睡的感情,但也感念眼前这小娃子的心意。   小栓子越发乐滋滋的,快手快脚取好了工具,有些放得高了些的,也并不指挥宫十二去取,只自己搬了小凳子垫脚。   宫十二拿出养弟弟的心情对他,也没大惊小怪非要给帮忙,只看顾着不让他摔跤。   不多时,小栓子就备好了必备的东西,宫十二又随手从墙上拿了两卷绳子带上,兄弟俩就一道儿出了门。   小王村的人多勤谨,村子里头的地,哪怕是院前屋角之处,只要能收拾得出来的,也都收拾出来,或者载棵果树,或者种点瓜果,连野草都没多少生存空间,自然更没有野菜了。   要想挖野菜,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山脚下的那片儿坡地:   “那儿可多好吃的东西,除了野菜,还会有酸甜的小果子,香香的小花儿……”   宫家离山脚有些距离,小栓子背着个小筐子,蹦蹦跳跳走在前头,遇着村人就太爷太公阿伯阿叔地招呼一通,又不时还要回头和宫十二念叨那坡地上的“宝藏”,话儿多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儿,也不知道是天生话唠还是太欢喜了。   但不管怎么着,这些宫十二纵然都有从记忆里头见着过,不过从原身记忆中看到的、那种像是旧电影的画面,终归没小栓子这么蹦蹦哒哒着介绍形容的强,也就耐心听了。   一路到了山脚下,小栓子这小话唠的好处越发显了出来。   见着个脸蛋涂了一大块黑的小孩,宫十二还来不及将之和“旧电影”中的人物分析对比以确认是哪位,小家伙就乐呵呵上前招呼:   “狗蛋,你今儿也来挖野菜啊?”   “嗯,你哥哥病好啦?”   狗蛋一抹鼻涕,脸上那片黑灰混了鼻涕,越发抹了大半张脸,然后就着那只手,从自己的筐子里头取了两个蛋,停了一下又取出两个,笑嘻嘻递过来:   “应该是野鸡蛋,刚才捡着的,给你哥哥补身子呀?”   眼珠子居然还滴溜溜地往宫十二额心瞄,十足讨好邻家长辫子姐姐的小色狼做派,让宫十二又是一阵心塞。   小栓子却不知道哥哥心中滋味何等复杂,一般儿笑嘻嘻的,接过狗蛋递过来的蛋之后,又大方地将自己怀里藏着的那半块饼递过去:   “我阿爹才做的,可新鲜可好吃,加了好些油和汤呢!也有鸡蛋的。”   狗蛋居然还要让一句:“那给你哥哥补身子啊?”   见宫十二实在不吃,才往自己怀里揣。   和小栓子一起挖野菜的时候,也一直在宫十二身边绕、往宫十二额心瞄!   瞄得宫十二额角青筋一路从慢三步跳到拉丁快舞啊!   偏生儿系统君也出来凑热闹,“嘀嘀嘀”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宫十二吓得跳起来了——   哄两个小娃娃或许不难,但谁知道小娃娃嘴严不严?   好容易看到回家的希望,要是因为被古人当成妖孽烧死神马的,宫十一只怕要笑死!   万幸系统君还算靠谱,“嘀嘀嘀”的语音提示也好,自动弹出的半透明屏幕也罢,都只有宫十二一人听到见着。   狗蛋那小色狼直愣愣穿过屏幕,都浑然不觉。   又,小孩子的专注力到底有限,随着小栓子发现了一小丛蕨菜,狗蛋的注意力也慢慢移开了。   宫十二才算松了口气,开始认真琢磨起任务来。   系统将这个长期刷新的日常任务定义为“随心而为”,似乎还真有点儿道理。   宫十二才琢磨着要弄点儿小猎物给家里添添油水,它就真的颁布了一个让宫十二猎取野兔的任务。   而且没有数目要求没有惩罚限制,但有提示:   “完不成任务您未来可能一整个月都吃不上肉哦亲~   每天一碗鸡蛋羹+掺了油星儿烙的饼就是宫家目前对病娃娃的最高待遇哦亲~”   也足够压迫得宫十二动力满满了。   可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宫十二:比起一整个月只有鸡蛋油星子算荤腥还要可怕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   忒么滴一天只有一个鸡蛋,身边还有个嘴馋又乖巧的小萝卜头啊!   必须得奋起!   系统君:可奋起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顶着个八岁小哥儿的弱身板子,你到底要怎么猎兔子呢亲?   莫:下章自有分晓   ☆、左手两只鸡,背上一筐兔   身体素质——   智力:7   力量:2   速度:3   耐力:4   体质:3   装备——   绳子(草编)*2   镰刀(竹刃)*1   锄头(木制)*1   ——请问这样的战五渣,到底要怎么猎野兔?   如果是原身那个小哥儿,肯定连兔毛都摸……   好吧,这山坡还真有些幼林灌木之类适合野兔出没的,也许偶尔还真能摸上一两簇兔毛。   但也就是兔毛而已,还要凭运气。   宫十二却到底不同。   即使还是一样的身体素质,里面的芯儿却不是白换的。   宫十二是什么人?   汉文学半桶水,不爱读书,却爱玩些一般人玩不来的小游戏。   例如跟着自家的游船游上万儿八千米,直到受不住了才让人将他拉上去;   又例如,骑马射猎。   托亲娘宫九小姐那天朝恁多大好男儿不爱、偏生看上个卷发混血儿的怪癖之福,宫十二国籍上头虽依然是根正苗红的天朝人,却是在第一个大学中途肄业之后才回国定居的,此前多在M国。   因自家在彼处很有几处马场庄园,宫十二路未走稳的时候就随亲娘上了马背,个子不过马背高时,就能和他家仔仔哥配合默契,猎些野兔火鸡之类的小东西,与野物之间的“感情”,可谓十分“深厚”。   如今,硬件方面被迫缩水。用着的这身子饶是已有七周岁半,比宫十二当年第一次猎到东西的时候且还要大上个小一岁,可大概是因着家贫吃不起肉的缘故,身子骨远不及宫十二当年结实。   又没马没枪没仔仔哥的,连把弹弓都没有!   好在硬件不给力,软件知识还是很得用的。   这有弹弓时有有弹弓的打法,没弹弓嘛,也有没弹弓的取巧之道。   宫十二目光如炬,尤其着重灌木丛等地,又不时用树枝拨开草丛,寻找爪印、粪便等,再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寻找野兔的洞窟。   感谢如今才是立春过后不久的时节!   在冬季开始繁衍期的兔子们,这时候应该还在育幼时间内。   ——野兔可是些除了育幼期,更偏爱流浪的家伙。   好时机再加上好经验、好眼力,宫十二总算发现了一个应该在使用中的兔子洞。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只发现了一个出口,他就也不急,在周围仔仔细细地绕圈,将这兔子洞的四个出口都摸清楚了——   都说狡兔三窟,这窝兔子可够谨慎的。   但再谨慎也还是兔子,遇上宫十二这么个辣手摧兔不知凡几的大魔王,也是注定要悲剧啦!   宫十二耐心观察好风向,而后方才封住三个洞口,只留最合适的一个——   因缺少仔仔哥的配合,不得不在洞口多做些布置,但也不过下几个套子、弄点儿小陷阱的,稍微麻烦了点,但宫十二做熟了的,也没花太大功夫,更没有惊动里头的兔子   ——而后,方才将找兔子洞的时候就顺手搜集起来的干草枯枝等物,点燃烟熏。   如此这般,才熏了不到十分钟,就跑出来一只骨架不小,却有些瘦巴巴、毛色也黯沉的兔子!   宫十二疑惑挑眉:这么快?   但很快的,就明白了缘故。   大兔子出来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洞口又陆陆续续蹦跶出来几只小兔子。   那大兔子居然是想要将洞口的狩猎者引开,好让孩子们逃脱,没想到遇上个手段老辣的宫十二,早在洞口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它自己固然是一出来就落入魔爪,小兔子们也逃不过被一窝端了。   宫十二对这个战果相当满意。   虽然这个日常任务只让他获得10点JJ点,但系统君也说了,这些日常任务并没有上限,只要顺利完成,冷却三十秒之后只要付出一点JJ点,就能刷新新任务。   何况完成第一个日常任务还有额外的奖励,除了基础属性点都永久+1之外,还有俩工具——   虽然只有小弓一张、小刀一把,也都是及时雨。   要知道如今这个宫家,可只有一把犁、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外加一口锅这四样铁器,且还都是家中重要财产!   连菜刀都是竹刃的呀!   再说作为系统赠送的工具,还能在不用的时候收回系统工具箱里,连来源都不用费心找借口掩饰了!   #系统君真是个贴心的小萌物哟~#   宫十二乐滋滋,随手将兔子们捆好扔背筐里,就要背着走人。   不想大兔子却忽然对着洞口尖叫了起来。   叫声十分凄厉。   宫十二心中一动,捉起那兔子,习惯性往腿间一瞥:“公兔子?”   而后才忽然惊觉:这里的雌雄可不是凭胯间那根小丁丁定的,这家伙很可能是个“兔公”呢!   不由黑线。   实在没有拨拉兔子额心毛察看红痣的兴致,但还是解开捆着兔子腿的绳索,果然,那兔子自由之后不是往别处逃窜,却又钻进洞里头去了。   宫十二堵在洞口,等了不过二十余秒,大兔子就又跳出来自投罗网了。   这一回,嘴里头还叼着又一头小兔子。   小兔子比之前自己跳出来的那七只都要更瘦小一些,此时一双兔子眼闭得死紧,但胸口还有些许起伏。   宫十二十分满意地将大兔子又给绑了起来,小兔子也扔进筐子里,竟是没丁点可怜这兔子父子(或爹子)情深的意思。   #果然是祸祸惯兔子的大魔王,鉴定完毕!#   祸祸完兔子,宫十二又花了一点JJ点刷新了日常任务,果然是捕捉野鸡,不枉他特意先去寻了小色狼,让他带他去之前捡着蛋的地儿之后,才点了刷新呢!   鸡的繁衍期没有兔子的早,一般是在三到六月时。   公鸡(也就是本地土著口中的鸡爷)中性别能力强大的那些,甚至会在二月底、三月初的时候,就开始搞地盘、展示自己。   是以春耕结束的时候逮野鸡,虽然不比五六月的繁衍高峰期的时候,却也算得上是个好时机。   ——再说还守着个母……不,鸡公窝呢!   宫十二祸祸野鸡的次数也不少,他家仔仔哥对不大出声的母鸡小鸡仔儿的虽然兴趣不大,对那些咯咯咯着炫耀羽毛的家伙们,却甚有“好感”。   ——将它们褪光羽毛,开膛破肚蒸煮烤炸之后,永远融入身体之中的爱意不要更深沉哟~。   宫十二捕捉野鸡的技巧,自然也弱不到哪里去。   虽然因为一根绳子要用来绑兔子的缘故,宫十二只下了三个套子,但因布置巧妙,又托了这窝的美鸡主人之福,居然也逮着两只大野鸡!   都是雄性,可不能下蛋,却能吃肉!   宫十二磨刀霍霍!   可惜的是,上一秒还在满目期待看着自家哥哥的小栓子,一听说他要杀鸡吃肉,立即就不乐意了:   “虽然都是鸡爷不能留着下蛋,可能换铜板啊!说不定还能将鸡哥儿从王大夫加换回来呢!”   这俩野鸡果然不愧是三月中就敢出来圈地盘作死的货,比寻常同类要大个不少,比宫家那鸡哥儿更是大了整整一圈。   小栓子觉得用多出来的那么多肉,换回会下蛋的鸡哥儿,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大不了,大不了等另一只野鸡卖了之后,多陪王大夫几个铜板呗!   这孩子十分执着于将鸡哥儿换回来。   为此,连宫十二故意念叨着各种菌菇炖鸡、香酥鸡扒之类的美味都能忍得住,口水多得来不及吞,也只拿手背抹一抹,依然一口咬定:   “不能吃!”   宫十二万分无奈:“得得得,听你的。”   大不了吃兔肉好了,反正都是肉嘛!   小栓子这才满意了,又乖巧地过来帮哥哥拎鸡,不小心给野鸡啄了一下也不哭,反而乐呵呵笑:   “好精神!一定能活到下次赶集吧?活鸡能多换四个大肉包子呢!到时候阿爹一个、我一个,哥哥两个……”   瞥见一边十分眼馋的狗蛋,忽然改口:   “算了,大肉包子也不好吃,到时候我的那份给你好了。”   却半句不提要将哥哥的份儿分出一个去,因为:   “哥哥要好好吃、好好补啊!”   小模样还挺严肃的。   宫十二自然不可能自己占了大份、却要小萝卜头落空,但也用不着在这时候推拒他的好意,只笑着夸他几句,又从筐子里头摸出一只小兔子给狗蛋。   狗蛋戳了戳小兔子的肚皮,小兔子的腿居然还蹬了两下,十分惊喜:   “活的?”   宫十二“嗯”一声:“熏晕的。”   之前还在和小栓子炫耀自家大兄能逮着好大鱼的狗蛋,顿时觉得这宫家大哥儿也十分高大上了起来。   宫十二就沐浴在俩小娃娃这般憧憬仰慕的目光中,如英雄般踏上了归途。   却不料…… 作者有话要说:     ☆、罐子和水   小栓子背着半筐野菜,手还帮宫十二抬着装野鸡的篮子,虽宫十二其实没将篮子的重心往他那边倾分毫,不过感念这弟弟乖巧才让他扶着而已,这一路从坡上走回来,也累得够呛的。   中间狗蛋几次表示他可以帮忙抬篮子,甚至帮宫十二背那一筐兔子也没问题,   可小栓子正是满心欢喜,只觉得负重也甜蜜的时候,   宫十二又是个始终自诩大男儿的,便是这身子骨不太顶事,他也宁可多喘几口气,哪里乐意驱使一个小豆丁?   ……还是个对他色咪咪的小豆丁……   宫十二对狗蛋很有点儿嫌弃,小家伙却没察觉,傻乐傻乐地抱着自己那只小兔子,一路跟着他们回了宫家,又在院子里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直到小栓子表示:   “我要和哥哥去王大夫家,好将我家鸡哥儿换回来啦!   你那小兔子好久都不动,真不赶紧回去趁着新鲜宰了吃咩?”   虽然小兔子们约莫才三个来月,给狗蛋的那一只又是唯一晕迷能不绑着的那只——   也是兄弟里头最瘦小的,压根儿没有多少肉,可对农家人来说,合着萝卜啥的炖一炖,也是好大一盆荤腥呢!   小栓子盯着狗蛋怀里头的小兔子,吞了吞口水。   把个还恋恋不舍往宫十二身上瞄的狗蛋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想干啥子?这可是你家大哥儿给我的。”   小栓子移开眼:“我又不抢你的吃,只是提醒你要赶紧趁着新鲜……”   狗蛋“呸呸呸”:“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吃什么吃,我要养着呢!”   小栓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舍,却还是让他:“要养着不如另挑一只,那只不好。”   病怏怏的,半天没动弹呢。   狗蛋却不知为什么,明明其他任何一只小兔子都比他怀里宝贝着的强,偏硬是不肯换,冲小栓子喊一声:   “行啦,你们不是要去王大夫家吗?我、我去给我阿父他们送水去!”   便一溜烟儿跑了,一副生恐被换了他那兔子去的样子,看得小栓子十分不解。   不过狗蛋说起送水,虽多半是托辞,小栓子却也才想起来:   “阿爹早上好像也只带了一小罐子水?”   看看天色,已然近午,这点儿水早喝完了吧?   便拿眼去瞅他哥哥,累出来的汗还挂着,也不知道能再绕一绕路,去给阿爹送水不?   还是……干脆先不去换鸡,直接给阿爹送水去?   小栓子是个懂事的,怎么都不至于将只鸡看得和阿爹一般重,实在是怕晚去一会子,鸡哥儿不定就被宰了卖了,少不得犹豫。   宫十二却没多少迟疑——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自然是爽快一点头,转身去找装水的陶罐。   他也是才想起来了,宫阿爹下地的时候,一直就是原身去送水,只不知道原身躺倒这些天,宫阿爹是怎么过的?   小栓子跟在后头绞手指:   “那、那个,哥哥,之前那个陶罐给我摔碎了……”   栓子虽小,到底是这家里头唯一的汉子了。   平日里头虽有着阿爹哥哥疼,很是养出了点儿小娇气,心里却还是明白的。   看着没事儿就疯跑疯玩的,其实也没忘了顺便给家里挖点野菜、捡点柴火,又或者捉些青虫喂鸡哥儿之类的。   这回哥哥忽然病倒,虽说阿爹没说他什么,小栓子自己却是又急、又愧,总觉得都是自己个儿的错。   可大错铸成,在怎么悔恨自己不该眼馋狗蛋家有兄长能给他摸大鱼,累得哥哥下水着凉也没用,唯有更加懂事勤快。   每日里头,不是守在哥哥病床前,就是殷勤给宫阿爹帮忙干活计。   只是他年纪实在太小,别说下田帮着扶犁播种,连挖野菜——   没大哥儿带着,又不能老是劳烦狗蛋家或者几个邻里长辈的,宫阿爹连让他去山坡那儿都不放心!   捉了虫子又……   鸡哥儿早赔给王大夫家做药费去了。   小栓子思来想去,竟是只剩下给宫阿爹送水一事。   他也乖巧,也勤快,虽家里头原先的筐子他背着都能拖到地上了,却也不嫌挎着篮子送水重得慌,也不嫌打家里头去田里,以他小短腿纵然倒腾得飞快,一来一回也要一二刻钟的,累得很,   拿了哥哥平日装水那罐子,装个三四分满,多跑几趟,不只宫阿爹渴不着,还能给来帮忙耕地的叔伯们也都酬谢一二。   连带着,每一回回家都往哥哥床前探一探,看不出别的,总能确认哥哥烧得重不重、呼吸匀不匀的,又还能顾得上给炕灶加点儿柴禾,不会让哥哥冻着……   让宫阿爹还真放心不少。   可惜小栓子终究年纪小。   便是小家伙不怕苦、不怕累,也顶不住意外。   一个小土疙瘩,就能绊得他结结实实摔一跤,水洒了,罐子也碎了!   ——那么一个陶罐要足足二十文钱一个呢!都顶得上一只半大母鸡了!   小栓子心疼得直抽抽,有那钱攒着给哥哥赎回鸡哥儿可不好?   亏得当天傍晚,宫十二就变成了宫哥儿,小栓子只当是哥哥病好醒来了,还真信了宫阿爹安慰他的那句“碎碎平安”,才不至于心疼得睡不着觉。   只今儿又给哥哥问起,小家伙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堂堂大汉子,结果送个水都能摔碎罐子。   更重要的是,会给个土疙瘩绊倒的原因……   捂脸,因为得了族里十三叔爹做的小筐子,就乐得只顾疯跑没看路神马的……   宫十二不知道恁多底细:“不过一个罐子罢了。”   左右看看,汗,虽然不过一个罐子,不过这家还真没多余的水罐:   厨房里头,墙角堆着的仨罐子,最大的那个装着清水,略小的那两个里头装是咸菜大酱;   灶台上的小罐子,一个装油、一个装盐的,虽都只装了浅浅一层,也不能拿来装水。   ……然后,就没了!   粥都是在大锅里头煮的!   宫十二无奈,最终只得拿了个大海碗,然后想倒水,屋子里头却连热水都没有!   小栓子十分理所当然:   “水要想一直温着,可费柴禾了!哥哥今儿又不用躺炕上养着,自然也不用烧炕……”   边说,还理所当然就从大罐子里舀水,宫十二抹汗:   “那水,是没煮过的井水吧?”   小栓子不解:   “当然没煮过,煮过没温着,不也要冷掉?   再说阿爹是下田,累得一身汗的时候,就该是要凉水喝着才舒服呢!”   还挺骄傲:   “我们家的井水可甜!打上来就能直接喝!”   宫十二“呵呵”,他倒也相信没有工业污染的这里,水质应该不错,可再好的水质,都免不了有各种细菌寄生虫吧?   大男儿不拘小节,但明明有条件却不让自己安全点的,那是傻子。   这里可没有那许多抗菌驱虫的药物。   遂简直要给送开水,凉的喝着舒服,那就盛凉开水嘛!   小栓子就一副“哥哥你真是顽皮”的小样看着他,无奈叹气:   “费点儿柴禾不算什么,我下午再去多捡些就是。可都这么晚了,再烧水放凉,阿爹可不就要给渴坏啦?”   宫十二嘴角一抽,眼睛一瞥,指着大锅:“那个正好凉了。”   那玩意儿说是粥,其实清得都能照着人,打上面撇一些盛出来,不就是凉开水?   小栓子这次倒是同意了。   虽然那是晚饭,但今儿收获丰厚,想来,纵不舍得再做白饼子,多吃个灰面团子总能有的。   于是宫十二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碗水的,装着鸡的那边篮子还要让小栓子能扶得着……   如此一路往田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慈心和观念差异   宫氏的地多在村子东边儿,可不巧,原身家分家时得的地,却只得一亩水田是在东边那处,其余三亩旱地,却更挨着西边儿。   又因为原身阿父早没了,这水田宫阿爹实在顾不上来,分家那会子就说好了,先由小叔家帮忙种着,打的粮食二八分,小叔得其八——   “三儿是多得了些,便只当是他二哥给他添的成亲份子吧!”   宫阿爷是这么说的,宫阿爹也不觉得有甚不可。   便是日后发现丈夫回不来了,也没和小叔纠结那么一二分粮食。   倒是小栓子那小叔父和小叔爹都不算太贪心,原先也罢了,老人发了话,宫家二兄又素是个有能为的,便是偏了三房一些,二房也就节俭那么两年,等二兄回来自然就好了。   可二兄回不来,小叔爹就主动和自家汉子提起:“二郎(指宫阿爹,哥儿没未嫁称哥儿,嫁人之后就多随夫婿排行成某郎)也艰难呢!”   遂主意多给宫阿爹分了三分,比寻常租子还高个一二分。   小叔也奇怪,平日里并不乐意自家夫郎和宫阿爹往来,甚至连待小栓子哥弟二人也寻常,但这事儿上却再没二话,这几年就一直这么种了下来。   是以如今,宫阿爹说是下田,却是在西边儿的旱地上忙碌。   村西住的多是王姓族人,间或也有那么一两家外来户,和小栓子哥弟两个说熟也熟,可到底不像宫氏族人亲近。   故而一路走来,看着宫十二一边一个篮子的虽然纳罕,却也不好多打听,不过关心两句:   “十二哥儿这是好了?头上还包着呢,怎么不多歇两日?”   听说是给宫阿爹送水,就都是笑:   “小栓子孝顺,十二哥儿也是极好。”   宫十二如今一听到“哥儿”二字就心塞,连着“十二”一道就更郁闷。   奈何他这身子在族里头排行也是十二,只不过是同辈哥儿里头的十二,又因为宫家人口多,虽对哥儿相对尊重,最迟到了许嫁的时候肯定会给上族谱记名,但各家情况不同的,原身因着自幼丧父,闹得至今连个大名也没有,宫阿爹和同个阿爷的叔伯们喊他大哥儿,外人都喊十二哥儿,他也只得应着。   还要笑着应呀!同村里头住着,人家又是好意关心嘛!   忒么滴脸都给笑抽了!   好容易到了田边,宫阿爹正弯着腰播种:   拿锄头挖出一个个小坑,再将麦种种下去,而后填土,还要浇点儿水!   听起来似乎不难,可这么弯着腰种上三亩地,也是够累人的。   特别是宫家的地里头就只得宫阿爹孤零零一个儿,别人家的田里,最少都还有一老一少、或者一高壮一略矮小的,不拘少小的能干多少活,好歹总有一个人搭把手。   宫十二再一想到那孤零零一个儿的还是个“寡母”,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宫阿爹其实已经这么独个儿干了几年。   今年且还好些呢,小栓子他阿爷阿公虽着几年前的旧事,对上这个二郎时心里总存了点疙瘩,大伯小叔因着那事,与他们家来往也冷淡,可孩子们到底是宫家骨肉。   故而大哥儿一病,倒是都有来帮忙,阿爷甚至把牛也赶来了,将地给犁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宫阿爹只要播种,活计已经轻省了许多啦!   往年,其实也就前年大前年的,原身也不过帮着宫阿爹扶扶犁,或者填把土、浇瓢水而已。   可往年是往年,原身是原身。   原身那是个原汁原味的小哥儿,能与宫十二这样的大男儿比得?   宫十二抿了抿嘴,喊不出一声阿爹,却让小栓子去拉着宫阿爹过来喝水,自己则捡起宫阿爹放下的锄头,准备往地里继续挖坑去。   把个宫阿爹急得哟,碗里头水洒了也顾不得,忙忙去拉他:   “你这是做什么?病才好了多少?我都没说你居然不声不响就出来吹风,还不赶紧去找王大夫再给看看要不要紧,却来忙这个!”   宫十二握紧锄头不松手:“我早好了。额头看着厉害,其实只是浅浅的伤口。”   宫阿爹看着他的额头,眼中又出现了昨儿那种奇怪的忧郁之色,口中却应是:   “便是好了,也用不着你锄地——谁家小哥儿做这个呢?”   别说小哥儿,就是嫁了人的夫郎们,不到万不得已,下了地也不过干些轻省活计。   宫十二额角一抽:“我不是小哥儿。阿父已然没了,栓子又小,合该我顶门户。”   大男儿顶天立地,养家糊口,都是本分。   就是宫九小姐那么厉害的妈,宫十二也知道必要的时候要给她挡前头的。   何况宫阿爹这个男人模样却动不动就挤金豆豆的弱鸡。   宫十二十分理所当然,宫阿爹却给他说得金豆豆又在眼圈里头滚着,看得宫十二万分无奈,只得冲栓子挤挤眼:   “行啦,您就歇一歇。我就试试,要真干不了还不知道停吗?栓子也能帮忙了,对吧?”   小栓子一挺胸脯:“当然!”   说着就去拿装着麦种的簸箕,宫阿爹实在拦不住,只得跟在一边,一会儿:   “大哥儿你小心点,别把肩膀手给磨坏了。”   一会儿:   “小栓子你仔细点,不用填那么多土的,芽出不来可就糟咯……”   一会儿又想起来拿瓢子,一点点浇着水。   宫十二其实真没干过农活,嗯,至少没这么锄过地。   在庄园时偶尔看着有趣,也都有挖土机播种机的,哪儿需要他这么一锄头、一锄头地忙活?   不一会子就觉得腰酸得要命,肩膀、手掌等处,也火辣辣地疼着。   可他性子倔,又好歹有了系统奖励的属性点——   除了第一个日常任务特殊奖励的各永久+1之外,还有完成第二个任务捕鸡、第三个任务送水,也都给了两个属性点,宫十二分别给加到体质和力量上头去。   故而还能撑得住,面上也绷着,没给宫阿爹看出多少破绽来。   他便一鼓作气,等到宫阿爹觉得不对,他已经挖了有小三分地,和宫阿爹自己半天的活计也不差什么了。   虽然是有人帮忙撒种子填土浇水的关系,这大哥儿也太拼了!   因在外头,宫阿爹也不好扯开衣裳去看宫十二的肩膀,可掰开他手掌一看,那油皮都磨掉一大块的模样也够渗人的。   把个宫阿爹心疼得直抽抽,小栓子瘪着嘴,就要自己扛起锄头来!   宫十二看着形势不对,再比比别人家的,嗯,自家这进度算不上快,可也不算慢了,就赶紧指个事儿出来说:   “不是说还要去王大夫将鸡换回来吗?还是早去也好早回。”   又揽着宫阿爹笑:   “家里头多了一只鸡,还有一窝一大七小的兔子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还是直接宰了吃?还是趁着精神头好送到镇上卖?可还要阿爹拿主意。”   宫阿爹狐疑:“什么兔子鸡的?”   小栓子就喜滋滋拉着他往一边去,揭开另一个篮子上盖着的麻布,悄声儿:   “阿爹您看,好大一只野鸡,肯定能把鸡哥儿换回来了!”   宫阿爹一看,可不就是好大好鲜艳一只鸡爷,嘴巴翅膀腿都给绑住了,那眼睛也还是凶狠得很,不由大惊:“哪儿来的野鸡?”   小栓子很得意,凑到阿爹耳边,一五一十将哥哥大人的英姿添油加醋说了又说。   说完冲宫十二眨眨眼,又期待看着宫阿爹。   他觉得阿爹应该也可高兴、可得意哥哥啦。   闹得宫十二都忍不住想:虽说就这几只兔子两只鸡的,放在原先算不得什么事。   可如今这境况又不同,宫阿爹听到那大大小小好几块的肉,不说欣喜若狂,也该有几分满意了把吧?也该支持他活得像个大男儿了吧?   却不想宫阿爹脸色大变,扯着宫十二低声质问:   “你什么时候往村尾独眼老三学去的?别是已经拜了师吧?那可是要断子绝孙的营生,你好好一个哥儿……”   宫十二给问得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村尾独眼老三,乃是王氏族人,据说早年曾和拜了山中的猎户为师,也当过那么十年猎户,因家里原就有些田亩,他又勤力肯干,农时耕种,农闲打猎,很是挣下一座大三间的砖瓦房、并四亩水田六亩旱地的。   这在村里头可是很不得了的,当时引得好些小后生都也想拜师学上这么门手艺。   可随着独眼老三自己给个大东西挠瞎了一只眼,家里头的夫郎又连着三胎流产,最后好不容易生下来个还有口气的小哥儿,自己却血流不止,不过半宿就没了。   而那小哥儿虽活了下来,养了几年也没那么经常病了,只有些瘦小。   独眼老三倒也疼他,因有人感叹“这哥儿生了个富足人家,偏一出生就死了亲爹,恐日后也是命苦的”,他还给取了个大名叫王笑笑,周岁时就恳请族长开了祠堂、记入族谱。   这一点上,不说王氏哥儿,就是满村里头,也是头一份的。   如今这王笑笑也有十二三岁,模样儿也像他阿爹,颇清秀,可惜生了一对高低脚,却是个让人讲究的毛病。   再则独眼老三在那王笑笑三岁的时候,原又说了一门亲,结果好巧不巧,聘都下了,新夫郎却在将过门的时候没了,断气的那天恰好是前头那位周年,更有人还悄悄传说恰好就和那位在同一个时辰的……   弄得独眼老三越发让人犯嘀咕,他自己固然是再难说得上合适的亲事,那王笑笑也是过了十岁有两年多了,都没个人上门说亲。   是以都说那独眼老三就是守着十好几亩良田、一座砖瓦房又如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村人朴素,说起他时,倒也是可怜的居多,可说起猎户,谁不忌讳?   都猜测是杀生多了,断了子孙福气呢!   闹得独眼老三那么大家业,要正经过继个嗣子都艰难。   宫十二想起来这些,虽还觉得宫阿爹愚昧,却也感念他的一片慈心,遂耐心解释:   “哪里需要拜师?看看也就会了。”   不想宫阿爹脸色又是一变:“偷师?”   偷师那也是大忌讳,严重了被活活打死,官府都不追究的。   捕点子兔子野鸡的,虽算不得什么家传秘技,可也是个正经营生的手艺呢!   说出去也要给人讲究的。   宫十二嘴角抽了抽,观念差异有时候真让人无力。   可那是原身的亲爹,他纵然没法子真把人家当做自己爹,看着这片慈心,也要打点起耐心,将话给圆过去:   “哪儿需要偷师?我不是总往那片儿挖野菜吗?看多了也知道大抵哪儿有兔子洞、哪里有野鸡的,近来躺床上又无聊得慌,就瞎琢磨了些主意,还真给逮着了……”   宫阿爹看他不似说谎,才略松了口气,眉心却还含着一抹忧色:   “那也罢了,可你到底是个小哥儿,弄这些……”   偶尔逮点野鸡野兔的,村中汉子也没少干,想来算不得猎户行径、损不到子孙福缘,可小哥儿做这些,到底于名声不利。   宫十二一听“哥儿”二字就心塞,可对着宫阿爹更不能如何,好在还有个小栓子,拉着宫阿爹好一番畅想换回鸡哥儿如何,养大小兔子又如何,才算是敷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大夫   王大夫家也在村尾,还恰巧和独眼老三家住对门儿——   事实上这两家还是五服之内的近亲,王大夫和独眼老三是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只不过独眼老三他爹是幼子,王大夫却是长房长子,是以两人足足差了二十岁。   宫十二那原身自幼懂事,三五岁上就跟着阿爹挖野菜,因着乖巧安静,王大夫家的夫郎偶尔也去挖野菜时遇上他,也会顺便教他点儿草药常识。   虽不过都是些车前子、枸杞子之类又能当野菜吃、又能寻出药用来的小东西,原身那小哥儿也学得用心,偶尔碰巧挖到了王大夫家需要的草药,还会给送过去,王大夫家也没白得他的,不拘换上几个鸡蛋几块糖,总能给小栓子甜甜嘴。   出入得勤了,不免会撞上独眼老三。   一开始还有些怕,后来却有点像是“阿父要是还在,也能那么厉害,一口气就提起半扇猪/一下子就能把瓦片补齐整了/……”之类的,很有几分羡慕之意。   这些,宫阿爹也听自家大哥儿提起过。   宫阿爹也知道独眼老三只是长得凶,性子据说还不错,早年夫婿在家时还和他有些往来,也不禁自家孩子和他说话,还叮嘱过大哥儿小栓子不能欺负他家笑笑是个高低脚……   ——这也是为什么宫阿爹听说了宫十二的丰功伟绩,一下子就想到宫十二和他拜了师的缘故。   因紧张自家孩子,宫阿爹方才提起独眼老三的时候,便一反常态,很是带了几分嫌弃。   这时候在王大夫家门口恰好撞见要出门的独眼老三,便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好在宫阿爹一个寡居的夫郎,遇上汉子侧身避让也不算太突兀。虽然村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可谁都知道宫氏族人不同寻常村户不是?   那可是出过举人的书香之家,老举人还是宫二郎的亲大爷呢!只不过老举人是嫡长,宫家阿爷继室次嫡罢了。   独眼老三也没多想,甚至没往宫阿爹脸上多看,直接扔一句“对不住”就又推开自家院门退回去,弄得宫阿爹反而满头雾水。   却不等宫阿爹想明白为什么,王大夫家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慈眉善目、白面无须的老人家,却是王大夫家的夫郎。   这位显然是真喜欢原身,才一见着宫十二就笑:   “刚才听说你们家十二哥儿好了,这就来了!”   仔细打量几眼,“还真精神了不少。”   伸手摸摸宫十二额头上绑着的布条:   “只伤口还是要小心,顶好多在家里养几天,怎么急着过来了?”   宫阿爹原也想着能将鸡哥儿换回来挺好,毕竟是花了两年多工夫,一路从小鸡雏养到那么大的,别说大哥儿心爱,就是他,想着要将它换出去,也不定是继续养着下蛋还是直接宰了吃肉,都很有几分舍不得。   况野鸡的单价本就比家鸡贵,那只大野鸡爷虽没正经过磅,可提着那重量也该有鸡哥儿的一倍多,说来王大夫并不吃亏。   可真见了王老夫郎,想想自大哥儿病了这些天,自家虽说是也给王大夫家付了诊费药费的,但正经铜板能有几枚?其他鸡蛋野菜的,最值钱的不过是鸡哥儿……   哪儿就真能足了数呢?只怕药材的成本都没收足哩!   这会子带了野鸡上门,不说孝敬王大夫,倒是要将鸡哥儿换回来……   宫阿爹一张嘴张了合、合了张,却没能发出点声音,直把一张脸给涨红了去。   宫十二见了,又回忆一下原身病前、到自己醒后那家里头的财产减少情况,多少也猜到点儿什么。   只小栓子一片心意,也不舍得全给驳了,想了想索性道:   “今儿出门,凑巧逮着了两只野鸡,送一只来给王阿爷和阿公您尝尝,不敢说抵了之前缺的费用,不过是多谢您二位这些日子的照顾。”   又摸摸小栓子的头:   “顺便问一下,那个,栓子舍不得那鸡哥儿,不知道能不能用另一只野鸡换回来?”   补充:   “那野鸡也是活的。”   方才大人们说话,小栓子一直乖巧地不敢插嘴,此时给哥哥摸了脑袋,又将王老夫郎看过来,才咧着嘴笑:   “那野鸡可大,可精神啦!”   王老夫郎就笑睨了涨红了脸的宫阿爹一眼,摇头叹息:   “就这事?都不好意思说?你这性子啊,也真是太怯软了些……”   大大方方接过宫十二手中的大野鸡:   “行,这个我就收下了,等下你们就把那鸡哥儿带回去。但再补一只野鸡却不必了。”   他笑着又摇了摇头:   “要说我们家连诊费都半点不让,也是假的;但要说连药费都贴补大半,却也不是——   十二哥儿才病倒,栓子他阿公就找过我了,添了好些银钱在我这,说好你那儿不凑手就从那里头扣……   如今还用剩了些呢!”   说着也不细看宫阿爹的神色,只拉着宫十二进门:   “来,刚好你王阿爷也在,让他给你仔细把把脉,要是还要吃药呢,这钱就先不还回去,不然过会我可就要给你阿公退回去啦!”   宫十二听着那话里透出来的消息有趣,正结合了原身的记忆琢磨这家祖辈父辈之间的关系,也就没留心到那让他心塞塞的“十二哥儿”,乖乖跟着进了屋给王大夫把脉。   王大夫也是个挺和气的老头子,面目间乍一看与王老夫郎还有那么三五分像,只是多留了三缕长须。   他的话却不多,宫阿爹带着孩子们与他行礼,他只是颔首笑了笑就算应了。   给宫十二把脉的时候也很沉默,眯着眼抚着须的,把完左手、把右手,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点头:   “十二哥儿到底年轻,我之前还恐他伤了底子,如今看来,倒是不碍。”   宫阿爹就笑了笑,却还是担心:“他额心的伤……”   王大夫也无法:“好几片碎陶片都正好扎到红痣上头,恐怕便是疤痕消了,那点子也是不好办。”   王老夫郎显然也早听说了这事,叹息着劝宫阿爹:   “且放宽心,都是一村子里头长大的,谁不知道十二哥儿的品格儿呢?再没有挑剔那个的。”   又安慰他:   “我家老头子虽没法子,可世上能人何其多。   你家族人这些年也有在外头走动的,看看能不能打听着些,许是能寻摸着什么祛疤的灵药呢?”   宫阿爹勉强笑了笑,又好生谢过一回,便要告辞,王老夫郎看他们锄头簸箕都带着,也知道是从田里顺路拐来的,也并不虚留,只是往小栓子挎着的空篮子里头放了六个鸡蛋:   “都是鸡哥儿下的,我也是借花献佛啦!”   那边厢,鸡哥儿早主动乖乖跟在宫十二脚边,小栓子挎着鸡蛋走得小心翼翼,宫十二也不和宫阿爹抢着扛锄头,只是除了锄头却什么也不让宫阿爹拿,小小八岁哥儿的身板上就挂满了簸箕筐子之类的小物件,看着也够热闹的。   但也意外的和谐,就是宫阿爹似乎沉默了点。   ☆、心病   回到家中时,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几。   宫阿爹一整天也就吃了一个半的灰面团子,还剩了半个没舍得吃;   宫十二和小栓子更是连午饭都没吃,半路上还多多少少有点子人声畜生叫的盖住了时还不显,到了家里头,两人的肚子那是咕噜噜地争着响。   宫阿爹纵然原先还有点儿心思,这时候也都给冲没了。   也顾不上细看那野鸡兔子的,忙忙往灶上去,先取了宫十二早上没吃得下的那个饼子,掰了开让他们小哥俩先垫垫肚子。   宫十二没客气,他这大半天也是累坏了,当下三两口就吃完了。   小栓子却吞着口水不肯吃:“这是给哥哥补身子的……”   宫十二这回可不领情,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我说小子你够了啊!好歹哥哥我也大了你三岁呢,倒要你事事让着?   原先是以为我病没好,我也体谅你忧心,可王大夫都说我好了,你还这么小心翼翼的,还是不是个汉子了?”   ← ←说起“汉子”二字,宫十二就心塞,他可不乐意真给个小家伙当非汉子生物给谦让着啊!   小栓子低着头,踮起脚尖在地上蹭了好几下。   王大夫给宫十二诊脉的时候,因为惦记着要知道情况,他也没急着去王家后院找鸡哥儿,就守在一边等着的,怎么可能听不到?   只不过,只不过……   从村尾回宫家的时候,正好会经过一条河沟。   那河沟是从村东白水河上引过来的,只有窄窄不过半丈高、浅浅不过半丈深的小河沟,但因是引着活水过来的关系,河里头大鱼小虾的有不少。   村子里头的半大小子常爱去哪儿逮鱼儿,狗蛋他哥前些时候还逮到一条据说都快有十斤重的大鱼!   虽然自家不舍得吃,狗蛋阿父将之换了银钱之后,却也割了好大一块肉回家,狗蛋吃得满嘴流油,还特特藏了两块肉、和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分给他。   然后小栓子就在哥哥面前念叨着有兄长的好处,结果才隔天,他哥哥就寻了个空儿也想去捉鱼——   虽没好意思像那群半大汉子似的光着膀子下河逮,只拿了筐子等物去围,到底弄湿了衣裳。   回来后小栓子还噘着嘴觉得鱼儿太少太小、在狗蛋跟前没面子,结果还不到晚上,他哥就病倒了!   小栓子顿觉愧疚,还守着哥哥床前装乖,哥哥一开始还很温和同他说话,可又过了不几天,就浑身热烫烫地只顾着睡觉,饭也不知道吃,要阿爹弄了粥羹一勺勺喂……   那些天,小栓子又是装着大汉子帮阿爹做活计,又是卖乖哄阿爹宽心,可心里头那股子自责悔恨……   也亏得宫十二来了,不然这孩子就要留下一辈子的心病。   可纵然宫十二来了,小栓子也确实傻乎乎的全当是自家哥哥好了,这想起前情,总是愧疚。   但哥哥早说了不怪他,还威胁说他要是再总提着那事儿怪自己,就是不把他当亲哥哥,他反而要生气不理他了。   小栓子害怕哥哥不理自己,也不敢再提着这事儿和哥哥道歉,只能尽可能,把自己认为好的,都留给哥哥。   却不料这么做得多了,哥哥倒又生气了!   小栓子有点想不明白。   到底才四五岁的小娃娃,虽然有时候说话行事挺小大人的,心里却还想不到那许多。   宫十二也想起原身最后那段儿记忆,约莫猜着小家伙的心思,便点他一句:   “你就一个哥哥,你哥哥也就你一个兄弟。纵然偶尔有谁不小心错待了谁,说开也就是了,还能放心里头一辈子?   好东西谦让哥哥也行,但一味狠亏着自己,做哥哥的莫非就能享受得心安理得?   能心安理得的也不值得让你亏着自己了。”   拍拍小栓子的脑瓜子:   “兄弟相处,这有十分的时候分一分还能算是本分,有十分的时候分五分算是情分,可也都要讲究个礼尚往来,没得一个一味儿付出、另一个一味儿享受的理儿。   至于那种享受了十之七八尚且心安理得,甚至还怨你没将十二分都给他送上的……   呵呵!享受的那个是渣贱,奉上的那个是自甘下贱!总归都是贱人呢~”   叹气:   “哥哥不乐意你做贱人,你也别将哥哥给宠成个贱人行不?”   小栓子仿佛听不明白,又仿佛听明白了,乖乖点头应了,眼神依然有点愣,手上的那半块饼却没再想着往宫十二手里塞。   宫十二看着小栓子吃饼子,虽然那种小口小口极珍惜的样子还是看得人心酸,他看着看着却是满意地笑了。   倒是灶上,同样听到宫十二这一番话的宫阿爹,茫然怔愣了半晌,有心想说大哥儿莫要太计较,又觉得他说贱人那几句虽缺了点口德,教小栓子的却都是正经道理,再想想自己的处境……   一番话都咽了回去,反而在心里头栽下大哥儿比自己明白能拿事的种子。   大概是院子里头那几块肉给了宫阿爹些许底气,又怜惜俩孩子跟着在地里忙碌了许久不容易,宫阿爹这顿哺食挺舍得下料,灰面疙瘩汤满满煮了一大盆不说,还撇了足有一截儿小指头那么大的一块猪油,又磕了三个鸡蛋,撒上刚摘下来的嫩葱,炒了一盘子油汪汪香喷喷的葱花蛋!   饭食端上桌,小栓子虽还是谦让着阿爹哥哥,却不像原先那样恨不得将自己放低到泥里去,也夹着咸菜吃,也夹了鸡蛋品。   吃鸡蛋的时候,尤其幸福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可惜就是太瘦,不然就是活脱脱一尊傻乐呵的大阿福。   宫十二也没客气,吃了两大碗面疙瘩,几乎半盘子鸡蛋,外加好几筷子咸菜。   却不全是因为他吃饭霸道不让人,实在是想要养出一尊大阿福,自己先得吃饱喝足养够力气呢!   宫十二一心琢磨着,等一下要去哪儿下套子更好逮着野兔野鸡,完全没留意到自己过分豪迈的吃相,又将宫阿爹吓了一回。   好在小栓子给力,他看不懂哥哥这种吃相对于小哥儿来说合不合宜,却只欢喜哥哥胃口好、肯定能养得身子好,还挺乖巧给宫十二多夹一筷子鸡蛋:   “哥哥多吃点啊!多吃还能长壮实哩!”   宫阿爹也就转过那道弯儿来,也觉得大哥儿养好身子,比什么哥儿规矩都更为要紧。   于是宫十二吃过饭就要出门时,宫阿爹也没很拦着,只嘱咐了些小栓子随行照顾哥哥、两个都不许下水、也不许往山里去的话,再将剩下那野鸡递过去:   “顺路也去看看你们阿爷阿公,这些日子他们也担忧着呢!”   对宫十二又带着绳索之类的小东西,却睁只眼闭只眼没多问,只叮嘱一句:   “日头落尽前定要回家来!”   便自顾自洗碗刷锅收拾灶下去了。   ——还要早点忙完好安置那窝兔子呢!宫阿爹也可忙的。   ☆、阿爷阿公   若单说中间隔着的屋舍,宫家和宫家阿爷阿公家,相隔都不算远。   只不过这时候地大人稀的,虽是农家建不起高楼大厦,却能圈起好大院子,又各家之间也并不是纵横规划得如何齐整,一弯二绕的,也要花上点儿时间。   宫家阿爷阿公家住的是个砖瓦院子,目测比独眼老三家还要大差不多一倍,不过这是以连着大伯小叔家一并算进去的大院墙算的。   真到了里头,因为阿爷和大伯小叔两家也都分了家的缘故,虽然还是一个大院墙里头围着,其实已经分开成三家:   阿爷家在中间,占了原来的正房大三间;大伯小叔分在左右,各占东西厢两大间。   三家之间用矮矮的、宫十二如今这身高都只需略抬头、就能见着对面的泥墙隔了开来,却还留着小门可供出入。   但那小门都没有上锁。   宫十二再结合原身连这宅子如何如何都不甚清晰的记忆,一下子就对自家这一房的奇怪处境又明了了几分。   不过这都是小事,十根手指从来有长短,婆媳矛盾也是自古便有之,总不可能因为换做哥儿汉子的性别区分就杜绝的。   无论如何,分家的时候宫阿爹或许吃了点儿小亏,但在宫阿父身死在外的消息传回之后,大伯小叔便留心将那点亏补上了,   而阿爷阿公他们,好歹原身病着时,虽没往宫阿爹手上送多少东西,王大夫那里留着的银钱,也是他们还惦记着自家骨肉的情分。   对宫十二来说,如此就足够了。   哪怕对原身,都算不得委屈。   故宫十二在那俩小门上扫过一眼,并未多言,脚步也不往里头迈,只仰头冲着出来开门的阿爷笑:   “刚巧得了只野鸡,阿爹让我们送来给阿爷阿公补补身子。”   宫阿爷上下打量他几眼,也不推辞就接过野鸡,却打开了院门,自己慢悠悠往回走:   “你阿公昨儿去看你的时候你还晕着,他还想着晚点儿再过去一回,你们倒先来了。”   这么一说,他虽然半句话也没让孙子们进屋的意思,宫十二也不好掉头就走。   再则,这老爷子是自宫十二早上出门以来,唯一一个没特别关注他额头绷带的——   呃,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位虽然也关心他额头的绷带,但就是纯碎关注伤情的那种,并不因额头额心而特别。   宫十二少不得对这老爷子有了几分好感,纵然他打未照面时就让人觉得古古怪怪的,宫十二也不嫌弃。   他这人吧,一不嫌弃,那行止上就不怎么客气。   进了院子,帮老爷子把野鸡放进腾出来的鸡笼子里啦;进了屋,一抬手就随手取了桌子上摆着的盐水花生吃啦……   不要更理所当然哟!   小栓子看得都有些脸热,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可惜宫十二正忙着品尝这意外美味的盐水花生,根本没注意。   宫阿爷倒是点了点头:“不错,这一看就知道是好了,身子骨也没大伤着。”   宫十二吞下口中的花生:“是根本没伤着,之前才给王大夫诊过脉的。”匆匆说完,又忙忙去拿花生吃。   没多一会子,那一盘子花生就下去一大半。   小栓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哥哥:“这样不好吧……”   这娃子家教好,虽然自家清贫,却从来不随便蹭人便宜。   宫十二却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好?阿爷家不就是自己家?花生都摆出来了还要不敢吃?”   一边说,一边还往小栓子嘴里塞了一把花生,   “你尝尝,可不是哥哥我嘴馋,实在是这味儿,可绝!”   小栓子原本还真是觉得阿爷家不算自己家——   这不是早分了家嘛?   可想想在王大夫家听到的话,再看看阿爷眼底的笑,小家伙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阿爷家就是不算自己家,也不算是别人家呢!   于是放松了的小家伙,再加上一个早就放开了的宫十二,一鼓作气,就将一整盘花生干掉了!   共计耗时不会超过五分钟,阿爷家早上的粥汤,甚至来不及从蟹目状到彻底滚开。   宫阿公进来的时候,宫十二正好将最后五个花生分了分,自己吃两个,给小栓子塞了仨。   分的时候数得还忒仔细了!   老人家一看眼底就闪过一抹笑,却还要故意板着脸质问:   “怎么那么不懂事?才那么点儿东西,就尽让了弟弟又如何?”   宫十二早看清老人家的神色,也不怵他,大大方方跳下炕笑:   “阿公好!阿公这是越来越年轻了!”   ←宫十二不擅长哄女人,更不擅长哄男人。但只要将阿公带入奶奶姨妈们的角色,哄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宫阿公果然差点绷不住脸,眼底又是一抹笑。   宫十二越发厚脸皮:“盐水花生是阿公的手艺吧?味道可绝,真让人吃了还想吃。”   宫阿公还是不说话,倒是小栓子忍不住,巴拉巴拉将宫十二之前那奉献过头、索取过分都是贱人的论调给说了一遍,搬话还搬得不是太准确,好在大致意思没差太远,宫阿公总算没再绷着脸:   “你有这见识,纵是日后额心痣真好不了,日子也必不会过差了。”   宫十二:   次奥!那红痣果然有问题!   这种简直堪比守宫砂,不,不只,守宫砂伤了还能补点——该说是那啥膜——的感觉……   宫十二真心不愿意追究。   反正不管是啥,他肯定用不着。   便顺着小栓子的话风一转,和宫阿公讨要起花生来。   为此,还认下“自己还需要补补”的瞎话。   宫阿公也没介意,还真给他们装了小半篮子盐水花生带走:   “今儿做好的都在这里了,再想吃,等下旬再来。”   宫阿爷就喜欢配着这盐水花生喝点儿小酒,没了再好的酒喝着都不香;但正是因此,宫阿公为了控制宫阿爷喝酒的量,每旬只肯给做一回。   宫阿爷也知道老伴心意,又反正宫阿公这盐水花生做得实在绝,刚煮好时有刚煮好的好吃,搁一搁又是另一种美味,虽多了几分嚼劲费牙齿,却更好下酒呢。   便也不敢狠缠着。   不想忽然一朝遇着俩小土匪,一口气扫荡光了神马的……   宫十二临出屋前回头又看了一眼,总觉得宫阿爷的脸色仿佛有点儿哀怨。   只他也顾不得,因为他忽然发现了更郁闷的事情。   ☆、文盲宫+节俭栓   宫氏家族据说祖上曾经不凡,至今小王村中还有老人传说百年之前,宫家初来此地定居时的盛况——   什么高头大马拉的车能从村头连到村尾啦,什么穿盔带甲威风凛凛的汉子能从山顶站到山脚啦……   宫十二虽然才来,却也在采野菜的时候就被小栓子科普过。   不过那时候小栓子是和狗蛋说的,而之前一个话题是狗蛋在炫耀他的小背筐,还特别强调是他家大兄亲手做的!   基于那背筐精致度比小栓子的略有不足,而小栓子的背筐却要堂族长辈支援的这一点……   宫十二更倾向于小栓子口中的天花乱坠,是基于小孩子攀比斗气的小心理。   毕竟宫氏家族如今最了不起的,也就是一个老举人、几个小秀才罢了。   不说他们那个家,就是宫家嫡支祖宅,也不过一座灰扑扑的砖瓦院子,虽说大了点儿,可这村子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种不了庄稼的宅基地。   不拘哪家宫氏族人,出过举人秀才也好,嫡长宗子也罢,最多是略富有些的村户人家,穷逼得连春联都没见过一副的。   顶多就是门口两边挂着的那两块桃符,上头的门神更加精致威猛些罢了。   宫阿爷家也是如此。   而宫十二又是一进门就给盐水花生勾住心神的。   所以他直到出门那一回望的时候,才发现,宫阿爷这座很农家的院子里头,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不那么农家的地方。   正堂之上,挂了一副字,横撇竖捺,铁画银钩,颇具气势。   ……可忒么滴,宫十二完全没看懂那上头写的啥!   宫十二瞬间连脚步都沉重了。   系统君就吭哧吭哧笑:   “早给你仨本书,谁让你不好好读的?”   宫十二轻轻带上院门,不语。   #忒么滴知道本地土著的语言文字与以前学过的全然不同是一回事,但真连一副总共才四个字的书法都没看明白……#   最要紧的是,那字虽看不懂写的啥,却明显不是草书行书之类逗你玩的潦草体,那叫一个端端正正滴!   如此都没看明白,文盲俩字砰地砸头顶!   耐着性子坐了小二十年学堂呀,英文法语德文汉语言的,虽不敢说精通,也能很装逼读一读该国原著(意境领悟到否不好说,好歹字能认全的),   甚至M国的大学玩肄业,还要回国再读三年哩!   结果二十年煎熬转头空,那滋味简直不要更酸爽哟!   宫十二被打击得,差点儿都没了再去设套子的力气了。   ——若不是还惦记着要赚JJ点、好换任意门回家的话。   日头越发偏西,村道上慢慢出现了扛着锄头、背着筐子回来的人们,宫十二的背脊依然挺得很直,面色仿佛还是平和的,嘴边更似还有一抹笑,可小栓子就是莫名一激灵。   也不敢打听下旬是不是要从家里带点儿生花生去阿爷家了,也不敢过多去问那下套子的法子规律啥的,乖巧巧跟在后头,宫十二让他做啥就手快脚快干好,宫十二不叫他,他连话都不说,只偶尔担忧瞥一眼,还不敢多看,一瞥就移开眼睛去。   本来就是个小萝卜头,这一下更是成了一颗小白菜,还是蔫儿吧唧瘦兮兮的。   宫十二早留意到小栓子的脸色,也并不迁怒他,不过有心磨磨他,又赶着要在太阳落山前弄完好回去,才故意不和他多说。   待在另一处兔儿道上安的套子弄好,看天色却还有些时候,宫十二就摸摸小栓子的头:   “走!哥哥带你套野鸡去。”   小栓子仰着脸仔细打量一下哥哥的脸色,好一会儿才笑咧开嘴:   “嗯嗯嗯,套野鸡去!”   一边走,一边还念叨:   “套了鸡公就留着下蛋,套了鸡爷也先不急着处置,要和鸡哥儿配些种蛋出来,这样入秋时就该有好大一窝鸡啦啦啦(^^*)”   说到后头,甚至小声儿哼起歌来。   虽不过是不成曲的调子,王三太爷哼着时还很是带出几分苍凉之意,可小小的娃娃蹦蹦跳跳着学来,却很有几分童趣。   宫十二眼底就缓缓溢出一抹笑。   因喜他并不在诸如“啊呀,之前那只鸡爷也不知道先和鸡哥儿配了种再送出去”之类的小事上纠结;又想着今天才是开启JJ任务系统的第一天,也能收获一百六十点(这还是一天未过完的),便不十分着急这套野鸡的十点,由得小栓子絮叨。   倒是小栓子自己,眼看着草丛里头忽然飞起一只野鸡,虽飞得不算高,可也有一个半宫十二那么高,又飞飞落落甚是迅速,豆丁栓和速度3的渣速宫显然都追不上……   小栓子懊恼一声跺了跺脚:   “对不起,哥哥。”   宫十二无所谓:“也不差这一只。”   小栓子却到底安静了下来。   错过了这一只,又寻摸了许久,一直没再发现野鸡的踪迹,甚至连鸡蛋或者其他什么蛋也没能再见着一颗。   小栓子拽着方才那只飞跑时落下来的一根羽毛,越发闷闷。   宫十二倒不以为意。   这块山坡虽然不小,可村子里头几乎家家户户都往这儿挖野菜,又有一帮算不上劳力的淘小子淘澄,野鸡到底也不比野兔,之前能有那收获,已经是托了被狗蛋连窝端的不知名鸡公之福。   ……只不知道飞走的那只会不会就是那一只?   宫十二漫不经心想着,带着小栓子一路又往前走了许久。   小栓子虽眼馋野鸡,也记着大人教导:   “哥哥,可不敢再往前走了,据说山上有好凶好凶的大东西,连人都吃得呢!”   宫十二抬头,才发现确实走得有点远,再翻一个斜坡都到山脚了。   他之前也注意到挖野菜的大人都不往那斜坡去,也没想着拖着这么体质统共不过十的破身子去玩大冒险,只不过一直单顾着低头寻找猎物的踪迹,没留意罢了。   此时小栓子担心,他又正好在斜坡略凹处发现了点儿情况,便竖着手指头在唇边比了比,先蹑手蹑脚将路上打好的绳结轻轻安好,又往另一边去。   果然,在宫十二故意没放轻脚步、从另一边围过去的时候,那处就扑出来一只野鸡。   半飞半跳的,躲开了大约到小栓子胸口高的一个绳结,却没留神几乎落到地面上的一个,一只脚立刻就被套了进去,它又急着逃脱,结果越往上、往前飞,那结就打得越紧。   野鸡急得只能“咯咯咯”地叫,小栓子一听就乐了:   “这家伙看着不大,居然是只鸡爷哩!”   宫十二叹了口气:“是啊,好歹等配完种,该能自家宰来吃了吧?”   逮了都有十来块肉,却一块都没落到嘴里头的怨念果然不小。   再怎么说也是大家子,到底是天朝吃货呢!   小栓子被那怨气冲得都不敢再笑,可又觉得这么一只鸡爷自家吃可惜,就糯糯道:   “要不,要不等秋后鸡仔大了,我们就留一只吃……”   宫十二= =:这么说的话……原来你准备一只都不留吗?   #太懂得勤俭持家的娃娃也是一种心塞。#   ☆、最萌不过身高差   提着鸡往回走,宫十二的背脊越发挺拔,身影却仿佛越发黯淡。   小栓子不是很能理解以往比他还爱惜东西的哥哥怎么一下子馋成这样儿,但想想自己:   即使早就吃了好大两个灰面团子,肚子里头都塞得饱饱的,可每次闻到阿爹给哥哥弄的鸡蛋羹、鸡蛋茶之类的,都忍不住口水直流;若看到因哥哥只顾昏睡不知道吞咽、而流到脸上枕头上的那些,更是恨不得扑过去都舔到自己嘴巴里……   而哥哥,却已经快有十天不曾好好吃饭了。   ←鸡蛋羹什么的虽然很香,但不及灰面团子顶饱。   这么一想,哥哥馋肉似乎也挺正常的。   小栓子就狠狠心:“我这几天多弄些青草野菜给小兔子们吃,到时候给哥哥留一只吃!”   宫十二叹了口气,所以说其他六只也没我事了吧?   至于大兔子,两人倒都没提。   小栓子大抵觉得留着下小兔子也不错,宫十二却念着它扑回兔洞的那点儿心。   即使明知道不过是生物育幼期的本能而已。   以前也不是没祸祸过类似情况的兔子。   不过眼下,宫十二真正体会到何谓离乡背井抛家别业的滋味……   反正一只兔子也没几两肉,留着且当储备粮也不错。   宫十二心情略萧瑟,回家的时候差点儿直接将野鸡解开,倒是宫阿爹眼尖动作快给拦了下来:   “傻孩子,亏你还能又逮着一只鸡,却连这翎羽要先剪一剪都不知道?”   宫十二摸摸耳朵,也不嫌丢脸:“我今儿才第一次逮鸡嘛,哪儿有您见多识广的?”   宫阿爹闻言却敛了笑意,半晌才道:“我算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你们阿父在家当年……他还有一回是带着你一道儿去逮的鸡,你可还记得?”   宫十二翻了翻原身的记忆,那段儿大概发生在比较久以前,原身只记得被阿父抱着时的温暖安心,其他其实记不清了。   可今儿连睁眼瞎都做了,他也不怕睁着眼说瞎话:“大概记得些,不然怎么能一口气逮着三只?”   宫阿爹觉得也是,越发有些感慨。   倒是小栓子,阿父最后一次在家的时候,他才刚过周岁。   这些年虽羡慕别人家有父兄可依,但老实说,他对阿父并没有丝毫印象。   故而在得意“我阿父果然好厉害”之余,还能想起来:   “早知道去年我们就去逮野鸡,夏天的时候鸡爷闹得可热闹,养到现在也有一大窝了。”   又缠着宫十二:“哥哥还和阿父学了什么?教教我、教教我呗!”   宫十二= =:原身就是个土著小哥儿,宫阿父离家的时候他又不过三四岁,能学到什么?   可看宫阿爹对他丈夫的推崇劲儿 ←话说才一天本大爷就能忽视“阿爹”和“‘他’丈夫”这俩词的违和感,适应性果然很强大么……   适应性强大的宫十二觉得吧,日后难保不会再漏出些原身不具备的技能,为了不露出马脚,还是……   “阿父教给我的可多,你不也说我们宫家是可厉害、可厉害么?可惜你没能学着。   不过我之前也没能想起来多少,那时候也还小……   就是前几天都躺着,大概是太无聊了,就慢慢想起来些。”   先奠定好基调,是宫阿父教的,而原先未展现的,是还没想起来;以后才展现的,也是现在还没想起来。   宫十二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小栓子真的被说服了,还补一句:“肯定是阿父舍不得阿爹辛苦,才帮哥哥想起来的。”   把宫阿爹彻底补出一脸泪:“可不是,他最是心疼你们的,必是不舍得你们跟着我这没用的吃苦,才要让大哥儿想起那些……”   根本不是小哥儿该学该会的呀!   可要不是大哥儿学了、会了,自己纵能保证俩孩子今年饿不着,又可能保证他们吃得好、病得起?   总不能每次都指望老人帮着垫医药费哩!   宫阿爹想起大哥儿会病得那么严重,也都是自己囊中羞涩,闹得孩子太过小心,而自己偏还信了孩子那句“并不要紧,吃点姜汤散散就好”的话,结果硬是拖成高烧,王大夫都隐约透出“再烧下去不死也该变成傻子”的意思……   便越发肯定必是孩子阿父见不得孩子这般苦,越发又抹了一脸泪。   宫阿爹那模样儿其实挺清秀,算不上绝色,可比起一般村花也强些,差的不过是胸口太平。   只不过再清秀的人,除非特殊训练过,或者真个天赋异禀自带“梨花带雨”绝技出生,否则那哭泣的脸,都好看不到哪儿去。   宫十二又不惯怜香惜玉,他家的女人们,托四代人总共也才弄出来宫十一、宫十二、宫十三并宫十五四个男孩儿这种奇葩概率的福,女人们普遍彪悍。   最娇弱的六姨都能一腿踢爆男人的卵蛋。   最会哭的三姨每次一哭,都有人要倒霉得只恨不死。   宫阿爹哭得宫十二脑仁儿都疼起来了,偏系统君还给他刷出来一个奇葩任务:   “还等什么呢?奉献你虽然瘦不拉几但依然能撑船的胸膛,让柔弱的小夫郎尽情依靠吧亲~”   宫十二额角青筋跳了跳,忒么滴本大爷汉语言修养虽有限,可也不是真文盲,当谁不知道能撑船的该是宰相肚子呢?   还有后半句那意境……   怎么听怎么不适合用在父子之间吧?   系统君“呵呵呵”:   “你们本来就不是父子啊亲!   你就算肯喊爹了,也是爹儿啊亲~   再说肚子撑船的是宰相,你准备当宰相了咩亲?   其实我那支线任务要求没那么高,不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免费开启任务延展度哦亲~”   宫十二= =:我恨淘宝体!   可不管怎么说,身为一个大男儿,让关系亲近的雌性在自己面前痛苦也不该。   再说,还能趁热打铁。   宫十二不太适应宫阿爹的哭脸,却还是努力表达出:   阿父也心疼你。   阿父肯定不想看到你哭。   阿父也乐意我帮忙扛起家中重担,而不是饿着肚子装贤惠哥儿……   等等意思,最后还真贡献出自己的胸膛给宫阿爹依靠。   ←不过必须站在小栓子及时端来的凳子上。   ←最萌身高差嘛!   ☆、我啃老我骄傲   前文,从王老夫郎和宫阿爹说的几句话里头,也早能听得出来,宫阿爹这性子偏软糯,必是村里头出了名的。   不过宫阿爹再软糯,当夫婿再不归来,当俩孩儿都更弱小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扛起来。   且虽有些跌跌撞撞,还真的扛过来了。   原身留给宫十二的记忆里头,但凡清晰些的,都没有宫阿爹真个落泪的记忆。   虽然眼圈泛红的次数不少。   不过这么一场大哭也不错,虽宫阿爹很觉得自己失了分寸,宫十二忍着胸前那团不知道是眼泪多些还是鼻涕多点的湿漉漉痕迹也忍得很是辛苦,小栓子就是再给自己又搬一凳子,也够不着去帮阿爹抹泪急很是得够呛……   可不管怎么说,这么一哭,一家人却更亲近了起来。   小栓子:哥哥虽然不是汉子,但却是个高大到足够让阿爹依靠的大人了,栓子也必须要努力←错觉,凳子都是你搬给他的呀亲,小小年纪就这么健忘真的没问题?   宫阿爹:怪不得他阿父就挑了大哥儿教,原来不止以前亲近、又打了底子好学会,大哥儿确实稳重←他是富家少爷的洁癖犯了,受不了您那眼泪鼻涕,唯恐泄露了心情才故意把脸板得死紧啊亲~   但有时候,误会能创造出最美丽的心情。   就像隔着雾看花、望着水观月会更美丽一般。   宫十二在家中的地位迅速提升。   好处很明显。   宫十二说水必须煮开了才能喝,宫阿爹虽然觉得煮开了也是放凉了才喝白浪费柴禾,可小栓子主动把小胸膛拍得啪啪响,保证他一定能多多给家里捡柴禾,家里就是天天烧热水喝,也一定能存够过冬的柴火……   宫阿爹也就应了,虽然宫十二一再强调不许他私下里乱喝凉开水的态度略强硬,他还是笑着应了。   宫十二一大早地就要出门,宫阿爹问清楚去处,也只叮嘱一声:“只在那坡上转转就好,可不敢往山脚去。”   并不阻拦。   倒是小栓子,晚了一步起身,宫十二已经背着三只兔子回来了,不由有些埋怨:   “哥哥也不喊我一道。”   大概说完又觉得不对,便换了哀声恳求:   “哥哥下回可带上我啊!我也想知道阿父教了哥哥什么呢!”   宫十二刚将兔子给宫阿爹辨认雄雌,因宫阿爹说有一雌二雄,只需留下一只来年做种兔便好,另一只尽由宫十二自己拿主意——   宫十二正琢磨着到底直接吃兔肉,还是拿兔肉去换铜板买别的……   反正总之有肉吃,心情遂甚佳,也不介意小家伙小尥一下蹶子,只笑:   “昨儿下套子的时候就说了今儿要一早去看的,谁让你起不来呢?”   小栓子也怨自己睡得沉,又去拉着宫阿爹的手撒娇:   “阿爹,您明日可一定要带我一道起身啊?我要和哥哥好好学,也学会阿父的本事,也帮阿父给你弄好东西。”   宫阿爹经过昨夜那一场大哭,再听人提起夫婿,这心口虽还是微微泛酸,却已经没那么疼。   好像那一场哭,便哭尽他青年丧夫的悲苦一般,剩下的虽还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惦记起点滴过往里的美好欢喜,挂念着眼下的平安和乐。   故被小栓子猴在身上一通揉搓也只是笑:   “好好好,先喝粥。回头你哥乐意,阿爹就喊你——只是也要你自己知道起来才行。”   小栓子年纪小,一贯有点儿贪觉,也就是前些日子家里大哥儿病着的那几天,硬是撑着早起,可也都是宫阿爹做好饭要出门了才喊他的。   如今虽不需要担忧哥哥,小栓子却像是鼻子前被吊了胡萝卜的驴,正恨不得将时间倒回那胡萝卜还在他嘴边的时候,哪里想着赖床儿?   当下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我今晚可早睡,明儿肯定不赖床!”   宫阿爹只是笑。   宫十二也笑:“你要早起,带上你也不难。不过套兔子野鸡的,只怕最近都套不着。”   小栓子( ⊙ o ⊙)???   宫十二吃下最后一口饼子,喝了口粥,解释:   “那处坡虽不小,可人多去摘野菜,能让野物安心躲着的地方有几处?   我们一口气逮了两窝兔子,三只鸡,又吓跑了一只……   兔子那东西胆子小,野兔不育幼的时候又不怎么定居,坡上不定这两年都逮不着兔子啦!   至于野鸡,过些日子倒可能多些,繁衍期的时候公……咳咳,鸡爷爱炫耀,也不怎么避人,但也要再过些时候。”   小栓子顿时一脸了无生趣,可又不敢说往山脚、山上摸去——   不说当着宫阿爹,就是背地里,自从有了之前哥哥病重那一遭,小家伙深刻体会到生命之脆弱、生病之耗费,哪儿敢再不顾大人劝阻玩儿大冒险?   他可不想再像之前那般忧心愧疚,也不愿意让阿爹哥哥像他之前那么忧心愧疚。   ←所以说,太乖巧懂事的孩子有时候虽然让大人很心塞,但大人不想着调皮捣蛋的时候,其实乖巧懂事的孩子很省心呢!   宫十二却打小就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因为有辣么多姨妈姨夫姐姐们宠着护着,亲爹娘也还靠谱嘛!老爷子更是老当益壮,除了不怎么好的赌运和宫十一的没大没小之外,无一处不顺心。   可惜那些现在都不在同一片蓝天下了,连要让宫十一出来不顺心一下,都要努力攒够一百万个JJ点数!   ←于是他现在忽然也乖巧懂事了不少。   例如虽然还打着主意要往山脚甚至山上摸,却不敢在身体素质没加够点的时候乱来,更不敢让宫阿爹和小栓子知道。   唉,曾经那一声招呼不打,就敢单枪独马,最多带上一个仔仔哥,四处上山下河打猎摸鱼的美好岁月哟,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   宫十二乖巧懂事地扛起锄头跟在宫阿爹右侧,不禁这般感叹。   系统君在他心里头吐槽:“难道你攒够一百万点的动力,就在于能回去继续你的二世祖啃老族生活?”   宫十二理直气壮想:“啃老怎么啦?有老能啃是我家爹妈有本事,有老能啃是本大爷我投胎有技术!又没坑蒙拐骗偷,挖坟打劫盗!”   ←咦,这小子二世祖啃老也挺骄傲的?   系统默默弹出屏幕,屏幕上大大血红的箭头直指宫阿爹左侧。   那里走着个乖巧懂事地背着小筐子的小栓子。   宫十二默了一默。   ……好、好吧,如今他必须成为那个能让弟弟二世祖啃哥哥很骄傲的家伙了。   ←原来毫无争议当哥哥,也不是只有好处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礼尚往来   没了小猎物能逮,系统君索性将地里活计循环刷。   把个宫十二闹得相当苦逼,得到的属性点不得不尽可能往体质和耐力上头加,连力量都要暂退一射之地,速度神马的就更顾不得了。   #~~~~(>_<)~~~~ 本大爷想在弟弟面前炫一炫徒手跑步逮野鸡的技术,也只能往后压啦!#   不能享受弟弟星星眼崇拜的宫十二很不好过。   虽然小栓子对哥哥依旧敬重,每次让狗蛋帮他一道儿喂兔子鸡的时候也肯定要得意:   “我哥哥逮的哩!都是我哥哥逮的哦!都是我哥哥一天之内就逮到的哟!”   可小得意和崇拜到五体投地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呀!   最重要的是,地里头的杂草可不适合喂兔子鸡——适合也没有,才耕过的地,草根都给翻出来了,哪那么快能再长出来?   小栓子就少不得要有半天是往坡上挖野菜摘野果的,因为每回都有狗蛋他阿爹或者一二个兄长陪着,宫阿爹虽觉得麻烦了狗蛋家有些过意不去,可送了两回自家做的饼子,狗蛋阿爹都收下了,他也就放心了。   于是,宫十二连享受弟弟不够深沉的崇拜,也只有每天三五个时辰。   宫阿爹倒劝过他几回,让他只管陪弟弟去挖野菜、摘野果,这养好了兔子鸡也能换好些银钱呢!   可宫十二要他一道儿去,他就又不说地里的活计没那么急之类的话儿了,叫人一看就知道什么不急都是托辞,是要打发了宫十二,自己锄地呢!   宫十二十分不满!   他虽然至今没能当着宫阿爹正经喊出一声“阿爹”来,可这人就是生出这身体的雌性。   有了能扛得起锄头的儿子,还要雌性下地,算个什么事呢?   要知道宫九小姐还有九姑爷能差遣哩,宫十二那会子还二世祖啃老啃得很骄傲哩,也没让她干过啥体力活呀?   除非是九小姐自己要抽人出气,不然但凡比筷子笔重的,宫十二就没舍得让她劳动一下。   如今宫阿爹还不如九小姐呢。   宫十二的体质、耐力都加到快三十点,力量也有十九了,就那么一天农活下来还累得几乎忘了洗澡呢,手臂也是要按摩许久,才能确保第二天恢复到能够继续干活的程度……   肯让宫阿爹帮着撒种子填土的,就很不得已啦!   宫阿爹看着恨不得连瓢子都不让他拿的儿子,心里又酸又喜,又有点儿好笑:   “之前那几年,不也是那么过来的?总归我尽力做,实在做不完你大伯小叔也回来帮,便是偶尔遇上他们实在忙不过来,族里也不会白看着的。”   宫十二理所当然:“我们做不来的时候,亲戚照顾也没什么;可我有能力,再一味赖着亲戚照顾,却也不必。”   大伯小叔说起来似乎比姨妈姨夫亲近,可架不住那大伯小叔是分家了的。   他们对宫阿爹的态度也太诡异,宫十二虽没多在意,可也不乐意去欠不必要的人情。   宫阿爹看看自家大哥儿,比锄头还要矮三分,就口口声声有能力的……   但大概是前天帮宫十二擦背的时候,确认过他肩膀虽磨红了,却没怎么肿,手上也迅速起了茧子,没再破皮,他也就没再多言语。   只是劝了宫十二,将多出的那只野兔拿去换了银钱,虽不算多,却狠下心隔天就买上两块骨头一块肉的,让宫十二连着三天天天能见着荤腥,眼看着似乎还能再吃上好几天。   宫十二:幸福哟~   ←这孩子的幸福要求出现了历史新低。   好在系统君并没有因为宫十二要求降低就苛待他,事实上这位系统君不只会卖萌,个性也是真的萌。   虽然每天都要劝说宫十二好几回,要他多多努力读书、向一代文豪进军啥的,可宫十二坚持不当睁眼瞎便足以,对文盲逆袭成文豪的伟大征程毫无兴致,他也没克扣半分。   宫十二第四天下地的时候,他还主动细化了任务要求。   之前那三天,包括宫十二第一次扛锄头的时候,系统君都是挖地算一个任务,浇水算一个任务的,并不去管宫十二挖了多少坑又浇了多少水。   对于不能偷懒的宫十二来说,相当亏。   但有时候做人就是这么着,明知道吃亏,也只能亏着。   可肯吃亏的人,未必没有后福。   宫十二坚持了三天,宁可守着极艰难才过百的JJ点数皱着眉入睡,系统也没有亏待他。   第四天上头,系统就将任务细致化了,挖一个坑=填两个坑=撒五把种子=浇八瓢水=一个任务=10个JJ点。   虽然这些等式未必十分公平,虽然还被告知三天新手优惠期已过,完成日常任务不再每个都给发放属性点……   宫十二仍然有一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惊喜感。   还必须是很大的一馅饼!   → →这么一大块地,挖的坑、填的土、撒的种子、浇的水,不定几千点数呢!早日攒够点数回家才是王道啊!   至于在总JJ点刚满一千的情况下,要当天能够新增一百点数才能得到一个属性点,不足百者清零;等总JJ满了一万,还要升级到当天新增一千才能得到一个属性点;十万类推……   这样的问题,完全只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 ←反正本大爷虽不乐意当弱鸡,可也没想着当那内裤外穿的怪人。闲了运动也一样能提升体质。   宫十二的目光,已经从自家的田,移到别人家的田地上了。   首先被盯上的,就是宫阿爷家的地。   可惜宫阿爷年纪虽大,干活却还是好把式;纵然体力不太够,大伯家的牛也是尽着他先用,小叔除非万不得已,也总是先忙着阿父家的地。   ←完全没宫十二表现的机会。   于是只好看小叔。   小叔分家的时候也得了一亩水田、三亩旱地,这大件上头阿爷阿公倒还挺公平的。   只不过他勤干,种了二哥家的水田不说,自己又开了两亩荒地,去年又才买进一亩水田……   又还要忙着阿爷家的田地先,偏家里头因牛能先使着大哥家的,也还没急着买,最大的孩子又都比栓子还小一岁多,不只算不上劳力还要人看着……   所以他家荒地,如今还全顾不得。   宫十二乐了,十分一本正经:“一直劳动小叔帮忙,如今也该回馈一二。”   宫阿爹不怎么舍得孩子,可也知道有来有往才是亲戚间处常之道,大哥儿又意外还真挺能的……   犹豫半天,到底没拦下宫十二。   只是不免恍惚,等那扛着锄头的瘦小声影消失在拐角之后好一会儿,宫阿爹才顿脚:   “啊呀不对!可还不知道他小叔家今年准备在荒地上种点啥?纵还是硬豆,大哥儿也没带豆种啊?”   也顾不上清理兔舍,忙不迭追了出去,在第二个拐角处遇上背着小筐子回家的小栓子,伸手接过那小筐子,把话叮嘱与他,才转身回家照料兔子鸡去了。   ☆、往事初现端倪来   小栓子个儿小,腿脚却利落,这去挖野菜也不比下地辛劳,故而虽先绕过去水田那边、才过来的小叔家,也没错过宫十二。   宫十二正在小叔家隔壁,宫阿爷处:   “前些年一直劳累阿爷和大伯小叔照顾,如今我也大了,自家地里的活计做得过来,也该想着小叔家弟弟们都还小,正好给帮衬帮衬——   只是也不知道小叔家今年准备在荒地上种点啥?”   宫阿爷正编着席子,闻言“哼哼”:   “老三家的事,你不去地里问他两口子,倒纠缠我这老头子作甚?”   宫十二往嘴巴里头塞了一颗炸花生,嗯,虽没有盐水花生那般绵软弹牙两相宜,却也是香酥可口——   赞一声:“咱阿公这做花生的手艺可绝了!”   宫阿爷翻了个白眼:“这盘是我炸的,中午都没舍得吃几个,还想留着晚上下酒吃,不想又遇着你这土匪!”   说着便赶他:“去去去,水田那儿问你小叔去,别在这儿祸祸我东西!”   宫十二半点没脸红:“这不是亲阿爷才祸祸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这美味收了心,又或者是对宫家老太太没多少印象   (宫十二出生的时候宫老爷子都过了六十九岁大寿了,老太太那会子倒还在,可看见了孙子心里松一口气,再加上一口气生了九朵金花也实在费劲,在宫十二不到三周岁的时候就没了),   故不像对总不自觉就代入他家母上大人的宫阿爹那般别扭,这一口一个阿爷阿公的叫得顺溜,还要强调:   “嫡嫡亲亲的祖孙,能不祸祸吗?能那么见外吗?”   把个素来庄重的宫阿公也给逗乐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竟不像你阿爹,也不全像你阿父。”   宫十二笑着给宫阿爷递过一根片好的高粱篾子:“那您说我这样可好不好?”   宫阿公叹了口气:“不像个哥儿,却也不见得不好。”   宫十二没再接话,继续给宫阿爹削高粱篾子,还不时凑过头,问些个“这个怎么要这么绕?”“那儿怎么是那么套?”的无聊问题,宫阿爷板着脸嫌他唠叨,却也都一一答了。   小栓子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都不知道眨巴了几下,直到此时,含笑摇头的宫阿公正好看过去,才扬起一抹笑:   “阿公好,阿爷好。阿爹让我来寻哥哥,说还没去问定小叔家准备种点啥呢?这不同的庄稼,耕种的法子可不尽相同。”   小娃娃学着嘴说起庄稼经的模样,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宫阿公眼底的笑意又浓了一点儿,随手拿了个有成人巴掌大的小簸箕,装了好大一捧炸花生给他。   宫阿爷看着盘子——那里头就剩下可怜兮兮的八颗——再看向宫阿公的眼神仿佛有些哀怨,不过看向小栓子时依然威严:   “你小叔家那地开出来两年,也种了几年硬豆苕子之类的肥地了,今年倒准备种点儿高粱麦子的——   不过我想着,留一分地种点花生,也不妨的。”   他目光悠远,声音也是悠悠然的:   “老头子家的地都种好了,可惜没留多少花生地。原还想着剩下点种子吃掉也不算什么,不想今年多了俩小土匪,要是再不盘算着多种点,明年可不定连七八颗过过嘴瘾的都没有啦……”   小栓子正偷偷往小簸箕里头掏花生吃,闻言脸上有点烫,宫十二却半点没脸红:   “花生可是好东西,正该多种点!赶明儿我也去阿爷家地里看看,寻摸点空挡多种点儿花生来。”   虽然不擅长农事,可自家也是有过农场大庄园的,花生仿佛能和小麦还有其他这啥那啥的套种——   这和那都是啥,宫十二一时喊不出名字来,但回头各家地里看看,若是眼熟的,大概能认出来的……吧?   宫十二信心十足,为了来年吃到饱的美好未来,恨不得将阿爷家剩的花生种子都搜罗一空,连自家麦子地里,也给套种上一些去。   真真儿好大雄心壮志呢,宫阿爷“哼哼”笑:   “你就祸祸吧,什么种了麦子的地里还能种花生?从来就没听说这庄稼还混着乱种一起的!回头把花生都祸祸干净,也就不用想着再来打劫喽!”   宫十二一听可不是:   “这么说回头还是要往别处寻花生种子去——   那阿爷,你那花生可还是留着慢慢吃吧,不够和我说一声,我再帮你弄点儿来啊!”   说着风风火火就出门:   “既然要种麦子高粱的,那我先给挖着坑也一样——   对了,出来得急忘了带木桶瓢子,阿爷这俩先借我使使啊!”   边拎起就走,边吩咐小栓子:   “我们家还剩了点麦种,阿爹还说个大饱满吃了可惜,你去拿来,想来下午是够种的了——   回头再问小叔家多拿些种子。”   都走出院门好大段路了,才想起来回头喊:   “我晚点还来啊,阿爷炸的花生也可好吃,要是有阿公的盐水花生一起换着吃更好。”   宫阿爷且气且笑,看老伴居然真破了一旬才做一次盐水花生的规矩在灶上忙活,越发吃味:   “这大哥儿,可真不知道啥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的?等闲小汉子都没他匪气儿!”   宫阿公自己是个端庄人,却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大哥儿这匪气:   “我看大哥儿这样挺好,二小子……”   宫阿公虽然和宫阿爹这个二郎不亲近,看自家二小子还是挺重的,时隔几年说起来也有点声哽,但他素来是个硬气人,就算只当着老伴,也是连眼圈都不肯红一下,只略顿了顿,缓过那一哽气儿就继续:   “二郎又是个不够硬气的,大哥儿总要自己立得起来。   穷讲究什么大家哥儿的规矩又有什么用?   如今族里虽出了秀才举人,外人看着也还是农家。   再说真个大家了,也犯不着守着规矩倒亏了自己。”   说着往东边儿祖宅那儿望了两眼,眼中掩不住忧色。   宫阿爷看自己不过随口醋两句,倒惹得老伴想起伤心事,这心里头也挺不是滋味的。   只是一来,他素是算不上擅于言辞,二来那事乃是一家子、甚至一族里的伤心事,他便是有心劝解,也因心有戚戚,说不来什么能宽解人心的话,反恐伤心人遇伤心人,越发一发不可收拾。   便只得殷勤帮着添柴烧火,把个宫阿公无奈得:   “这盐水花生要做好,除了盐水比例、花生挑拣,可不就最重个火候?”   哪能这么一味加柴禾的?   不过倒是把那股黯然岔开了去,宫阿公还想起:   “栓子再转年也该启蒙了吧?虽说族里有补贴,竹简啥的也该先制好些攒着……”   宫阿爹也跟着盘算起来,一时话题就越发扯开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莫是亲妈   宫十二还不知道宫氏家族竟有这种学杂食宿费全免、还另补贴学习用品的好事儿,循着原身的记忆,找到小叔家的荒地——   可巧,离那片坡并不算太远,宫十二习惯性打量一下,寻找野鸡兔子等小猎物出没的可能地点,很快就看中了几个下套子的好地方,还有一处疑似有母……   不,鸡公窝的地儿。   不过眼下是更要紧的是赚JJ点,之前那不过三亩地,其中还有半亩多是宫阿爹已经打理妥当了的,就那么着,宫十二都一口气赚到八千余点,连着之前零碎赚到的那些,JJ点数已经快九千点,连属性点都有一百二十三点,如今宫十二看着还是原身的瘦小样儿,里子却已经是个体质41、力量34、耐力35、速度29的精英小boss了。   眼前这两亩地,哪儿是什么荒地?   明明是一座JJ点数堆出来的大金山啊!   ← ←虽然攒够上万JJ点数之后,必须得日增点数过千还能获得属性点。   → →可眼瞅着只要再耕二三百亩地,就能攒够一百万点的美好未来……   吸溜,宫十二口水又口水。   就连这地之前虽耕过,但空了些天顾不上播种、土地又有些凝块的麻烦也不在意,还挺自得于从阿爷家匆忙出来都没忘记顺木桶的精明。   那锄头且当扁担使,往一里外的小溪里头打了水,而后一边用锄头将土块碾碎,锄一会儿又浇上点子水,让地更松软好锄些。   就是裤腿上溅了好些泥点子也顾不得,一味儿听着提示的十个又十个JJ点数傻乐。   ← ←原来耕地也有点数拿!虽然要耕半分地还算一个任务量,没浇水什么的划算,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 →明年,嗯,如果明年还没能赚够一百万点,那就要连耕地的事儿都不麻烦大伯小叔他们啦。   #本大爷做了的都是JJ点!#   这家伙十分雄心壮志,都忘了初闻任意门要一百万点时,那种十年能赚够回家“路费”就挺好,不行的话二十年也要努力熬着奋斗着,只愿老爷子能长命百岁再百岁的保守了!   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看过楔子的亲都知道,不过莫是亲妈,就不剥夺傻儿子做白日梦的权利了。   只说眼下,系统君和宫十二也果然是同一个亲妈养出来的宝贝蛋,这心肠子就是好,对宫十二这个同母亲兄弟也叫一个照顾啊!   听听这提示——   “之前那三亩地会给那么多奖励,乃因关系到你们小宫家仨口子未来一整年的口粮,乃是与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的必需品,所以才会给那么多奖励。   同年于必须口粮之外再耕种的,嗯,你懂的。”   宫十二做得好美梦,却是炭盆烧得正热乎的时候,就迎头给浇上一盆冰水,不只热乎气儿顿时散去个七七八八,那袅袅而起的轻烟也怪恼人的。   T_T说好的一两年就攒够一百万点的美好前景呢?   TT_TT说好的根据宿主的最迫切需求,刷新日常任务呢?   ┯┯_┯┯本大爷最迫切的需求,明明就是辛勤采摘地里长出来的金疙瘩,攒够路费好归乡啊!   面对这样的无端指责,系统君温柔依旧:   “亲耐滴,你记错咯!朕刷的明明是根据宿主的最‘合适’需求而来日常任务,才不是什么最迫切哩!”   宫十二险些泪奔,原来合适与否的标准不在本大爷手里头哇?   这般霸王条款,果然店大好欺客,果然弱势消费者就活该被辜负咩?   若非还有求于人,真恨不得将这霸王得理直气壮的混蛋翻来覆去啪啪啪到他妈都认不出来啊!   宫大爷十分不忿,系统君却不以为忤:   “有些设定朕也没法子,天道规则所限咩,纵然天子之尊也无能为力啊!   不过爱卿放心,朕甚心悦于你,天道规则之外,还是愿意给你点儿方便的。”   宫十二:忒么滴,难道系统也玩后宫攻略游戏?貌似当皇帝还当上瘾了,却不知道它有木有开启无敌模式让龙阳君生了一个又一个?   系统君:“呵呵呵,现在具备生子功能的是哪位……恩,爱卿你懂的。”   宫十二默默呕出一口血,我真心不想懂。   系统君怜爱摸他狗头:   “爱卿也莫恼,朕也不是存心调戏你。   只不过靠种地刷分的计划不可行,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这身子也八岁了,这儿的哥儿过了十岁就能议亲,十四五岁嫁人也寻常,最迟不过二十岁——   过了十八岁不嫁人的就要每年交罚款,二十还不嫁的,就由官府配人了……   朕也知道爱卿介怀,可有所准备,总比事到临头懊悔迟好哟~”   宫十二→ →是咩?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十分不愿意相信自己有在这儿耽搁到议亲罚款的时候。   但事实无绝对,宫十二的赌运尤其不好,并不敢将宝都压在自己肯定能及时回去的那面儿上,就不得不谢了系统君“提醒”,又委曲求全软声打探:   “那,陛下还能给我行什么方便?总不能真要我一年只赚一二万点吧?那不是等回去了,都要花甲之年?”   虽说在系统君没冒出来的时候,花甲之年好归乡都是奢望,可那啥,得陇望蜀不是人的本性咩?有助力不随风逐云上青天,倒零落成泥狗吃屎的,才是傻子哟!   #为宫大爷贪心都贪心得这么理直气壮点赞!#   系统君默默跟了亲妈一个赞,解释:   “只够饿不死的口粮也是活着,呼奴唤婢鲜衣怒马的富贵也是活着。   不过因为任务目标特殊,你唯一能够格儿享受富贵的道路就是学成士林大儒、考出个进士出身来。   在那之前嘛,朕能给爱卿的优惠只有让你在攒够青砖大瓦房、当个小地主的路上,稍微宽容宽容。   耕种饿不死的口粮获得奖励点数如旧,也是朕权限内的最高值;   而饿不死到小地主之间的,分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奖励点降对折。”   宫十二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是说前头三亩地能赚八千多点;第四到六亩地,则只有原先的一半,也就是四千余点;第七到九亩地,则是最初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只有两千来年了……   这么算一年只能靠种地获得一万五点左右!   一百万要攒七八十年哩!   好冷酷好无情好剥削阶级~~~~(>_<)~~~~   ☆、小叔爹   可恨没有反对霸王条款的资本。   宫十二不得不认真琢磨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必要性来。   但很快的,又给抛到脑后去了。   无法,因为宫十二发现“发明”小麦和花生套种之类的套种之法,因为能充分利用耕地,对宫家几房、乃至全族全村甚至整个天下都有大用……   于是套种下第一把麦种和花生时、种出前面三亩地时,还有日后说服阿爷、说服族中长辈,再将这法子一路从小王村推广到整个天下……   都能获得好多JJ点!   完成天下推广任务甚至能获得终极奖励点数十万!   虽然完成条件略苛刻,必须整个柴家王朝所属地界,包括属国在内都学会了,而且本国推广时还不能只有小麦套花生一种,必须有五种以上确实可行的套种方式……   可那是十万啊十万!   做成十笔,本大爷就能回家了好咩!   宫十二顿时眼冒绿光!   ……至于大儒进士?那是啥子哩?   所以说,宫十二天生就是个宁可劳力也不愿意劳心的贱骨头,只不过投胎的运气确实好滴很,才能有二十几年几乎心力皆不需劳的好日子。   当然,时至今日,落得如此境地,依旧更乐意做个农夫而不肯进学,也确实有那么点儿小奇葩。   可谁让这奇葩近日狂赚属性点,已经给自己加出了堪比精英小boss的实力了呢?   系统君又不能强制迫使宿主改变心意,也只能暂时蛰伏。   总有他就范的那一日。   系统君借由宫十二的手和眼,收集着连宫十二自己都没留意到的情况,得出一个挺不错的结论,就开始安心等待了起来。   可怜的宫十二,还高高兴兴在数 “路费”:   翻了半亩地就收获几十奖励点,播种填土又是二三百,再加上浇水的一百多……   口水!   连上午在自家地里收获的,就是总数破万,又多得十好几个属性点啊!   浑不知系统君正坐等他倒霉。   可倒霉不倒霉的,都至少是要好几个月后的事儿了,眼下还不急着说。   只说宫家小叔父一家子,日头将落时才从田里回到家,还没进门就被在门口编高粱席的宫阿爷喊住,将情况一说,连才周岁大的柱子都学着大人“啊”一声,可见该有多惊讶了。   祝氏惊讶过后,片刻不耽误,直接柱子往地上一放:“劳阿公和您看一下。”   就拉着小叔父转身:   “虽说不敢误了天时,可也还没那么赶,哪里就到要大哥儿扛锄头的地步?   水田今儿已经整齐全了,我们还打算明后两天赶一赶,旱地种好麦子后就去给二郎家帮忙,完了再整荒地那,可真没想着……   大哥儿这几天可该累成啥样了?”   这宫家三郎是两重山外的桐树沟嫁过来的,姓祝名双君,不见多少君子风仪,却真没辜负他那姓氏,行事作风很有几分宫十二原先世界里某远古名人的品格,风风火火的。   此时一说要走,就连院门都没迈进一步。   嗓门也大,语速更快得很,第一个拐角离院门不过三十来步远,他这么一长串话,还不到拐弯里就说完了,宫阿爹出来接孙子往屋里去的时候,还能听见他数落:   “我就说王大嘴那人的嘴巴虽比碎嘴哥儿还爱叨叨几分,可到底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他既然敢信誓旦旦说大哥儿跟着二郎下了地,还扛了大梁,多少也该有点道理。   你偏说大哥儿给二郎教得比他自己个儿还要软糯几分,又才病好,二郎必是不舍得的,还说大哥儿能学着立起来点儿也不是坏事,非要等大后天才往他们家地里去……   这下可好了吧?大哥儿是真咬牙立起来了,可一立就立到比咱家还快播种完,还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呢!   要是真伤了底子,看你不又……咳咳!”   宫阿公侧着头仔细听了好一会,连那声已经模糊了的“咳咳”也没放过,眼底又是一抹笑。   宫阿爷也听得真切:“亏得三小子偏就喜欢三郎这性子。”咋咋呼呼的,他老人家可真受不了。   宫阿公给小孙子捡了一小捧花生吃,神色安详:   “他性子虽急,却还知道给三儿留面子,那不就‘咳咳’了嘛。”   也不知道三小子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懊恼就多被窝里头哭鼻子?   宫阿爷故意叹了口气:“就是太能做主了些,那水田分成原是我定下的,他都不说问我一声,就拿了主意,三小子那傻子也是个耙耳朵……”   宫阿公简直不想理他:   个占了便宜还卖乖的老头子!   三郎要真拘泥那点子收成,他又该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烦恼手心手背的肉了吧?   说不定还又要念叨起三郎放着近处的哥儿看不中,非得翻山越岭牵手那么一个小炮仗了。   俩老说话间,祝氏已经拉着宫待山赶到自家荒地上。   远远的,就见着两个身影,一个填土、一个浇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已经耕种好的两三分地,看着也齐整。   可一直闷不吭声的宫待山一看就恼了:   “二郎是怎么回事?莫非还能有什么比俩孩子更要紧的?”   祝氏也皱着眉,却难得压低了嗓门:   “没听说他原家(类指娘家)来人了啊?再说就是他原家,二郎只是温柔绵软了点,纵然原先大意没拎清,如今也再不至于将谁看得比大哥儿他们重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大哥儿病时,他都熬成啥样了。”   春耕的时候家家都没富余的劳力,宫阿爹又因为之前某些事情,越发不敢轻易和家中族里的长辈们开口,是以白天下地,回来还要照看大哥儿,遇上大哥儿凶险的时候,几乎整宿整宿都不敢合眼。   大郎王氏和祝氏自己倒都肯去替他,他又不敢太麻烦人,又不放心将大哥儿交给别人看……   祝氏刚嫁入宫家的时候,也受不住二郎的绵软劲,不久后又出了那事儿,有了夫婿的心结在,和这位二郎更是很疏远了些时候。   可后来,二兄的噩耗传来,二郎当即晕倒,他都以为二郎熬不住,不想他竟能咬牙撑到现在这般,他对他倒有几分改观了,又觉得有点可怜,平日来往虽还是不多,该帮忙的却从来不需要等人喊,是以关系处得也还过得去。   如今纵是事实摆着:大哥儿领着小栓子,俩小儿一个扛着比自己高的锄头,一个踮着脚尖才能够着桶沿,却忙忙碌碌弄了至少有三分地——   不说做得如何,这心意铁定足足的,体力也必要耗费不少,偏二郎这个大人连影子都没见着……   宫待山气得够呛,祝氏却还是肯给二郎说上几句好话的:   “不是我存心护着他,只不过都是做阿爹的。”   又劝:   “好歹二郎也是为二兄家守着,你心疼侄儿,也不好不问一声,就先恼了他们阿爹。”   宫待山才不言语了,只是脸依旧板得死紧。   祝氏便也不再吭声,和他一道闷头走过去,宫待山劈手就去夺宫十二手中的锄头,他就笑着摸摸小栓子的脑门:   “栓子可乖,接下来三叔爹来就好。”   眨眨眼睛:   “栓子忙了许久了吧?也要让三叔爹表现表现啊!”   语速还是很快,不过声音和缓,神色温柔,小栓子就给哄得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父   另一边,宫待山却没那么好运气。   宫十二加了体质之后,不只恢复力好了许多,听力、视力等等也有所提升,宫待山和祝氏那几句对话,他都给听得明明白白的。   也有那么点儿好奇之前那事是啥事,竟闹得宫阿爹被一家子疏远的地步,但不管那事是什么事,宫阿爹总没对不起原身也没对不起他,再没有随着别人也恼他的;   而宫阿爷小叔们虽疏远了宫阿爹,该伸手帮忙的时候也没躲懒,宫阿爹也不是金子银子的非要人人爱,宫十二也没那追根究底的八婆心思。   只不过锄头被夺走却是万万不行的。   每一锄头都是JJ点哟。   再说宫阿爹没出来扛事,还不是因为被他挤开的?   总不能让宫小叔再添误会。   宫十二决定用实际行动告诉宫小叔,他家已经不需要阿爹出来扛事儿了,如今扛大梁的是他宫大爷,而且大爷他还很能扛得起来!   却不想将宫待山吓了一跳。   宫待山话不多,胆子其实并不算小。   前年大刘村闹狼祸的时候,虽然两村之间还隔着柳树里、童家沟两处地方,可因着山脉连绵难保没有相及之时,小王村人也不是些怕担事的孬货,村子里虽然没有按例要被征调的猎户——   独眼老三家传得有田地,当年打猎的时候也没正经改为猎户,更别说他已经不打猎许多年了,自然不在征调之中。   不过小王村人也没一味躲着,宫家族长和族老们商定之后,联合了里正并王家族长,独眼老三也站出来带路,很是组织了些青壮上山去。   宫待山便是其中之一,还打了三头狼,其中两头是和人配合着打的不消细说,可有一头却着实凶险,全凭宫待山一人一刀拿下了的。   这本事,就是寻常猎户都比不得的。   只不过这战绩,在宫氏族人中,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大五房的老十九,比宫待山还小三岁,一个人就单挑了三只狼;还有个大三房的老十三,和宫待山一般年纪,他只杀了两头,可其中有一头却是狼王。   以上,是近两年,村子里头对百年前旧事又十分热衷起来的引子,也是宫待山给宫十二那么一避,就悚然而惊的缘故。   宫氏族人百年多前还真显赫过,只不过不是文臣,却是武将。   宫家族谱上,宫待山那一辈往前数十七代的祖先,乃是前朝太祖刚打江山那会子就追随着的,鞍前马后刀山血海的闯出个不算低又不太惹眼的世袭侯爵,又好运熬过太祖太宗两代人对于军权武将的清理,直到前朝文思皇帝中期,还是朝中不算最拔尖儿、却始终不倒的武将家族。   只不过也就是文思皇帝二十一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人实在难以形容的事情,而后,宫氏外嫁的一个哥儿据说横刀自刎,那哥儿的夫婿舍了家业自逐出宗,后来据说索性落发云游去了,两人唯一的一点血脉也就此下落不明,宫氏族长当朝交还保存了近两百年的虎符,带着族人就此隐迹……   连老家都不曾回,隐姓埋名来了这小王村。   也是真个没再有人领兵为将的,便是数十年前,前朝灭、新朝立,宫氏除了打退胆敢趁着时局不稳,企图劫掠附近几个村子的贼匪之外,也不曾出山护前朝,也不曾记仇助新朝。   便是十几年前开始,终于有人去科举,参加的也都是文举。   似乎真个要死守一百多年前的誓言了。   但就算死守着誓言,也没妨碍了族内子弟传承家族武艺。   每个宫氏子弟,嗯,当然特指汉子们,到了五岁上头,都要集中到祖宅启蒙,一旬只许回家休沐一日,直到十五岁方能由着自己选择是否继续进学。   不过期间学的内容嘛,还算相当自由。   基本上除了常用的几百字必须会认、自己的名字等必须会写之外,想学正经典籍也由你,想学杂学也由你,只不过有些杂得太过分的,族里头就只能帮着找些个书简之类的,却不能保证都有师傅手把手教。   惟有家传武艺,却是肯定要学,还不能学得太差。   不要求每个人都学成个悍将武将,但必须得有自保之力。   ——这么学上十年的人,眼力通常也历练得不错。   故,才那么一个动作,宫待山就看出宫十二身手很不凡了。   一时没忍住,又劈手夺了几下,然后再一个没忍住,夺锄头就变成切磋……   宫待山的身手是真不错,又有身高手脚长的便宜,宫十二也不免见猎心喜。   于是,叔侄两个你来我往的,足足过了五十一招。   最终停下来,还是因宫十二用锄头借力,以巧劲拿下了宫待山!   宫十二( ⊙ o ⊙):其实本大爷也很惊讶,虽然和老爷子的警务员学了点军体拳啥的,可“没正经见过血、又耐不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打熬,始终不过花架子”的评价,本大爷从来也不逃避的,可肿么的,就这么厉害了呢?   系统君淡定脸:你以为属性点数加出来后,只是用来种田逮野鸡的啊?   生死搏斗的时候,或许还需要几分对见血害命毫不迟疑的狠辣决绝,只是纯粹过招的话,力量和速度,再加上已经是个小超人的眼力听力……   就这么都赢不了,系统君表示他都不好意思给属性点增加获取门槛了呀!   宫待山也正( ⊙ o ⊙)。   切磋完才想起来对手是侄儿,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哥儿,然后还是做叔叔的他输了,虽有没兵器又大意等等因素在……   可那啥,都没脸见人了,尤其没脸见族里头的武师傅了……   宫十二却已经完成了从( ⊙ o ⊙)到^_^的变化,淡定脸拾起锄头继续锄地:   “我本来还怕阿爹担心,就要回了……   既然小叔你们来了,正好趁着天光将剩下的一并锄了,明儿起来直接播种。”   宫待山:这么彪悍的你,还要那软糯糯拎不清的二郎担心?   ……不对,我家大侄儿啥时候这么彪悍了?   宫待山努力回想,因为这些年实在相处不多,也只有他二兄还活着、一家子也还没分家的时候,白嫩嫩粉团团的小哥儿,窝在他二哥怀里头的羞涩笑,又或者被扛到肩头时,又喜欢又害怕的小模样……   就那样的小哥儿,能长成眼前这么个……   宫待山打量一下侄儿,好吧,其实也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就是皮肤有点黑,看着也只有更瘦的,可那一锄头下去就是起码半尺深的凶残模样,真是让人惟有点点点。   难怪前天晚上,阿爹忽然说他从此对二房也能安心了←那会子累得慌没听仔细,还以为是说大哥儿病好了不需要担心来着。   实在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家还能产出这么一个小怪物。   可再小怪物的侄儿,也还是自家大侄儿。   宫待山一抹脸,扛起锄头,也跟着耕起地来。   ☆、套种?   已经小十天不见雨水,这地虽然之前耕过,但土块又结了不少,再加上宫待山之前才在水田里头忙了一整天(真特别累,祝氏他只让他待在上头帮些小忙,不舍得夫郎下水田的好汉子就是活该累自己个半死又半死),这时候干起活来,也不过就是和宫十二差不多快!   看得祝氏迟迟无法解开石化状态。   好在还有个小栓子,他刚看到哥哥和小叔对打,还居然打赢了的时候,也是震惊到忘了崇拜。   可慢慢崇拜劲儿上来,还有几分“我哥哥那是和阿父学过的,据说前几天阿父还又到他梦里教了他好些本事,肯定最厉害”的奇怪信心,他恢复得却不算太慢。   之前宫十二挖好的坑里头还有好几十个没撒种子浇水的,这时候没人理,可不就得靠本汉子了咩?   小小娃娃捧着种子跑得倒是飞快,只是还要蹲下身子填土,还要回来舀水……   祝氏总算醒过神来,直接将装种子的簸箕挎手上,他虽得夫婿宠,活计干得还是极利索,不一会儿就做完,又和小栓子守在一边等那耕地的俩,语速难得慢下来,还有几分如梦似幻的恍惚:   “你说,大哥儿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以前明明是个一篮子野菜挎着都费劲,还特别腼腆的小哥儿啊?   小栓子于是就将宫十二的解释,带着他四岁孩童特有的理解,给小叔爹科普了一遍。   宫十二以为要说服别人试验套种很难,就是小叔家,他在阿爷面前说得大咧咧,其实播种的时候,还是就着宫阿爹在自家旱地里头种麦子的旧例,并没有乱来。   去阿爷的地套种,说完也觉得不好做,还想着再看看两位老人心思如何,再略动个一分半分地的。   倒是自家的地还能拿来试试,可也只想着试一亩罢了。   不想才隔了一天,他例行在傍晚收工的时候去阿爷家逛一逛,阿爷却主动提起:   “不是说要弄什么套种?可我听你小叔说的,好像并没动?”   宫十二打昨儿也察觉出那属性点的好处了,便不太乐意将JJ点卡在新增不满千的关头,又恐明儿宫待山夫夫说不定会跑来和他抢JJ点,遂索性起了个大早又略贪了点黑,一口气将剩下的一亩地都锄了,连带之前那半亩,播种浇水一气儿都赶完方罢!   为此,甚至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能拐来看阿爷,已经是顺路+美味花生的吸引……咳咳,主要是孝心虔诚之故,这孝心尽过(花生到手)之后,本是立即转身便要走,不想阿爷却说这个,一时有点懵。   宫阿爷只当他是给吓着了,便放柔了声音:   “怕什么?虽说你这孩子实在不谨慎,可这村里头,我宫家和王家素来处得融洽,就是露出点与众不同的,又怕什么?”   宫家在小王村百余年,靠的可不只是这近二十来年才供出来的老举人小秀才的。   不说改朝换代那会子的贼匪兵灾,就是狼祸天灾的,哪次不是宫家人冲前头?   如今小王村的别姓人,几乎都是打祖上就受过宫家大恩的。   宫家也一贯会做人,王氏几代族长也都拎得清,其他几家外姓也各自安分,是以大家各为外姓,却比寻常同姓一家的还齐心!   宫十二这些日子显露出来的异常,又都是或为了孝顺阿爹,或为了报答叔伯,显然最乖巧不过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胡咧咧。   宫阿爷对这点甚为放心,安抚了宫十二几句,又道:   “虽说梦中便是先人之言,也还要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不敢一味愚昧全信。   但你身上已经有了效应,显是你阿父英灵不远,又祖宗保佑,这套种之法未必不能,怎么不好好试试?   今年这年景可未必……”   未必之后的话语,宫阿爷略作犹豫,却又咽了回去。   经年的老人家们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感觉,他们或许说不清许多为什么,但准确度有时候甚至比卫星探测、专家评定出来的天气预报、地震预警之类的更具有准确性。   但如今不过春耕,老天爷也没十分确定了要翻脸——   至少宫阿爷和族里头几个老人说起来的时候,那意见并不十分统一,此时便不肯让大孙子平添心事,不过叮嘱:   “你早不做梦、晚不做梦,偏梦在此时,虽也有那场大病的关系,却难保没有其他缘故。   这套种,你家里头如何你自己拿主意,大伯小叔并阿爷家的,都匀出一半旱地听你试——   不只分家那会子的旱地,这些年新置的、新开出来的荒地也都算上,你只管放心大胆干。   这两年风调雨顺的,阿爷也存了些粮,就是一次二次没试成功,也饿不死他们的。   至于族里,族长也通知了各族老,大家今晚想一宿,明早再论定。”   想想补一句:   “你放心,家里头你大伯小叔都归你使唤,族里要是有定论,也少不得挪出青壮来,必误不了你自家的活计。”   宫十二已经嚼了三大把花生下肚,又喝了大半碗水,此时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阿爷这是说大家都来试套种啊?挺好,反正不成功也就是试验田减收,既然饿不死,拥有大胆尝试的心是发家致富的前提哟!   也不会显得自家地太特殊。   又能从别家的地里赚些JJ点,还能朝十万点跨出第一步。   立刻满口应下。   ……至于万一试不成功,会不会遭埋怨?   宫十二摊手,又不是我上门游说你们种的,阿爷往族里也就是透了消息,最终决定是族长+族老议会确认的呀!   敢做就要敢当。   宫十二觉得宫氏族人应该不至于没那点担当。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明儿大伯先帮宫十二做活,做完他家的分,回来就去给阿爷家干,然后是大伯、小叔……   宫十二此前并未曾上手,大伯务农的经验倒丰富,就着他半桶水的形容也能拟出看着很可行的方案,只不过也就是“看着”,宫十二犹豫再三,到底没真让信他的人各自担当去,硬是狠了狠心,和系统君兑换了麦间套种的准确方法。   好在已经有了大致方案,系统君只收了少少一百点点,也就是十个日常任务的量,又确实给出几个正适用的指点——   例如恰好这麦种播得太密,隔一行挖一行该种大豆正好,又详细到大豆育苗、开沟点播的细节等等,还随口答了宫十二问的麦种稻种育苗之法(免费滴)……   宫十二总算没心疼得太厉害。   连被鄙视“你这根本不是正经套种,完全就是混种罢了”,宫十二也只要确认推广混种技术是否一样能有十万收入,便无可无不可的。   他一口气将自家三亩地都这么处置了,还十分肯定地告诉有些不舍的宫阿爹:   “这么种看着麦种少了,但日后结出来的麦子并不会少多少,大豆做好了也是很顶饿的。”   他虽然不记得豆腐豆油的做法,也确实没舍得再和系统君买,可豆浆做法简单啊!   土著们早会了,又还能喂牲畜,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自己吃,只要注意别把肚子胀坏了。   有系统君作保,宫十二的底气大涨。   宫阿爹又是个不信孩子也绝对不会怀疑孩子他阿父的。   大伯宫待岳想想这半天看到的——   他对宫十二那原身的印象比宫待山还深刻些,对比产生的冲击感自然也更大,遂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改为:   “那我家的麦地也都这么着。”   又让他家二哥儿跑腿:“立刻回去问问你阿爷阿叔都怎么说,要愿意,也赶紧。”   还要问宫十二一句:   “这法子是旱地都能成,还是一定要麦地?我家有两亩地没种麦子,倒种了高粱。”   言语间颇可惜。   宫十二:幸好本大爷心理承受力杠杠的,不然可不要给这过分沉重的信任压死?   系统君:……难道不是我给你的底气么?   又,有些事情你实在想太多了,今年这年景啊……   后一句,系统君根本没让宫十二知道。   所以宫十二直到七月里,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靠天吃饭”、什么叫“人力难及”。   ☆、端倪初现   春耕之后日子闲了许多,浇水除草虽不能间断,但四月里头雨水还算足,草根又才给犁出来不久,这些活计就还不需要天天去。   至于虫子,宫十二是个懒人,野鸡却是个好伙计。   虽然族里最终还是维持了最初那个“祭田抽三成与十二哥儿主张”的决定,并没有多增,可宫家在小王村绵延百余年,虽行事低调,祭田的数目却很不少。   除了一开始置的,也有这些年陆续添的,三成祭田,已经是宫家小四房加起来的十好几倍了!   如此,纵王氏族老们也商定了去部分祭田学着宫家的做法时,已经不需要宫十二再盯着,也忙到四月中才算完。   好在这些日子的忙碌,虽耽误了日常任务的刷新次数,但这套……不,混种推广,原也就是一个大任务,系统君是个大肚能容的,虽宫十二越来越常腹诽于他,他也自巍然不动,该算的JJ点半分没少。   这混种推广任务不只最终完成时能获得十万点,而初步推广成功(以全国七成州县算,不计属国臣邦)就能有五万,说服别人第一次尝试过二百亩的,也能有一万!   宫氏三成祭田是不足二百亩,可架不住宫氏族老带头在自家田地里头尝试,族人种就也多有自主尝试的,尤其这些日子给宫十二打下手的青壮们,基本上家家都有那么二三成田地试了这混种法子,这些合起来已经就有三百多亩了。   再加上王氏家族的,王氏那祭田总数是差了宫氏许多,可他们的族老狠得下心,一口气竟拿出一半来跟着学,族人也自发尝试了不少,林林总总算下来,竟也有将近二百亩。   如此两相叠加,六百亩都打不住。   宫十二十分可惜:“怎么就不是每推广二百亩,就有一万收入的呢?”   要那么着,他也不用再琢磨别的,只求了族里年老德高的人担保(至不济拉扯上阿爷),往周围十里八村走一走,只这一年半载都能给攒够路费了呀!   可惜,系统君虽等闲不去克扣他,却也不可能遂他这睁眼便做得的美梦。   只基于某些还不可说的缘由,在童家沟子柳树里等相邻村寨真跟着学了不少的时候,再给了他五千点。   宫十二掰掰手指一算,连着耕种时收获的“蚊子肉”,这二十一天下来也赚了差不多两万点,若能有这般速度,一百万也就是一千来天,差不多三年。   老爷子应该还等得及,但JJ点真有那么容易赚?宫十二又真能忍得住不花销?   系统君笑而不语的时候,宫十二还在祸祸野鸡呢!   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也到了野鸡的繁殖高峰期,这时候为了繁衍各种不要命的雄性甚至会在田垅上展现身姿毛羽,见着人都不怎么避。   当然咯,村里人的习惯,也不会在繁衍期里头大肆捕捉野鸡。   就如尽可能不去捕捉怀孕、育幼期的野兽一般,村里人甚至说不出什么“留雌繁衍”之类的大道理,只“人这一辈子能祸祸的东西都是有够的,做过头了,连老天都要绝了他的路,甚至连累亲邻”之类的叨叨,迷信报应,稍显愚昧,可再愚昧,有时候迷信报应却比不相信阴司报应的还强些。   况,宫氏家族在小王村中的地位原就隐隐超然,三月底那一批最早混种的麦子大豆,又才四月底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得出来长势不错,甚至麦子眼瞅着还比不混种的长得好些,有经验的老人都说,只要今年不出什么天灾人祸,这收成肯定错不了——   还使得村里几个谨慎过头的十分懊恼:当日小心太过,混种得少了呢!   如此,宫十二再主张活逮了野鸡野兔留着养的是偶,村里接受得也快,虽也有担忧养多了饲料跟不上的声音,可再过一点的,诸如“太贪心可别惹了山神土地发怒”之类的,却都只在心头略过一过,不说嚷嚷出来,就是认真琢磨的都少。   再有,宫十二那三十五点的速度也不是白瞎的,又耳聪目明,当着人表演了几回徒手逮野鸡,跑步追兔子的,连宫待山那样的青壮都要感叹一声不凡呢,村子里头的小娃子和半大少年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栓子现在走出去,那小胸脯挺得寻常鸡爷都比不得他,狗蛋也许久不曾再在他面前提起我家大兄二兄三兄的怎么怎么样了。   这小家伙甚至已经许久不敢在宫十二面前摆出小色狼样,看他比看村子里头公认最厉害的青壮汉子,宫家大三房的老十三宫待省,都要更崇拜三分。   ——那位可是前年独自干掉一只大狼王的!   如此这般,同龄的小哥儿看宫十二比看小汉子还羞涩三分,小汉子们却看他和看领头汉子一般什么的,这些小子还因为对宫十二的崇拜,不管家里大人怎么说,都各自养了至少一只兔子一窝鸡什么的……   宫待岳无语望天,宫待山闷头浇地。   反正宫氏家族的家学福利虽没有小哥儿们的份,却也不是那种非得要小哥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不行那不许的人家,大侄儿怪点就怪点吧。   有本事的总比没本事的强。   再怪也是自家侄儿嘛!   至不济在他二十岁前,在那群崇拜仰视他的小汉子里头,随便挑一个倒霉蛋给祸祸了也没什么,不过多陪那小汉子家些钱财的事。   于是连带着宫阿爹宫阿爷甚至族里头的人家,都开始闷头干活,努力为十二哥儿攒嫁妆。   如此到了五月初,天气慢慢热了起来,野外能挖着的野菜也不多了,许多大人都开始笑话自家硬是要折腾的娃子:   “如何?这鸡蛋孵出来也喂不起,还不如不祸祸那些粮食呢!”   虽然都是野菜野果子居多,可也不乏有熊孩子偷着拿剩饭剩菜喂兔子鸡的呀!   这农家人的剩饭是能随便喂了牲畜的吗?   那都是留着下一顿吃的啊!别看天热,有井的吊井里头湃着,没井的寻个清凉地儿散着,一天半天也还坏不了。   有时候那甚至是不舍得吃才特意留着的,结果一转眼,就给祸祸没了,还不是熊孩子自己吃,而是喂了那肉长得贼慢的小玩意!   长辈们不说怨念十足,也多少积了点气,可不就得逮着机会便敲打娃子们吗?   别以为前几年都风调雨顺的、家里才存了点粮食就作耗!   宫阿爹倒没说宫十二半句,可宫十二能当没看到小栓子那越发焦急的小脸?   转眼法子就出来了。   野鸡多的养了该有两个多月,少的也有一二十天的,勉强算熟了,便是不熟,只要经常检查,确保翎羽该剪掉的都没让长出来,再往脚上绑根半紧不松的绳子,留着巴掌长的间隙够它们能活动又跑不了,扔田地里头去,可不正好给庄稼逮虫子?   当然,必须得要有些个人手跟着,别让它们祸祸了庄稼去,可人工逮虫子也是人手呀!   于是磕磕绊绊到了六月初,大豆基本成熟,只不过老农人说再在地里养些时候,能打到更有分量的粮食,也就还不太急着收。   麦子也在抽穗期,有些伺候得好的,甚至都快能进入灌浆期了,站在田垄上一眼望去,一片绿意葱葱,十分喜人。   可也十分忙人。   豆子还好点,高粱啥的也还过得去,可麦子抽穗灌浆的时候对水量的需求剧增,这会子要是没能保证水分,减产的数量能让庄稼人哭死。   偏往年最该下雨的时候,却又连着好些天只晴空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     ☆、风波渐起   晴天本也没啥不好,尤其这世界别的再不方便,环境那都是极好的,晴天的时候,那天空真的是一碧如洗,让人看着心情都疏阔了起来。   ——前提是,没有饿肚子的压力,不用挑着水来回奔波于小河田地之间,最好还能空调吹着,小酒喝着,再加几块冰……   可惜,宫十二现在空调小酒冰样样皆无,只有三亩早上浇了水、下午就能又晒干裂了的麦子地。   还有一阿爹一弟弟,却都是不舍得让他们跟着挑水奔波的弱小。   于是宫十二只能起早贪黑,一桶桶水挑着,赶着早晨阳光火辣起来之前浇一遍水,然后再赶着晚上太阳下山了、地里没那么烫的时候,再浇一遍水。   中间为了怕反将植物的根系烧坏,轻易是不浇水的,可宫十二能将帮忙浇水的阿爹弟弟赶回去料理家里头的琐事,自己却不能歇。   这见鬼的天气,热得庄稼都要蔫了,野鸡都只敢在早晚的时候出来啄点儿吃食,虫子啥的却越发猖獗起来了。   只在一早一晚下地的野鸡根本没能将虫子吃干净,可中午实在太热,小鸡们是肯定不出来的,大鸡倒是偶尔会在小鸡实在饿不住的时候,出来逮些虫子回去,可过后也要蔫吧上大半天。   宫十二无法,就只能自己拿了树枝陶罐的,蹲在田地里头逮虫子。   各种毛绒绒黏糊糊恶心死个人了的玩意儿啊!   宫十二以往不敢说十分洁癖,可那样家境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哪里需要为难自己碰这样腌臜物事?   当然小时候还不懂得嫌弃、又存了故意拿虫子吓人的坏主意那会子不算,可除了对付宫十一会故意捉点恶心些儿的东西,逗侄女侄孙女们的,哪怕是虫子,也是蚕儿那般胖乎乎还挺干净的好吗?   结果如今……   唉,果然世事难料啊!   混蛋宫十一诅咒他迟早有给虫子玩个半死不活的一日时,他还在担忧了小两月之后,就得意洋洋地和老爷子炫耀自家运势强硬,连宫十一的乌鸦嘴都诅咒不了啥的……   那会子,何曾想过有今日呢?   宫十二心中感慨,不过天气热得很,不张嘴嗓子都发干,却实在不敢叹气了。   自作自受嘛!早上带着的水嫌弃过了午便有怪味,且再仔细封了罐子,回头打开了都要平白少三分的也未免可惜;宫阿爹要给他送水,他又不乐意:   “我堂堂大男儿(还有体质过四十),哪里就是这么点太阳能晒得死的?还不如等我下午回家的时候喝个够!”   于是活该将自己累得像条狗,还是刚从泥泞地里捞出来的死狗!   今天过午,宫十二又是一派死狗状从麦地里头起身。   可这时候还不能回家。   他每天给自家地浇两趟水,完了再捉一亩地的虫——别看一亩地不多,一簇簇庄稼盯着捉虫,又一会蹲、一会站的,还有偌大日头晒着,连宫待山那样汉子都做不来,也就是宫十二仗着过四十的体质和同样过四十的耐力罢了。   而赶完自己家的,他也不能扔着阿爷家的不管。   大伯小叔家都有水田,又管着阿爷和自家的各一亩,虽说今年稻子种得早一些,又伺候得格外精细,早了半个月抽穗结束,可眼下也是灌浆的关键时候,要是不仔细,日后收了一堆空稻壳,之前伺候的再精细也不过一场空。   是以大伯小叔这些日子,虽不像宫十二这样守着捉虫,却也没能比他清闲半分。   差一点,宫阿爷都要让他们放弃那几亩水稻,专心侍候需水量没那么大的麦子了。   可一来水稻今年长得好、也熟得早,眼看着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大伯小叔心里头难免舍不得;二来嘛,宫十二琢磨一下自己的极限,虽说再揽了那几家田地的水,越发要累成狗,可人情要还,亲情也不能真说我不是原馅儿就都不顾了的。   原身记忆里头,久远的人情不说,之前病着那会子,别看阿爷叔伯仿佛依旧透着冷淡,可要不是他们送吃的、帮干活,又在王大夫家垫付了药费,这身子多半熬不到宫十二来鸠占鹊巢。   那样的话,谁知道宫十二是能好好儿继续当他的纨绔公子哥,还是在那场诡异的海难里头一命呜呼了呢?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救命之恩。   所以宫十二就要起得再早些,中午也不急着回去歇,都要趁着早晚两次浇水之前,先帮几家打了水,盖好了放在田地边。虽晚上那一趟,等到能浇水的时候往往要给蒸发掉二三分,可伯爹叔爹阿爷阿公他们不拘谁来了都能浇水,也不用大伯小叔两头忙,也不用这些老弱扛着水瞎折腾。   且那三家的田地大都连着宫氏族人,也不怕有哪个黑心肠子的使坏将水贪了去,族人遇上了纵然有羡有赞的,也未必没起过贪念,可敢付诸行动的,到底没有。   连另一边挨着的别家田地上,外姓人来来往往的,也都不敢打主意,偶尔实在眼馋走近了点,都要给宫氏族人喝止了。   宫十二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但只要时间足够,装满自家的水桶,也不介意帮族里头老弱居多的人家挑一些。   就是越发累得狠了,就是宫阿爹如今很舍得,天天都能在宫十二的碗底搁上两大块肉,宫十二这么几天下来,就累得明显又瘦了好些。   又瘦又黑的,有时候甚至都顾不上洗澡,只略洗了脚就躺倒,很难想象他在几个月前,还是个啃老很骄傲的二世祖。   可人嘛,想要保持一颗人心,有时候就需要将身体累成狗的狠劲。   再说宫十二这股劲也没白花哪!   在宫十二帮族里老弱挑水的第三天,其他族人虽没他那身板,不敢使得那么狠,可一早一晚的,也肯多撵着自己再走一两趟,好歹给族里老弱匀一两桶水出来;   到了第七天,有个虽没法子帮忙挑水、却能帮着浇水的小哥儿突发奇想:   “怎么不在地边挖些坑装水?”   这话乍听有点傻,山泉汇集而下的小河溪里头的水都要干了,泥地稍有那么一二天不浇水就能裂开,倒坑里的水还不一会子就给蒸干、给地喝干了?   可若是没指着存储多久,不过是汉子们挑来了能倒下去,浇水的人立刻就去舀来浇……   族里愿意给人匀点水的人越多,这水桶也越觉不足呢!   毕竟水能多少匀出来点儿,桶却是自家还要用的呀!   好在,这儿近山,木材石料原就不缺,大家建屋子的时候虽然要请人帮忙,可材料却大都是自备。   而今年,因前几年年景好,皇帝理政也给力,宫家的人又比寻常农户多了点门路,没遭遇到什么谷贱伤农的悲剧,反一个个手里都攒了点儿银钱。   宫氏族里就有三家要另起砖瓦大屋的,还有五家,虽只是在原址修出泥瓦房来,材料也都备了不少。   甚至族里头之前没说,其实也在春耕忙完、浇水大战又没起的空挡,为宫十二家准备了足够修一座三大间正房的青砖大瓦房的材料,能山上采的都采好了,要采买的瓦片之类的,族里头也出了足足十五两银子,都给采买回来了!   这时候在各家地头挖几个浅坑,里头垫上石头砖块的让水别漏得太快,上头再盖个大石板让水别给蒸掉太多,再留出来个口子,又方便老弱浇水,又能让汉子们多挑几担……   做起来甚至比多多采买木桶还便宜些,那些石头砖块的回头起出来,又照样能用!   那还等什么呢?   宫十二自家那三亩旱地上,都挖了六个浅坑,也是那时候,帮忙铺砖的堂叔说起“反正也是你们自家的材料”时,宫十二才听说族里琢磨着给他家起大屋的好意。   嘴里没说半句感激,可却越发爆发了潜力,每天加起来都能多挑五六十桶水了有木有!   逮野鸡兔子那会子闹出来的飞毛腿称号,越发坚不可摧,更多了个诨名叫跑不死,目测远近十里八村的,百八十年都不能再出一个能与他比肩的汉子。   宫阿爹:好像有什么不对?   ☆、同心戮力   宫十二那原身的存在感实在太有限,性子乖巧是够乖巧了,可就是太乖巧也太安静,平生最有存在感的日子大概就是为了满足弟弟的心愿下河捕鱼结果闹病的那些天,甚至据说在宫十二来之前,连左右两家邻居,都整日整日听不到这个小哥儿的声响——   明明那是个顾家到除了出门帮忙干活就守着家里做家务打络子的好孩子,从来不乱跑,可就是因为说话声音太细,邻居都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在家o(╯□╰)o   换了宫十二之后,存在感倒是强了,可就是太强了,额心那点红痣又给他初来乍到那会子那么一摔,摔成一道有点蜿蜒的线状疤。   别说,三条长短粗细略有不同的弧线交叉在一起,弄出来的疤痕形状还挺有后现代主义的美感,再加上位置巧,正正好儿在额心,衬得那张原本只箅小清新的脸,也有了几分神秘的雍容。   可再雍容,那也是将象征哥儿身份的红痣给彻底弄没了的呀!   再加上宫十二来了之后的表现太彪悍,可不就怪不得连宫阿爹都偶尔忘了那是他家大哥儿,不是大小子么?   至于外人,更是……   看族里几个堂兄弟,居然能大咧咧和宫十二讨论什么“趁着河里还有些水,我们也抽空去游两圈”之类的就知道了。   大家都忘了宫十二的性别!   最近连什么大哥儿、十二哥儿的称呼都已经绝迹,包括宫阿爹在内的长辈喊他十二或小十二,同辈的不拘比他大或小都喊他十二哥,弄得宫十二自己都忘了如今性别上要命的尴尬,在那群半大汉子招呼他明天一道儿游水的时候,还真颇为意动!   因为族里头几个还没法子挑水的小汉子主动提出,他们可以在浇完水但日头又不是太大的时候,帮宫十二家的地捉虫呀!   十二哥你尽管去玩吧,这些天挑水也辛苦了O(∩_∩)O~   宫十二果断心动了。   可就在他行动之前,旁边原本也乐呵呵觉得小十二这些日子劳累坏了,歇个半天也没什么不好的宫待岳,眼风一扫到小栓子他十二堂兄,忽然一激灵——   尼玛这节奏不对啊!   虽然都是这一辈里头的小十二,可自家那个是十二哥儿啊!   再怎么表现得比十二小子还彪悍,也不能真拿他当小子呀!   遂凶狠翻脸,最先撺掇宫十二的十七小子,大三房那位宫待省的长子,大名宫学峻的家伙,还给宫待岳赏了两个脑瓜崩,并勒令:   “明儿记得都来给你们十二‘哥哥’捉虫,也让他歇一歇!”   “哥哥”二字,尤其强调。   宫学峻捂着脑门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想起来:   次奥!这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十二哥,他喵了个咪的是个哥儿啊!   回头要是给阿父知道自己撺掇十二哥和堂兄弟们去游水,嘶——果断是要屁股开花的节奏,连阿爹阿公都不会护着自己的!   赶忙儿将泪花儿眨了回去,又拍着胸脯保证:   “我一定给捉虫子,天天都来捉!早上不赖床来捉,晚上趁着天光先捉完了再浇水……”   宫待省与小叔宫待山年龄相当,只略大了四个多月,可架不住人家成亲又早,夫郎也会生呀!   宫学峻如今都七岁了,族学上了小两年,许多规矩也是学过的。   宫氏对于哥儿虽不很苛刻,可世情如此,尤其随着本朝某位褚姓大儒创立的理学兴起,世人对哥儿越发拘束。   纵然乡村农家没那么多规矩,纵然都是本家的堂兄弟们,可这一道儿干活的时候身体有些接触也罢了,真敢光屁股扑一条河里头游水……   宫氏从来没有拿自家哥儿浸猪笼的先例,可要找个心甘情愿娶十二哥儿的,肯定也是难上加难。   而引发了这些的家伙……   没发生的时候最多给阿父早晚加餐(竹笋炒肉)加个三五天,可要真做下了,搞不好阿父真能狠得下心将自己出族!   罪名:坑害族哥!   宫学峻虽然没将亲阿父的武艺都学全了,胆子原却不小,可这时候想起那可能的后果,大暑天的,后背都一阵阵冷汗。   于是许诺也就许得格外爽快,虽然他家其实没有用上宫十二挑的丁点水,也拍着胸脯,不只今天、本月、今年,乃至于日后,但凡有需要,他都把宫家地里的捉虫活计给包了!   甚至恨不得一路许到“哥哥你来日只管放心出嫁,栓子弟弟长成之前,叔爹家的活计我也都包了”去啦!   可惜才露出点儿那意思,就给惊觉如今尴尬的宫十二又赏了好几个脑瓜崩!   宫学峻不敢再挤眼泪作怪,甚至不敢喊疼,还要笑嘻嘻绕前围后的:   “十二哥哥想洗澡也容易,家里头的井水要是舍不得祸祸,我回头从河里给你打两大桶水去,保证比在河里头泡着还舒服!”   宫十二鄙视:“你能打?”   宫学峻看看宫十二的身高,两人基本平视,可力道却差了不知道几十倍,也有点儿小郁闷,却还是厚着脸皮:   “这么多堂兄弟呢!我们游水后……不不不,是下水前,先给你打回来?”   宫十二:呵呵!忒么滴你少再戳本大爷心窝子,本大爷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实在气急败坏,还给以宫学峻为首的一群小汉子下达了个命令:   以后管他们几更睡,但五更之前要起身,抢早浇水,回头捉虫,不只捉宫十二家和他们自家的,还有宫阿爷并其他族中老弱人家,都要一并照顾起来。   当然傍晚那一茬,也类推,不过是将浇水的事儿排到捉虫后头罢了。   #让你们还能偷闲去游水?#   宫大爷十分具有均贫富的公平,具体表现除了我没有的、你们别想有之外,也会有我有的,也乐得适当和人分享。   所以在宫氏族人花了半天功夫,在自家地头铺好小浅坑之后,王氏也学着铺了不少,宫十二虽不像对宫氏的那么尽心,可在虫子不需要自己捉的情况下,也不介意将空出来的那两个多时辰,分给王氏一个半个的,也帮着挑了不少水。   于是,虽有众多忽然又想起来这位是个哥儿的小汉子半大汉子们各种不好意思,各种起早贪黑帮着干活,宫十二还是在不到七月七的时候,就将自己晒成个小黑炭。   虽然他自觉自己高了壮了英俊了,可宫阿爹一闲下来见着大儿这模样,只差哭死。   可幸好,却也更不幸的是,宫阿爹能得闲观察宫十二模样的时候,也实在不多。   ☆、大义   小王村原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村东头有条河,自西北向东南流过。   这河算不上很大,划船却也要一会子才能到河对岸,宫十二目测,等闲十米总是有的。   正常年份,那河水滔滔,经年不息,是以村东才多水田,实在是用水方便得很。   而村西偏北一直拐到村南边上,又是连绵山脉,西边山上也有泉水汇集成一条小溪流到村子上,就在大家爱去摘野菜的山坡一侧,离宫待山开出来的那两亩荒地也不过一二里。   这小溪由西北往西南,再一路蜿蜒着往东南而下,在村中汇聚出一个小池塘,偶尔水流实在足了,还会沿着两边栽种了灌木的沟壑往东继续流去,最终汇入村东头那条白水河。   那小溪水流最大的时候也不过二米宽、二米多深,可因着这溪流上方没有村寨,一般年景再细也有那么一个巴掌深的水流下,伺候庄稼肯定不够,但一村子人解渴,大抵也还是行的。   这溪流,只有极差的年景才会真的断流,据说在宫家到此的百余年间,断流的次数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   而如今,那溪流虽还没彻底断了,却也只有细细的水流过那山坡,甚至都不够流到那小池塘里,就在半路蒸干了去。   白水河倒还没断,可原本至少十米宽的大河如今只剩不到一半宽,露出来河堤上野草苔藓的几乎都枯死了。   龙骨水车早不能打起水来,有水田的人家挑水桶的时间甚至比宫十二还要早一点,可到了如今,就是想打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两岸河堤,露出来那往日该被河水浸泡的部分,沾上的河泥一步步干裂成龟壳,甚至掉落。   靠岸边上,河床比较高的地方,有些露出水面的,看着也仿佛干裂如龟壳。   ——但只是仿佛。   要真以为那些地方已经干了、硬了,敢一脚踩下去的,只踩半身泥都不算什么,能活着爬出来就是好运气了。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那里头的淤泥可深着呢,几十年前也有类似的年景,那时候还老辈人教,很是陷死过几个水性甚佳的汉子,其中有一个,说起来是王大嘴嫡嫡亲的叔公,连尸体都没能挖出来呢!   所以这一回,一般汉子下去打水,都要穿上大大的,和简易雪橇似的木屐,再在腰上系一根绳索,另一端系着岸上的大石之类的,以免被王大嘴他叔公拉去做伴儿。   彪悍如宫十二,也不敢轻忽玩例外。   可是这么一来,大家伙儿打水的速度,那慢的简直不只一点半点的。   好在水稻灌浆得也差不多了,收成肯定不如往年,但能抢起来五六七成粮食,就是极幸运的事儿啦!   没了用水的大头,这样能慢上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打水速度,也勉强还能供得上剩余的庄稼。   况,再过几天,大家也就更不愁这绳索一套一解的浪费时间了。   因为速度再快也没用,白水河的水已经少到打得快一些、多一点,就要打上来半桶泥的地步了。   虽然还不至于断流,但也寒碜得很。   ——就这,还是因为小王村,尤其是村里头的宫氏一族,百余年来在这十里八村积下了赫赫声威,上流的村寨不敢截断水流的缘故呢!   听说白水河上游,在桃花村对面分出去的那支桃花溪,上溪村和下溪村为了抢水已经打了好几架,伤的不说,死的都有几个呢!   那上溪村和小溪村可还是多年联络有亲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粮食那是庄稼人的命,水却是粮食的精血   龙王爷不肯降雨,大家可不就得为了精血拼命?   拼了可能死,不拼却肯定要死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桃花溪那儿离小王村并不算太远,虽在河对岸,来往得略少些,但因着小王村人并不像一般农家那样轻易连村子都不出去的保守,又有水路,纵然逆流也比走陆路的轻松,所以也少不得有人去那儿做过买卖。   独眼老三的第二个夫郎,嗯,就是定下了却还没过门就死了的那一个,还就是上溪村的。   独眼老三人也仗义,也没跟那家索要聘礼,还提过要将那哥儿的牌位给迎回来,甚至愿意将他的尸身葬到王家祖坟里头,不过那哥儿的阿爹说是不舍得他,日后要带他埋在一处,独眼老三也就罢了。   反正也就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是可怜未婚哥儿丧葬事上不容易罢了,但随着亲父爹一道也是一个法子,虽族中公祭肯定没他的份,可进不了祠堂好歹能依着亲父爹住,也不算全然没个着落。   如此两家便算不上正经亲戚,可也算是故人。   如今小王村众人听了,也不免唏嘘一回,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意,又有那心明眼明的,少不得对宫家人又客气三分。   在这种情况下,里正不说将河水给堵了,还与村老们议下这白水河中的水只能打半日、歇半日,也给下游人家留点儿活路的决定时,虽有些许人背后疑惑:   “下游还有什么人家?除了对岸的程家村,可都是山了——   该不会,是里正偏着自家哥婿(里正家的小哥儿就嫁到对岸程家村)吧?”   但因着宫家人都还挺支持的,又没只顾着收割自家水稻大豆的就不顾别家,河里水不让狠挑,村子里头也还有好些个井呢,他们照样挑着水给老弱人家用,也不去区分是宫氏、王氏还是其他外姓的,村里人也就给带得宽容几分,并不苛责。   偶尔有那心存疑窦的,也不过自己心里头过一遍,该忙碌的,还是各自忙碌去。   可紧接着,还不到七月中的时候,就又传来一个消息,小王村的人就不是很能坐得住了。   事也还就出在那程家村,因着那村子与小王村隔着白水河斜斜相对,却偏下游些,自然没玩儿什么断水截流的条件,也没胆子打上小王村来抢水,可他奶奶的,那做出来的事情可比上溪村对付下溪村的还要缺德!   ——说是为了祭祀龙王祈雨,要拿童子牺牲。   这也罢了,生死关头什么蠢事狠手都使得出来,小王村人也知道,就自己漏下的半天水量,还真不够程家村使唤的,这眼看着要渴死饿死的时候,祸祸孩子,外人听着虽不忍,可也没那么大脸干涉。   小王村的大家前些日子虽已经赶着将那水稻大豆的都收了起来,多少也算有点儿粮食。   又村里头托宫氏百年前善意,本就多了三口深井,连着王氏族人更早前挖的一口,便是四口深井,如今都还出着水,水量还不少;   另,各家富裕些的,又习惯跟宫氏家风,有了钱能起得了砖房大屋,便免不了要打上一口井……   积攒到如今,一村子竟是能有三十几口井,虽然深度不够的那二十几个早半个多月前就陆陆续续不出水了,可好歹还有十一口,人是肯定渴不死的,甚至还能富余出些浇地。   就是这般,还不是一抬头看着无云的天、一低头看着干涸的河,就心焦?   小王村至少有两三百年没干过拿孩子祭天的事儿了,可别人家要做,他们本也干涉不了。   ——如果,那被牺牲的孩子,和小王村完全无关的话。   可怎么可能呢?   程家村那可是距离小王村最近的村落,独眼老三家的第一个夫郎就是在那儿娶的,而除了独眼老三,两村,尤其是王姓和程姓,也是几百年联络有亲的。   连里正家的哥儿,不就也嫁在那处?   也因此,小王村的不少人,才会早在里正没明言只能在白水河里打半日水之前,就尽可能往井里打水浇庄稼,为的也就是给下游的老故交留点儿生路。   到了如今,更是打一会、歇一下的,虽然也有村里决议之故,也有不少人家麦子勉强算是能收的关系,可不也还是为了给下游留点儿活路吗?   否则下足狠心,村老又不能时时在河边盯着,大家多打些水,让麦子多灌些浆,未必不能多打一二成粮食。   不过都是心软、念旧罢了。   想着好歹有些还算产量正常的大豆,前两年年景好时,也多攒下点粮食,怎么都不至于饿死,不少人家甚至都够再吃一年的,今年损失些就损失些,总比饿死老邻居的强……   便都没将事做绝。   不想小王村人不做绝,程家村却要出贱招!   作为牺牲的娃娃,最大的不过五岁,小的甚至才周岁半。   里正年初还喜滋滋带了好大两只鸡往那儿吃周岁酒——   因为最小的那个就是里正家的亲亲外孙子!   这里正家只得一个小哥儿,宠得厉害,小王村比较讲究,同姓不许婚姻,偏村里头别姓人家又不是很看得上,里正又舍不得将他嫁远了,上游那童家沟子又没那各方面都合适的哥儿,就只得寻了对岸的程家村,陪了厚厚嫁妆,嫁给了那村里头一个才十八岁就中了童生的程浩健。   后来那程浩健足有五六年没能考出个名堂来,里正一番秀才岳父的盘算成空,可因为小哥儿嫁过去一直没生养,里正家还要对哥婿加格外礼遇。   到了去年初,小哥儿终于生下个小汉子,里正更是喜出望外,又盘算着能不能拜托宫家的老举人,给那哥婿指点指点,也好早日进学。   后来虽因故耽误,也牵头提议只打半日水,还能为着谁?   结果一番苦心,却成了:   “虽是我独子,但为全村计,让他去侍奉龙王爷也是我一家之幸!”   还镇压下拼死反抗的王氏,妻、子,皆不顾,真是好大义也!   而且不只这个周岁半的娃娃,其他不拘三岁、五岁的,被程家村挑出来做牺牲的七个娃娃,无一不是小王村嫁过去的哥儿所出。   那里头的名堂,可就不仅仅是对不对得起里正这个岳父、对不对得起里正家那哥儿那么简单了。   ☆、老实和老憨   当然,小王村嫁到程家村去的哥儿,也不是个个都遭遇到像程浩健那样“大义”的极品货色,大多数人家都还是不太舍得自家血肉的,只不过时下讲究故土难离,又宗族势大,敢于以一身敌一村+一族的勇士,也实在少见就是了。   可少见,却不等于没有。   那程家村里头还有个程老实,嗯,他还真就叫程老实——   因为不像程浩健家那样,曾祖那一辈据说很是攒了些银钱,供着他们父子三代都读了些书,   程老实家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农家,起名也就没那么讲究,这老实头刚出生时就凭长相特征,获得“大头”之名,后来长到十三四岁,因为老实出了名,他爹索性就在给他上族谱的时候,请族长填上“老实”二字。   这位也娶了小王村的哥儿,也是个王氏,更还是宫家的曾外孙——   那大王氏的阿爹童氏,乃是宫家嫁到童家沟子的哥儿多出。   是以这童氏跟着阿爹学了些字,大王氏又跟着童氏学了些字,不说如何知书达理,几个帐画个押,看份契书读个布告都没问题。   程老实原本大字不识一个,这娶了夫郎之后,也跟着学了几个字,好歹签字画押的时候不用按手模,能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名字了,勉强也脱离了睁眼瞎的范围,对自家夫郎自然是又心爱、又敬重。   后来夫夫俩生了两个汉子、一个哥儿,也都跟着他们阿爹学了不少字。   哥儿因着还小未议亲,且不说他;大小子程大平虽没能娶得上小王村的哥儿,却因着识字,农闲时很能在镇子上寻些活计,程老实越发觉得这小王村的哥儿稀罕得不行。   正好,到了二小子程二安十六七岁上头,那大王氏原家哥哥的幼子,因出生时难产一贯体弱的小哥儿王寿寿也刚好及笄。   程老实盘算着这夫郎原家素来兄弟和睦,教出来的哥儿又能写会算的,不说贪图多少嫁妆,若能再教出一二代识字的娃娃,不求考取功名,若都能在镇上寻个轻松的活计,几代下来也未必不能摆脱这地里刨食的艰难哩!   为此,程老实甚至觉得哪怕有个万一,那王寿寿体弱到没法子延续香火,给过继长子的孩子到二房也是一样的。   那程二安又是幼时常见这表弟的,又感念舅家照顾,再无不应。   所以那王寿寿四年前,比里正家那哥儿王瓶儿只晚了一年半,就嫁到了程家村去。   王寿寿也确实至今未有产育,程大平程二安又都大了,牺牲肯定不敢找他们。   程老实家此次,本可以置身事外。   但人为什么是人呢?   就是很多事情,哪怕本可以不沾染到自己身上,也不是就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首先,王寿寿和王瓶儿在原家做哥儿那会子,虽因着一个病弱,一个掐尖,不只不熟,还很有几分刻意疏远。   可谁让两人有缘,偏嫁到一个村子里去了呢?   程家村离小王村是挺近,可不说还隔着一条河,就是一个村里头嫁对门的人家,也没有嫁了人的哥儿随意回原家的呀!   那是要给人讲究的。   于是王寿寿犹自可,他夫家的阿公也是原家的舅舅,夫婿也是幼年相熟过的,自己又一贯不爱走动;   王瓶儿却受不住,程浩健因着两代人读书,规矩不免就比寻常村户大些,   偏王瓶儿原家虽是里正,按说也不该比区区童生家少什么规矩,   但小王村对哥儿素来就宽容些,王瓶儿又是家中极受宠的,   纵然程浩健他阿爹看着他带来的嫁妆和背后站着的小王村,不敢如何刁难,那感觉总有几分不自在。   于是,王瓶儿就开始主动和王寿寿走动了起来。   王寿寿也不是个爱记仇的,王瓶儿那人虽爱掐尖儿,又不是个有坏心的,这走着走着,两人就真慢慢走熟了。   这一回,听说了王寿寿和他那小小子的事,王瓶儿当场就落了泪,看得程二安甚是心疼。   然后,就是这个“再者”了。   程老实一贯都是个老实人,小时候跟着去集上卖点儿自己摘的蘑菇野菜的时候,他就特别老实,老实到都有点傻乎乎的,让人少给个一文两文的,也从来不争执。   有次还将灵芝混在蘑菇里头,给卖了个相当低的价钱,结果买家都走远了,旁边才有识货的人告诉他。   这程老实那会子已经有十四岁,本该是小汉子们血气方刚的时候,偏他实在太老实,也不去问那人——还是同村同族的族叔——为什么之前不提醒他,也没想着追上买家悔了之前那买卖,就那样老老实实一摸后脑勺:   “哦,是吗?”   他老实到准备这次记清,下次不犯就行。   那族叔却给他气得脸都白了,虽不确定里头有几分是遗憾自己没能及时出手将那便宜占下来,比程老实都要心疼许多却是明摆着的。   就这么一个程老实,在村子里头只有更老实的,大半辈子了,都没和谁起过争执,连带得在原家时也有几分好强的大王氏,都跟着老实了许多。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程老实,在自家二郎只敢哭、不敢说的时候,在自家夫郎只皱着眉却踟蹰不语的时候,先拍了板:   “这事不能这么办!亏得那祭祀吉时还要三天后——可这三天也蹊跷得很。”   他咬了咬牙,吩咐长子:   “你是长子,又有了继平这个小小子了,这次就犯点险,和我留下来遮遮人眼,顺便打听打听,也看着那浩健夫郎别出个什么没法子挽回的大事。   至于你们……”   转头看自家夫郎、幼子,并大郎、二郎,与大郎怀中抱着的大孙子王继平:   “你们明天一早……不,连夜就走,别急着过河,先朝北边儿上略绕一绕,给人遇上了就说大郎原家阿爹病重,舍不得不回去看一眼,又不敢独自上路,便让小叔子护送,又劳你们阿爹并二郎陪着,也带上继平给他原家阿公看看……”   他老实得这样时候都不忘补一句:   “实在是事态紧急,空口白牙咒了他原家阿公一场,日后我自然要备上重礼去致歉,大郎你别往心里去。”   可大郎担忧的哪儿只是原家阿爹被咒了?   实在是这留下来的几个……   他和王瓶儿也处得熟络,也抱过那还没起名的小小子许多回,此时听了这事儿也是舍不得的,夫家摆出如今这态度,老实说,都是外村嫁进来的哥儿,他也是很松了一口气的:   程家族长族老虽不堪,自己夫家却是能靠得住的。   可若是要以夫婿冒险为代价,来让他博得一个依靠……   却又是万万舍不得的。   但程老实已经发了话。   这位老实人老实到几十年来,连在家事上都甚少发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王氏拿的主意。   可只要他一发话,大王氏也从来不会反对。   大郎自然更加不敢,他只是希望:   “我、我能不能也留下来……”   当然不能!   恐真出事还要顾着他费劲,又恐离村时给人遇上没有借口。   于是,小王村在迎来第一波报信的程老憨之后,又迎来第二波报信的程老实家的。   这一夜,注定是热热闹闹的一夜。   而明天,显然也必须是热热闹闹的一天。   ———分割线———   那程老实是真的老实,可这程老憨却不是真的老憨。   虽然确实长了一张非常憨厚的脸,衬得那熊腰虎背的壮硕身材都成了大只泰迪熊的憨态可掬,一双黑豆眼也仿佛总是带了点憨傻呆气,这程老憨却是个出了名的刁辈,据说他笑得越憨,心里头就越是打着坏主意。   里正当年打听程浩健的时候,差点儿还因为他有这么一个堂叔而打了退堂鼓。   只不过十八岁的童生对于乡里人来说已经相当了不得←宫家最年轻的一个小秀才也要十九哩,可惜人家早订了亲。   又一番仔细打听,这程浩健虽说前世不修得了程老憨这么一个近亲,其他族亲却都还过得去,不曾听说有甚劣迹;而程老憨虽刁,却有好些年头没听说有行那欺凌乡人之事,再者说是堂叔,也不过就是和程浩健他爹有同一个曾爷爷罢了。   到了程浩健儿子一辈,和这程老憨的孙子辈,其实已经出了五服。   那时候程浩健又只看得出好,模样、人品,都是庄户人家里头难得出挑的,他言谈之间,很多典故连里正都不是很能听得明白,不过之乎者也的,想是不凡,就是有说从来不下田的,他家原也已经是三代的读书人,虽说最好的功名就是程浩健这个童生,可在庄户之中也能说一句是读书人家,又不曾因读书真将人读傻了去,家业始终维持,住得起青砖大瓦房,雇得起一二长工、五六短工的,这小童生不擅农事,倒也算不得毛病。   于是方有今日这一番悔之不及。   程老憨没程老实那么大一股热心气儿,又是要绕远路、又是要赶夜路的,不过比起程老实只遣了家人,他却是亲自来了,也算是用心。   再者,他原也不必那般偷偷摸摸着来,他这来,乃是光明正大着哩!   程老憨对着宫且林——   嗯,就是宫家大三房那个杀狼王的老十三宫待省他阿父,也就是前些日子撺掇宫十二去游泳的宫学峻他阿爷,   笑得还真挺憨的:   “老六哥,我也不敢瞒您,我这趟报信啊,还真不全是好心,还有一半儿是村里给的差事。”   却原来,这程家村说是要祭祀龙王,虽然也真是准备了祭祀,牺牲嘛,却还有另备下的猪羊鸡鸭等物。   会选出那七个娃娃,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程家村面积本就不及小王村的大,人口也不及小王村的多,论富足嘛,也没有一个不定藏了多少底牌的宫家撑着。   所以虽说比小王村偏下游些,原也不很过,在宫家迁来之前,那程家村比之王氏族人聚居地,还是上游哩!   又有,那白水河流过小王村之后,在没入山壁之前,还又分出那么一小支儿平安溪,因着程家村的地势正好是个南高北低的,那平安溪就顺着西南往东北逆流了一段,在程家村里头过了一道儿之后,才又往下头东坪村流去。   这般,程家村原也不至于狠缺水,可谁让太信赖天地赐予,已经有十来年没去清理那平安溪底的淤泥了,却偏偏种了比小王村也不差多少的水稻呢?   遇上风调雨顺的时候还不怎么显,这水弱得很了的时候,那支流干涸大半,程家村人又自诩大义,不肯如上溪村那般来个断流截水,可又不能坐视都快灌浆的水稻麦子落得只剩一堆空稻壳麦糠,可不就得多琢磨一二法子么?   东坪村是下游人家,往日虽因着更靠近镇上显得一二繁华,这到了用水的时候却不免弱势;小王村虽也算不得很上游,却多钻营之辈,又素来齐心,今年看着尤其富足,和程家村近年还更多了几门姻亲……   柿子该挑那颗捏,可不就自有聪明人拿主意了么?   只不过——   程老憨挠着脑门憨憨笑:   “也不瞒老六哥您,我打小就不是个肯老老实实往地里头刨食的混账东西,虽说自打二十一年前见识了老哥您,少不得给带擎着也长进些,可是,唉!   您也知道的,我那夫郎虽是抢回来一条命,也始终病歪歪的,他私底下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怀了身子怀不上——   这怀不上就怀不上吧,我也真怕了怀上再给来那一遭儿,那还不如先要了我的命去呢!”   他咂咂嘴,颇认命了:   “但再认命,这眼看着身后是要断了的,我也就懒得再折腾。   反正吧,他虽说比我年轻好些,可就那身子骨,我又收了手不干那太缺德的事儿了,那早晚该有一日要看他走在我前头的,到时候有我在,亏不了他身后的就行,也实在懒得盯着什么地啊粮食的,我们也不吃自家种的那个,又还没个传人。”   又是憨憨一笑:   “手头的四亩地只随意种了点高粱大豆的,偶尔换换口味,主要给畜生当粮食,因年景看着不太好,我也不拘收成多少,看着不太差,四十多天前就让人收了。   因此,也还真没留意到那村子里头是啥时候缺水缺急眼的,才刚一听到消息,都是已经议定了的主意,那些娶了你们村哥儿的、尤其哥儿有生了娃娃的人家,便是没给挑中的,也俱都被盯着了……   实在不是我躲懒不肯早着来报信啊哈哈!”   这点显然是要特特强调说明了的,就如程老憨自称已经收手二十几年,程家村里的人多还要怵他几分一般,宫且林也有小二十年没在外头路过身手了,程老憨对他也依然敬畏得很。   其实外人对程老憨的评价一直都不怎么准确,不论是以为他相由心生、真个很憨的傻子,又或者以为他越憨就越有鬼主意的所谓明白人,都没将他看明白。   程老憨这人吧,不只打着鬼主意的时候看着很憨,他越害怕、越紧张、又或者越高兴……   总之心中情绪激烈又不怎么敢流露出来的时候,就会借用自己天生的好长相,只管一味憨着。   所以他现在对着宫启林一再憨笑,还真没敢打什么鬼主意。   不只不敢打鬼主意,还要一边解释开脱,一边低头认错:   “那什么,其实吧,程家村那些人,也还真没那敢在大事上绕过我去的胆子。只是,那啥,那天族里来人喊我去祠堂商议大事的时候,我没乐意去,只说让他们随便放什么屁、憋什么坏,别碍着老……   咳咳,别碍着我和夫郎安静日子就行……”   结果哪儿想得到呢?   忒么滴族长族老村长村老的召集了一大群,平时唧唧歪歪总爱互相拆台的两派,忽然就真憋出同一个蔫屁来!   不愿意断东坪村的水,没胆子承担上溪村和下溪村那样的争水大战,又没决断舍弃水稻保麦子,就真以为小王村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用程家子孙拿捏小王村的不许再用河水?   还盘算着让宫家“介绍”合用的师傅,在村里挖深井?   还想着再来不及时,借一借小王村的井水——   恁大脸,怎么就不想着让小王村的人帮着把井水挑过去哩?最后连着庄稼也给浇了?还是干脆将人家的稻麦都给收自家粮仓里头去?   程老憨自认这辈子从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人,这些年收敛着,也不过是舍不得夫郎难过,又多少带了点儿给那无缘的孩子祈福的意思,可他再怎么是个行善的时候也想着要换日后阴司回报的货,也从来没将主意打到小娃娃身上啊?   还是自家三媒六娉娶回来的哥儿,为自家延续血脉的娃娃!   据说北边儿那草原上的贼匪,最是杀人不眨眼的,也还讲究个比车轮子低的娃娃不杀哩!   结果,啧啧,这程家村人做的事,让程老憨都开始认真考虑日后要不要往祖坟里头埋、夫郎的牌位又要不要给请入祠堂去了。   ——他是早决定了,日后等安排好夫郎的身后事,就也跟着他去,可谁知道人死后,那活着时练出来的好腿脚还能不能一道带着去?要是不能,他这些年白练了一双飞毛腿也罢了,可扔下夫郎走前头给那群贱人欺负了去……   程老憨想想就牙疼呀!   结果正好宫启林将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把个才歪嘴扭眉的程老憨吓得够呛:   “老、老、老六哥,您可别误会,我可没敢冲您呲牙,这不觉着那群贱人贱招的烧心嘛?   我,我虽然没来得及反对阻止也是大错,可那啥,我接下了这‘报信谈判’的差事,做的却是弃暗投明的好事啊!   那娃娃们的所在我都探听了,也交代了人帮忙盯着,绝对不会受啥罪的,您看,那啥,我们是不是赶紧地去把娃娃们救出来?”   ☆、报信   宫启林阴着一张脸:“救肯定是要救的,只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先给办了。”   他到底不是宫家族长,在家族中虽说得上话,在这小王村里头也确实威望甚高,他肯说句话,也未必就比里正村老王氏族长啥的弱什么——   可名不正、言不顺!   宫家这一二代并没有往程家村嫁人,这次遭殃的娃娃们,说来还是姓程的,而阿爹却都是姓王的,不敢说都没有和宫家有什么拐着弯的亲戚,但宫启林要直接强出头,也不是那么回事。   若果然紧急,宫启林或许还不会想太多,可程家村既然想着让程老憨过来“报信(谈判)”,那在祭祀之前的三天里,总不至于亏待了娃娃们,也必不敢让王氏哥儿遭什么大罪。   所以宫启林虽急,还能想着上禀族长、族老们,又令人通知王氏族长,自己想了想,带上程老憨,往里正家去一趟。   却才拐进里正家的胡同口,就见里头匆匆走出来一行人。   领头的就是里正,后头跟着的正是程老实家的大王氏和他家儿孙们。   说起来,大王氏他们可比程老憨要早二三个时辰出发,但因着除了个程二平和大郎柳氏,其他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的,虽心急如焚,脚程也快不来,再加上要避着人,先往北上绕,做出一副要去柳树里探望柳氏原家的模样……   这一绕二绕的,竟倒比程老憨还要慢一点,只不过大王氏快人快语,又不像程老憨对上宫启林时那么小心,三两句话就将事情交代完了,这不,也想着去找宫氏族长拿主意呢!   这里正其实是王氏人,还是王氏一族老,却不知道是不是王氏如今的族长年轻些了的缘故,让他居然一遇事就想和宫氏拿主意。   偏大王氏也没觉得如何,还在那里说:   “可不就得往宫家去?宫家最是仗义的人家,又素来看重哥儿,不说前些年那事,就说以往——   我阿爹素来就说,宫家从不嫌哥儿是要外嫁的,也从没想着要在哥儿身上沾什么好处,可哥儿要是个什么事,凭他外嫁到哪里,宫家都认他们是族谱上记了名的自家人哩!   我们瓶儿虽不是宫家血脉,可他舅公(指王瓶儿阿爷的哥哥)不就是嫁到宫家的?如今人虽没了,儿孙还在,再不会不管这事的……”   大王氏言语喋喋,里正也一直点着头:   “可不是,我这心里也慌了,这还真要请宫家的帮忙拿个主意……”   正说着,一抬头:   “哎哟,老六兄弟啊!我正想去找你,可巧……这位……”   程老憨这些年是安分了不少,轻易都不到外村去,可早个二三十年,谁不知道程家村有个憨面魔王?   看着总在憨憨笑,其实谁信谁吃亏,那可是个坑死了人也还在憨憨笑,手上的刀才从人脖子里拔出来,也还是在憨憨笑的家伙。   后面那一幕,里正还亲眼看过,虽然那被砍死的是个劫道的。   可怎么说呢,里正现在看着管理村务还挺有一手,可二十多年前不过是个第一次跟着去省城售卖货物的愣头青。   哪怕明知道多亏了程老憨那一刀,自个儿才保住性命,里正也很难忘记那一瞬间的一片血色。   连带着,对程老憨的印象也很深刻。   十来年未见,依然一眼就能认出这个面憨心刁手极狠的家伙。   难得这一回,他那么快从那片血色中冲出,还有胆质问:“程老憨你这是来做什么?”   程老憨对别人可没那么客气,眼珠子在程二平身上一转,嘿嘿一笑:   “还能干什么?报信呗!想必你也听说了,你家外孙过两天就要去给龙王爷当童子的事儿了吧?是不是倍感荣幸啊?”   他面上仍憨,说出来的话却真够刁的,把个里正气得完全忘了那根深蒂固的忌惮:   “荣幸个屁!你们程家村就没……就没几个好人!亏我还……”   程老憨悠悠然:“可不就是瞎了眼吗?谁让你不打听仔细程浩健那小子的底细?真当十八岁的童生就是什么好货呢——真好货能给耽搁到十八?”   里正气急:“谁说我没打听?我还知道那混蛋和你是一家子的哩!”   他虽怵程老憨,但就是莫名相信他不会,或者说不敢,随意招惹小王村的人——   砍劫匪那一回,程老憨就亲口说过是看在他们是小王村人的份儿上才出手的,里正记得可清楚。   所以才在打听了些不怎么合适之后还觉得自家哥儿吃不了亏,哪曾想落得如今,还要给这面憨嘴刁的奚落?   程老憨也跳脚:   “您可别,谁敢和那孙子是一家子的?打我爷爷那一辈就不和他家往来了,可当不起这‘一家’——   咱再坑人,也从不坑自家骨肉哩!”   里正想起这个就心酸:   “他,那话真是他说的哩?”   说完,转向程二平那边歉然一笑:   “我不是不信你们,只是这事儿,这事儿,我实在想不明白,这程浩健,好歹也读了那么些年书,怎么就做得出那等事哩?”   宫启林想起家族旧事,面色亦是阴沉:   “我们不是那样人,自然猜不出那样人的心思,现在也不是猜那些的时候——   我已经让人去给两家族长报信,您也赶紧往场院那边去吧?   再有,那糟了难的哥儿也不是一家,是不是该把他们父爹亲人都请来,一道议议?”   里正点头:“正该如此。”   他家只生了王瓶儿一个小哥儿,却还有四个小子子,还都是王瓶儿的兄长,如今孙辈也有六个小汉子,四五六七岁上的都有,不过大的三个下地帮忙捉虫子浇水去了,剩下几个小的,捡柴禾只当玩儿似的,这报信跑腿儿的倒也还做得来。   当下由里正说明,大王氏补充,与孩子们交代清楚都有哪家,一个个的就撒开腿报信儿去喽!   宫启林与里正,携程老憨大王氏等人往场院去且先不提,却说那报信的小娃娃们之中,正好有一个,却不小心和宫十二撞上了。   宫十二刚从白水河那边打了一趟水,因河边的水田大抵都收割完毕了,他这水就要往西边的麦地上挑,步履就越发有些急。   又实在赶巧,正走到那原本是水沟、如今干了的地儿边上,旁边就冲出来一个举着一罐小虫子说要送给他家鸡哥儿吃的娃娃,宫十二看他再前两步都能栽那沟里去,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拦住:   “小心点儿,那沟可深!”   其实才一米半左右,可对于五六岁的娃娃还真算高,里头虽是泥土,如今却又晒得龟裂,摔下去也真不是玩的。   然后,这小娃娃还挠着头傻笑呢,那边就又撞出来两个!   准确的说,是两个撞到一块儿,结果不知道怎么带的,一道儿往那沟下摔!   宫十二肩头原担着四桶水,桶不算极大,毕竟他身高有限,却一前一后各二个,扁担也是给压弯了的,手里又还挽着一个小娃娃,此时皆都顾不得了,肩头挑着的死物随意一卸,水洒出来多少都顾不得了,娃娃还小心些用了点巧劲一抛,自己已经往斜前方一扑……   万幸,俩娃娃都扑到了,虽将宫十二也给带到沟里去,娃娃们却都被他护在怀里好好儿的。   就是宫十二心里那滋味够呛——昨天经过这儿的时候还看到有小混蛋们往这沟里撒尿,还在比谁尿得远哩,结果自己这就扎进来……   他虽将自己狠使了这些天,两腿泥点子也没多少时间顾及,可总还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此时想起那腌臜之处,不由面色狰狞。   俩娃娃给吓得够呛,便不免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了起来:   这个说明明是我先拐弯,怎么你就不让道?   那个说我有急事,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我?   ……唧唧咋咋、咋咋唧唧的,总之必须是对方不好,必须让自己无罪开释,必须不能损害自己在宫大神眼中的形象啊!   里正也没交代孙子们要保守秘密←当然,就是交代了,如今对宫十二崇拜得不行不行滴的小娃娃们能不能守得住也是一个问题。   反正才三言两语的,宫十二就听出事儿来了。   宫十二原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可耐不住这俩月全村分工合力,不说真一下子就亲如一家,到底和村人混熟了许多,不好全只当路过的陌生人,便没法子理直气壮说不关我事;   又,那里正家四孙子说得正热闹的时候,旁边又拐过来两个合力担着一桶水的半大汉子,闻言就有个“咦”一声:   “这事儿听着可熟,可比前些年宫五爷爷家遇上的那家子还要做得绝——   对了,那姓程的据说有个童生功名?   酸书生果然都没好玩意,越读越会憋蔫儿屁!”   末了还要骂一句,十分义愤填膺,仿佛若非惦记着身上那桶水,就要游过白水河去,将程浩健给抽得“成好贱”了一般。   倒是和他一道的另一个汉子,宫家大四房学字辈的嫡长孙,也是那位老举人的长孙,名唤宫学岭的,就捅了捅那周二子:   “咳咳,童生算是啥功名?还有那位,那可是我叔爷爷,也是十二哥的亲爷爷。”   周二子才想起来这俩茬子——   合挑一担水的好哥儿们,他亲爷爷就是村子里公认百年来最会读书的文曲星,举人功名远胜童生几大截,他原也跟着在村学里头很是读过几年哩!   而八卦里头那个一般倒霉过的宫五爷爷,却是如今村里小子小哥儿们信任男神的亲爷爷!   于是挠着后脖颈一阵傻笑。   宫十二也没计较他当着人面说是非,只问:   “几年前的事?几年前的什么事?莫非也是一般,有人拿了我们家外嫁的……哥儿之子,来威胁什么?”   小王村听说在这附近不还挺能的嘛?怎么一次两次的,倒让人拿了外孙子玩胁迫?   宫十二虽有原身不少记忆,但有些成年旧事,原身根本没啥印象,宫十二自然也就无从得之。   而眼前这宫学岭,虽跟着村子里新流行,喊宫十二一声十二哥,其实却比宫十二这身子年长足足六岁之多,那周二子更是十五了,都是眼看着就能议亲的人,知道得自然也都多些。   再有,那事儿虽然好说不好听的,平日里头小王村的大家顾忌着宫家的颜面,也不曾放在嘴巴里头叨叨,可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过是当着宫十二的面说道,就是周二子那样真有点儿二的,也觉得别扭罢了。   可宫十二是谁?   小王村新晋男神,魅力无边,不分汉子哥儿、甚至不拘是老是少,除了最忙碌的壮劳力们,就鲜有没拜倒在他那泥腿子下的。   才一个眼神,周二子就嘴巴叭叭,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说的,都给倒了个干干净净。   宫学岭虽不像周二子那么二,最终也还是熬不住,跟着在一边补充了不少。   于是,宫十二就弄明白了,为什么阿爷叔伯对自家阿爹态度都那么怪。   却原来,宫阿爷和宫阿公原本也有个小哥儿,名唤流溪,排行第三,比宫待岳和宫阿父待川小一些,却比宫待山要大一岁半,自幼得父爹兄长们宠,又十分宠着待山这个弟弟。   只或许是宫阿公为人太端肃了点儿的缘故,这位流溪哥儿人虽温柔,却温柔得有些过了,便显出几分腼腆内向来,只不过他随宫阿公也很是读了些诗书,这股子腼腆倒不显得小家子气,反而温雅可亲得很。   是以大家伙儿也没觉得流溪这性子有什么不好,宫阿爷偶尔笑话老伴,还说就要我们流溪这般性子的才是个哥儿样呢!宫阿公也觉得小哥儿文静甚好。   等到了流溪议亲的时候,宫阿爷宫阿公方才担忧起来,看谁家都怕自家小哥儿嫁进去被欺负了去,看谁家都觉得不合意。   本来最好是嫁在这小王村,最好能和自家嫁对门,可宫家祖训,三代之内尽可能不与同家族尤其近亲者者为婚姻,偏宫阿爷他阿爹就是个王姓人。   这没法子,只能往外头看,就正好看到宫阿爹原家的亲戚陶氏子。   也是那家先上门提的亲,那家的阿爹、后生,都来小王村走了好几回,宫阿爷看着那人家心诚,那后生虽没听说有考出个什么功名,却也是自幼很用心读了些书,说起来与流溪真能成,也好有个红袖添香的雅事;又想着那后生的阿父,与自家二郎原家阿爹那边的舅爹(约等于男女世界里头的舅母)乃是兄弟,算起来也是亲上加亲,再加上流溪当时也有十八了,宫家虽不在乎那点子罚款,却不想将哥儿耽误到由官府配婚的地步……   做了几番打听,也就应下了。   便是觉得那桃花村有点远,可宫家族里有船,要看哥儿也不难。   流溪前半年回家的时候看着也还好,后头又说是有了身孕,虽不再来,宫阿公一开始也还常去看看,只不过后来看流溪一切安好,哥婿虽不太懂得体贴人,但年轻人第一回当阿爹,手足无措也是有的,夫家阿爹也是照顾周到,他那会子又要张罗幼子的亲事,也就连着二十几天没过去。   原是打算着,赶紧将幼子的婚事给张罗好了,赶在流溪日子近了的时候去住下照顾,谁知道,才那么二十几天,就出了事。   据说是那哥婿——   宫学岭呸周二子:“那混球算哪门子哥婿?我们两家早就义绝断了亲的!”   周二子赶紧改口:   “那混球原来早在外头有了人,只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哥儿,那陶家便不肯让他进门,就是生了孩子也不认……   没想到流溪舅舅怀孕都快临盆了,外头那个就又生了一个,还是个小子,那混蛋就被说动了心思,领了人、抱着娃娃去流溪舅舅面前胡诌,说是他不认下那俩孩子就是不贤,把流溪舅舅气得动了胎气早产……”   宫学岭恨恨补充:   “最可恨的是那混蛋还只顾着他外头那妖精,也不说给流溪舅舅请大夫去……   熬到流溪舅舅难产,又在保大保小上故意踟蹰,最终……”   最终流溪生了个出生的时候脸色都憋紫了的小子,多亏了程老憨那会子正好在桃花村,听说了赶过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又给救活了过来,又让人赶着回小王村报信……   “那时候流溪舅舅还活着哩!可恨那混蛋还要气他,那混蛋家阿爹一开始看着对流溪舅舅好,其实也不是个好东西,还跟着劝说‘那小子虽一时救活了,可才出生就遭了那么大难,谁知道能不能养活?不如将外头生的那个小子认下,只充作双生子’,又保证什么‘外头那贱人是肯定不让进门的,小哥儿也不认,只不过那小子是为了慰藉你才不得已’之类的——   呸!活活将流溪舅舅气死了呀!”   程老憨对宫家人没得说,可他还要顾着小娃娃,不免有个顾不上来的时候,结果这一个顾不上,就让宫阿爷一家急慌慌赶过去,只见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再后来,宫阿公问宫阿爹是不是真不知道那陶家的混账事——   他们两家到底是亲戚,宫阿爹还是在原家爹舅家养大的,和那陶家夫郎不可能全不相熟,流溪议亲的时候,宫阿公也嘱咐他打听过,他也只回说没事……   宫阿公那会子那么问,其实还挺希望是自家这二郎没留意着。   结果,宫阿爹居然露出一线慌乱愧疚来。   宫学岭说起这个,声音弱了许多:   “再后来不久,叔爷爷就分了家……   外头就有人说叔爹是存心帮着原家亲戚……   不过我知道肯定不是,叔爹只是性子软,又惦记原家爹舅养育恩情,想是将那家亲戚的错也给歉疚上了……”   宫十二眉毛动了一下,他那阿爹,要说明知道还故意坑夫家弟弟,必不至于;但若是那时候发现了点儿什么不对,却被哄了过去,回头想起来心下愧疚,脸上带了出来,却是很可能的:   “那,那个孩子呢?”   宫学岭:“陶家理亏,又不及我们家团结势大,义绝和离之后,叔爷爷还把那小小子带了回来,如今也在族学里头一道读书……”   宫十二点头,没再说话,将那剩下的水挑到地头之后,就往场院去。      ☆、商议   那场院原是村子里头开出来晒谷子的一个公共场地,最开始并不是作为议事之用。   百余年前宫家迁入小王村,与王氏等早居此地之人虽相处融洽,到底两姓旁人,村里大事往哪族祠堂祖宅去商议都不像那么回事,里正家又容纳不了许多人。   宫家老祖先遂拍板支了银子,将村里原就有的一个晒谷场重新规整过,加大整平不说,还铺了砖,又在场院南边盖了三间屋子,屋后更有一个口深井,两侧耳房平日便有开放,由得晒谷子的人歇脚喝水,正屋则留着议事——   例如这次关系到整个小王村外嫁哥儿的恶心大事。   宫且林往族里报信早,宫十二却是腿脚快,他赶到场院外头的时候,正好见着他们这一房的大伯爷——   也就是宫学岭他亲爷爷,族里那位老举人,宫且楦。   得,这下子也不用琢磨怎么混进去,也不用犹豫扔下挑水大事来掺和这恶心事值不值。   宫十二就过去搀扶他:“伯阿爷您来得可快。”   宫且楦摸着胡子,斜眼看他:“你来得也真不慢哩!”   却又道:“也罢,这事儿本也该让且森过来,偏他今日和你阿公正忙着,便也不劳动他……你来也是一样的。”   宫且森就是宫阿爷,也算是族老,但他们大四房嫡长主事的是宫且楦,老爷子这话可就都虚得很。   只不过终归是好意,宫十二会急着往场院来也是怕阿爷想起前事不乐。   如今族里这般安排,想来是暂时气不着阿爷阿公了,宫十二待宫且楦越发恭敬:   “待会儿可全靠伯阿爷您拿主意,等事情处理了,我再缓缓和阿爷阿公说。”   又状似不经意问:   “我那表兄弟,在族学可还好?”   宫且楦还真没想到他此前连宫流溪的事情都完全没听说,那陶弃的事儿更是才刚听宫学岭说的,少不得应几句:   “那孩子如今身子骨也养好了,就是文武上都太用心了些,休沐时也是晚回早归的。”   宫十二就笑:“难怪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事实上,是根本没见过,原身的记忆里头关于他的也少得可怜,因没大人与他介绍,都只当是族里哪家孤儿养在阿爷跟前的,还想不明白自家阿爹为什么每每一见着那个小汉子,就能避则避,还常眼含愧疚的……   啧啧,自家阿爹这性子,没事都做得让人以为他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宫十二想起宫阿爹不免略无奈,却越发坚定了要赶紧将这事儿给妥当处理掉的心。   宫家人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大家伙儿一开始听说了这事儿,第一感觉都是愤怒+恶心,那些外孙子成了人质的人家,少不得还有几个夫郎抹起泪来,不过汉子们议事,他们哭也不好哭出声。   可愤怒过了,恶心完了,事情怎么处置?   有个烈性子的,如里正夫郎,就直接一拍大腿: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瓶儿必是不敢再和那样人家过,必是要抢回来的。至于娃娃……   他程家也不稀罕他,我家里头已经有六个小汉子,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里正也是要将哥儿接回来的,只对另一事还有点儿犹豫:“那孩子到底姓程……”   里正夫郎素来泼辣,好在还记得此处是汉子们议事的地方,到底咽回去那一声哼,只冷冷道:   “姓程的娃娃,在程浩健那贱人出贱招献祭品的时候,就给龙王爷带走了,这留下来的,自然是我王家的娃娃。”   里正夫郎最恼怒的,就是程老憨透露的那点:   这拿小王村外孙祭龙王爷的主意,竟是他那好哥婿出的!   程家村在本朝都没出过秀才,程浩健虽只是一介童生,却是个十八岁就考上童生的“人才”,程家如今都指着他中秀才,也信他迟早能中秀才,是以商议大事时也多带着他这个小年轻。   然后,程浩健就给出了这么个主意,程家一干拿事人,还真都觉得是个好主意!   这一点,连程老实和大王氏都还没能打听出来。   也就是程老憨,才更清楚程浩健“大义”到何等地步。   方才一说,里正夫郎就掐青了里正腰上好大一块,恼他当日偏说程浩健年轻上进,不肯将哥儿往他原家大刘村里嫁;回了又掐肿了自己手背一大块,却是恼自己当日也瞎了眼,竟没坚持将哥儿嫁回原家去,结果撞上这么一只狠心豺狼!   这位刘氏夫郎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刘村又是个半猎户、半农家的村落,哥儿也多是打小儿使得弓箭短刀的彪悍人。   刘氏嫁到小王村几十年,那功夫是没再在外头使过,私底下也没全放下,如今恨起来,真是恨不得将程浩健立时拿来,一刀刀片了祭祀龙王爷去。   再提他外孙是程家子?   呵呵!   可刘氏性烈,那些哥儿外孙被祸祸了的人家,却不是每个都能有他那样儿的烈性:   “多养个娃娃是难不倒哪去,只是日后难处置,再有这哥儿归宗如何安置本就是一难,日后再嫁恐不如意又是一难……”   刘氏越发冷笑:   “再嫁不如意,那现今可真是如意得很了?也不知道今儿祭了龙王爷,明年可来不来得及再生一个给他们祭蝗神呢?要生不及,是不是将我王氏哥儿也祭了去,便更如意了?”   说话那人顿时气弱,刘氏越发不让人:   “至于日后?   便是那娃娃姓了王也不好沾家里祖产,可我还没死了,熬个一二十年,莫非就没法子给娃娃置办一间屋子两亩地的?   就是我真早死了,他舅舅们也不是没长人心的,能连伸手略拉一拉外甥都不肯?   便是他舅舅们都靠不住,村里也能都不管着,由得我小王村的外孙给人糟蹋?   他程家村如今欺的可不是一家一姓,那是将我小王村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要是这次不硬气,我村子里嫁出去的哥儿连带他们生的娃娃,可越发要给人欺负死了。”   啪啦啪啦将本该里正说的话,都用更泼辣直接的方式给说完了,后才给宫氏、王氏两家的族长族老们躬身致歉:   “是我莽撞了,本来汉子们议事,也不该由我这夫郎人家插嘴,实在是事涉哥儿们,一时激愤,便忘了场合。   回头我自己领罚,给村里开两亩荒地出来做公用。”   他是不是一时情急到全忘了场合不好说,却显然是个又泼辣,又能来事的。   几句话下来,说的家里没有哥儿遭殃的人脸色也跟着越发不好,而那懦懦回了他一句的夫郎更十分战战兢兢,他家夫婿就站出来:   “我们家也领罚。可我家这个也是担心哥儿日后,一时想岔了去,也不是要眼看着他和外孙去死。”   他家可不只嫁到程家村去的一个哥儿,还有就嫁在本村的哩!可不能让哥儿寒了心,再说他家的也真不是那意思,不过是自己素来万事依着夫婿儿子惯了,一时想不开这哥儿要是和离回来,可该如何罢了。   可还能如何呢?   哥儿再是嫁出去的也还有原家在,夫家好便好,夫家不好的时候,原家自然也不会看他落难。   一时众人拟定,族长宫且明就取了一卷羊皮出来,拿炭笔随手一划,程家村几处标志性建筑,并白水河、双口桥、野鸭滩、上溪村、下溪村等地,就大致标了出来。   程老憨在一边又给说明了些详情,例如哪里戒备严点,哪里人多些,哪里夜里巡视的青壮爱偷懒又或看不惯这出贱把戏,最重要的是,那些娃娃们都被集中在哪里,而几个王氏哥儿,又有谁是被“病”在家里,又有几个是被集中起来劝解开导、顺便照顾娃娃的。   大王氏一家子也围了过来,小孙子程继平竟也在,还给补充了两句:哪家墙外有树,虽没结果子却还能爬,又哪家那处石头后有个隐蔽的狗洞,必要时能躲一躲……   显然也是个没少在村子里头爬树钻屋的淘小子。   程老憨哈哈笑:   “你小子,可不像程老实家的娃娃,倒该是我老憨家的哩!”   程继平还真是个又大胆、又淘气的,当然,更重要的或许是他实在年幼,没见识过程老憨最混不吝的时候,是以还能笑嘻嘻:   “您也是我爷爷啊!爷爷都说啦,遇上您的时候,要喊十八爷爷,只不许喊老憨爷爷——   其实我觉得老憨爷爷也挺好听的呀?憨憨的大阿福最好玩了!”   两年前,程二平有次去县里,真给程继平带回来过两尊大阿福,程继平也确实玩得很仔细,可再仔细也还是个淘小子,到底陆续都打破了,如今一尊破得不太厉害的还留着,现在就给他揣兜里哩!   可见这娃娃对大阿福是真爱。   但再真爱,他这么夸老憨,程二平也听得一额头冷汗,倒是大王氏,因是村子里头难得和老憨家的走得近的,倒还放得开,作势佯装往孙子屁股上啪一巴掌,并不很以为意:   “大人们说正事呢,你瞎叨叨啥?”   程继平嘟了嘟嘴:“我也是说正事啊!我觉得老憨爷爷可好,比大槐树那边的七爷爷好多了”   程家村里头,和程老憨一辈儿,却排行第七的,正是程浩健他阿父,那位也是读了圣贤书,也随着儿子大义凛然献孙子的家伙。   那程七太爷和儿子一个德性,满嘴规矩道德,张口之乎者也,偏程继平虽跟着阿公、叔爹学了些字,却最不耐烦那所谓圣贤书,每次听他开口都格外头疼,再有这事儿一出……   小家伙瘪着嘴:   “怎么办?我以后看到七爷爷可害怕,都不愿意喊他爷爷了。   还有族长二爷爷、村长大爷爷,和四爷爷五爷爷六爷爷……”   一口气数了好些个爷爷叔伯出来,十分委屈:   “我可怕也和继宗他们一样……”   继宗就是里正那个才周岁多的外孙子,程浩健当日才见着是个汉子,就将早和他阿父商量好的名字喊了出来,里正夫郎刘氏那会子就在屋里守着王瓶儿,听着还以为哥婿对自家哥儿外孙子真是极看重的哩,不想是这么个看重法!   此时给程继平这么一说,他阿爹自然是赶紧将他搂怀里,心肝儿肉地安慰,一直沉默的程二平也道:   “你放心,我们家的娃娃,谁都别想祸祸了去。”   话说得干巴巴的,却掷地有声,听得那些哥儿娃娃没人护的人家,那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刘氏又在里正腰上掐一下,还嫌弃自己原家侄儿老实寡言,和瓶儿处不来,可眼下明摆着,这平日里寡言老实的,才是正经护着家的哩!倒是那读书人,真是……呵呵!   老举人宫且楦也很是觉得程浩健父子就是给读书人丢脸的,当下吹胡子瞪眼睛:   “都是有这样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的腌臜货,才闹出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的闲话来,真是一颗老鼠屎,就累了天下读书人名声啊!”   刘氏才发现自己一时忘情,叨叨夫婿的声量稍微大了点,却居然给老举人听了去,一时尴尬笑:   “老大哥说的哪的话,这仗义的不拘识不识字,缺德冒烟儿的也不管读不读书,总是我气晕了头,胡言乱语的,您可别计较。”   里正也拱手:“可不是?要真觉得读书不好,做什么让我家小子们都去麻烦您呢?以后那群小小子,连着瓶儿他那可怜娃娃,也都要仰仗老大哥呢!”   宫家除了族学,还另办的有村学。   族学只招宫家人,不只免费食宿还有补贴,里头除了家传武艺之外,学得颇杂;村学却除了算术看账之外,就是如今科举要考的那些,而且没有完全免费,但也不拘着一定要多少银钱束脩,学生自己或是家长愿意给学里先生、或宫家干些活儿,也能抵的。   老举人宫且楦,正好就是那村学总领。   漫说这老人家品德上确实没什么可让人讲究的,就是真有那么点儿什么好不好的,只看那村学便宜,和他老举人的学问,只看但凡真在族学里头用心学了的,便考不出什么名堂,出去找个活计也便宜……   刘氏都不可能真将他给叨叨上。   夫夫俩道歉十分诚心,宫且楦也没放在心上,只摸须颔首笑。   倒是宫十二忍不住:   “伯阿爷当然好得很,老憨叔爷今儿也可仗义——但仗不仗义跟屠狗有甚关系?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屠狗的就都不是好人!”   呜呜呜,自从那场诡异的海难,宫十二除了担心老爷子急着病了等不及他回去,就是担心他家仔仔哥了——   二十多岁的金毛犬,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比老爷子年轻哩!   要是真来不及看上一面……   单是想一想就满脸泪好吗!   宫十二为此,对着村里头的土狗都格外好些,这些日子看那些土狗热得可怜,他自己都不敢放开了用的水,却还没少打了,专供狗儿喝哩!   宫且楦也想起这阵子偶尔经过这侄孙儿家时,那院门一侧总围着的喝水狗儿们,摇摇头:   “不过是俗语……”   宫十二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他竟真不知道这俗语两世皆同,还叨叨:   “什么俗语,明明是欺负狗儿不会说话……   怎么就不说屠猪屠羊杀熊宰狼呢?”   程继平十分天真无辜:   “十二舅舅,那猪羊熊狼可也都不会说话哩。”   宫十二以为自己就够胡搅蛮缠了,不想遇着个表里如一童言无忌的,一时给噎得没了话语,索性越发将“理”字抛一边:   “猪羊熊狼可能教你爬?带你走?可能给你逮野鸡?”   程继平这下是真楞:“狗儿也不会教你爬啊?”   却不知道,宫十二小时候,还真是和他仔仔哥学的爬行,学步那会子,又是自己扶着仔仔哥,一步步走起来的。   只是这话如今倒不好拿出来反驳程继平,宫十二又憋了一肚子气,十分不爽快。   纵然程老憨憨憨笑:   “也是,也是,狗儿是杀不得,咱老憨也有二十年不干那活计,日后也不干哈!”   宫十二到底意难平。   是以,宫且明手一挥,带着村中部分青壮就要往程家村去时,宫十二也装傻跟了上去。   他依然没有杀人的狠心,但亟需出气筒。   ☆、悄悄地进村   这事儿原本也就不是杀人的事,小王村眼下的目的,也就是将自己村里的哥儿外孙好好带回来,至于程家村那些人……   那些自然是极恶心人的,可好歹还要看娃娃们份上,不认祖归宗也抹不去血缘;再有,一般村人里头,也还有程老实、程老憨那样的仗义人,也不好做什么一杆子打死、祸及人全村的事儿。   倒是程老憨自己,还在琢磨着程继平之前某些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他家如今虽没有子嗣,日后若没有实在投缘法的,也不准备为了过继而过继,但缘法的事情谁说得准?   不定哪天就真冒出来个投缘儿的呢?到时候也给那样的所谓族里长辈祸祸了去可不行。   于是,才出村的路上,就和程二平嘀咕了几句,程二平和程老憨有着一样的担忧,甚至因着夫郎、侄儿之故,比程老憨还要担心几分,可他随了阿父,素来老实寡言,又是干系到全家的大事,更不敢拿主意,只道:   “回头您和我阿父商量去,我都听我阿父的。”   程老憨就翻了个白眼:   “我当然要去找老实头,可这不是想着让你先和你阿爹透透气吗?   这事儿可不能只由汉子做主,还得你阿爹也拿一半主意哩!”   程二平就憨憨点头,因眼看已经出了村子,便道:“我回来就和阿爹说。”   程老憨白眼翻得黑眼仁都要看不到了:“回什么回?根本就不用你去!”   程二平急了:“为啥不让我去?我阿父阿兄还等着信,再说我还能带路哩。”   程老憨手一翻,也不见多大动作,程二平已经被他反绞了手拿下了:   “就凭这,懂了吧?回头大家要照看那些哥儿娃娃就够烦,可看顾不过来你这么块百多斤的。   带路也不用你——谁家怎么着,什么时辰最容易摸进去还不惊动人,你能有我熟哩?”   ← ←这老流氓号称已经收山二十年,可说起这些,貌似还挺得意,老实人只能无语败退,去安慰家人传达消息去了。   好在,老流氓能流氓得十里八成轻易没人敢惹,靠的确实不只是一张嘴。   这次行动的人员被分成三队。   一开始这三队是一起行动的,均是出村北上北上,过童家沟,取道柳树里,经桃花村,上双口桥过河。   但过了河,大家的路线就不同了。   一队由宫且林带着,走的是上溪村外沿、经野鸭滩,通往程家村的常道,队中都是小王村里头德高望重却又廉颇未老之人,能为小王村做主,可万一谈判不成要动粗,也基本上都是好手。   这一队,乃是光明正大而去,佯装谈判,为其他两队做掩饰。   又有一队,却是由宫待省、宫待启、宫待山、独眼老三等人组成,这一队里头的即便没正经当过猎户,也都是能在山林里头埋伏狡诈如狼群的家伙,就沿着上溪村外东林坡潜入。   只不过因着天旱,东林坡上的树木也不像原来郁郁葱葱,隐蔽性大打折扣,又此处往日便偶尔也有程家村的人走过,未必能十分顺利。   小王村人打的主意是:   能真的顺利潜入、依着程老憨等人提供的情报救下那些哥儿娃娃自然更好;   若是不能,那救人一事就要靠最后一队,而这第二队,就只能等着人救出之后,负责接应增援了。   ——谁也没将希望寄托在第一队的谈判上。   所以第三队,就至关重要。   可第三队说是一队,其实只得程老憨和宫十二两人。   这两人走的是上溪村和下溪村之间,东南方向的一处,危险却又秘密的道路。。   程家村地势怪异,乃是南高北低之态,上溪村和下溪村却都是正常地势,基本平坦,是以程家村东北,那片无主也不属于任何一村一地的贫瘠之地再往北,与上下溪村接壤之处,就因为地势断层,出现了一方陡壁。   算不上壁立千仞,却也是无依无倚,更兼那处水土奇怪,陡壁隔出的崖上还能长些许植皮——当然如今这天气也干枯得够呛;而陡壁之上,以及崖下,却是最好的年景时,也几乎寸草不生。   是以虽程家村的祠堂就建在那片贫瘠之地以南,中间一片全无人家。可即便是如今,程家村几处村道、甚至就连往日并不通行之处也有人巡视戒备着,祠堂这个供奉了祖先、又“集中照顾”这好些个小娃娃的好地方,更是戒备森严,偏戒备的都是其他三面。   从来没有人想过,可能有人从北面摸过来。   程老憨领着宫十二要去做的,就是那寻常人人所不以为能之事。   那陡壁之上几乎平滑而落,但就在那几乎之上有一点不同。   离崖顶大约十米处,有一片微微凸起,这个凸起从崖顶俯视、或者崖底仰望,都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只有那倒霉掉了下去,又幸运正好给那片儿凸起挂住过的人,才有可能发现一个秘密。   那凸起背后有一个山洞,不大,寻常七八岁孩童还能直立,可再稍高点儿的就要弯着腰了。   好在宽度倒勉勉强强可以,深度也还过得去,至少以程老憨那大熊般的高大壮硕,也还能塞得进去。   现在两人就站在崖顶,程老憨正对着宫十二坏笑:   “怎么样?你小子敢不敢跟我下去?先说好,这道儿我如今只三五个月走一回,每回都还惊险得很——   你小子要是一个不慎,妥妥摔肉泥的哟!   要是不行的话可赶紧说,反正就是不玩儿潜入,程老四那群龟孙子,也没胆子真将那些娃娃哥儿怎么样——   他们可没那胆子和小王村结死仇哩!”   宫十二以前确实是个纨绔,还是个连男孩儿最喜欢的功夫,都宁可认下“耐不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打熬,始终不过花架子”的评价,也懒得日复一日苦熬了自己的纨绔。   可懒得打熬磨练,不等于懒得“玩”。   除了骑马打猎,万米冬泳,他还玩过攀岩。   虽然只兴致过一年半载,而且还有保险绳等等保护措施,可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精英小BOSS的身子骨不是?   更何况,早在第一次下白水河挑水时,宫十二就下了狠心,花了近千奖励点,和系统君换了一样工具以防万一:   飞爪百炼索。   看似和程老憨不知道啥时候准备的工具很像,甚至还更简陋些,但八百八十八的JJ点,自然不是白花的。   那是一条号称磨损度过半之前,绝对不会有丁点失误的神索。   以宫十二如今在白水河历练出来的敏捷度,这神索绝对比以前用过最安全可靠的保险绳都更安全可靠。   宫十二对系统君还是挺有信心的,他将程老憨那一捆随手卷起来扔下崖底,把个来不及阻止的程老憨看傻了眼:   “喂,我那绳子可是特质的,什么牛皮铁丝都搓上,等闲几百上千斤都受得起、寻常宝刀都难磨损得的好宝贝,飞爪用的更是百炼钢,花了老子好大价钱才做成的,你就这么给我扔了?”   宫十二浑不觉得能用钱买到的东西算个什么事,却还是安慰程老憨一句:“等下去了,事情办好了,再去捡回来就好了。”   “还要下去?这高度,摔下去可成肉泥的啊?”   程老憨看着宫十二手中那灰扑扑的绳索有点肝颤,飞爪百炼索和飞爪百炼索也各有不同的好吗?就这看着就是草梗搓出来的绳子,真的能让他们顺利到达那山洞?   宫十二见惯了高楼大厦,那高楼大厦上跳下去找死的,虽然不算见惯,但托网络方便的福,也算有点见识,是以十分肯定:   “这点儿高度,离摔成肉泥还早哩!”   一边说,一边自己已经安好了飞爪。   程老憨看他就要往下去,忙不迭阻止:   “罢了罢了,谁让我之前见着你力气大又灵巧就出这么个歪主意……”   十分后悔自己不该自恃手段,存了逗娃娃传手艺的心思,早知道直接大摇大摆回村,管那些人叨叨什么,寻个空儿将夫郎安顿好,再去将娃娃们抢出来就是。   偏怕那地窖委屈了夫郎,硬是琢磨这么个主意……   “罢罢罢,还是我先试试这绳子吧——   可先说好,要是有个万一,你可要告诉老六哥,我程老憨可是为他才豁出去的,可务必要照看好我夫郎啊!   生他养、病他医、老了死了他要管他风光大葬,平日里头无聊了还要陪他聊天,我家那个不爱说话,其实可怕寂寞,可爱听人叨叨了……”   程老憨越说越觉得不是滋味,可宫且林连问他这秘密通道是什么道儿都没问,就将族里头新生代最能为的小汉子交给他,他总不能真给人举一滩肉泥回去吧?   也只得舍命酬知己了。   程老憨十分悲壮,宫十二= =:   “你只要不掉链子,指定不用谁帮你照拂夫郎。”   程老憨惨然一笑,敢听不敢信。   可事实证明,宫十二说的还真都是实话。   程老憨这一路到达那隐秘在山石之后的小山洞,比往常任何一回都顺利。   等到宫十二也下来,再用一个连程老憨都没能看清的动作一招,那绳索就好端端给收回来、卷成一团在手里的时候,程老憨那双也和熊一样憨憨的眼睛里头简直能冒出星星:   “小子不错啊,这身手,啧啧,简直不像老六哥的侄子,倒像是我程老憨教出来的——   我就说嘛,我先可都没说这事儿,你怎么都将东西都备好了?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一边说着,爬过一处拐弯,那里又一个洞窟,程老憨便向宫十二招手:   “来来来,动用你那宝贝的时候又到了。”   这一次程老憨镇定了许多,边往下攀还边嘀咕:   “我说小兄弟,你将这绳子卖了我怎样?反正再好的东西,就你们宫家那家教,也没多大使唤处吧?我看你连跳河里挑水,都不敢用这宝贝哩!”   宫十二自然不可能答应,再多银钱,能买到八百八十八个奖励点?   程老憨又缠问了几回,见宫十二实在不肯答应,也只得悻悻住了嘴。   下了大约又有一二十米之后,脚上就沾了地。   这处仍算不得宽敞,也不很高,程老憨依然要弓着身,但宫十二已经能站着了。   两人沿着这地下的斜坡慢慢往下走,照亮周围的只有程老憨手里的火折子。   因这斜坡弯弯曲曲的,宫十二也拿不准到底走了多深,只大约过了四五十分钟,却居然出现了一片泥泞。   宫十二这些日子洁癖已经熬去很多,可见着那泥泞还是下意识皱眉。   程老憨却嘿嘿笑,不知道从哪儿扯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布团子:   “鼻子、耳朵可都塞好喽,嘴巴眼睛也闭紧……”   宫十二这才第一次后悔跟了程老憨一道——   居然是要往泥泞下头钻?   但想想那些娃娃,宫十二不算圣人,却到底做不来为了自己的洁癖而不肯对无辜弱小略施援手的冷漠,只得闭紧了眼睛抿紧了唇,随程老憨钻泥巴。   其实很快就出来,一出来便是夕阳如梦,宫十二也真是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恶心人的梦,赶紧儿一睁眼,他还是那个万事无忧的纨绔子,又或者最起码,回小王村也行啊!   求不是才刚从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组成的泥泞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君:让你抠门让你铁公鸡,终归还是有落到朕手里的时候撒 宫十二:潜入就潜入,为啥非得这么走?本大爷宁可一路玩攀岩啊摔! 程老憨:哈哈哈憨笑:那不是看小小子有趣儿逗逗咩? 莫:我是亲妈,可惜尔等各有主张,非哀家能力所能及也,小十二你就……   ☆、成功潜入   可惜不是梦。   可恨不是梦!   宫十二从身上掏出一条大毛巾,连着之前塞了布团的鼻孔等处也没放过,仔仔细细擦过一遍,总算显眼处的泥巴都给擦掉了,无奈何头发、衣裳上的一时没法子,又实在舍不得再花销那JJ点,只得咬牙忍着。   可怜宫十二,虽这些日子也是没少满腿泥点子的忙活,可到底不同这么直接从泥潭一侧穿过来的滋味。   此时越忍越是觉得那股腐烂的泥土味儿像是从骨子里头透出来似的不自在,又有那位最是体贴这个亲兄弟的好系统君不住地劝说:   “如何?只需要再给我九十九个JJ点,我就送你上衣下裳两件套,保证是你们镇上最好的衣裳都比不得的好货!   童叟无欺哟亲~   跳楼降价吐血大甩卖哦亲~   走过路过都千万不能错过呀亲~”   把个宫十二给“亲”得越发烦躁,可宫十二能一口气花个九十九点买这么一条以往超市不定九块九就能上手的毛巾,都是一时脏狠了晕了头的,如今略微缓过一口气,哪儿还舍得乱花用?   他小人家的,攒下那么五八万点JJ点是容易的吗?   今儿为着这事儿还少赚了至少两百点,再这么赔下去,要猴年马月才能得到任意门?   真不知道宫十二花了JJ点于系统君有甚好处,竟值得他这般卖力劝说,实在劝不住还要来一番激将法:   “往日可不知道是谁读着葛朗台铁公鸡的轶事便要笑?不想如今可是自己也做了个铁公鸡。”   宫十二有得肆意的时候,确实是个十分容易被激将的性子,可那不过是那会子背后总有依靠,如今不过区区数月,俨然已修炼得八风不动的沉稳,随系统君怎么说,只不理他,手里叠吧叠吧就要将毛巾收起来,忽然想起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这系统初出现,要比他遇着的那怪事还晚一日,又说什么“读条结束,启动完毕”的,他也就没多想,可听着这话音,莫非是早就盯上自己?别是连那场莫名其妙的海难,都是他搞得鬼罢?   这念头方才一动,那边就弹出个半透明的小人连连摆手:   “当然不是!你那家乡虽是没落了,好歹也是一方大世界,我可没那么大权限擅动手脚……   至于知道你往事,那是因为你就是我的唯一哟,我怎么能不好好了解你呢亲~”   宫十二:“哦,就是说你没法子换宿主了是吧?我死了也不能?另外能不能仔细说说,什么叫‘好好了解’?”   系统君还在循环哼唱“你就是我的唯一”,明明一把非男非女的机械音竟也可以唱得很深情,不想宫十二全不买账,不由大失所望:   “你怎么比人工智能还不懂得浪漫呢?”   看宫十二依然木着脸,他又换了一种十分温柔的语气:   “对于唯一的你,我自然要在力所能及之处事无巨细啦!   例如你刚出生的时候打了你屁股的那助产士头发的颜色,又例如,三岁那年,你不慎给宫十一伤到自家小弟弟之后,虽明面儿上忍住没哭,背着人却捧着那宝贝掉了好几颗金豆子,再例如……”   宫十二满脸黑线:“停停停!”   程老憨那边正奇怪呢,这小娃娃随身带着飞爪百炼索也罢了,怎么还随身带着那么大一块布?而且擦完往怀里一塞,居然半点儿都不见鼓起来……   偏他问了几句,宫十二都无暇理会,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施展一二多年未用的空空妙手之法,不想手还没伸出去,那边宫十二就高声喝止了。   程老憨顿时大惊,需知他这妙手空空之法说是多年未对着人实施,其实不过是没真让人“空空”了而已。   前面那么认真和老六哥说正事,程老憨都没忍住,将宫且林腰带下垂着的一个荷包掏了又装好哩!   却不想宫且林都没发现的动作,眼前这个据说才八九岁的小汉子却这般灵敏?   程老憨顿时再不敢拿逗弄小辈的心态看待宫十二,对宫家的底蕴也是越发叹服。   一时无话,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程老憨从一块大石头底下掏出两件衣服,将一件递给宫十二:   “咱老憨的旧衣,你随便穿穿吧!出去那会子我也没想到竟是带着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来,也没那样小不点的衣裳。”   宫十二一见那不要JJ点的衣裳,连为自己的身高默哀一二且无暇,十分诚心:“多谢!”   然后他小人家的居然也大咧咧全没个顾忌,当着程老憨就换起了衣裳,期间自然不忘将身体各处也擦擦,可怜程老憨到此犹当他是个小汉子,也不避讳,讶异完这位毛巾一塞完全看不出来、不知道往哪一摸却又是好大一张的手段之后,还要嘲笑两声:   “果然还是个小娃娃,这身板瘦得,啧啧!”   宫十二穿上上衣之前鼓了鼓手臂,自己倒觉得还不错,刚来那会子更瘦哩,而且:   “我还会长的。”   眼睛在程老憨已然花白的须发上一扫,笑而不语。   程老憨呲了呲牙,因着面相,却只像一只咧嘴大笑的泰迪熊。   宫十二又见他手快脚快地收拾了换下来的泥衣等,也就乖巧下来:   “我们现下是直接去将人质救出来,还是等天黑?”   程老憨心眼子不算大,但对宫且林却是真能掏心掏肺的好,连带着对宫十二也不记仇:   “我们折腾这一场,就是为了抢着夜儿黑之前把祠堂里的都给救出来,再抢着时间去救其他几个。”   宫十二本也不是个特种救援的行家,这程家村又是老憨熊的地头,他自然没甚意见。   两人摸进程家祠堂很顺利。   祠堂周围其实有些青壮不时走动,但北面这一片,基本没人多看一眼,就是偶尔有那扫过来一道眼风的,因着天色已渐昏暗,老憨熊又是个隐秘的行家,用的衣裳是故意染得土黄褐绿等色,竟是超时代的迷彩服,乍一看和地面并不差什么。   两人十分顺利地摸到祠堂后墙上,到了那里已经是青壮巡视的盲区,程老憨十分熟门熟路地往上头一指,宫十二会意,取了他那飞爪百炼索出来,也不见手腕怎么动,也没听闻甚声音,飞爪就牢牢固定在墙上了。   程老憨对宫十二竖了竖大拇指,宫十二也总算没那么心疼了。   过了那道院墙,略往前一绕,就能到关着人质的东厢,程老憨低声嘱咐:   “门只有前头一道,巡视的那几个也都是爱省事的,必不会往里头来,我再绕路往前头引他们一下,你去和你们村的哥儿会合,说清楚情况,也好安安他们的心……”   宫十二摇头:“巡视的就那么五个,我们先合作敲晕了再说别的。”   程老憨也不是很坚持,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你们几个小子,都愣着干啥呢?也不说小心点,今儿他们小王村可来人啦,要是让人和咱老憨似的进了来,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十分先声夺人,偏也有那傻子,还真当程老憨是趁他们不备进了祠堂的,一个个奉承讨饶,这个道:“可不是我们大意,实在是老憨叔您这手本事绝了!五个人十只眼睛都看不过来哩!”   那个说:“可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是里头夫郎娃娃的,也不能老是探头探脑的去看呀?”   程老憨就笑: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正人君子哩?还知道不能探头探脑?只不知道当年给村西老十一家泼了一身洗脚水的是哪个?”   那人还能嘿嘿笑:“那会子不是十一阿公家的外甥儿也还没许人,我也还没娶夫么?里头的可都是族里叔伯兄弟的夫郎娃娃了哩!”   还要道:“正人君子我是算不上,可也真想不出这样法子来,读书人那心肝可绝。”   程老憨眯着眼,倒也不是很意外还有人不很赞同程浩健的这贱招。   只不过下手的时候也不手软,都给引到宫十二早埋伏好的地方,一手一个照着后颈上一敲,回头一瞧,宫十二已经捏晕第三个了。   遂越发感叹:   “后生可畏啊!怪不得宫家能持续百年兀自兴旺啊!”   宫十二也不答声,往那五人身上一搜,不见钥匙也不管,便往东厢去。   程老憨跟在后头越发好奇:“莫非你这小汉子还有那凿门开锁的本事不成?”   老六哥真能允许宫家汉子学这些个?   宫十二颠了颠那锁,又举起来往锁眼里头张望,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随手那么一捏,上好黄铜做的大锁,就那么被捏成了铜片儿。   再那么一掰一折,铜片断成两三片,门自然也就开了。   程老憨( ⊙ o ⊙)!!!   今天这是走得什么魔幻风?早知道宫家不得了,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不得了的哇!   ——可怜至今还当宫十二是个小汉子的老流氓不知道,更魔幻、更不得了的,还在后头呢。      ☆、第 32 章   被献出来祭祀的娃娃都住在这东厢里头,但这东厢里头住的,却不只是那几个娃娃。   作为牺牲者的阿爹,小王村这几年嫁过来的哥儿基本也都被关在这儿,其中有个王五儿,他家的娃娃虽说比王瓶儿家的还要大俩月,他自己却是两年多前才嫁过来的,只不过才嫁人不过月余就开怀。   那会子人都说这王五儿运气好,像他原家阿爹能生会养的(王五儿有三个兄长,一个哥哥,最大的一个兄长也是他爹才嫁人俩月就怀上的),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运气到底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却实在不好说。   现在这几个夫郎就围坐着,一边安抚孩子,一边自个儿却忍不住发愁。   王五儿也在愁,只不过他愁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瓶儿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阿蓝有点烦:“还能怎么样?这鬼法子可就是他家汉子想出来的!我就说那程浩健不是个玩意,会读书顶个啥用?阴坏阴坏的……”   小王村里的王氏人,原据说就是一个祖宗的,早几十年堂族同姓之间也不禁婚姻,也就是近些年和宫氏学了些据说是正经儿大户人家的讲究,同族婚嫁的少了许多。   但总的说起来,这一屋子哥儿娃娃的,也还都是亲戚。   王阿蓝说起来和王瓶儿还该比旁人亲近几分,两家阿公是哥弟,他们原家又住得近。   只是王瓶儿家里头是几个兄长就他一个小哥儿,素来养得娇,性子多少也有点傲,偏王阿蓝家是一连六个哥儿才得了一个小汉子,阿蓝偏还是排行第六的那个哥儿,和他那汉子阿弟又只差了一岁略余,这在家里头的地位就少不得有点儿微妙。   后来也巧,程浩健家往小王村里头打听哥儿的时候,王阿蓝和王瓶儿都算适龄,甚至王阿蓝还长得格外好些,可谁让他没个里正阿父,哥哥们又都嫁得寻常,更没几个能撑腰的阿兄呢?   结果王瓶儿就成了童生夫郎,哪怕都几年了一直只是童生夫郎,王阿蓝婚后生活也还过得去,夫婿老实巴交的,孩子他阿爷阿公也一般老实巴交的,他第二年上才开怀,还只生了个小哥儿,一家子也都还稀罕着娃娃、也没说他半点不好,后来又得了个小哥儿,夫家阿爹也依然劝他是“花开多了总会结果”,真是再没有更体谅人的。   可这王阿蓝见着王瓶儿时,总还有几分意难平。   不过若非如今这事,王阿蓝也就是和王瓶儿关系淡点,两家并没有起什么矛盾。   可有了这事儿……   王阿蓝一想到自己那个老实到连大哥儿被人抢走了、也还老实着不敢反对族里长辈的夫婿,再想想那个小娃娃都被程浩健他那贱人阿爹哄过手、回头听说了却还是发疯般冲出去拼命的王瓶儿,这心里头着实说不清是啥滋味。   所以虽然也没人拦着他叨叨,可他自己叨叨了几句就也没意思:   “瓶儿那傻子,也是瞎了眼了……”   当日王瓶儿正带着娃娃,和几个小王村嫁过来的夫郎商量:   “这近些天连人用的水都要精打细算着了,虽说吃喝还勉强有,洗漱上头可实在是……   这大人受得住,小娃娃可难熬,一身的痱子看得人着实心疼着呢!   我想着实在不得已,不如都回原家住些天?好歹原家那儿多有深井,再难也不至于要短着娃娃们……”   程浩健阿爹,上溪村嫁来的史氏,这村里人称七阿公的,就笑得格外谄媚地来了。   他一来就夸王瓶儿各种好,然后又夸小王村的风水也诸般好:   “连这样大的灾年,白水河眼看都干大半了,小王村还有那么金黄金黄的麦浪,那么大颗大颗的稻谷!据说打下来的粮食比往年还多哩!简直十里八村的好收成都偏了那一地去咯,也不知道你们村那风水怎么安排的……”   这好话说着说着,偏就含了几分酸,但这位七阿公素来是这般性子,大家伙儿也不以为意,王瓶儿的笑容虽淡了些,到底还是笑:   “阿爹赞得实在太过,我原家那儿哪有什么风水?不就是村子里头多挖了两口深井吗?   我刚来那时候,原家阿父也说要给家里头多挖一口,也是与我多份嫁妆的意思,可不是您和孩子阿爷说家里原有那口井出水也还甜,银钱要使不完,还不如留着供夫君读书的嘛!”   史氏脸上顿时就是一僵,转眼居然还是笑,就是话语有些含糊:   “家里那井水确实甜,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又笑着去摸小孙子:   “说起来,你也有段日子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原家阿公好不好?”   絮絮叨叨的,笑得总是格外讨好,王瓶儿虽知道这夫家阿爹极品,甚至更准确地说,是这整个夫家,都不是他原家阿父阿爹以为的那么好。   可世上哪儿来的十全十美?不管夫家这边是为什么捧着他,王瓶儿还是念着这能容他四五年方开怀的情分。   是以虽猜测着这夫家阿爹多半是打着要带了小孙子,往原家那边蹭水蹭吃喝的,王瓶儿也没多计较,反顺着史氏的话说:   “我正想着让继宗去看看他原家阿公,又怕家里的事儿走不开……阿爹要是不懒怠动弹,不如就带了继宗去住些天?”   满以为史氏会一口应承下来,不想他竟只是讪讪笑,一等将小继宗抱过手,就支吾着什么要带着去给四太爷五太爷的看,一溜烟跑了!   留下王瓶儿十分狐疑:最近水不够,小继宗要管着喝的量已经难得,再要那屎尿清洗的更是难,往往一小盆水就要管他擦脸洗手洗屁屁的,完了还要浇菜地……   这夫家阿爹不舍得抠搜出自己那份水给娃娃清洗,又嫌弃他闻着臭、抱着热的,不是好些天不肯近一近娃娃了吗?连继宗他阿父都多睡书房去啦,怎么今儿这么……?   那时候王阿蓝也在场,还笑话王瓶儿:   “看不出来七阿公和六舅舅倒是好呢?才说要带着继宗往你原家去,这就急不可耐要起行了?”   王瓶儿眉毛一竖:“有本事你家娃娃不回原家看他阿公啊?还是有本事你自己带着娃娃回原家享福,不管你家里老人啊?”   两人那会子还险些呛呛起来,却不知怎么的,什么四阿公五阿公大伯爹七叔爹的一个个过来,说说笑笑的就将这些王氏所出的小娃娃都给抱走了——   那会子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的,连王阿蓝都只是笑着描补一句:   “我正想着让他阿公帮忙带他回我原家住几天,四阿公要是得闲,倒不如一道去,也看看我原家,也陪着我阿爹。”   都只当这些老阿公阿爹们,打的都是蹭娃娃的光去小王村享福的主意,哪儿想得到是那等贱招呢?   等到那什么祭祀祭品的话儿传出来,王阿蓝都傻了,他家就那么两个小娃娃,虽都是哥儿略差了点,也是他心尖尖儿上的肉,结果却真成了砧板上的肉?   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夫婿,找他夫家阿父,结果,那老实人还真是老实人,只知道闷头叹气,又或者劝王阿蓝:   “不过是去祠堂里头住几天,和小王村那儿商议妥当了,依旧要回来的。”   王阿蓝气急败坏:“商议妥当?要是不妥当呢?又是什么样的商议要先把娃娃扣着?感情那就只是我们王氏出的,不是你们老程家的娃了吧?”   他也是个气急了就口不择言的,平日里这夫家一家子老实人,也都最顶不住他这脾气,素来由得他说一不二。   不想到了这一遭,这夫家阿爹只叹气,阿父却难得坚持一回:   “就是程家的娃娃,这程家族里头的决定,哪有你夫郎人家唧唧歪歪的?”   夫婿拉着他回屋,说得更直白:   “我阿父阿爹说是生了五个、也好运活下来四个,可就我一个汉子!要是我们一直生哥儿,这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族里哩!   这长辈们,尤其是嫡枝主宗的长辈们,可万万得罪不得的呀!”   王阿蓝气得够呛,但一家子不给力,他也没个法子,只得勉力镇定下来:   “我保证不闹腾,只是娃娃们从来没离开过家,我们就去叮嘱他们一下,别闹出来让族里长辈不喜。”   说好说歹的,好不容易说动了夫婿陪他一道儿去祠堂那边看看,却远远的,就看到王瓶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继宗抢到手里,又踢开了祠堂正堂大门,一手举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抱着娃娃,恨声要求:   “立刻去我原家报信,让我原家阿兄们带了人亲自来接我们回去!不然——   我管你们什么计策!我管你们什么真牺牲、假牺牲!   敢打我娃娃主意,我今儿就抱着娃娃,一道死在这祠堂门口,也让你们程家的祖先都看看,你们这些好子孙做得什么好事!”   王阿蓝当即就惊呆了,可又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不如这王瓶儿,好像还真不只一个里正阿父四个兄长的。   再看老老实实闷头闷脑,不说去把自家两个小哥儿抢回来,连松开自己一点儿都不敢的夫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可再后来,王瓶儿给程浩健哄住,娃娃给夺走,刀子似乎还不小心往自己喉咙戳了一下,血流了一衣领,程浩健也不十分上心管……   王阿蓝听着自家夫婿期期艾艾:   “这主意就是浩健出的,他屋里头的却这么闹,不是硬将能对族里长辈卖好的事儿,都给弄糟了吗?”   心里更是又像给倒了一盆冰,又像给点了一把火。   再再后来,像王阿蓝这样的小夫郎,就都给聚集到祠堂里来。   美其名曰:照看孩子。   可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怕又有个王瓶儿吗?不就是怕有人拼死回原家求助吗?   王阿蓝一手一个小哥儿,心中似有冰刀戳,又似有火焰烤,说出来的话也越发毒。   可再毒,到底没少在其他人照看那程继宗的时候,搭一把手。   因为王瓶儿不在这祠堂里。   从小王村嫁过来的哥儿们,只要是有小娃娃做牺牲的、又或者是连娃娃都还没来得及生的,几乎都被聚集到这祠堂里。   只有王瓶儿不在。   只有程继宗孤零零一个。   像王阿蓝那样记恨继宗阿父的肯定不少,可王瓶儿……   周大春叹气:“也不知道瓶儿哥怎么样了?听说没戳着要害,可喉咙那里……血可流了不少呢!”   他是个新嫁郎,二月里头才过门,根本没娃娃,便也是照看程继宗的主力。   这一句话出来,说得连王阿蓝都皱起了眉烦躁:   “戳了喉咙还不是要害?可别是程浩健那家子贱人故意瞒着消息吧?   里正对那瓶儿可宠得很,要真出了大事,两村拼起来,我们这些人……”   一屋子人给他说得人心浮动,周大春正咬牙:   “不如我们设法逃出去好了!带着娃娃回原家,管他程家想死想活哩!”   的时候,宫十二也正好捏碎了门锁:   “嗯,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一屋子人看看门口逆光而立,仿佛还挺高大神奇的身影,再看看周大春,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下脑袋。   周大春:“……”   #随口一说就真的召唤出神龙?为自己的言灵点赞!#      ☆、第 33 章   程老憨是昨儿黑才得到的消息,可王阿蓝他们被关进这祠堂里头,却已经有两天了。   东厢房原也算得上敞亮二字,但王阿蓝他们被关进来的时候,不只里头略尖利点的摆设桌椅都给收走,门窗也是给锁的锁、钉死的钉死,实在周到热情得满屋子昏暗闷热得慌。   这乍一见着光,众人的视力还真有点儿调整不过来,亏着有周大春这边引着,众人多活动几下眼珠子,倒也慢慢适应了。   王阿蓝最先开口:“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真能帮我们回小王村去?”   一边说,一边已经拉着自家两个小哥儿往门口走去,还回头招呼其他人:   “不管能不能回原家,好歹出来透透气,也省得将娃娃们憋坏了。”   周大春就也抱着程继宗走出来,嘴里还不忘抱怨:   “这程家竟这么不是东西,我阿爹还非说好呢!结果大热天的将人憋屋里!也不怕将这小的小、弱的弱的,真给闷死几个去?   唉,你们回头咋打算?我可是宁愿回原家当老寡夫,也不想再留在这家受罪了!”   他因着没在这程家生子育儿的,又素来心宽,说起话来就相当果决。   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小汉子的夫郎却叹息:   “都嫁给他这么多年了,回去……哪儿真能那么容易呢?”   王五儿和夫婿原也处得好,只是他夫婿家里头人丁单薄,上头只得一个寡夫阿爹,下头也没个兄弟帮扶,连哥弟都没有,这次也是给族里长辈打压住了,可能也确实不算拼命,到底没王阿蓝家那般恶心,此时也不免跟着是一阵唏嘘。   周大春却是满脸不可思议:   “那你们是还等着下回有事,又让人拿自己和娃娃威胁原家哩?”   王五儿和那先说不容易的夫郎就有些讪讪,那边王阿蓝忽然惊叫:   “十、十八阿爷,您怎么在这儿的?”   周大春顾不上再说,抢几步快走出去,果然是程老憨!   本就唏嘘的夫郎们顿时一阵骚动,甚至连小娃娃都吓得往大人怀里躲,胆小的泪花儿都落下来了。   宫十二斜眼看那老憨熊:“您可真是名人哪?”   程老憨憨憨笑:“没法子,您家的汉子虽都是好样儿的,您村里的哥儿却也不免多是些人云亦云之辈,到底哥儿夫郎之流免不了多有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毛病,如我家那样的能有几个呢?   皆是些连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老话都不懂的傻子哪!却也不想想,程老七那一家子出息人都做得什么事?倒怕起我这老憨来。”   说完还要重重叹一口气,叹得宫十二嘴角都抽了。   王阿蓝依然很警惕,程浩健自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可程家村能有好玩意吗?   程七爷那一家子号称书香人家出得好主意,自己那一家子据说老实得能比程老实有过之而不及的老实人又做得好大老实事……   王五儿家那个稍微好一点,可如今寡妇孤子的,据说给自家亲亲的伯父带着堂哥锁屋里哩!也没个人想想这正是要紧的时候,那家又就那么几亩地,灌不上浆回头靠谁去?   况那汉子也没用,真存心拼命能冲不出一道锁?   王瓶儿都能闹到祠堂里哩!   依王阿蓝看,这程老憨只有比他名声更坏的。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王阿蓝一个,那些夫郎们有的拽着娃娃就要退回屋里,有的却瞄着空儿,想要夺门而出。   宫十二叹了口气:   “我是宫家十二。   此事多亏老憨叔爷报信,如今村里里正,并我们大四房的伯阿爷,宫家大三房的六阿爷都一起来了,如今该是正与程家村的村长族长谈判,我跟老憨叔爷摸着过来先接了你们——   我叔父,并大三房的待省叔、大五房的待启叔,还有村里许多叔伯阿兄们,都在那边树林子里藏下了,就等着接应呢!”   闻言,已经快从宫十二那边绕过去的王五儿大喜,快缩回屋里头的那个却心下存疑:   “宫家十二?你们学字辈的十二不就是大五房的吗?大五房的待字辈不就是宫十二他阿父并宫待启两人?哪儿来的‘你叔父’、却还有个‘大五房的待启叔’?”   王阿蓝也正眯眼打量宫十二,闻言冷笑:   “这位是不是宫家人还不好说呢,谁知道程家还要搞得什么鬼?”   窝囊废能说是老实,缺德冒烟儿的还说是读书人的大义,程家还有甚鬼话说不出来的?   也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祸害了儿孙福祉!   王阿蓝原还看着这宫十二面善,可一想到这两天的憋气,只恨得咬牙,也顾不上再打量了。   宫十二= =   #不想主动在十二后头加上哥儿二字,又不想让这群敏感过头的家伙闹腾坏事肿么破?#   周大春出来救场了!   这位是今年初才出嫁的,虽然他还在原家的时候,他阿弟周二子还没崇拜上宫十二这尊神(废话,那会子宫十二还正在家里头大杀四方赚游艇哩),但周大春也没少往坡上挖野菜,多少还是见过宫十二那原身的。   当然原身温柔腼腆又安静,存在感低得要命,被提溜出来问话的时候大多也只是羞怯笑,和宫十二如今这又黑又瘦的模样、还敢出言取笑程老憨的做派完全是两种画风,可托周二子和宫学峻混得好、宫学峻这小屁孩又挺照顾小栓子的福,周大春对宫十二原身那腼腆娃娃也挺照顾,此时仔细一打量,虽实在不敢信,也还是给认出:   “你,你不是宫家十二子,你、你是十二哥儿,待川伯父家的大哥儿?”   宫十二木着脸,却不得不点头:“大春哥。”   周大春眼睛一亮:“诶,还真是十二哥儿啊!”   立刻就凑过来嘀嘀咕咕,一会子问小栓子好不好,一会子又问宫十二可知道他原庄稼如何,阿爹可还好?阿弟可说上亲了?都差点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更顾不上宫十二身侧不过两步远就站了个在程家村简直鬼见愁的程老憨——   当然现在这个鬼见愁正一脸见鬼地盯着宫十二看,嘴巴大张、小圆眼瞪直,那模样还真挺憨的。   王阿蓝原家离里正家不远,离王大夫家也近,说起来也没少见宫十二那原身挎着个小篮子,带着药草去找王老夫郎换鸡蛋糖果的,此时得周大春提醒,又仔细打量一番,也疑惑:   “你真是十二哥儿?可怎么是你来接我们的?”   便是这程老憨真名不副实、真居然是个好的,可就是他一个人摸过来将大家伙儿悄悄放了,不也比带着个小哥儿多个累赘的强?   之前躲回屋里的一个夫郎,名唤王宁子的,也凑上前两步:   “听说十二哥儿如今可能干了,我原家阿兄上个月趁便过来看过我一回,说十二哥儿干活儿能顶几个成年汉子了呢!力气又大,脚步又快的……”   王阿蓝和周大春齐齐“哈?”一声,说十二哥儿能干他们信,谁家小哥儿又能帮忙带弟弟、干家务,还能挖野菜、识草药,打出来的络子也不愁卖的?   可说十二哥儿能当汉子使,还是一人能顶几个成年汉子的……   那王宁子旁边还站了一个,原是和他一道退回屋里去的战友,此时都要伸手摸摸他额头:   “你不是给闷傻了吧?”   宫五爷家当年那事在村里头热闹过一回,之前又有宫待川那样没在外头实在可惜了的事儿,大家对宫十二原身的关注也稍微多一些,未必都和周大春那般熟,可总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谁还能没见过谁呢?   就那么一个腼腆羞涩的小哥儿,怎么可能一下子转成那么粗放强悍的画风?   王宁子也不恼:“我原也只当是我阿兄逗我玩,可现在不是明摆着的吗?不是十二哥儿真十分能干,宫家阿兄们能让他出来?宫二郎能舍得他冒险?”   王阿蓝:“也是,程家的人有没有个好玩意不好说,可程家村想到我们村子里头拐娃娃是万万没可能的。十二哥儿能站在这里,只能是宫家阿伯阿兄们放心的。”   这么一想,大家都振奋了起来,王宁子还冲程老憨施了一礼:   “可多亏老憨叔,却不知道我们如今要怎么走?”   周大春也将程继宗往肩膀上颠了颠:“对对对,我们赶紧走,见了宫家阿伯阿兄们可就放心啦!”   还腾出手想去拍宫十二的脑袋:“大哥儿竟就这么能干啦!”   宫十二侧头一躲,看程老憨:“怎么走不惹眼?还有王瓶儿,你去救还是我去找?”   程老憨终于将下巴扶了回去,仍恍若梦游:   “……你,你还真是个哥儿啊?”   语气十分飘渺,好在正事还没忘,给宫十二指点了一下方向:   “从那边绕过去,再左拐、右拐……   这一段没什么人家,田地也废了,巡视的小家伙也爱偷懒……”   交代好路线之后,程老憨本该去救王瓶儿,可总难放心:   “你一个小哥儿,真能将这群弱小带出去?”   宫十二木着脸看他:“之前那一路,你怎么就不说我一个小哥儿能不能的?”   程老憨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阵古怪,十分懊恼,偏又憋住不说,只道:   “那要不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把王瓶儿救出来,也省得有个万一打草惊蛇。”   宫十二十分不耐,他堂堂男儿,被当成什么哥儿也罢了,还一被发现是哥儿就各种不信任什么的——   明明汉子哥儿都是一般的身体构造好咩!   本大爷上得山、下得河,捏得晕蠢货、砸得了锁的,偏偏要被性别歧视也是醉了!   但路况不熟,又带着一帮大的小的足有十七人的累赘,宫十二真没万分把握能都护得住,只得道:   “那要不我们从后头绕过去,将人先安置在那儿?”   宫十二没挑明,程老憨却也知道那儿是哪儿,可他哪里敢应呢?   那山洞要穿过泥潭才好进去的,这一群弱小能不能憋得住气另说,他单是想起来之前出了泥潭换衣裳的时候,他将人家小哥儿看光不说,还挑剔了一番身材什么的,就各种冷汗好咩?   ……哪怕那是个都能当他孙儿的小哥儿呢……   程老憨不是个好人,却显然是个好夫婿,自从娶了夫郎,二十年没得个一子半儿也不改初心,这些年不拘老的小的美的丑的,从过没多看别家哥儿一眼,没想到临了临了,倒是晚节不保。   一时十分懊恼,连外头的动静都没能及时发现。   倒是宫十二灵敏,耳朵一动就能听老远,又难得学会了“谨慎”二字,也没单凭这听来的消息就由得众人放松了警惕。   他当先一人进了那东厢,往另一侧的窗户上随手敲击几下,那钉死了窗户的木板就一下子松开,巧妙的是又没彻底脱落,宫十二将之往里头一拽,就又仿佛合上——   从外头看看不出来,可必要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宫十二又如法炮制了几扇窗,后才招呼周大春等人进去:   “有人来了,你们先进去躲一躲,听我消息,情况不对就先往后头撤。”   周大春最听话,抱着程继宗就进去了,倒是最先想着退回屋里头的王宁子磨磨蹭蹭的:   “十二哥儿,你可小心点啊!要是不对就赶紧去找待山阿兄待启兄弟他们,这事儿可误不得……   要是,要是见着我家那口子,也别下死手,他、他平日里也还好,就是旁支庶系的,对上嫡支主宗的长辈就没了底气……”   絮絮叨叨的还要交代,给王阿蓝很不耐烦地一把扯进去:   “啰嗦什么?你是要等人来将十二哥儿捉个正着呢?自己想死也别连累别人!”   那王宁子似乎一跺脚:“我怎么想死还连累人了?”   又压低了声音:“这不是孩子他阿父吗?我可不信你舍得。真舍得怎么不学王瓶儿哩!”   王阿蓝心里也烦躁,两人就低声吵了起来,其他夫郎们有劝这个的,有说那个的,也有安抚被吓着的娃娃们的,宫十二也不去理会,只将地上那几块碎铜片捡了起来,放门环上捏个几把,远远看上去倒也和原先那铜锁差不多。   程老憨在一边又看出一头汗,没忍住伸手扯两把——   见鬼,还真能将那铜片又都给捏严实了!   这活见鬼的真是个哥儿?分明连人都不像是啊!      ☆、第 34 章   倒不怪程老憨惊诧,宫十二眼下用的这副小身板,他自觉有这几个月不怕苦、不怕累的劳动,已经长高结实不少,可劳动能和运动比吗?   每回肩上至少挑着四桶水,一挑就连着挑上几个时辰的,一持续又是几个月,宫十二现在能长到一般八岁汉子能有的身高,已经要万分感谢系统君倾情付出的JJ点帮他堆出的好体质!   ——完全就还是个黑瘦小孩模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黑瘦小孩儿,三两下就能捏碎好大一个铜锁不说,还三两下就能将那铜片儿给捏合出来个锁模样!   又是傍晚时分,又是祠堂这样多少有点儿阴森的地方,又是程家人才做出给自家娶来的夫郎诅咒要请祖宗们显灵看看的缺德事儿……   也就是程老憨见多识广,在此事上又不亏心,又看着他老六哥,才没对着宫十二喊出一声妖孽来。   却也再不敢将他当作寻常小汉子小哥儿的逗弄,虽自己要趴地上仔细听,才能听到少许声响,也不去问宫十二到底是怎么站着就听那么大老远的,由得宫十二吩咐,程老憨先去把之前为了谨慎特意关上的院门又虚开了半扇,做回原先那些青壮随意开合的模样,又去西厢那里将几个青壮鼻子下又多补一点儿药粉,确保他们能睡到明儿这时候都迷糊着,再将人摆出几个看着还能唬人的姿势,而后,又确认宫十二已经在门后埋伏好,就大大方方坐到影壁后头背光的地方,随手扇风,仿佛纳凉。   不多时,果然就有人来了。   来人似乎十分老实,那门就半掩着,他也不敢直接就推了门进来,还要老老实实在门环上扣两下:   “长子、阿俊?您俩可在里头?”   程老憨耳朵动了两下,忽然坏笑一下:   “啊呀居然是老实头哪?   听说你家大郎他原家阿公不好了,一家子去走亲戚?可怎么一走居然走到小王村?我今早还遇个正着哩!   还说这路绕得可绝,不想你这会子就能绕到祠堂来,还找长子阿俊他们哩?”   他坏笑着一摇一摆走了出来,恰似一头偷够了蜂蜜、正吃得一嘴甜的大熊见着一条肥鱼,笑得又憨又满足,偏偏又有十二分的不怀好意。   可程老实一见着是他,就安心了,反手往身后招呼:   “没事,是你们老憨叔,都出来吧,指定没事儿了。”   又朝程老憨拱手:   “我是个没用的,花了恁大心思,也就偷出来个小瓶儿,还要靠老六哥他们来了、引走浩健他们一家子注意的空挡。   如今这一群小的小、弱的弱、伤的伤的该如何,可还要老憨阿兄你拿个主意,总不能又给那群没心肝缺德冒烟儿的祸害了去。”   却原来,这程老憨带着宫十二走险道、辟蹊径的,程老实父子也真没闲着,大早上天刚蒙亮,就如常去河边打水浇地,一边闷头干活,一边仔细观察,确认没人仔细琢磨他们家昨夜人少了的事情之后,又趁着大中午人都懒得动弹的时候,悄悄往程浩健家里看过了,程大安更是和相熟的人打听一番,确定王瓶儿被关在家里,其他人都在祠堂之后,就盘算着行动了。   正好,下午申时初刻,差不多也是村里人每天又一轮抢水开始的时候,宫且林一行就到了。   程浩健父子作为这番“大义”主意的提出者,又是村子里头数一数二的书香之家,程浩健更是村里唯一的童生,少不得也要去招待客人。   程大安装着在大槐树下歇脚,确认程浩健父子都出了门,就和推着一个大木桶往回走的阿父使眼色,于是不一会儿,树下乘凉的就成了程老实。   程大安摸进程浩健家后,又耐心等七阿公史氏将关着王瓶儿的那屋子给锁仔细了,还隔了窗讲了好大一番道理,左不过是出嫁从夫,程浩健也不是真要害了娃娃性命,不过是为一村子人活命暂时做个筹码罢了,让王瓶儿要好好听话之类的,若程浩健真能以孝义得县里举荐,日后他也就是正经的孝廉夫郎了之类的,   程大安都一一忍着恶心听了,等那七阿公回了正屋躺下之后,他才从袖子里头掏出一根铜丝……   然后,就是将王瓶儿装进那大木桶里头,用独轮车推着往这边来……   程大安摸着脑袋:“一路上还真遇着几个人,好在我们家素来是出了名的老实不说瞎话,我阿父只说是来这祠堂边上挖一桶土,回去撒田里看能不能得点儿祖宗庇佑,大家也只笑我们做得好白日梦……”   程老憨也摸着脑袋,神态比程大安更为憨厚无害:   “可不是嘛!这老实人说谎总更能唬人——   就是老七家的泼货发现人没了,也想不到就在你们桶里。   谁想得到你小子能干得出入室偷人的勾当?还和咱老憨学了一手敲门开锁的好本事呢?”   一把揽住程大安的肩,挤眉弄眼:   “来,和你老憨叔说说,你这些年都是咋练习的?都开了几家的锁?你老憨叔我都没发现哩!还当你小子学着玩,回头就忘了哩!”   程大安依旧很老实:   “老憨叔悉心教导,我哪里敢忘?什么本事学好了都是能傍身的。   只不过也没敢在别处乱练习,除了自家里头的锁,也就是每旬往祠堂洒扫的时候练一练手……”   程老憨乐不可支:“对对对,这一回可就用上了,还救了人,免了老七家继续作孽,我曾阿爷真在天有灵见着了,还要谢你、谢你家祖宗哩!”   程大安正色:“可不敢让老曾太爷谢。”   那边程老实也道:“是不是快点把娃娃们放出来,也趁着老六哥那边将人引着,先让娃娃们回他们原家住几天?”   程大安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和程老憨瞎掰扯,走上前就要去开锁,结果:“咦?”   程老憨越发坏笑:“这锁可不能再那么开啦!”   说着一推宫十二:“你上!”   宫十二也不客气,拨开程大安的手,往那铜片上一捏一扭,铜片又碎裂落地。   程老实父子两个果然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位可真是神力……”   程老憨哈哈一笑:“宫家的,老六哥放心让我带着来的,能是凡人么?”   程老实顿时满脸敬畏:“宫家的汉子果然了不得。”   程老憨越发坏笑,王瓶儿捂着喉咙,艰难发声:“你、你是十二哥儿?”   宫十二也早发现了,这王瓶儿就是原身记忆里头,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却会在每次回原家的时候都给他们哥弟最大两把糖的瓶子哥哥,闻声点头:   “瓶子哥哥你放心,大春哥有帮忙看顾着你家娃娃哩!我们这就回村子里头去,回到家就好了。”   王瓶儿面色仍有些古怪,但那边周大春已经抱着程继宗出来,他也就没再纠结在十二哥儿忽然变成大力士的小事上。   只有程大安仍有些犯傻,连程老实这个老实头,都在门一打开就是一股远比屋外闷热的气息涌出来后,将心思转到:   “这屋里就这么热着哪?你们可有热坏了?”   不好招呼着去看这些小夫郎,却招呼了孩子们:   “来来来,都来给阿爷看看!”   又转身寻了碗,从程大安挑着的桶里舀了些水:   “河里的水没井里头的甜,好歹能去去暑气……”   宫十二忙伸手拦住:“娃娃们体弱,再热也不能喝生水。还是往额头腋下拍一拍算了。”   程老憨就往西厢走:“那几个兔崽子还放得有凉茶,我去拿来,大家喝几口,然后赶紧走。”   那边王瓶儿却已经一声嘶哑压抑的哭喊:“继宗!”   周大春慌慌张张地道歉:“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到了暑天反而身上凉,又说娃娃们热气足,我都没发现他是烧着,还以为是哭累睡着的……”   这两天谁都不好受,又对程继宗他阿父心里存着疙瘩,虽看着小娃娃也没人真不管他,可也没谁就能一心只管着他,就连周大春这样自己没娃娃的,也少不得要帮王阿蓝等不只要照顾一个娃娃的搭一把手。   一不小心,小继宗就落了个中暑都没人发现的下场。   周大春格外内疚,还在反反复复说着:   “他早上还闹腾,那时候肯定是好好的。过了午时就安静下来,连我喊他喝水都不爱动弹……   只是他昨天中午也不爱吃饭,又听说他最近中午其实都不爱吃饭,我只当他是早上闹腾累了……”   王瓶儿抱着孩子,倒也不怪他,只骂程浩健:“贱人作孽,偏连累我儿子!”   又恨自己:“早知道宫六叔和我阿父阿兄他们来得这么快,我也该先忍一忍的。”   又看程老憨、程老实两个:“十二阿爷、十八阿爷可有什么法子?那贱人断子绝孙也是活该,可我这娃娃可怜哪!”   程老实为难:“往年还能取荷叶汁、藕节汁的试试,现下……”   村子里头池塘都快干了,还有点水也顾着庄稼,哪儿有人养荷呢?   “小娃娃也不好随便刮痧啊!”   程老憨倒是道:“不要白耽搁了,赶紧去和待省他们会合,宫家指不定有什么家传的好药呢?”   王瓶儿一抹眼睛:“对对对,宫家那可是京里来的大户人家,我们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他原就受了伤,虽万幸没伤着大动脉和喉管,也流了好些血,又没能好好治疗保养,自己走路都踉跄,还要抱着个比他自己膝盖高的娃娃赶路,才跑几步就险些一个大马趴,还好宫十二如今反应机敏,再心不在焉也扶住了:   “行啦,瓶子哥哥身上有伤,带了娃娃车上坐着。”   他一边说,一边就去推车,又招呼其他孩子:   “都坐过来,我们要快些儿赶路,别等人发现就不好走了。”   程老憨更不知道打哪儿又寻摸出一辆手推车,除了招呼娃娃还招呼那些小夫郎:   “谁要觉得自己走不快,也赶紧上车,别耽误了大伙儿!”   大概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王瓶儿抱着孩子当先往车子上一坐,大家都把娃娃放了上去,就匆匆往宫待省他们埋伏的那边林子赶。      ☆、第 35 章   宫十二也将程老憨赶了回去:“你不是还有个夫郎在村里?也去看看吧,一道儿带到我们那里住些天,省得这村里又出啥昏招。”   程老憨本不以为意:“再昏敢昏到我老憨头上?”   转头就不知道与程老实嘀咕些子啥,回头约莫得了好信儿,到底面上带了几分笑,晃晃悠悠往家里去了。   于是前面一段路,基本就全靠程老实刷脸。   还别说,程老实这张脸还真挺能哄人的,明明他推着的车上坐了个王瓶儿爹子俩,旁边还走着个周大春,后头又跟了辆堆了好些娃娃的车,推车的还是个面生小孩子,可程老实说一句:   “方才本是要去祠堂那边挖点土、求点儿祖宗庇佑,不知怎么的,村长/族长就说要让我把这些娃娃们带到林子里头藏起来……”   居然也就没人怀疑啊!   最多打趣跟在最后的程大安一句:“你可看紧了,别娃娃们半路掉一个,回头解释不清。”   又或者干脆琢磨着这求祠堂土、得祖宗庇佑的做法是不是真可行去了!   竟没几个人奇怪怎么村长/族长他们放心程老实父子看住这么多哥儿娃娃,这些哥儿娃娃又居然甘心跟他走的。   偶尔有那么一两人问起来,程老实就摸着后脑勺茫然:   “里正/族长不是说只做戏吗?我也给他们保证了,这林子里头虽没多少绿叶,也总还是个纳凉地儿,怎么都比在祠堂里头闷着享福,还保证一定给他们找点没枯死的艾草熏着,一定不让他们给蚊虫叮咬了……   为啥要不甘心跟我走?我还能拿我们村的夫郎娃娃们咋滴不成?”   几句话的,也都打发了。   宫十二:果然连续说够一万句实话之后,掺一句谎话就能坑一万人!   #做老实人、说老实话的好处已get√#   虽然程老实这刷脸之路,只刷到树林外大约一里地,就被巡视的青壮拦了下来:   “快回去!告诉族长他们,小王村的家伙不怀好意,一边说是和我们村商量,一边让人偷摸着进来了!老五他们正在前头拦着,可具体怎么着,你们赶紧回去报信问问儿……”   这做老实人的好处,也是杆杆的。   ——连这位挺负责、挺机警的青年汉子,不也完全没想到程老实和小王村人里应外合的可能性吗?   于是在程老实都不曾察觉的时候,这一路上他身上凝聚了同行者钦佩敬仰目光无数,而这些同行者们——包括宫十二在内,也都开始了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好在关键时刻刷脸的历程!   #为真诚和谐的新世界点赞!#   宫十二不知道何时已经放下车把子,此时右脚在车轮子上一蹬,借力跃起,伸手在拿青年后脖颈上一拍,青年急急催促的声音就哑然而止。   宫十二伸手在拿青年鼻子下摸了摸:“嗯,人还活着。”   一边说,一边将程老憨临走前分他的那一小包药粉往那青年鼻子下凑了凑,确定他有吸一些进去之后,将药粉略包好,交代程老实他们:   “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把人都弄晕了,我们再走。”   程老实又被他的身手震惊一把,却不敢发呆,交代了程大安一声:“这边你好生照顾着。”   他就又跟在宫十二后头,往树林子里头刷脸去了。   “诶诶诶,大家伙儿都过来啊!村长族长说把这娃娃还给他们,就让小王村的人都回去,我们的人也回去吧!”   = =然后程家村的人就真都聚过来了!   有个嘴巴里头还在嗤笑:“哟,这小汉子又是小王村哪家的?又是打哪儿摸进我们村的?都说小王村出了举人老爷小秀才的,就是这么个知礼讲理法?青壮们不怀好意摸进我们树林子,娃娃也能迷路到我们村子里……”   结果话没叨叨完,人一都聚过来,宫十二就啪啪啪几下,招招对准后脖颈,全给放倒了!   程老实:“怎么不直接用药?”   宫十二:“怕您没防备也晕了呗!”   说着,又给那些人一一闻了药,只留一个踹醒了:“回你们村里报信去吧,人我接走了!”   那人刚醒来还要拉程老实:“让我老实叔也一道走……”   宫十二= =:……到这会子还当程老实是自己人哪?   #刷脸的极限在何处?#   万分无语,又踹了那人一脚,那人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另一边,宫待省早带人将王瓶儿等人护住。   王瓶儿家来了三个兄长,其中大兄王金罐随宫且林往程家村村长家理论去了,二兄三兄都随宫待省一路,此时老二王银罐一手揽着弟弟、一手抱着外甥,那是又悲又愤,性子最急的老三王铜罐直接拎起棍子:   “我不砸死那王八蛋!”   程老憨也推着夫郎过来了,闻言哼笑:   “砸死个王八蛋容易,可你好好一个人,白给个王八蛋填命,你能甘心哪?”   老二王银罐也劝兄弟:“外甥看着不太好,瓶儿的伤也要赶紧换药,那王八蛋总跑不了的。”   好说歹说,王铜罐恨恨将木棍在树上劈打两下,到底是弟弟外甥要紧。   这两个罐子一左一右,亲自上手推了自家弟弟外甥,那边也有宫待山等人将宫十二换了下来,周大春看王瓶儿爹子俩有人照顾,他自己虽没见着亲人,可看了阿弟他竹马的爹,心里也放松不少,就招呼一声:   “待省叔,那我也上车歇歇,多亏了各位叔伯兄弟啦!”   有他开了头,早就疲惫不堪的小夫郎们也一个个上了车,而汉子们就三三两两轮着去推车,不多一会子,就出了这树林子、上了东林坡。   上坡的时候那群小夫郎要跳下车,宫待省没让:   “都歇着吧,这么些人,还能推不动你们几个?”   宫十二则闷不吭声直接上手,一下就减轻了正好和他一道推车的宫待启好大压力,惹得这位看过来好几眼,但因着赶路,也没说什么。   唯有程老憨,一边推着自家夫郎,一边转头冲宫待省笑:   “大侄子,你们宫家这是要逆天呢?连小哥儿都能这么厉害?那家伙真不是个汉子?可别是一村子人合起来唬我这个憨厚老实人吧?”   其实也知道不可能一村子人合起来哄他,还专哄这样几乎无关痛痒的小事,程老憨这么说,不过是——   上午赶来小王村报信的时候,程老憨可是亲眼见着,这位十二哥儿攀着绳子往白水河底打水时,那动作比猴儿还麻溜,而且一手三只木桶,虽碍于身高不算很大,却也都是一桶能装得一个他自己(虽然要蹲着),却都装了满满的上来!   上来之后倒是只挑走了四桶,还有两桶交给岸上等着的级个半大小子抬着……   可程老憨见识过宫十二挑着水远去的速度后,都不好意思再自得于自己多年勤练不辍的腿脚啊!   什么才是飞毛腿?   挑着四桶水都跑得飞快,才是真.飞毛腿呀!   程老憨那时候还摇头晃脑叹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宫家汉子果不凡”哩,结果……   ——这不凡的,是个小哥儿!   这挑着四桶水也能让他只能跟在后头吃灰的神人,是个小哥儿!   更要命的是,在飞毛腿之后,这小哥儿还先后展示了窜天猴、大力士等等本事,可让人如何不惊异?   “你们宫家,这都是什么风水哟!好事儿都给占尽啦?”   程老憨感叹着,忽的又是笑:   “可惜啊,竟是个哥儿。这好事儿迟早该是别人家的。可恨老憨也没个娃娃,不然……”   宫十二给他们左一句哥儿、又一句哥儿说得本就心塞,看这程老憨顶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在那感叹,越发郁闷:   “哥儿怎么啦?哥儿照样能顶半边天!还有——   你要是再不仔细看路,小心颠着我叔阿公啊!”   程老憨就越发涎着脸:“什么叔阿公,不如改口叫阿公吧?凭我和老六哥的交情,认你一个孙儿,也不亏吧?”   宫十二木着脸:“算了吧,我自有阿公阿爷。再说不过是个迟早该是别人家的哥儿罢了,值当您这么巴巴儿认亲?”   程老憨给噎了一下,却不气馁:“阿爷阿公不嫌多哩!我又不贪你养老,日后还能让你白得一注财!”   宫十二继续木着脸:“我有手有脚自己赚。”   程老憨却只当没听到,早口口声声好孙儿好孙儿地喊上了,宫待省无奈,看他家夫郎:“叔爹您管管呗?”   程老憨家的夫郎是个颇秀气的人,看着简直像程老憨儿子一辈的,又透着几分书生气,看程老憨闹腾只是笑,给宫待省问上门了他还是笑:   “叔阿公也是阿公嘛!你老憨叔不过是看着那孩子合眼缘,又没做什么大坏事——   你小时候也喊过我阿爹哩!”   宫待省遂默默败退:面对能将你牙牙学语时候的称呼拿出来炒冷饭的长辈,还是挺护着你,护到能为了你一个表了又表的表弟得罪村人族人的长辈,不败退又能怎样呢?   宫十二比之宫待省,少了许多牙牙学语时候的黑历史,不过他也果断选择了撤退:   “过了这上溪村就是双口桥,过了桥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啦!有叔伯阿爷们在,也不用我了——   我回去看看六阿爷他们和程家村的都扯了什么皮!”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什么反应,唯仿佛迟疑多看了程继宗一眼,到底也什么都没做,直接往上溪村下坡处一窜,转眼不见了。   宫待省看宫待山:“这十二哥儿,可真活泼啊?五阿公没说啥?”   宫待山也木着脸:“阿爹说再活泼,能欺负人总比被人欺负了的要强些。”   程老憨闻言,本张开了的嘴又闭合上了,一行人再无别话,只埋头匆匆赶路。   却说另一边,宫十二也是匆匆地赶着。   他这一回没再往上溪村那边绕路,而是沿着河边往下,路过野鸭滩,光明正大从村道而入。   相当奇怪的是,这光明正大的村道上,反而不见什么人巡视,只有村口坐了几个老人,可抬眼一看不过是个瘦巴巴的小娃娃,又转头不管了。      ☆、第 36 章   宫十二相当顺利地摸到程家村村长家,然后又相当顺利地,搭着里正家的大儿子,宫十二要称一声金罐大兄的某壮年汉子顺风车,也跟着进了屋子。   路上,早悄悄和王金罐说了:   “瓶子哥哥看着还好,就是娃娃中暑晕过去了,老憨叔爷说等回村了再找药。”   嗯,应该不会要紧的吧?古代医术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连点儿刮痧也能治的暑气,都没法子的吧?   宫十二一路这么想着,自己也觉得没问题,话说出来就颇笃定,听得王金罐心下就是一松又一怒:“程浩健自己作孽,却带累了我弟弟外甥!”   一时也顾不上问宫十二怎么不跟着会村子里去。   倒是宫且楦、宫且林几个,很是瞪了宫十二两眼,宫十二只笑嘻嘻和伯爷叔爷们行了礼,就站到自家大伯爷身后,听了一会子里正和程家村那些无耻之徒之间的扯皮,就扯着宫且楦的衣角小声道:   “大伯爷,我忘了什么时候,听过一个蛮好玩的故事,嗯,和眼前仿佛还能对得上景儿哩!”   宫且楦早给程家村的这些所谓德高望重的族老村老们恶心得不行不行的,闻言果然问一声:“什么故事?”   宫十二就照着自己半桶水的理解,将“西门豹治邺”的故事给说了一遍,宫且楦听完,果然抚掌大赞:   “善!程氏祭祀龙王,也可遣族长、村长,并族老、村老,以及书香传家,自觉堪为龙王座前传声献礼者,先行浴火往也。幸来告语之,吾亦送子往!”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别说程家村的,就是小王村跟着来的村老也有不少没能听明白,而能听明白的,如宫家几位,并里正王铁昆等人,皆同笑而抚掌,王金罐更要赞弟婿一句:   “说起贵村书香传家者,非弟莫属,何妨速速往之?兄虽不才,可为阿弟堆柴点火引路也!”   他一边说,一边还招呼了人就往外头去,似乎真就立刻要把柴火堆起来,送程浩健升天去见龙王爷了!   ——至于为什么见龙王爷要点火升天?   ——程浩健父子出的好祭祀法子,王金罐这个做舅兄的,哪儿舍得不从命?   里正也正恨着这个哥婿,当下潜力无限爆发,一手亲家,一手爱婿:“走走走,去叩见龙王老爷,浩健一人哪里够?亲家也一道跟了去,回头见了龙王爷何等威严,也好回来与我仔细说一说!”   那边厢,宫且林也一手拉紧了程家村长程大太爷,其他村老各自看好了程家村的村老族老们,倒也巧,除了被王金罐招呼着出去准备火堆的几个,剩下的人正好和程家村的配了个一比一,唯有宫且楦自恃身份不肯出手,倒险让程氏族长程二太爷落了单,好在有宫十二及时动作,也将人拿了个正着,都热热闹闹恭贺:   “叩见龙王老爷那样大事,浩健父子哪里够?总要各位德高望重的都去见一回才是礼数,回头和我们说一说,也是两村邻里多年、又数代联络有亲的,都沾一沾光哩!”   当下把程家那些人吓了个半死,程老九是个屠户,自以为有把子力气,不想遇着个宫且桐——这位正是宫待启他爹,能教得出个少年杀狼那般彪悍儿子的汉子,纵是人过中年,又哪里是区区屠户,靠一把子力气就能挣脱的?   轻轻巧巧往腕上一敲,身上一点,就能让程老九痛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挣扎道:   “别别别,别乱来啊!从来这烧死了的人,哪里还有回来的?”   宫且桐冷笑:“是呀,可你们都说我们村的外孙,叩见了龙王爷还是荣幸哩!即是荣幸,又何必拘泥归不归?”   程二太爷倒不是屠户,可他能越过已经当了村长的大族兄成了族长,自然也有所依仗——这位少年时是正经练过两手,早年还在县里当过捕快,虽到五十几岁退下来的时候也没能混上个捕头当当是个遗憾,可几年也从来没忘了练一练身手。   他自认是个比程老九更有指望挣脱出来的。   不想他身手虽好,年初也才独自一人就按住一头大猪,宫十二却不是猪。   只见小小一个孩子,单手就拿得他挣不脱、甩不开的。   眼看着王金罐那柴火堆已经高高架了起来,程家村这边发现了不对的人也有,青壮也围过来不少,可要么是一开始就踟蹰着不敢动手的,要么是还没等上前,就给宫且楦三言两语说得直傻眼:   “这,这叩见龙王爷的差事,自然、自然不是我们这样的旁支小辈能胜任的……”   可族长村长们就能去了吗?感觉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更有一起子人,给王铁昆一一点名,再问几句:   “怎么,你们是恨不得自家孙子直接就去见龙王爷呢?也不怕万一龙王爷不满意要遣了他们回来,他们小小孩儿却不识路迷失了去?   那时候你们失了孙子不心疼,我们没了外孙了尽量忍,可要是龙王爷让他们传回来的口信没送达,来年继续干旱,倒是谁的错?”   便不只自己败退,还要拦着别人:   “这王里正说得也真有理,我们不好不管不顾哩!”   眼看着程大太爷已经给架到柴堆上,下一个就该是自己了,程二太爷终于忍不住:   “龙王爷真颜,哪里是我们这般凡夫俗子能见的?我看,我看……”   转头一指宫十二:   “我看这位小子就不错,天赋异禀,天生神力,若非妖孽,便是龙王爷青睐的好童子,不如请他去问一问?”   小王村的人闻言面上都是一黑,宫且楦这个同房亲大伯爷更是恨不得亲手点火为这不要脸的送行,宫十二却是笑:   “我不过是个连小王村都是第一回出的娃娃,回头只怕从这儿回家的路都认不全哩,哪儿能当此重担?   再说这祭祀龙王爷的事儿虽大,眼下却只是你们程家的大事,我宫家人哪儿好抢了这荣耀先锋的活计?   总要您这样,见多识广德高望重老可识途的程家老人去叩见,才像回事哩!”   他嘴里说话,手上也不停,话未说到一半,程二太爷已经给捆到他族兄身边作伴,宫十二又转身去将程浩健父子“迎”了上来,一左一右捆好,便笑嘻嘻跳下柴火堆,拍着手对王金罐说:   “金罐大兄,这第一回叩见龙王爷,太多人也恐吵闹,不如让这四位先去呀?要是耽误太久没回来,再送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王金罐居然就真的一点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掏出来的火折子,往柴堆上一抛,火就烧了起来。   事发匆促,小王村的人来不及在柴堆上浇油,可因着天干物燥,单是柴禾火也烧得挺快的,偏宫十二还要做出小儿天真状拍手笑:   “这火烧得可老快!我前儿和学峻他们烤野鸡玩,半天都烧不起这么大火哩!果然是龙王爷也稀罕这四位客人去呢!”   可他那前儿到底是几前儿,烤野鸡的时候又能堆起多少柴禾,却半句不提,只将功劳往龙王爷对这四货的青睐上扯。   果然这话一出,还真吓得那本受不住程二太爷等人呼喝、要上前救火的程家村人止了步:   “今年这收成眼看着够呛,要是来年还旱,日子可就实在没法过了呀!”   真愚昧的是真恐触怒了龙王爷不敢救火,假愚昧的为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乐得没人救火,程浩健父子本还要撑着读书人的脸面,又打量着岳父/亲家不可能舍得将这么前程似锦的哥婿烧死,便还要嘴硬:   “你们外村人家,光天化日地跑过来纵火杀人,我程家村人少力弱奈何不得,官家律法却不是死的呢!”   宫且楦不屑与这等无耻之徒斗嘴,便示意宫十二,宫十二笑得天真无邪:   “怎么是纵火伤人哩?这祭祀法子原是你们说的呀?我们不过是为周全打算,才送了几位叔伯阿爷们先行罢了。”   还要歪一歪头,补一句:   “您放心,就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这边只得一人点火,也是一人就偿了一二十条人命去的,指定亏不了。”   想一想,再添一句:   “再说啦,今年这般大旱,谁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为了祈福大赦天下呢?偿不偿命的且未必哩!”   你们却早去陪龙王爷吃茶啦!   他这话实在刁钻,直把两个所谓读书人气得无言以对,唯有怒骂:“小子无礼!”   宫十二也不理他,程浩健父子还要死撑着,可眼看着火都要燎到袍角,王里正父子还只是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大呼:“救命!”   不想王里正父子仍旧不为所动,程大太爷早吓晕了,程二太爷颓然:   “这烧死的人哪里还能回来相告甚事的?此事只是我程家主意不周,各位、各位就绕过这一回,只看着那几个夫郎娃娃的份上,再好生商量罢!”   宫且林冷笑:“可是要好好商量了啊?”   之前他们说好说歹,这程家村就不提什么条件,只一口咬定那些娃娃都是程家子,族里做主祭祀了龙王爷,就是告到官府里头去,他们也不用偿命之类的——   一心等着小王村自己让步,提出给他们各种好处哩!   又做□又想立牌坊的做派,别提多恶心人。   这会想着好好商量了?   哪有那么容易!      ☆、议价   架柴禾的不独一个王金罐,还有宫家且字辈里头最小的宫且柳,这位早年也是个烧烤的好手,前几天打狼那时候,还烤过两回狼肉,硬是将又柴又硬的狼肉给烤出美味来——   这架柴火自然也是很有一手的。   那火看着已经燎到人衣角,其实总能差那么点儿,烤得人皮肉生疼,偏又还没真的烧着,宫且林早看得分明,便也不急着将人放下来,只负手叹息:   “这事儿可怎么商量呢?贵村一会子说祭祀,一会子又说是主意不周的,这念头转换的贼快,我们可实在担心,今儿才议定,明儿又报说娃娃要给烧了——   甚或是烧完了,又更甚者,连着我们小王村的哥儿都一并给烧完了,才让我们得了信,却算怎么一回事呢?”   程二太爷勉强沉住气:“那你待如何?”   宫且林负手而立,却不说话了。   程浩健父子果然不愧是读书人,深刻领会“破罐子破摔”的精髓。   这才一突破心理防线喊出“救命”二字,那边就面子里子都舍了。   程浩健首先大呼:   “我、我让瓶儿回家住着去,住到岳父大人放心为止!”   程阿父也是大喊:   “亲家要是思念外孙,将继宗也一并带回家住着,我和他阿公虽也心疼孙子,可也总能忍到您放心让他们爹子归家团圆的那一日。”   里正闻言面色微微一动,却不开口。   宫且林依然冷笑:“放心的一日?可能有那一日?我们之前倒是放心让哥儿嫁过来了,结果……呵呵!”   程浩健父子又许了好些个好处,什么四时八节都去小王村送礼看亲家啦——   宫且林:“原来之前你们连四时八节都不走亲家哩?”   什么初一十五都带着夫郎娃娃回原家啦——   宫且林:“原来之前你们连半个月回一次原家都不曾?却不知道我小王村的哥儿嫁到贵村,说是嫁得近,好处却在哪里?”   什么……   程浩健父子一样样许愿,宫且林就一样样给驳了回去,听得里正父子都是心酸:   原来自家瓶儿受了恁大罪,这嫁在近便邻村的好处竟是半点儿没享受到哩!白吃了一番苦啊!   这事情不想不知道,一仔细思量,任程浩健如何巧舌如簧,只道是一心备考才忽视了夫郎原家长辈的,给宫且楦随便一句:   “当日我秋闱春闱都没误了四时八节往夫郎原家送礼,就是人实在赶不回来,也早将家里安排妥当了的,怎么这在家读书,都顾不上一河之隔的亲家?”   就给打得渣渣都不剩了。   里正越发懊恼自己眼瞎看错人,这几年为了哥婿能长进,在宫家老举人秀才们面前的各种打点说好话,此时通通成了笑话,王金罐也怒:   “这混蛋竟是一开始就没想着和瓶儿好好过日子,没把我们当正经亲戚哩!   亏得他没考中,要是考上了,可还等不到这时候,瓶儿就要给他们磋磨死啦!”   话到这里,程二太爷的胡子已经给燎没了,他终于认栽:   “和离!小王村的哥儿只要是真不愿意在我程家过的,我做主许他们和离!”   总算是听到一句像样的话了,宫且林方才一挥手,让宫且柳抽走几根柴禾、减弱了火势:   “族长做主,可和离倒也舍得,只是娃娃们……”   程二太爷咬牙:“娃娃们总是我程家骨肉,总不会亏待了去!”   宫且柳不等宫且林招呼,立刻就把才抽走的柴禾又添了回去:   “不会亏待?这火烧祭祀确实不叫亏待,您老就先好好享受享受吧!”   他也真是个促狭的,这几根柴火一抽一放回之间,火势并没有增大,仿佛还略小了一点,程大太爷剩下的那点胡子都没再遭殃,可程二太爷却一眨眼就连睫毛眉毛都给燎没了。   这下子实在没法嘴硬——   程二太爷是很不信王铁昆舍得长子、宫且楦兄弟舍得幼弟来给他们陪葬的,可谁知道人会不会发疯呢?   他虽然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也实在不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别人的理智。   只得开口:   “娃娃们恁小,也实在离不得阿爹……若小王村的哥儿执意要和离,也能善待我程家孩儿,就带回去又何妨?”   宫且林冷笑:“是啊,可不是不妨吗?回头我小王村费心费力养孩子,倒让你们程家人等着捡便宜,拿孝道族规拖累娃娃呢?”   程二太爷认了命:“你待如何?”   宫且楦便笑:   “不管怎么说,父子血缘是抹不去的。不过这一遭龙王祭祀,哪怕最终没有祭祀成呢,也还得尽这精血骨肉的情分了。   要我说啊,为了日后大家都放心,这断亲虽不好听,切结书却要先写下一份来,我们小王村的哥儿自带回去,嫁妆也带回,聘礼却是不还的,总不能白遭一场罪。   娃娃们也带回去,先改了他们阿爹的姓氏,可那不过是因为与他们阿父家断了亲,却也没说死就从此不认宗族,等他们长大之后,是依旧随阿爹,又或者别的打算,也且再看着……”   程浩健他爹,程家七阿爷大怒:   “你这说得什么话?断人骨肉也是举人当作的?”   宫且楦笑得温雅:   “哪本圣贤书、又或者哪道律法,定了举人就只能眼看着村里晚辈哥儿外孙被夫家欺负死了?   老夫可实在学识浅薄,却不知呢!   老夫只知道,本朝律法,倡导、主持淫祭者,无功名者诛,有功名者虽允许以功名、财帛赎买,却也不定是要流放三千里或者几代不许科考呢?   至于胁从者,轻则杖刑,重则流放,更甚者连坐皆诛也可……   程大儒您却知不知?”   这话一出,程家村人尽皆哗然,程七爷兀自怒目:   “什么时候有这说道?乱诌律法,可是大罪!”   程浩健帮腔:   “可别是你们宫家土皇帝当久了,真就自己弄出来的所谓律法吧?”   这话委实其心可诛,宫且柳立刻“赏”了他们两根大木柴。   宫且楦却不恼,依旧气定神闲:   “开国之初,太.祖亲口所宣、太宗亲笔所书的太祖圣训,第十八条第三项……”   程浩健父子依然没想起来,给王金罐嘲笑   “还说是童生,连本朝太.祖圣训都忘到脑后的童生,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与他争执,   程二太爷却到底是衙门里头待过的,忽然脸色一变:   “太.祖圣训、太.祖圣训……”   却原来,这太.祖圣训乃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子太.祖才刚打下大半江山、初初称王,因天下纷乱,前朝律法又或者驰废多时、又或者不符合当时实际,太.祖就先与治下百姓约法三章,又随着自己治理中遇到的问题,新增训示,由四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亲笔所书,驿站快马分发各地,再由乡里识字者传唱民间,督促百姓守法,一时盛行。   可再后来,随着天下大统,太.祖称帝,自不乏有司修正律法,乃为《大周律》,而又名《大诰》的太.祖圣训到底琐碎了些,虽没有明令废除,但随着世易时移,能适用的已经不多,如今读书人也没再读了,乡里也没再传唱了……   但就是因为没有明令废除,若有人真拿着太.祖圣训说事,又真拿住了事去说……   程二太爷虽有好几年没去县里,甚至连镇上也少去,可也忘不了,那宫家人连县尉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风光!   此时猛地一激灵,从能让小王村低头的得意中清醒过来,就格外恼怒程浩健:   “亏你们还号称三代诗书传家,这出的什么鬼主意?太祖.圣训都能不顾了!”   又和宫且楦讨饶:   “老举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这样才读了几本书,就敢说书香之家的泥腿子一般见识了……   那个,娃娃们的事,都听您安排,都听您安排!”   也是程二太爷这一房人里头,三代近亲都没和此事有干系,故而别人家的子孙舍得格外爽快。   宫且楦一笑,却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   “这改姓到底不好,到他们成年自己能主意之前也要好些年,祭祖时候都咋办?   实话说,回你们这儿我们都不放心,随阿爹又没那样事儿!   我细想了想,不如这么着,和他们阿父家断亲是必要的,改姓却算了,不如族长您给主持个分宗?   这样他们也便宜,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来个小程家村哩?”   他自觉是个好主意,就是为难:   “只是分宗不比出族,这祭田族产的,却不好一点都不给他们哩!”   程二太爷心道:“什么老举人?剜肉吸髓的贼匪也不见得能有这么狠的!”   奈何把柄在人手上,这人还是个很有能耐将这把柄利用到极致的,他也只得低头认了:   “行!分宗就分宗!”   宫且楦微微笑:   “除了这一回遭殃的哥儿,其他娶了我小王村哥儿的人家要是愿意,也要分。包括程老实一家子,嗯,程老憨那混小子也必是要分出来的,还有可能要再商量多几户,不然到底单薄些……”   宫且柳动作快,这柴火堆眨眼间就散了、灭了;   王金罐动作也不慢,桌子椅子竹简刻刀,都给程二太爷备齐了:   “您请,契书先写好,有那还没议定的几户且留够空儿来,我这边立刻让人回去商量……   绝对不会耽误明儿一大早就往衙门备案的!”   程二太爷颓然刻书,程浩健倒还不忿,可他阿父已经看出不对,一巴掌拍下去,父子两个凑到里正那边说好话去了,口口声声的“继宗是我们家两代独苗苗”,不要更恶心。   幸而宫十二只顾着招呼人:“找个大夫来给你们村长看看啊?可别今儿没给龙王爷收去,回头年老力衰又遇上灾年出个什么事,又或者给不肖子孙气死了,倒赖在我们头上。”   便支使得王金罐几个又忙得团团转,也就没谁顾得上恶心。   ☆、解误会   为了避免又出什么幺蛾子,小王村一行并没有赶着回村过夜,而是现等着程二太爷刻好契约,又盯着其他族老也刻字画押,并准备于半夜启程,为的是赶着晨起城门开的时候进县城,尽快把手续处置妥当,也免得夜长梦多。   此前,刚将夫郎送入小王村的程老憨也赶了回来,这族里还真有些人没发现他和小王村之间的猫腻,还和他说了些带着群奶娃娃分宗不知道多辛苦的话,他也憨笑着尽数应下了,唯程二太爷之流早猜出端倪,奈何如今形势比人强,程老憨又是个还在一族一宗里头他们都没法管也不敢管的货色,也只得当作不知,又随程老憨言语,划拉了几户出去——   皆是往日多受此人呵斥,这阵子又管了祠堂看管等任务的青壮所在人家,程家几个太爷未必没有猜测,却也无心追究,便是那青壮或家人有哭诉不舍者,程二太爷也只管往程老憨身上推,不敢与程老憨呛呛的,就只得乖乖去陪一群奶娃子受罪。   这一出说唱念打十分热闹,而卖力演出的虽脱不开还是被分宗的命运,却好歹得了些好处,尤其那一个哭得抱程七阿爷——也就是程浩健他爹——大腿的,硬是闹得那样的奇葩都没法子(裤子都差点要给扯下来了),只得无奈与他换了几亩地,又让出两亩去,好让他家的地从此连了一片儿……   偏这个还是之前祠堂里头,给程老憨亲自下手敲晕的两个之一,再想想程老憨之前说过又让人暗中照顾被拘起来的夫郎娃娃们之类的话,宫十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戏委实乐呵。   可惜乐呵完了,去县城衙门上档啥的,却没宫十二啥子事。   哪怕这个分宗的主意其实就是宫十二悄悄儿给宫且楦出的,宫且楦一句:“你不怕你阿爹睡不着?”   王金罐叹一声:“也不知道你瓶子哥哥怎么样了。”   宫且林最后加一句:“庄稼收了好些,到底还有需要水的地方,今天已经耽误了,要是明天也顾不上……”   宫十二也只得乖乖回转,与放心不下小哥儿的里正一道。   这一回他们没从双口桥那边绕路。   白水河的水又少了一些,已经完全不适合行船了,但宫待省他们将哥儿娃娃们带回来之后,到底不放心还留在程家村的长辈们——   即使这些长辈,包括里正在内,都至少有两手把式,等闲一二青壮近不得身,宫家的长辈诸如宫且林等更是老姜弥辣,到底年岁摆在那儿。   刚程老憨回来的时候,宫待省也带了几个人一道过来,此时就一路相送到野鸭滩边,正想说是不是要分两个人送他们回去,宫十二却嫌麻烦,里正也觉得:   “虽说程家应该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可那一族人的想法就没几个是咱们能猜得明白的!   为防万一,你们还是照看着点儿,二爷六爷几个虽说健壮,到底年纪摆着。   这边我和十二也碍不着他们什么,野鸭滩也没什么险要的,哪里就要人送了呢?”   宫待省看看宫十二,论理小哥儿是该格外照应几分,奈何这一个实在是……   程老憨一进小王村就能给宫十二挑水的英姿震慑住,宫待省哪儿真能不知道宫十二之能干的?   也就不坚持非将他当寻常哥儿待,点头应了不送的说法,又将火把递了一个过来,本是要给里正,宫十二接过了也由他,宫待省还准备要守着这野鸭滩往双口桥去的一路为他们送行,顺便防范程家村会不会又作夭呢,   不想宫十二将火把举高了往对岸张望几眼,宫待省对着望过去,他那样能隔了百步准准射穿铜钱孔儿的眼力都没能从那片黑蒙蒙上看到什么,宫十二偏似乎看清了,随手从怀里掏出那飞爪百炼索就是一甩一抛,就在对岸固定住,又将一头托给宫待省:   “叔父劳您拿一会。”   宫待省心中一动,正要说:“别乱来,几步路好好走回去也罢了。”   那边宫十二已经拿毛巾往里正身上一裹,直接往肩膀上一扛,另一只手还举着火把,脚下却是踩着绳索快步如飞,不过眨眼功夫,里正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对岸了。   期间宫待省只觉得手上绳索几下颤动,又将那火把上的光亮迅速移动,蜿蜒出一道幻影,转眼就落在对岸。   一个大人加一个娃娃的重量,其实还在宫待省的承受范围内,何况还有另一头分了不少力道,这几下颤动本算不得什么,宫待省却觉得每一下都像是颤到他心肝上去,直到那火把拖出的幻影消去,又在对岸连连挥动几下,还有清亮亮的童生传来:   “叔父们都放心吧,我们回家啦!”   他才算呼出一口气,抹一把额上冷汗:“十二哥儿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几步路罢了,又何须这般冒险……”   却不知道宫十二哪里是冒险呢?他不过是对系统君的信心足够罢了。   那边宫十二没留意宫待省等人的感叹,他冲里正笑着点头告别的小模样甚至算得上乖巧,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月华之下也更显纤细。   可里正回过神之后如何费了好大功夫收惊,缀在宫待省等人后头的程老憨见着了,又是如何稀罕,如何缠着宫且楦老调重弹认孙儿的意愿,宫待省这个待字辈打头、最稳重不过的又是如何梦游般回转,其他青壮又是如何彻底加入小汉子小哥儿们的拜男神团队……   宫十二┑( ̄Д  ̄)┍:那些和本大爷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下和宫大爷有关系的只得两件事:   如何应对以宫阿爹为首,宫阿爷宫阿公大伯父大伯爹小叔爹助攻的慰问团;   又如何应对以小栓子为首,往日只见过几回的小柱子小锁头等堂弟——更还有个宫十二几乎没印象的表弟陶弃——助攻的八卦团……   宫十二一边拉扯衣襟:   “男……男男也是授受不亲的啊!才一进门就要脱我衣裳是要闹哪样?我没受伤,连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哩!就是又是汗又是泥的脏死了,想洗澡!”   小叔爹祝氏就掐腰瞪眼:“和你阿公、阿爹,和大郎、三郎我也授受不亲?”   到底率先转身,去给他准备洗澡水:“到底是个哥儿,可不能和那些糙汉子似的洗冷水。”   宫十二心中TAT:本大爷堂堂大男儿,不是糙汉子也犯不着学那什么哥儿的穷讲究啊!   但有热水澡,哪怕大热天的,洗个热水澡其实也是很舒服的事儿,他也就咽下心中呐喊,转头跟小栓子他们讲起故事来。   当然,很小心地注意该隐瞒隐瞒——例如和程老憨攀悬崖什么的,而该夸大的要夸大——例如提议大伯爷要求分宗啥的。   因为没讲几句就有宫阿公带头送了饭菜上来打断一回,才吃完饭洗澡水就又好了,宫十二又难得一回不讲究刚吃完饭就洗澡养不养生的繁琐,没听过瘾的小栓子几个就死皮赖脸跟进浴室,宫十二此时也真乏得很,也就不再去与宫阿爹等人讲究什么男男授受亲不亲的,很大爷的摊开手脚,仰头靠在浴桶边沿上,很是享受了一回边泡澡边有人伺候着搓背洗头修剪手指甲脚趾甲的待遇。   嗯,代价是将还没讲完的故事说下去,还挺便宜的不是吗?   同时还能收获堂哥弟弟们崇拜敬仰目光无数,外加凑在窗外蹭听的宫阿爷一扼腕:   “竟还有分宗这样好主意!可恨我那时候竟没想起来!”   宫阿公倒是淡淡:   “想起来又如何?他们能分,那是因为同龄同遭遇的娃娃就有好几个,又有程老憨程老实他们,不管真憨假老实的,总还能靠得住……   要是分出来只得一人,分宗又与出族何异?   总算陶氏宗族没程家那般极品,阿弃又和那家子有断亲书,日后宗族处得来处不来的,且再看着吧……”   宫十二耳朵一动,说得竟是那事儿?   立刻看他阿爹,果然先还满脸笑意给他洗头发的宫阿爹,又是一脸不自在。   宫十二十分无奈,干脆挑明:   “阿爹,流溪舅舅早年嫁的那家,您真是早知道不妥却故意不告诉他的吗?”   宫阿爹一愣,忙不迭摆手:“怎么可能?流溪和我最是合得来的,你阿父待我也好,我怎么可能害他弟弟?”   陶弃本也和宫阿公一般淡淡的神色一变,双眼紧紧盯着宫阿爹看。   宫十二越发故意问:“那你一说起流溪舅舅,怎么总是心虚愧疚的,连带着我们和表弟见面都少有?”   这时候宫阿公也盯了过来,宫阿爹却没留意,只顾着和自家孩儿解释:   “我,我就是愧疚……   阿爹嘱我去探听,我却没眼力又嘴笨,还轻信,只当原家舅爹再不会哄我,原家表兄弟与我说的也定是句句实情,结果流溪信了我,阿爹也信了我,却落得这般……   我,我哪儿还有脸再和你们叨叨流溪?又哪里好意思再去多烦阿弃?”   宫阿公眯起眼:“你是真没发现?”   宫阿爹把头直点得比鸡哥儿啄米时还频繁:   “对不起阿爹,总是我太笨了……”   宫阿公盯着他泛红的眼圈看了半晌,惨笑:   “笨的又何止是你?我明知道你不擅察言观色,也知道你因幼年遭遇与原家舅舅亲近,却没有更仔细些……”   宫阿公的眼圈也红了,他一向最是个不肯与人示弱的性子,如今竟当着一屋子小辈的面红了眼眶,宫大郎王氏、宫三郎祝氏都吓得不行,王氏赶紧挽着他劝慰,祝氏则三两下将宫十二搓干净了,拿干净衣服裹起来:   “阿父阿父您快进来劝阿爹啊!”   自己又冲宫阿公叨叨: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就是您有想到二郎说的未必可信,再打听个百八十回,人家那是瞒得连邻里族老都不知道的,要瞒您还不容易?”   宫阿爹嘴笨,只知道一叠声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阿爹那时候还问我可打听准了,是我一再说准的,要是那时候话不说那么满就好了……”   一群人围着宫阿公转,宫阿公又反过来不让宫阿爹自责,好容易才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      ☆、遗弃(上)   陶弃却被栓子柱子几个拉着一道去讨好宫十二这个厉害堂哥,而比起其他几个跳豆儿似的小家伙,唯一已经入学的陶弃,哪怕恍惚着也是最能坐得住、仔细给宫十二擦头发的那一个。   所以他叹息着:“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的时候,也只有宫十二听清了。   宫大爷立刻就笑:“没有你又能有啥好?”   陶弃垂着眼睑,将他的头发分着一小缕一小缕地擦着,足足擦了十七八缕之后才答:   “若是没有我,或者阿爹就是知道了那人不好,也不至于给气得早产又难产没了,或者还能和离回来……”   宫十二竟不安慰他:“也许吧,可事实是,你已经存在了,流溪舅舅也已经没了啊!”   一句话将本就蔫吧的陶弃打击得越发死气沉沉,宫大爷却又说: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让流溪舅舅怀上你的也不可能是你自己,陶家贱人要做贱事,也不是还没出生——   不对,按时间算的话,陶家贱人开始做贱事的时候,你根本还没存在   ——那你又能怎么拦着?   那事儿跟你就没关系,如今都断了亲,只管跟着阿爷阿公好好活着,跟着族里长辈好好学着,日后搏个满堂彩,让那贱人眼红后悔死,让流溪舅舅若是有灵也安心,也别觉得嫁出去一遭尽只遭遇了不堪……   不就结了吗?”   一巴掌往人家小脑瓜子上一拍,宫大爷很大爷地总结:   “流溪舅舅都没了,要是你也觉得你是该没的,自怨自艾不过好日子,那才是亏死自家爹子俩,白让贱人看笑话哩!”   小家伙给拍得一趔趄,险些磕着下巴,可抬头时眼神却格外亮:   “所以阿爹临走前给我取名弃,是希望我抛弃过往和阿爷阿公好好生活,不是觉得我不该存在、要是能抛弃我了就好……是吗?”   宫十二毫不犹豫:“当然啦!我流溪舅舅只是温柔,其实可聪明的人,据说算账比我阿父都伶俐,怎么可能在赔了自己之后,还赔了你?那么亏本的买卖,傻子都不做的!”   信誓旦旦,完全看不出宫十二是个没宫学峻科普,连宫流溪的事情都没能记起来丁点的家伙。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睁眼说瞎话的货,陶弃还真就信了他。   宫十二从此多了一条小尾巴。   当天晚上,小栓子就敏锐察觉到这条新小尾巴带给他的危机。   自从进入族学之后就很少休沐,偶尔休息也只待在宫阿爷家几乎足不出户,存在感甚至比宫十二原身还低的小陶弃,第一次踏足宫二家,就表示他要住下:   “我喜欢听十二哥哥说话。”   虽然当晚留下来的不只一个陶弃,柱子锁头也都留下来了,小栓子却本能地觉得陶弃更危险。   可陶弃对他也很好,他如果当宫十二一个时辰的小尾巴,那么至少有一刻钟是用来照顾小栓子的,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和他说族学里头的趣事,给他透露老师们的喜恶……   最重要的是,小栓子虽然没能将之前大人们的那一番对话完全听明白,也仿佛知道流溪舅舅的事儿不怪自家阿爹,可他仍做不到,真当自家丁点不曾亏欠了这个表兄。   于是,虽然胸口闷闷,小栓子也只得默许了让陶弃睡在哥哥大人的另一侧。   小家伙以为会做上一晚哥哥居然被抢走了的噩梦神马的,但居然意外的一夜好梦睡到大天光。   醒来时一摸身侧的被褥,都是冷的,哥哥肯定又是一大早的就去挑水,却不知道那个陶弃在干嘛?会不会抢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一想到哥哥辛辛苦苦挑回来的水居然要让别人去舀来浇地,又或者哥哥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居然要靠别人去捉虫……   其实这种情况此前出现不少次,尤其用了宫十二水的人家总会自觉做些力所能及的补偿,但一想到那个别人换做陶弃,小栓子总觉得有点点不是滋味。   也顾不上如往日那般再赖着迷糊一刻半刻的,立刻翻身从床上跳了下去,鞋都来不及穿好,踢踢踏踏就往外头走,宫阿爹正喂好了家里仅剩的几只兔子、鸡,看他这样,就拍拍他的脑袋:   “急什么?鞋子衣裳都穿好,可别摔着也别冷着了。”   又往厨下走:   “早上做了鸡蛋羹,剩了一碗给你,还有两个饼子,你好歹吃些再出门,你哥哥那儿有阿弃帮忙哩,不消急。”   小栓子嘟着嘴,就是有陶弃才急的哩!可有些话实在不好和阿爹说,他也只得耐着性子去厨房,三两下呼噜噜吃完鸡蛋羹,饼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跑:   “我给哥哥帮忙,晚点还要把打下来的粮食拿去晾晒哩!好像还要帮周阿公家收庄稼……   哥哥昨儿耽误了一天,今儿肯定可忙!”   两句话间就跑过拐角了,宫阿爹正摇头叹气:   “真那么忙也不让我下地,真当阿爹是泥捏的呢?”   却不等他眼底那抹笑透出来,小栓子又呼啦啦跑回来:   “阿爹阿爹!有煮开过的凉水没?我给哥哥带点儿去。”   宫阿爹越发好笑,却也帮着装了半罐子绿豆水,又多拿两个碗:   “阿弃肯定也在,柱子锁头他们不知道给他们阿爹接回去了没,要是还在,记得让他们都喝点。”   小栓子对吃食倒不怎么小气,爽快点头:   “知道啦!阿爹您在菜地里头看看就好,可别赶着去场院那边,不然晒坏了哥哥可生气。”   宫阿爹笑得满足:“知道了,让你哥哥也别太累。”   小栓子嘴里答应着,脚下跑得飞快,转眼就跑到西边儿麦地边上,探头看过去:   自家麦地是有浇过水的,虽因着天气干,麦叶上已经不见水珠,土地却还没干。   只是哥哥不在,嗯,大概是往别处帮忙挑水去了?   可陶弃为啥也不在?回族学?还是跟伯爹叔爹他们回去了?又或者……   不会是连哥哥挑水的时候都要跟着吧?   小栓子两道小眉毛一动一动的,明知道哥弟友爱是好事,还是醋得很,可想着哥哥侍弄这些庄稼的艰辛,到底忍住没追着去找哥哥,而是乖乖拿了空罐子和一双竹筷,钻麦地里头捉虫去了。   但捉了好久,连阿爷家的也捉过一回了,这日头也都大起来了,宫十二居然还没回来,小栓子就狐疑了,抱着绿豆水,托着腮帮子狐疑,哥哥这是往哪儿挑水去了呢?   ——宫十二也没往哪挑水。   他昨天虽心累一回,可因着回家之后一大家子伺候他洗头洗澡的实在妥当,纵是最后关头被冷落了,也还有个安安静静给他擦头发的陶弃,和一个虽然蹦蹦哒哒跳豆儿似的,却没忘记往他嘴里头喂糖送水的小栓子……   被服侍得实在舒服,也就没纠结那从泥潭里头穿过的恶心,也暂时忘记程家村的各种极品。   睡得好了,早上就也精神抖擞地按时醒来。   那会子天还没亮,厨下宫阿爹才开始点火,宫十二一动陶弃竟也醒了,还很乖巧地去帮忙。   宫十二看阿爹和这小表弟相处融洽,心里也喜欢,稍作洗漱之后,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先往地里挑了三回水,灌满了自家并周阿公家的水坑之后,由得周家三代夫郎去浇水,还随口问了周大春一句:   “你今天精神倒还好?”   得了周大春一句:“当然好,回了自己家吃得下睡得香哩!”   也没有多想,又和周阿公约好明后天就来收割麦子:   “到时候我负责收割,伯爹、大春和我阿爹在场院扬麦子。”   之后,就匆匆回了自家吃早饭去了。   吃完早饭,又给村里其他缺少壮劳力的人家帮着挑水,大约走了有十趟,宫十二也正要歇一歇,就听那边周大春招呼:   “诶,我等下想去看看瓶子哥家的娃娃,你要不要一道儿去?”   宫十二原不在意,只推了打和他来了自家地头,就一直忙着帮忙浇水的陶弃一把:   “我就算了,多挑点儿水,也好让大家趁着还没大热浇好了。你带着阿弃去吧,里正家有好几个年岁和阿弃差不多的小家伙,只怕还是村学里头的同学呢?”   又对陶弃道:   “你也关心关心同学的舅舅表弟去。”   陶弃拧着小眉毛,似乎不太乐意去,又似乎对这事儿还真格外关心些,到底给周大春拉着一道儿走了。   周大春临走前还有心情笑:“还小家伙哩!说得你好像比他们大多少似的。”   可又过了大约两刻钟,就和如今野地里挣扎着不肯彻底干枯了去的野草似的,蔫巴巴又慌张张地回来:   “十二哥儿、十二哥儿,小、小继宗,小继宗似乎不大好呢!”   陶弃跟着他后面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却居然跑得很稳,话也比周大春说得明白:   “是还不太好,但已经没有昨夜那么凶险了,王阿爷给他刮了痧,就是小孩子身子弱,老大夫不敢狠刮,暑气还没有能全出来,还晕睡着,没把握什么时候能醒,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毛病。”   周大春哭丧着脸:“据说刮痧的时候醒来一会儿,却连瓶子哥都不认得了,说起他家那造孽的阿父阿爷们更是半点儿记忆都没有,那必须是肯定已经有别的毛病了啊!”   陶弃很淡定:“那也不定是病迷糊了呢?小孩子生病都这样,他又是醒转不过半刻就有晕睡过去的,哪儿就真能看出来是有毛病了呢?”   明明是个比小栓子还要小点儿的小娃娃,可大概是境遇不同,又早入学得了熏陶,说起话来真是一套一套,挺能哄人的。   可惜遇上周大春这个直肠子,直肠子的人有时候挺容易哄,可一旦认定了什么,却也难以扭转,故依旧忧心:   “但也不一定就没傻啊!哪怕只是傻了一点点……   都是我没留意,他昨儿可是一直跟着我的,结果中暑了我都没发现……   瓶子哥哥还指望他能像他阿爷阿公会读书哩!瓶子哥哥还指望他能早早儿考出个童生秀才回来哩!   要是傻了,哪怕只傻了一点点,却刚好考不上秀才,甚至连童生也考不上怎么破?”      ☆、遗弃(下)   实在懊悔起来,周大春还捏起相对一般哥儿很不小了的拳头,狠捶了自己好几下。   陶弃依然很淡定:   “瓶子舅舅肯定不乐意他像他阿父阿爷的缺德冒烟儿,渣贱不要脸。   为此就是傻一点,没能考上功名,也肯定没啥不乐意。”   他犹豫了一下,拍拍周大春的手:   “哥哥和我们说了,这两天多亏您照看继宗弟弟,就是一时疏忽,也怪不得你,都是程家人缺德没良心,将娃娃从瓶子哥哥身边儿夺走,又没照顾好。”   陶弃连安慰人的时候神色都很淡,淡得完全不像个孩子,周大春却似乎好过了一点,却还是央求宫十二:   “我之前跑得急,也都没去看瓶子哥哥,也不知道他都急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他可怪我不怪……   那个,要不,我也帮忙提点水,回头你陪我去看看瓶子哥哥啊?”   宫十二抚额:“得了吧,你一次能提多少水?”   正好也该是往日暂停去白水河挑水的时间了,虽然程家村的做法不地道,但村里没开口说话前,宫十二也还不急着把事情做绝。   至于井里的水,因没河里的挑着艰难,也不差宫十二一个,再者……   宫十二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   周大春莫名地就觉得多了一股子底气,又有个陶弃,面色虽淡,却没放开他的手,他见了王瓶儿时就镇定了些:   “瓶子哥你还好吧?小继宗可好些了吗?”   王瓶儿的脖子上还敷着药,暗绿色的药汁渗出来将纱布染了色,越发衬得他面色青白,唇色微灰:   “……二阿爷给开了药,且明叔爷也让人送了好些药材来,就是有些个实在没准备的,老三哥待山哥他们也帮忙上山里头找去了……”   周大春探头看了看,屋里光线弱,大白天也看不清小家伙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脸上带出一抹笑:   “出了汗啦,我阿爹说中暑的人都是能出了汗就好的,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王瓶儿也勉强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就是出太多汗,偏暑气还没能给都带出来……二阿爷说娃娃体虚,出太多汗恐不好,不出又去不掉暑气,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汉语言是非常奇妙的,一个字能有好些个读音好几种意思,而一个词,放在不同的语境里头,也常有不同的含义。   王瓶儿这会子所说的“关键”,其实就是“危险”。   要发汗才能祛除暑气,可小娃娃的体质却撑不住那样大量的流汗。   说起来玄乎,但依着当地当时的医疗水平,这将人生生累出病还养不回来的,又或者单是流汗就给流死了的,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王瓶儿素来要强,又不肯怪周大春,又不肯见他自责,说起这样事情的时候也竭力镇定,可事实上,他的声音哽咽颤抖,他握紧的手心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儿飘出。   周大春看得难受,但自责的话一开口,就被王瓶儿喝止:   “关你什么事?将他一再从我手里骗出去夺走了的是他亲阿公,出了那样主意的是他亲阿父!   虽说这样天气将娃娃们关那样屋子里头不太妥当,可其他人都好好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也是好好的……   那程家虽不是玩意,一开始也还真没想着将大家都闷死在那屋里,这孩子,这孩子……”   周大春心下难过,没忍住又接一句:“都是我……”   话没说完又给王瓶儿打断:   “关你什么事?你又没养过娃娃,不知道也是有的。   这一切,不过是程浩健作孽,偏报应了我儿子……”   说起程浩健,王瓶儿没忍住,恨声咒骂了好几句,可说着说着,最恨的还是自己:   “为什么我就不能忍忍,阿父阿兄和宫家叔爷阿兄们都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为什么我偏偏就不肯忍一忍,非要那么闹一回,非要闹得自己伤了身、死了心才罢休,非要闹得娃娃这般……”   说到底,王瓶儿祠堂前那一闹,也不仅仅因着他素日的好强烈性子,也不仅仅是因着对儿子的慈心和对原家的愧疚。   他在程家这几年,再怎么觉得远不及嫁前期待的,对程浩健终归是放了几分真心下去。   所以格外不敢相信他会纵容阿爹那么做。   所以格外不敢相信他会出得那样主意。   要死要活地闹,不过是希望闹出程浩健几分为人父、为人夫的心情,闹得他护他们爹子一护。   可不想,他一番折腾,换来的却是程浩健软言巧语哄他分心,夺走了娃娃,让他失手划了自己一刀不说,还连稍微照看一下娃娃,都不肯。   小继宗如今这般,不是谁的错,都只是他,他不该在听说了主意都是程浩健那贱人所出,却还抱着一线希望。   他不该抱着娃娃闹,更不该在闹了之后,还想要握住那虚假的希望。   都是他的错。   他的错!   王瓶儿将拳头蜷在嘴边,咬出几个深深血印犹不自觉,呜咽着认错的一声声,悔恨凄怨之处,甚于杜鹃泣血。   周大春吓傻了,要去掰他的手,偏偏一般力道掰不开,再大力又恐伤了他的骨头,急得团团转。   陶弃拉紧宫十二的衣摆,褪去淡定的眼睛里也带出几分惶然。   宫十二终于出声:   “我也觉得为了自己不忿,就要拖着孩子一起死的做法,很不怎么样。”   王瓶儿抬起头,惨笑:“是啊,我不是个好阿爹……”   宫十二居然还真点头,周大春急得直打转,偏口拙说不出话。   宫十二却又道:   “你不是个好阿爹,可也总比那已经和他断亲了的人家强点儿。”   他将王瓶儿的手缓缓按下来,   “你好歹还知道自己错了,就总有改正弥补的机会,但机会要靠自己捉紧的。   现在小继宗还躺着,你闹这样是做什么?错上加错吗?”   王瓶儿缓缓松开已经握紧到掌心肉里头的手指,喃喃:   “不错,继宗还活着,我还能弥补……”   宫十二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孺子可教也!”   然后他就开始吩咐王瓶儿做事,什么小继宗枕着的枕头必须拿掉,他眼下脸色发白必须把身子垫高、让头部偏下好保证脑部供血啦;   什么流的汗太多了,为了避免脱水,要灌他喝些冷盐糖水和绿豆水啥的啦;   什么别看现在这体温似乎有点低了就多盖被子,虽不好冷着可也不能闷着,要尽量保证清凉通风啦……   周大春十分乐意帮忙,里正夫郎和他家三郎本也就没下地在家守着,也不缺搭一把手,可宫十二就非得指挥着王瓶儿去做,也不去管他掌心还掐出好几道血印子,偏王瓶儿也不知道疼似的,一听说给小继宗往脑门上冷敷对他好,他就一遍遍拧着帕子敷上去,稍微热一点就换……   周大春看着那都变成粉红色的水,都替王瓶儿手疼,更别提王家人了。   里正夫郎这个阿爹是最心疼的,他最开始甚至有点儿恼了宫十二,但看着看着,似乎看出点儿什么,便拉住也心疼得一直要去帮忙的三郎:   “罢了,且由他。”   转身就去厨下再准备一锅绿豆水,三郎看了看,就另端了盆子去接井水。   这么折腾了不到一个时辰,小继宗就又睁开了眼睛,还冲着王瓶儿喊“阿爹”,正好王大夫也带着新得的药材过来了,一把脉,十分满意:   “行,就这么着的话,也就是多养几天的事!”   刘氏、王三郎并周大春陶弃几个都十分欢喜,王瓶儿累得唇色都透着暗灰之色,还因此给王大夫训了一通,开了三包据说要苦得他再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苦药,他却还是笑着的:   “果然好了,继宗,不……”   他转头看到陶弃,忽然眨了眨眼,眸色亮得吓人:   “阿遗,他日后只是阿遗,就是还姓程也不再是程家继宗,他只是阿遗,程遗……   虽然没有真的病傻了,也要放开过去那些乱七八糟。”   刘氏也是笑:“不错不错,遗忘过去,从此新生……阿遗,好阿遗……”   这么一串耽搁,小栓子都早招过来,也帮忙递了几回帕子了,刘氏那样伶俐一个人,却才想起来要给客人上茶。   王瓶儿放开了又睡过去的程遗,亲自去给几人冲了鸡蛋茶,意外打出个双黄蛋的那个当然给了宫十二,给陶弃和小栓子的那两碗还特别多加了半勺子糖。   他摸摸小栓子的头,又冲陶弃笑:   “日后你们倒是听名字就挺哥俩的了,阿遗要是真有点傻了,村学里头还盼你能照应的给照应一下。”   大概是变故格外能促使人成长,素来牙尖嘴利好拿强的王瓶儿,如今连笑容都和缓了许多。   刘氏看得又欣慰又心酸,也不知道是可怜哥儿受的罪还是高兴哥儿终于长大了,那边王瓶儿就一巴掌拍到周大春身上:   “听说你早上下地了?可别把自己晒黑了不好找下家……回头我让我阿兄们帮你收麦子扬谷子去,你帮我给阿遗多做几套衣裳鞋袜的吧!”   周大春脱口问:“阿、阿遗的东西没带回来啊?”   又着急:“你手上也不好生包扎一下……”   王瓶儿恢复得挺快,刚才还死气沉沉,现在又能气焰嚣张地翻起白眼儿:“就这么点子小伤,舔舔都能好,二阿爷还特意给敷了药哩,你可就少大惊小怪了吧!”   又冷笑:“我的嫁妆自然不会便宜谁,可阿遗的衣裳,就算有用我嫁妆里头布料做的,也免不了有用那家一颗扣子一根线的,我可不爱用!”   周大春眨眨眼:“……哦,那好吧,不过十二哥儿说要和我家一道收麦子的……”   王瓶儿一挥手:“那就让我兄长们都帮忙收了呗,多大事?十二哥儿那么小不丁点,每日里操那么多心,且该玩就玩着去吧!”   宫十二默默听着,倒也不和王瓶儿争这三五亩地的活计,将两个蛋黄分了陶弃和小栓子一人一颗,仰头将剩下的喝完,又起身去看了眼程遗,见他睡得安稳,便提溜着两小孩告辞离去。   陶弃走出王家的时候,身上的气息格外明快。   他终于确定,原来遗、弃二字,也能藏着阿爹最洒脱的祝愿。   小栓子给这事儿一冲,也忘了计较陶弃给他带了的危机,和这个表弟手牵手一起走还挺和气的,扭头冲宫十二笑时更是格外开心:   “太好了,瓶子哥哥没事,他家娃娃也没事。”   ——却不知道宫十二那心肝儿疼得直抽抽,好不容易攒出那么几万JJ点,却熬不过自己得良心,一口气就花掉一万只为给个陌生娃娃增强点儿体质啥的……   可谁让宫十二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呢?   再急着攒JJ点好回家,也做不到全然冷漠着看别人去死。   哪怕代价,是万一,赶不及……   但要是回去的不再是个人,再及时,老爷子也不会欢喜吧?   宫十二叹了口气,做人有时候可真是难哪!      ☆、人缘   次日王瓶儿家的四个兄长,都一早就到了宫家地里帮忙收庄稼。   不只宫十二家和周大春家,连着宫阿爷家的都一并帮忙了,宫十二也没拦着,只照例去河里一趟趟地挑水。   王铜罐推了一车子麦穗回去,回来路上一看,除了村里那几家壮劳力不足的,连自家地里的水坑都给挑满了,就哈哈一笑:   “说是给十二哥儿干活,结果倒占了便宜啦!”   他阿爹正带着家里几个儿郎浇水,闻言瞪他:   “我们家占宫家便宜的时候还少?昨儿多亏了十二,阿遗早起都还在吃着宫家的药材哩!一村子乡邻,有你分得这么清的吗?”   一挥手:   “赶紧地干活去!回头咱家的也要收了,完了还有你三阿公柳叔爹他们家的……”   他念叨的这几家都是村里头壮劳力不足的人家,或者家里头根本没有青壮汉子,或者虽然有汉子却出了啥子事没法子干重活的,往年村子里也不是没有照顾一二,可像如今这样,有能耐下河挑水的就只管下河挑水,卖不了大力气的就浇水捉虫啥的,全不论哪家哪族,都尽心尽力干自己能干的那份活计……   别说刘氏自己经历过的,就是村里老人讲的“古”一道算上,也还是第一回遇着。   但大灾面前,也没得能伸一把手却要眼看着族亲乡邻饿死的,再说挑水推车的活计重是重了点,不用愁庄稼虫子啥的倒也便宜。   再说这回程家村的事,让小王村的人也越发觉得这齐心合力的好处,王铜罐又是个对外脾气暴躁些,对内,尤其是对上阿爹弟弟夫郎时,却是最好说话不过的,此时不过笑两声就给阿爹一顿说,他也不恼,仍旧笑着应了,拿汗巾一抹脸,就跳下地里,冲他家老四那边去:   “行啦,也给我割几镰刀,你也推一车子回去,顺便帮忙摊开了给晒一晒,回头再脱粒——   别只看着你阿兄当老牛啊!”   王满罐知道他这三阿兄其实是要让他歇歇的意思——   这推车和弯腰割麦子哪样更受罪不好说,不过王家兄弟四个,他们俩小的都是最不耐烦割麦子的,早些年还为了谁能躲懒推车争过,没想到如今却谦让起来。   王满罐将镰刀塞给阿兄,转身经过割过的田垄时,正见着自家捡麦穗的几个小子为了争谁能捡得多,差点为同时看上的一根麦穗撸袖子了,越发觉得有趣,往大小子后脑勺上一拍:   “那么多地方,有啥好争的?真不够你们捡的,就帮别人家捉虫子去!就怕接下来还好几天,捡的你们烦哩!”   又一指那边陶弃栓子几个:   “看人家哥儿几个配合得多默契?”   一左一右一东一西的,尽可能保证不会疏漏,又不用相争。   大小子摸摸鼻子,往脸上多添了两抹灰,其他几个小小子也是讪讪一笑,果然学着宫家几个的模样,可不一会儿又闹到一处去,王满罐还没走远,看得真切,可也是摇摇头,虽叹着气,却又带着笑。   宫家子弟的教养寻常庄户是比不得的,可自家兄弟也有自家兄弟的好处哩!   王满罐推了两车,便要去换他三阿兄,王铜罐轻踹他一脚:   “也让大兄歇歇呗!他现在这老腰可不比年轻时候啦!”   王金罐瞪眼:“臭小子浑说啥?我还没让阿爹当太阿公哩,老个屁!”   兄弟几个笑闹几句,那边宫十二却已经不声不响推起一车麦穗。   麦垛垫得格外高,半路还掉下来了些,还好村里小娃娃给力,都你一根、我一根地帮忙捡了起来。   宫十二也没说这捡到的麦穗都归那些娃娃去,却招呼宫阿爹:   “家里头还有绿豆水没?要不您给冲点鸡蛋茶,也给他们甜甜嘴。”   回身冲那群三五岁不等的小娃娃笑得好像大灰狼:   “正好天色还早,也没大热,回头吃完茶水,也都给帮忙捉些虫子呀?我家栓子今儿不得空,鸡哥儿都没虫子吃了哩!”   小娃娃们一个个拍胸脯:“捉虫子没问题,不、不用鸡蛋茶的!”   因着天热,很多人家里头的鸡鸭鹅啥的都养不下去,这鸡蛋鸭蛋的自然也就要比往日贵重——   况就是没这旱灾的时候,鸡蛋茶也是招呼贵客的时候才舍得的哩!   别看娃娃们人小,十二哥哥这些天帮着村里很多人家挑水啥的,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哩!   不一定要自家用过十二哥哥挑的水,娃娃们也乐意帮忙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虽然会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想玩,可那啥,他们玩闹疯跑的时候,也没耽误了给收麦子的人捡捡路上掉落的粮食不是?   早起还是先捉了些虫子才玩的,还帮十二哥哥大伯小叔家捉过呢!   只是往日十二哥哥家都不需要他们给虫子,所以没想着罢了。   宫十二这么一提,小家伙们也不等宫阿爹回去弄什么糖水,有个还特别懂事的:   “伯爹也才浇过水呢,肯定累得慌,也歇歇吧!”   然后一挥手,一群娃娃呼啦啦就往还没收上庄稼的地里去,也不特特挑谁家的,往地头一张望,看着是这近几天没捉过虫子的,娃娃们就钻了进去,连罐子筷子都不带回家拿的,随意扯几根野草啥的编一编,虽然歪歪扭扭,好歹能装几条虫子。   这些傻孩子心眼还格外实诚,宫十二随口说“鸡哥儿没虫子吃”,他们就真当晚一点就会让鸡哥儿多饿上一会,才捉上一小搓就往宫家赶,偏偏没人记得顺便拿个罐子筷子的,甚至有的连带过去的小草编也忘了带回来……   宫十二推第三趟麦穗的时候,看着娃娃们捉虫子的那家,仿佛连田埂边上的野草都快给拔光了O(∩_∩)O~   到了差不多十点几的时候,宫十二看着日头慢慢打起来了,娃娃们倒还乐呵着要帮忙,那边宫阿爹的鸡蛋茶都没人喝,明明一个个口水横流,还都拍着胸脯说什么“十二哥哥难得冲我们张回嘴,哪能不给多弄点”的——   明明一个个小屁孩,上村学都不够岁数,要帮浇水都够不着桶沿、怕掉落了水坑哩,这话说得!   宫阿爹都给逗笑了,宫十二却一本正经:   “不错不错,一个个都是好样儿的。不过这虫子捉多了,要放明天也不新鲜啦,差不多就行——   嗯,真要帮忙多干点活的话,就陪十二哥走一趟,这一次把掉的麦穗都捡起来咯!”   说是让走,因回去时反正是空车,宫十二索性让娃娃们都坐上去,这些娃娃也不嫌车上才装过麦穗脏得慌,一个个蹦跶得挺乐呵:   “十二哥哥给拉的车哩!”   回去说一说,简直能羡慕死家里头的大兄大哥小叔伯们!   #村里大众男神给拉的车哟~多长脸的事呀!#   娃娃们蹦跶得可欢,回来时帮忙捡麦穗,就一路个个大睁了眼睛,简直连一颗麦子都不放过,完了还想跑第二趟,宫十二看看日头却不肯:   “都喝点水,喝完都回家去!也帮家里干点活,完了好好歇个晌,等到下午能浇水的时候,再来帮忙捡麦穗!”   这些娃娃也奇怪,宫阿爹几个温言软语地劝着不肯听,给宫十二瞪眼呵斥反而乖得要命,连鸡蛋茶都不客气地一人喝了大半碗,然后一抹嘴,乖乖巧巧把碗都给收拾好了,乐呵呵撒丫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宫十二家的麦子素是不与村子公用那场院去与人相争的,宫家族人都住在相邻,偶尔间杂了一二个周姓柳氏的外姓人,又或者王氏族人的,也都学了宫氏的习惯,要么自家留了足够晒谷子的大院子,又或者相邻几家院前屋后地留出地方。   如今虽还没来得及脱粒,这麦穗也是在离家不过百十米的一块平地上晒的。   今年帮忙干活的人多,宫阿爷还编了好大几片高粱席子,不说多精细,却正好垫在下头,如今虽没啥湿气,却能挡不少泥沙。   加上日头大,麦穗干得特别快,早上收割的庄稼,才两个时辰不到,看着都挺像样了。   宫十二将宫阿爹几个也赶了回去:“别晒坏了还要吃药呢!”   自己将麦穗换了个边,就又往地里去。   其实这几趟收的已经不只是宫十二家的庄稼,不过王金罐几个说好要来帮着脱粒,宫阿爷也不推辞,却不好让人一家家去折腾,就索性将庄稼都先搁在宫十二这边,周大春也跟着学,就是傻笑:   “那啥,今年可多亏大家了啊,回头我给阿遗做衣裳,也给你做鞋啊!做千层底,做漂亮的绣花鞋……   我阿爹绣花可好了!”   却是看宫十二那双鞋都给泥啊灰的弄得不成样子,又只是和汉子们差不多的朴素模样,周大春就惦记起自家阿爹的好手艺。   宫十二= =:“蓝黑素面的就好……”   周大春:“那怎么行?蓝黑素面可不是哥儿们穿的,又不是老夫郎或者老寡夫,小哥儿们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鲜鲜艳艳的才好哩!”   一抬脚,“看我,虽然不绣花,好歹用鲜亮的布块拼一拼,也挺好看的哟!”   拉王瓶儿,“十二哥儿再能干再能当汉子使唤,该打扮还是要打扮的,对吧?小哥儿就该有个小哥儿的样哩!”   王瓶儿先点头:“我觉得我也该多做穿鲜亮鞋子。”   他本是个最爱亮色的,只是程浩健家讲究什么书香意蕴,他也就学着所谓淡雅,可如今,不随心意莫非还要给贱人守寡?   不过宫十二的问题,王瓶儿倒是表示:   “看十二哥儿喜欢呗!他要乐意,我也愿意打扮他;他要不乐意,谁说小哥儿就该得是什么样?他自己过得欢喜就行。”   一拍周大春:“就十二哥儿在我们村的人缘儿,还能愁嫁?还能嫁差?”   周大春一想也是,别个不说,就他家二子吧,虽说没人提的时候不敢想能将十二哥儿娶回家,可要是十二哥儿看得中他,他家二子就恨不得将十二哥儿供起来,他阿爹也指定将人当自家小子宝贝着哩!   遂不再多言,宫十二木着脸,边将人也都赶回家去,边决定日后要让陶弃几个对程遗更好一点才行。   ☆、绝技   王家兄弟几个甚是能干,不过一日又半的功夫,就将宫十二、宫阿爷、周大春并自家等,合计都快四十亩地的麦子给收割完毕。   宫十二也不管是谁家的,每天除了挑水就是推麦子,因他速度快力气大,遇上几个大汉都割不及他推的,他也会拿着小刀下地去。   虽然收割庄稼的活计干得不如那些老庄稼把式的又快又好,但他那小刀是系统君赠送的好东西,比当下什么百炼精钢弄出来的都要强许多,他体力耐力又非比常人,收割的速度和数量都没怎么落后。   周大春看得越发眼馋:“十二哥儿这干活的劲儿,别说当自家小子疼,就是让自家小子退让三舍也是该的哩!”   王瓶儿嗤笑:“那你还不赶紧让你阿爹给二子定下?”   周大春挠头:“配不上哩!等日后吧,要是十二哥儿真谁都挑不中再说……”   一时又叹气:“我原还觉得自己没在程家生娃娃是落得个走也干净安心,现在想想,还不如有个娃娃抱回来,别的不说,我阿爹也能安心让二子多等两年哩!”   王瓶儿挑眉:“那还不如指望我家大小子多讨好讨好栓子哩!”   他口中的大小子,指的是王金罐的长子,今年七岁的狗蛋。   p.s.宫十二现下这个身体转年也才九岁。   p.p.s.周二子却已经十五,足足比宫十二大七岁。   周大春顿时萎了:“你家都那么多小子了,还争要和我十二哥儿……”   王瓶儿喷笑:“喂,你别说得好像十二哥儿除了你我两家汉子,就没别家挑似的。我看十二哥儿只怕都不中意哩!”   周大春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依然垂头丧气的,好在他手上的活计却不慢,王瓶儿也不理他。   宫十二默默将最后一车麦穗倒下去、扬开,又默默回到自家那边的场地,开始给麦穗脱粒。   是的,比起没有任何先进机器,甚至连合用点的手工机械都没有,只能用一组平排竹条和一根敲杆组成的什么连枷给麦穗脱粒……   不就是被叨叨嫁人不嫁人的嘛,本大爷只要努力一点,赶着这两年回家去,管你们这儿是哥儿嫁人才是汉子生孩子哩!   曾经一点就爆,一句话不对就非要理论清一二三的宫大少,也可以很沉静。   生活果然是最能磨练人的。   宫阿爹看自家唯一一个连枷在大哥儿手上,眼看着必是抢不回来的,但要他真万事不理只看着大哥儿和亲邻忙活,又实在过意不去——   前两天收割,宫十二连饭都不让他送,宫阿爹已经很不安,好在往王家送了两大块肉倒被收下了,他才好受一点。   如今这伙计就在自家门口,另边据说连王瓶儿都带伤出来翻晒麦穗,他自然更不肯歇。   索性的,正好左邻六叔家昨儿已经脱好麦子,他就敲了门,问六叔爹借了个连枷,想着自己离大哥儿远点也脱几垛麦穗,不想宫十二那是什么人呢?   虽然人物面板里头没有专加视力的选项,可将近五十点的体质,也足够让他拥有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和熊的力量了呀!   妥妥第一时间发现宫阿爹的意图,宫十二懒得多费口水,也没说话,手一翻一转之间,宫阿爹还傻乎乎保持着拿连枷的姿势哩,手上却已经空了!   宫待山惊诧:“他什么时候学了的空手入白刃?哪个小子不知轻重乱教的他?”   宫家家传武学里头就有类似的近身徒手对付兵刃的特殊技艺,可那是老祖宗们多年应敌总结出来的,说不上多惊艳无双的绝学,但总是敝帚自珍,再则恐所传非人惹了祸事,那些技艺素来是入了祖宅第二进的宫氏子弟才学得的……   不是说哥儿就绝对不能学,可是十二哥儿啥时候去祖宅学过东西?   可别是那个小子坏了规矩,在外头瞎显摆,给十二哥儿看了去的吧?   宫待山拧着眉,才想着是不是要和待省堂兄说说,好生敲打敲打族里的小子们,宫十二又劈手从三郎祝氏——也就是宫待山夫郎——手里也夺过一个连枷,宫待山这回看清了,十二哥儿这手和空手入白刃相似,却比族里的技艺还精巧几分,就是用来夺个连枷啥的……   宫待山面皮有些抽,那边祝氏也冲宫十二瞪眼:   “知道你能干,一气儿能提好几桶水,可这连枷可不是只凭一把子力气就能使的。你用一个不够,两个不足,还要夺三个?”   宫十二也不恼,试了试左手——感谢系统君,那越来越难得的属性点果然好用,左手使唤起来比左撇子都灵巧,一手一个连枷脱粒完全没压力!   就是右手想同时操纵两个有点难,可就像他刚拿起一个连枷还很生疏,但很快就能熟悉了一般,拇指食指夹住一个敲杆,无名指和尾指又夹住一个敲杆,必要的时候手腕手肘膝盖脚齐上,倒也慢慢熟练了起来。   祝氏还叉着腰呢,那边宫十二已经一人操纵起三个连枷,时不时还用腿将麦穗往连枷里头塞,又或将麦粒脱下的麦秆踢到一边,那速度简直了(liao)了(le)!   看看宫十二这一会子弄出来的麦粒,再看看宫待山那边的,祝氏默默放下手:   “不让我脱粒,我扬扬麦子总行了吧?”   但也要有恁多麦子能扬啊!   宫十二那边简直将路都堵死,脱粒的时候就尽可能均匀洒下,有点子不均匀也是随便用脚一踢、连枷一扬,就扬开了的,每脱几捆麦穗还不忘将之前的也扬一下换个边……   最讨厌的是,带得王铜罐几个也跟着学,学不像也还是要学!   祝氏瞪着已经学得很像的夫婿,又叉起了腰,宫待山眼底闪过一抹笑:   “好了,真想做点什么,不如去帮大郎做顿好吃的,也顺便看看柱子他们,别在二郎家闹得太厉害。”   那边宫阿爹早认命回去帮大郎做饭了,这时候祝氏不认命也只得认了。   就是转身前没忘记多瞪宫十二两眼。   王金罐看得直笑:“也不知道狗蛋他们啥时候能有十二这孝顺劲头。”   狗蛋是王家大小子的小名,大名还要等入学了再取。   王银罐就叹气:“难哪,别说狗蛋,猫蛋驴蛋他们加一块儿,也比不上十二一半儿。”   猫蛋驴蛋是王家二小子三小子,下头还有马蛋牛蛋的,万幸没有鸡蛋鸭蛋,不然天天要上餐桌哩!   王铜罐不服气:“十二自然是极好的,可我们狗蛋他们又哪里就那么差了?早先捡麦穗,别看没陶弃他们分工细致,捡得也老干净了!”   最小的王满罐爱和三阿兄争强,可这事儿也站他那边:“狗蛋他们就挺好!”   王金罐默默撇开眼,王银罐微笑:   “再好,再好十二是哥儿,他们能和个哥儿比吗?”   王铜罐和王满罐顿时垂头,再看一眼哥儿宫十二干活的速度,再顾不上说话,敲杆连砸!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王家四兄弟四个连枷,还一个个都是做惯了活计的老庄稼把式,对上宫十二一个人一双手四个连枷——   祝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绕路又去借了一个连枷来给他   ——居然还略逊半筹!   虽然加上宫待山那份,他们干的还是比宫十二多,可五个汉子,五个正当壮年能干的汉子,对上一个哥儿,一个转年也才九岁,重量都不足他们一半儿的小哥儿……   王满罐揽着弟弟的肩膀:   “我看不止周大春要给十二做鞋,你,还有我屋里那个,嗯,大郎说不定会把二郎三郎都叫上……还真都要给十二做点什么——   我原本以为我们兄弟四个是去给宫家干活的,结果十二一人干的,就比我们都多!倒变成我们去蹭了他的劳力啦!”   王瓶儿对这并没啥意见:“就算没这事儿,冲十二哥儿敢一人跟着老憨叔爷去程家祠堂,我也该谢他!”   倒是王满罐,并他三个兄长,就算见着王瓶儿已经给宫十二裁好的全套衣裳,也还是面皮发烫,总觉不足哩!   里正也琢磨起让狗蛋多亲近亲近栓子的可能,唯有里正夫郎刘氏最是想得开:   “十二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但这事不是这么算,与其想着多偏了十二多少劳力,不如好好歇一歇,明儿赶紧给别家帮忙去!”   虽然也心疼儿子们使得慌,但如今大灾年当前,一个小哥儿都能那么仗义,他们好歹还是里正呢,哪里能够袖手旁观?   几个罐子也没啥异议,就是对明天要不要避开宫十二有点子迟疑,却也不至于因此就躲了懒。   好在宫氏和王氏到底再亲也是两族,宫十二又是个十分明白的,哪怕他家的地更多是与王氏和其他外姓的相邻,真在做完自家活计,要帮其他人家一把的时候,却总是宫氏族里壮劳力不足的人家优先。   即使这些人家往年也总有族里统一安排了青壮去帮忙。   宫十二家原先也是被帮忙的人家之一。   但疏不间亲嘛!   宫十二自觉是个明白人,他用了两天时间,在族里又一次扬名——   双手四连枷绝技,一人干四五人份的活儿,宫家男神出品,独一无二童受无欺哟!   第三天起来,就开始帮着非宫氏、非王氏的外姓,不过周大春家已经搞掂,也就只有柳氏是需要帮忙的,所以只花了半天。   下午,就开始征服王氏地域……   王满罐自觉这些天已经够拼命了,王氏家族有富裕的劳力也有不少出来帮忙的,可是……   看着宫十二,王满罐连抽动面皮的力气都没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神奇,哪怕明明该是弱势群体之一,可就是能秒杀所谓强势者,而且还一秒就一群。      ☆、初遇   今年虽然在最需要雨的时候连着四个月干旱,还偏在往年最不希望下雨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大雨,但因为村人齐心协力,没力气挑水的尽可能干了浇水除草捉虫子、甚至缝补刷洗喂鸡鸭等小活计,将壮劳力们解放出来,完美分工的结果是庄稼受干旱影响甚微,却享受到温度偏高的好处,熟得早,大家伙儿也就没贪心非得等到往年收割的时候才收割,都是穗子差不多压秤了就收了,脱粒晾晒的时候也分工合理……   于是大雨瓢盆的时候,村子里头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将粮食晒干收到仓库里头去,少数几家实在赶不及的,有之前全村协力的惯性在,全村人抢救那么二三家的粮食,也总不至于给淋湿了。   何况雨虽然连着下了两天,可那两天别说让白水河的水又满起来,连给地解渴都不够,雨停不到半天,地又干得能将粮食直接铺上去晾晒了。   就是下雨那两天稍微麻烦点,可这个秋冬大家伙儿最不缺的就是柴禾,娃娃们受之前气氛影响,就是疯玩的时候也没忘了尽可能为家里村里做点儿什么,满山遍地的干草干柴是捡得多多的。   起了炕,人虽热得慌,粮食却没潮半点。   小王村在这样大旱里头,照样过了个丰收年。   只不过其他相邻多少都有点不太妙,如柳树里那般上游的人家还好点,小王村都没谁真旱死了庄稼,他们总是白水河上游的,若能如柳树里那样也大致将力气往一处使,收成也不会比小王村差太多,会差的也是些明明有壮劳力还不下狠心干活的人家。   童家沟更是和小王村走得近,连混种黄豆的法子都学去了,收成更是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别处,像是程家村那样只知道琢磨“大义”的极品,又或者是上溪村、下溪村那样,一个还不等事情无可挽回就先要做绝,一个却是平日无事之时连多挖一道沟都不肯、到了要紧关头却舍得拼命的……   少不得总要有这样那样的不足。   小王村这一回就丰收也丰收得很低调,虽然这年景粮食肯定能卖个高价,可这么拼命还收起来的粮食,谁舍得卖呢?   就是前两年都是丰年,粮仓里并不短少,也宁可留着。   因有老人念叨:   “旱涝旱涝,再者大旱之后恐有蝗神出没……”   大家越发小心翼翼,宁可下力气费工夫扩粮仓,也不舍得卖一斗。   甚至连宫家每年秋后总会出去的卖粮队,今年也取消了。   但卖粮队没出去,却不等于大家伙就都死守在村子里。   据说明年有秋闱,宫家几个秀才都要去买书,买新出的大家时文。   而除了这等高大上的,各家也有各家要添置的小东西。   例如宫家。   宫十二这些天已经收到四五套衣裳,其中王瓶儿独自贡献的就有由里到外全一套,他家大郎到四郎合力做的又有一套,外加鞋子五双,周大春又送了三双来,并给小栓子的一套衣裳……   可就是这么着,宫阿爹也觉得儿子们的衣裳不足穿:   “栓子转年也能进学了,虽说族里各种补贴都不缺,总也要做两件合适的衣裳,书包也要做上,还有练武时候的短打鞋子……”   又:   “瓶儿大春他们都有心了,可大哥儿到底是个哥儿,衣裳不爱花俏,好歹也要买两朵花根头绳的戴一戴,可别总让人当你小子似的……”   宫十二= =:本大爷不是小子,本大爷是个大男子!   但也知道宫阿爹的心思,大抵不过是往年实在没法子,今年家里忽然一下子就过得好了,族里帮着起大屋不说,家里粮仓也满了,因卖了兔子鸡鸭的,又有宫十二在秋收之前,打着的那拱到山下来觅食的两只野猪,还有秋收之后打到的一只,一转手卖出去,手里也就有了钱,自然就想着好好打扮打扮自家孩子……   宫十二也不去和宫阿爹挣什么,再者他虽不稀罕花儿戴,也没想着要在这里长久生活,可到底来了一遭,越是看着已经攒到二十万的JJ点,越是想着快能回去,就越是觉得要出去看看才不亏。   ——否则回头和宫十一那混蛋一说,穿越一回就只埋头挑水种田忙的,可不得给笑死了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宫十二提前一天赶早进山,寻摸着打了两只山羊、还捉了一对活的野鸭,就和宫阿爹一起往镇上赶集去。   嗯,大伯爷宫且楦也同行,据说族里几个秀才挑的时文不全面,他要帮着去找点儿门路,抄出近两年的邸报瞧瞧。   宫十二就很不客气的,一手阿爹一手弟弟,一起蹭了大伯爷的马车,还把羊啊鸭的都绑到车后头去。   拉车的马儿已经很老,但走路却很稳,车里头一颠一颠的频率十分匀称,只有偶尔实在是地上的坑洼大了,才会颠簸得与众不同些。   大多数时候,马蹄嘚嘚得频率就像是最匀称的鼓点,纵然鸭子嘎嘎的声音时高时低,它也能给综合出一种朴素的和谐来。   宫且楦却很是不足,摇头晃脑着嫌弃:   “秋日晨起,老马村道,该是何等意境,偏生要弄这两只鸭子烦人,庸俗、庸俗!”   宫阿爹不安地动了动,小栓子眨巴着眼睛,注意力从掀开的车帘处移开,却都没有说话。   宫十二随口反驳:“可还有几行野鸭数声雁,来为秋日破寂寥呢?”   小栓子虽回过头,车帘子却还是掀起来的,正好能见着远处有一行早起的大雁人字飞过,又有野鸭嘎嘎数声,宫且楦就“咦”了一声,问宫阿爹:   “没听说十一郎是个会诗书的啊?总不会是八郎破了誓言,教起十二诗书罢?”   宫阿父在家里头排行第二,在族里却是十一,所以宫且楦喊侄儿夫郎就是十一郎。   八郎却是指的宫阿公,宫阿爷在同辈兄弟里头排行第八。   至于立誓不教家里哥儿学诗书,却是流溪那事留下来的隐痛了,宫且楦大概也知道宫阿爹和宫阿公等人在这事儿上的误解已经说开,才问得无甚顾忌。   宫阿爹果然也不像之前那样敏感,只是谦虚:   “他哪儿读过什么书?这分明是话都说不好呢,两行大雁几声鸭叫的,偏要说是几行野鸭数声雁,我们这样一车子人又哪里寂寥啦?”   小栓子原是跟着大伯爷赞哥哥,听了这话又偏向阿爹:   “哥哥作诗很好,可是下回要注意实际呀!”   宫十二:反正不是我做的诗,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哪儿听来的,就是记得是哪儿听来的和你们异世土著也说不清……   于是宫十二干脆不说了,倒是宫且楦冲着小栓子笑,很是和他解释了一番诗词里头用字的玄妙,这几行不独指野鸭,这数声也不独指大雁,都是又有行又有声,又或者此之行换彼之声,都是诗词的美妙之处哩!   宫十二:听不懂。   宫阿爹:听不懂+1,再加大伯爷这举人就是厉害厉害好厉害。   小栓子:听不懂+1,不明觉厉+1,坦率直言……   “反正就是为了韵律好听将词儿换个地方换呗!回头要理解意思还要自己猜!”   宫且楦且笑且叹:“又是一个在诗词上不开窍的!”   目光灼灼看宫十二,仿佛很有培养他成为宫家诗词大家的意思,可惜宫十二接收不良,在又一次胃里头的食物差点给这匀称的一颠一颠颠到喉咙口之后,终于忍不住跳下车:   “我跑着跟!”   宫阿爹( ⊙ o ⊙)?   宫且楦( ⊙ o ⊙)啊?不会是被我说恼说烦了吧?   小栓子立刻摇头:“哥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儿哩!哥哥最好最好,他只怕是因为最近不需要挑水了,闲得慌要锻炼锻炼?”   想想这些天总给哥哥拉起来围着自家院子跑步的经历,六七分猜测化作十分肯定:   “哥哥肯定是身子骨坐乏了,要动动松散!”   赶车的宫待蕴:“……这松散方式还挺特别的。”   这几个月熬下来,连他这样的壮年汉子都吃不消,这会子赶车都觉得鞭子挥得不够往日七分灵巧,结果这十二哥儿……   宫十二还真一路这么松散到二十几里外的镇上,宫待蕴的目光从怔愣、震惊,已经一路到敬仰淡定了。   #我们家十二哥儿就是这么帅!#   帅气的十二哥儿此时灰头土脸,一路跑过来是一路灰,而快进镇的时候,正好遇上一个真帅气的小汉子,白衣白马,头戴玉冠腰缠银带,面色也如玉色莹润,简直玉人无双俊美无匹,要是加把银枪还能cos千古男神赵子龙……   只不过再帅气的男神,马蹄扬起来的灰都不太美妙。   宫十二虽早听到马蹄声,却一时忽视了这土路加了马蹄的威力,好奇抬头看一眼,顿时满脸土,吸了一鼻子灰,眼里都落了几颗沙!   这滋味,简直酸爽!   ☆、乐不乐   可怜宫十二,白花了那许多属性点加体质,奈何好听力也耐不住他不留心,明明听着马蹄声近还反好奇着,非要抬头看过去;视力好也揉不住沙子,好嗅觉更是让他不用凝神细看,就能知道那撩起来的沙尘里头,还带着马粪味儿!   一时间,不自主的眼泪、鼻涕,还有刻意咳嗽呸出的口水,让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跑了十几里地犹不气喘的宫十二,成了一个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又还有半脸灰尘、半脸涕泪不及擦干的小娃娃,看着十足可怜,却也十足埋汰。   宫待蕴早将牛车停在一旁,宫阿爹也忙不迭地下了车来,取了帕子就要去给他擦脸,奈何他那帕子虽比衣裳用的布料细柔些,却也不过麻布做得,吸水性实在有限,哪里能擦得干净什么?   偏还有个小栓子也踮着脚尖在一边跳:   “哥哥哥哥快蹲下来,我给你舔掉沙子就好了!”   宫十二一想起那沙尘里头的马粪味儿,又想想小栓子常爱自己吃一口什么好东西,就要将剩下的也举到他嘴边分几口的好意,哪里敢让小栓子舔啥儿?   一时只恨不得将毛巾拿出来使,又怕宫阿爹回头留意着问起说不清,唯有强按捺住了,一个劲儿眨眼,指望泪水冲掉那沙尘,又攀着宫阿爹:   “您别忙,回车上拿点水给我漱漱口。”   平日里说话不觉得,这刻意想着莫要不小心往回咽了点什么时,才知道唇舌之间的动作也是有大学问、大讲究的哩!   总之一阵儿兵荒马乱,宫十二好容易才将自己收拾到能睁眼止咳的程度,再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离开,原地只剩新鲜出炉犹自冒烟儿的一炮马粪,宫十二看得又是一阵恶心,对那白衣少年也从乍然初见那一眼的欣赏换作膈应,还连累得赵子龙在他心中的男神顺序跌到吕奉先之后。   可这人都跑了,对着空气白骂几句过瘾也不是宫十二的做派,只得将小栓子抱回车上,又去扶宫阿爹,一心想着赶紧进镇,也好寻个地方略洗洗。   宫阿爹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举着帕子要给他擦脸,宫十二自不肯,车上带着的一点儿水根本不足以将帕子清洗干净,那帕子如今可比他身上脏多了哩!   小栓子挤到车辕子上,居然也递出一方帕子,还是挺干净雪白的模样,宫十二见之大喜,又往脸上擦了好几下,直到那雪白也成了灰色,才想起来:   “刚才我听到风声……这帕子是那家伙给的?”   这帕子虽是擦灰了都不够使唤的,倒也能让宫十二稍微再干净一点点,只是想到这帕子的主人才是送他满眼满嘴马粪渣儿的凶手,宫十二又丁点感激都兴不起,终于没忍住埋汰人一句:   “看他策马疾行的模样,还以为是个男……汉子呢!不想还有这随身带着帕子的女……哥儿气!”   宫阿爹是个真不会察言观色的,居然真笑着应一声:   “不是哥儿,我看得分明,额心没有红痣,虽长得太俊俏了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汉子哩!”   宫待蕴在一边都看笑了,宫且楦更是抚着胡须直哈哈:   “小十二分明是迁怒人家,哪里就真管人是哥儿是汉子?”   宫十二冷着脸:“怎么就是我迁怒他了?明明是他大路纵马不顾行人……”   宫且楦摇头:   “你啊你啊,这大路也有行人马道之分,你非得跑到马道那边去,又还非得在人家马儿经过的时候抬头,可不就是自找的吗?   再还要这么挑剔,不是迁怒,难道是一眼看中那小汉子了?”   宫十二打量了一下左右,这路在老举人口中已是大路,其实却不过是个约莫两车道的土路,宫十二之前没注意,只习惯于平日和亲妈姨妈们出门时那般护在外侧,就没留意跑到路中央去,也因此才将那一嘴马粪泥灰吃得几乎没半点浪费。   可话又说回来:   “这路就这么丁点,就算避到路边也免不了一头灰的吧?”   宫且楦都懒得说了,下巴一抬、一点,车辕子上坐着的宫待蕴,并路边三两行人,哪个不是最少要戴个斗笠、甚至往头脸上围块汗巾的?   宫十二:   “……好吧是我不小心,不过您老开口闭口看上小汉子的,也还是……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是读了好多年书也真是好会读书哩!看啥都带几分风月味道呢?”   他本待要说宫且楦为老不尊,临了不愿意给小栓子树立个不敬长辈的坏榜样,便换了中说法,可这换了还真不如不换哩!   宫且楦似乎忽然发现杯中茶水美味至极,品评了半天没有说话,只顾摇头晃脑眯着眼,可事实上这车上的清水茶水,都给宫十二搜罗去擦脸了。   宫待蕴往下扣了扣帽檐,遮住嘴边一抹笑。   小栓子在一边乖巧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时间对了,就笑嘻嘻趴到宫阿爹膝头,举着一个素白竹纹的荷包给他看:   “方才那个阿兄给的,缀在帕子上一道抛过来的,里头有可好玩儿的小鱼儿哩!”   宫阿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却居然是四条银鱼儿,一条足有他尾指粗细,怕都不只一两重哩!   这四条鱼儿合起来至少四五两,他家大哥儿这几个月忽然变得格外能干起来,但认真算算,这些日子打的野物种出来的粮食,除了留够口粮再打打牙祭,攒出来的都还没有十两哩!   结果那小汉子不过不巧扬了大哥儿点子泥灰,虽然看着大哥儿方才那狼狈模样也怪让人心疼的,到底只是吹吹眼睛呛咳几声的事儿,怎么就值这么多银子哩?   宫阿爹深觉不安,可那小汉子一人一马早跑没了,有心将东西还回去都没地儿找的,心下就越发忐忑起来。   宫且楦终于品味够了“茶水”,凝目仔细打量一番那灰溜溜的帕子,又着重看了一回那荷包,再转头看那四条成色再好也不过四五两纹银的小鱼,笑着摇头:   “十一郎果然是个老实人。”   宫十二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糊一脸马粪就换这么点儿小东西简直亏死,但看宫阿爹那样子,也只得开口安慰:   “看他那方向不定是往小王村的,回头要是遇上了,将银子还他就是。”   又道:   “庄稼也收拾妥当了,过几日我进山去,多打几只野物,给阿爹阿弟打比这大得多的鱼儿玩。”   到底把宫阿爹逗笑了:   “阿爹都多大了,还玩哩?就是栓子,也不能这般玩。”   又道:“山里也不是好进的,你只好好儿的,别再攀高爬低的吓人,阿爹就欢喜了。”   后头那一句,说的却是宫十二那晚从程家村回来时干的好事,宫十二自己故事说得最热闹的时候也没忘了刻意回避,可惜偏不记得和里正套好词儿,宫阿爹隔天就听说了消息,心里哪有不担心的?   不过是因为正好遇上程继宗,不,程遗一度病危又好转,小栓子回家后说了好些中暑的危险,宫阿爹又没亲眼看着宫十二如何从绳索上走回来,也还没能十分意识到其中惊险处,才不至于将宫十二心肝儿肉地拘起来。   只不过对了景儿总要念叨几句,宫十二知道是自己行事不周,又感念宫阿爹一片慈心,也不嫌他唠叨,挤挤眼色让小栓子过去撒痴讨好儿,果然不一会儿就让宫阿爹将心思尽数移到回头卖了绣品,该去购置什么样东西上头。   宫十二方松了口气,悄悄儿往左边靠了靠,就是看着宫阿爹将那脏兮兮的帕子连着荷包银鱼儿收起来,也只是嘴巴微微动了两下,终归没跳出来反对。   宫且楦眯了眯眼睛,决定要让自家夫郎并家里头的几个儿郎小孙儿的,好好和十一郎处处关系才是。   又过了不多时,便进了这永乐镇。   小栓子约莫也是第一回来镇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就连路边一株还不如自家屋檐下的野草精神的小玩意,他也能好奇看几眼。   宫阿爹也高兴,因宫十二看得严,他这几个月几乎就没能插手上地里的事儿,但打小儿勤快的庄户哥儿,哪里能享受得来宫十二与他形容的“慢慢吃点点心,纳纳凉,些个晌,实在睡不着就逗鸡哥儿玩一会”那种悠闲米虫生活?   他就是还有阿爹宠着的时候,又或者还有夫婿护着的那几年,也都没那么娇贵过哩!   少不得就格外精细地做了好些个帕子荷包之类的,今儿一气都带了来,足足换了六两三分银子!   往年两三年都未必能绣出这么多银钱哩!   宫且楦看看这给四五两纹银就能吓一跳,那样子荷包却能随意扯来装用的十一郎,心里也是挺乐呵的。   或许是心情好事情也格外顺利,县里的主薄刚好要从镇上老家回县城去,却在路上先认出宫待蕴来,打了招呼发现宫且楦也在,又闻说他要些邸报瞧瞧,也十分爽快应下:   “要是急着用,回头让人到县上取,要是不着急,下回休沐我也还要回家,到时候给老兄送去?我可惦记着你那儿的好茶。”   宫且楦就越发高兴了。   只有宫十二不乐呵。   在镇上居然找不到一家像样的洗漱,勉强一家车脚店,宫十二单站在外头闻着那格外浓烈的牲畜味儿就顶不住。   ——这见鬼的永乐镇!   宫十二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再踏上这地方半步,也觉得那白衣小子绝对是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噩梦。   却没想到,过不了过久,他就要巴巴儿跑来这镇上;   而那白衣小子,也将是他很久很久以后,都珍重万分的宝物。      ☆、奋起   宫十二永乐镇那一行,不说日后,其实在当日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例如在宫阿爹买布匹丝线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处不说棉布,连棉花也无,冬日保暖的衣物,或者动物皮毛,或者丝绵之类,更甚者,打不过野物又穿不起丝绵的,竟是只能用些芦花填充衣料——   可芦花又哪里是能御寒的?   宫阿爹说起这些,神色还颇感动:   “亏得族里照顾,每年都能发放足够我们爹仨做一身衣裳、两床被子的丝绵来。”   那丝绵乃是蚕丝制成的绵絮,因蚕茧表面的乱丝加工便可成,论价格倒不像丝绢那般贵重,可一只蚕茧才能多少乱丝?一件衣裳又要多少绵絮?   更何况那丝绵还不比棉花,棉花是用老之后,晒一晒弹一弹,不说绵软如初,也还能多少恢复个五六分,丝绵却是弹不得晒无用又易霉烂,往往上一年秋冬的丝绵,用到下一年春都不怎么保暖了。   对于弄不到猎物皮毛的人家来说,这每年的丝绵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万幸宫氏对族里孤寡老弱的照顾素有定例,宫阿爹说起来是真心感激的。   小栓子就有些闷闷:“可阿爹也还是生冻疮……”   宫阿爹嘴巴动了动,脸上有些郁郁,只到底不肯说他原家爹舅家的不好,唯有摸摸小栓子的头:“就那点点冻疮,每年冬日里头连手指脚趾都冻掉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可他不说,小栓子却已经不是完全不晓事的小婴孩:   “阿爹原本可以穿得暖暖和和的,要不是外舅公硬是要走了四两去……”   话说到这里,宫十二看着系统君提供的物件里头,那不过区区一百JJ点就能换小半袋的棉花种子,并不是不心动的。   可再仔细一看,三十厘米高的棉树要五千JJ点一棵,棉花种植技术要五万,棉花去籽弹絮等等加工技巧合起来足要二十万!   还有什么棉花纺线的技巧,什么棉布纺织的机器……   林林总总算起来,真要靠自己种植到做出一件棉絮填充、棉布做面的棉衣,差不多也要一百万JJ点!   都够开启一次任意门了!   #论知识果然是最了不得的财富!#   宫十二虽不至于懊恼自己没有追随曾经荧幕男神的脚步去学纺织,但也总算了解了,为什么Y国排名第八的利兹大学,必须得有纺织系那么高大上的专业了!   果然天朝老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生活处处是学问哪!   再翻一翻支线任务——也就是宫十二相当敷衍的那个读书任务——所能获得的换取物品机会,宫十二默了。   一百万JJ点才能搞掂的棉衣,却是只要他将最初赠送的那三本书背下来就能白得一百套!   当然若是想要从棉花种子到棉衣的过程,则要求宫十二在背诵之余还要能够精确理解那三本书里头的典故含义,并将那三本书传授给至少十个人——那十个人也要能够背诵且理解书中典故含义,若是只单纯通读则要一百人……   可相对于一百万JJ点来说,这个要求简直低得让宫十二想哭好吗!   #从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书到用时方恨少!#   宫十二决定必须好好读书,还要以点带面,带动陶弃栓子柱子锁头并大伯家的十三哥儿十五哥儿和小叔家的十七哥儿,嗯,阿爹伯爹叔爹也可以凑数!   握爪,为了这次冬天能穿得上棉衣,为了自己走了以后阿爹栓子他们还能长长久久有棉衣穿,拼了!   宫十二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   然后他就惊喜地发现,体质得增加,除了能让他视力听力嗅觉等等也随之增加之外,他的记忆力仿佛也好了不少,不说过目不忘吧,但要是能坐得住,一口气读个一二千字,大约读三遍就能背得下来。   而那三本书,虽然内中典故有所不同,却也与《三字经》、《增广贤文》、《声律启蒙》极相似,算起来总字数不过万,背诵起来也不过五六个一二千而已,竟是一二日功夫就能背得完的。   前提是能坐得住。   宫十二之前只读了半本《三字经》,认了七八百字,确保自己不只能认得出宫阿爷屋里那幅字,连宫阿父留下来的几本书也能大致翻看明白之后,就懒得再读。   如今重拾书本,又有十分惊喜的记忆力在,宫十二自忖能为过冬的棉衣连续奋斗三五天。   可事实上,手不释卷的时间才过了半个多时辰,宫十二就满心蚁爬猫捉的,那滋味真还不如之前烈日下头挑水脱粒的轻松。   好容易熬足一个时辰,勉强背下半本《三字经》——   还是他之前为了认字已经读过的半本。   再接着背,那心思就总是一不小心就飞走了。   即使时时刻刻努力提醒自己背书之后的好处,宫十二还是忍不住各种走神:   例如读到“彼哥儿,且聪敏,尔汉子,当自警”的时候不禁笑场,又例如琢磨起那“弟于长”一句到底是阿弟于长还是弟弟于长,而后为这汉子哥儿世界里头,阿弟称呼同辈年幼汉子、弟弟称呼同辈年幼哥儿的做法,又莫名其妙笑一回,还差点忍不住跑去问老举人:   既然阿弟是同辈年幼汉子,那么为什么同辈年长汉子不叫阿哥,又或者同辈年长哥儿不叫兄兄呢?   总之,各种脑洞无厘头。   在这种情况下,背诵的效率自然只能呵呵了。   等到宫阿爹喊他吃饭的时候,一本不过一千多字的《三字经》,都还没背完哩!   比较一下这要命的学习效率,宫十二初时也有点儿讪讪的,但转念一想,不对呀,为啥从M国到S市,那学校都讲究个四十分钟就要休息一下?   不就是持续长时间学习,不利于专注集中吗?   宫十二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即使过冬,那啥,离今年冬也还有好几个月,而留着自己离开后的……   自己离开,最快也要再一年吧?   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宫十二的学习频率,就一路从每天六个时辰,每三刻钟休息一刻钟,到每天两个时辰,每两刻钟休息两刻钟,再到扛起工具进山,每打几只猎物才掏出书看上一刻半刻钟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堕落过程,只花了区区不到三天的时间!   系统君:我算是明白了,这即使没有属性点加成之前,好歹也该有如今小半记忆力的家伙,为什么能混成那么渣一学渣……   有时候学渣真的不怪天赋,而是天性的问题。   宫十二的天性在于,即使前方有那么大一胡萝卜吊着,他对读书的热情也实在让人,嗯,还包括一个智能系统,叹为观止。   好在第四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情,阻止了宫十二继续堕落。   宫阿爹他原家爹舅家来人了。   咳咳,这亲戚关系说起来似乎挺拗口,但一切都因为这个汉子哥儿的奇葩世界里头的诡异称呼原则:   同姓长辈是叔伯,汉子是叔父伯父,夫郎是叔爹伯爹;而异姓长辈则是舅舅,汉子是舅父,夫郎是舅爹。   又因为阿父的哥哥弟弟,依着正常规律,总是要嫁到外姓人家去的,也就打一开始就称呼为舅舅;而阿爹那边的阿兄阿弟哥哥弟弟,却都是理所当然的外姓人,于是也都是一律的舅父舅爹……   如此这般,才导致了有夫家大舅子小舅子(≈夫家的大姑子小姑子)、有原家舅舅(≈娘家姑母)、又有原家爹舅(≈娘家舅舅)等等各种舅……   这一趟来宫家的刘茂、陶氏,和二人长子刘学文,就是宫阿爹的原家爹舅(≈娘家舅舅)、原家爹舅爹(≈娘家舅母),和原家表兄。   那陶氏,也是陶弃阿爷的亲弟弟,正是宫阿爹与宫阿公等夫家亲人疏远那么些年的导火线。   在王老夫郎口中,仿佛还是个对宫阿爹占便宜没够的家伙。   小栓子第一反应也是:   “啊?舅阿公又来要丝绵肥肉啦?亏得这回我们多买了好些丝绵,哥哥也不爱吃肥肉。”   虽是童言无忌,但据说,这家亲戚最爱的就是在农闲时算着日子上门,每回族里头发了什么福利,半个月一次的肥肉啦,每年秋收后就下发的丝绵啦,又或者春荒时候的口粮等等,他们总能来得十分及时。   及时到小栓子才这么丁点年龄,都要板着手指加脚趾,才勉强数清的地步。   宫阿爹面皮一热,好在小儿子虽然童言无忌,又尤其爱数他如何如何大方送了丝绵却闹得自己生了冻疮,又如何如何舍得大半块肥肉却闹得自己连着半个月连炒菜饼子都舍不得吃,只一味儿吃水煮菜加丁点油花没有的灰面团子,却好歹记得压低声音,不曾真将话落到阿舅、舅爹耳中难堪,他也就没说什么。      ☆、教弟   倒是宫十二,一开始细细听了,末了却问小栓子:   “阿爹虽大方舍得,但可曾亏了你那份?”   “阿爹幼时乃是随阿舅爷居住,得阿舅公抚养,你又知不知?”   “之前三四月的时候,可还不算农忙吧?阿舅公阿舅爹为何没上门,你可曾想过?”   小栓子就低下头,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才愤愤抬头:   “三月的时候阿舅公有来过!但哥哥你病了,阿爹问他借药钱,他说身上没有,然后就没再来……现在肯定是知道哥哥你不用吃药了!”   宫十二面色稍缓:“所以你是为哥哥不平?”   小栓子抿了抿唇:“……阿公之前都不来我们家,可哥哥病了,他还在王大夫家悄悄给存了医药费哩!”   宫十二摇摇头:“所以阿公是阿公,阿舅公是阿舅公。”   又问他:   “你看过阿舅公的衣裳吗?   你觉得他那次和阿爹说他身上没钱,是真没钱还是故意不舍得?   你去过阿舅爷家吗?你看到阿舅爷的手和脚了吗?   你觉得他每次来我们这边时带上的东西不足抵过他从我们家带回去的,但你觉得就他那一手断三指、一手断二指,腿脚还不利索的样子,做出那点儿小礼物可容易?纵然有阿舅父帮车,这来一趟又可容易?”   小栓子的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唇还是抿得死紧,半晌才道:   “可阿爹,阿爹原本也很不容易,我们家之前吃个蛋要鸡哥儿生得多才能省下来那么一二个,可卖了蛋的钱也还要添点儿日常东西,肥肉丝绵几乎全靠族里头帮衬,可族里给的也就是恰恰够我们一家三口的份儿……”   宫十二耐心听完,才淡淡强调:“可阿爹省的都是他那一份。”   小栓子就重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宫十二这才叹了口气:“日后我老了没用了,你可会觉得从自己口里身上省一点与我,是不舍得?又会不会觉得你的孩儿孩子们从自己身上省出些给我,是不必要?”   小栓子猛地抬头:“怎么可能?”   看到宫十二挑眉,他又悻悻:“流溪舅舅……”   宫十二点头:“流溪舅舅的事情上,是不确定阿舅爷和阿舅公知道多少,又故意瞒了阿爹多少,可是哪,小栓子你要知道,那陶家混蛋虽不是个东西,和阿舅公却才是血脉相连的那一个;而对于阿舅爷来说,夫郎原家的侄儿,和外甥儿夫家的小舅子,也不过是手心手背的皮毛,肉都算不上哩,有所轻重又何足奇?”   小栓子愤愤瞪眼,可宫十二一摆手,他到底不敢截了哥哥的话头,只得听宫十二继续说:   “我不是说阿舅爷和阿舅公欺瞒阿爹,故意害得流溪舅舅所托非人,又闹得阿爹好几年在夫家难过的做法是对的,我只是希望你想明白:   这份错是否便足够完全抵销他们对阿爹的抚育之恩?   亲人之间的对错恩怨是不是能那么单纯抵销?   而大义之上的对错是非,又是不是真的能忽略亲情偏向?   如果你觉得是,那你日后是否能坚持做到?”   因那阿舅爷和阿舅公见了宫十二时格外局促不安,连带着也不敢招呼小栓子,便只和宫阿爹在前面院子里头说话,宫十二和小栓子也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交流。   宫十二也有等待小栓子思考的耐心,他抢着在小栓子回答之前问一句   “哥哥或者阿爹要是真做错了什么,你真的能完全站在如外人那般的正义立场上,坚持对错是非分明吗?”   时,也只是为了让小栓子想得更仔细些,因为:   “如果你说不能,哥哥也不会奇怪,因为法理人情的权衡素来艰难,哥哥没指望你当个圣人;   如果你说能,哥哥也不会怪你,但愿你能坚持下去,始终如一——   尤其最重要的是,一旦开始,就不要后悔,因为那条路更难,走到了底可为圣贤,但半路反悔,却会比一开始就不曾踏足,更加不堪。”   然后小栓子面上一时义气带来的决然褪去,茫然思忖许久之后,颓然摇头:   “我也不知道,也许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他这个答案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宫十二却不奇怪:   “因为要看犯错的亲人是哪一个,而犯的又是怎样的错,一旦你都不护着他,他将遭遇的又是什么……是吗?”   小栓子点头。   宫十二又道:   “那你觉得阿舅爷和阿舅公是打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隐瞒会害死流溪舅舅吗?   你觉得他们是打一开始就知道阿爹会愧疚自责到使阿公他们误会,而多年疏远吗?   你觉得他们是明知道阿爹省下的那些东西,都是省了自己那一份,没从我们这边分摊丁点吗?”   小栓子的眉心皱巴成一团:“……我不知道。可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都不对吧?”   宫十二:“我没说他们做得对,可问题是,阿爹虽然没愿意流溪舅舅被坑了,却肯定愿意省点东西周济他们的。”   摊手,“而坑了流溪舅舅的,他们最多也只是帮凶,连阿爷阿公都没打上他们家算账哩!”   小栓子绞了绞手指:“哥哥是想说我做得不对吗?”   宫十二拍拍他的脑瓜子:   “小栓子心疼阿爹,这个很好。   小栓子心疼阿爹却还是在阿舅爷他们上门的时候,乖乖开门、乖乖叫人,这个也很好。   可是哪……   流溪舅舅那事儿另说,他们却还是养大了阿爹的人,阿公和族长太爷也没说不许他们上门进村,阿爹都省得舍得,你又何必计较那三瓜两枣的?   舍不得阿爹为了周济他人苦了自己,你就努力再努力,日后给阿爹置下大大家业,让他再周济亲人也不会苦了自己,不就好了吗?”   小栓子比较了一下——哥哥能干、辛苦之后的今年,和没有哥哥帮忙阿爹撑起这个家的往年,十分郁闷,但不得不承认,阿爹往年会一因为阿舅爹来走亲戚就过得格外苦些,都是因为自己这个顶梁柱不争气,不能帮衬家里不说,还没记得将自己的那份儿分阿爹一些!   吃油渣的时候,阿爹说他嫌腻,自己虽将信将疑,可因着嘴馋,也不去深想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阿爹宁可吃着那磨嗓子的灰面团子还嫌腻?   冬天做衣裳被子的时候,阿爹说他不用穿那么厚的衣裳、也不用盖那么宽的被子,自己明明摸着他手冻得冰凉,却还是傻乎乎相信,那是因为他要干活儿碰了水,也不去深想既然大人睡觉不怕踢被子,那为什么阿爹还不给自己做冬被,只穿着他那身相对薄许多的绵衣入睡?   阿爹的苦,阿舅爹固然有份,自己也是原因之一呢!   小栓子一时颓然。   宫十二却弹了他脑门一记:   “哥哥教你这些,可不是让你自怨自艾的!”   堂堂男儿……不,堂堂汉子,岂能纠结在这家长里短三瓜两枣的得失里头?   亲戚之间,也免不了有东风压倒西风、又或者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但只要关键时刻拎得清,又或者最起码的,你落井了他不会来下石,当然能在外敌欺侮的时候还肯帮你一拳一言的,也就是了。   哪里需要计较那么清楚呢?   小栓子:“……那你还说什么渣贱哩……”   宫十二顿时笑了:   “你的记忆力倒不错嘛?回头哥哥教你背书啊?”   而后方才解释:   亲戚之间往来,这有十分的时候共享个一分半分的算是本分,有十分的时候共享个三分五分的也还算是情分,那种享受了十之七八尚且心安理得,甚至还怨人没将十二分都给他送上的……   诚然,享受的那个是渣贱,奉上的那个是自甘下贱!总归都是贱人没错,但——   “我们家原本一年能从族里得多少丝绵?而阿舅公要走多少?   我们家原本每半月又能从族里得到多少肥肉咸盐?而阿舅公又要走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阿舅公是空手上门的吗?”   宫十二索性坐下,又一把将小栓子提溜起来放在身边:   “我不是说他们带来的东西和带走的等同,哥哥只是想告诉你,亲戚之间虽讲究个礼尚往来,不好一味占人便宜,但堂堂……堂堂汉子在世,无愧于心即可。   无论是讲究到一丁点便宜都不敢占人的,还是小气到一丁点便宜都不给人占的,都大可不必。   你看,我们家前几年没少麻烦阿爷叔伯和族里头吧?可哥哥这不就都给还回去了吗?还只有多、没有少的!   所以占人便宜不怕,在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该占则占,只要记得还就行啦!   而别人占了自己的,只要不过分,何必计较?真过分了嘛,要计较的时候也不是你这般,只知道背后小声儿嘀咕的啊!   又不是三姑……咳咳,又不是那等小家子气没见识的哥儿夫郎的。   汉子就该有汉子的做派,大气点儿,别给内宅方寸、三瓜两枣的拘束了去,嗯?”   小栓子沉默许久,到底点了点头。      ☆、刘家   老实说,宫十二虽然和小栓子说了那么一大堆,可还真没指望阿舅爷家能是一门好亲戚。   更多的,是顾及宫阿爹的心情,又愿意小栓子成为一介只知道计较些鸡毛蒜皮之辈。   宫十二对那刘氏舅家并没有期待。   可世事奇妙之处就在于:   你千般筹谋万分期待的东西,它可能与你只相隔一线,却又可能会永远跨不过那一线落入你手中;   但有些时候,你全然不曾期待,却又能忽然发现,落入掌心的,比以为的要好许多。   刘家虽算不上多么好,但居然比宫十二所能想象的还要好些。   阿舅公自从三月时来一回,却正好撞上大哥儿病中,丢下带来的两样山果,带走了一小包盐之后,将有半年没好意思来,并不止是害怕宫阿爹又要问他借钱。   他只是,一直沾着外甥的光,从他刚嫁人不到半年的时候就一直沾到他成了个寡夫,虽不过是族里照顾那份例里头的一丁点儿,看往日里头外孙儿外孙子的脸色和衣着,也不像是周济了自家就伤筋动骨了的模样……   可不管怎么说,他用了别姓族里照顾寡夫孤儿的份例几年,结果等那孤儿病重,寡夫外甥儿难得冲他张一回嘴,他却连个铜板都没能摸得出来,就讪讪回转,总是事实。   阿舅公自家虽也有个哥儿,但他足足生了七胎,就得那么一个哥儿,宫阿爹又是自幼就养在他身边的,那会子阿舅公才得了两个小子,大的三四岁,正是调皮得人憎狗嫌的时候,小的五六月,却是日夜需要人伺候吃喝拉撒,稍一不如意就放开嗓子大哭大嚎的月份。   这忽然得了个一岁半的小哥儿,又给夫家大舅子养得好教得也好,白里透红粉嘟嘟,声音稚嫩不太会说却爱笑,要个什么总是软语啊啊央着,最多不过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求着,可别提多可爱了。   在生第五胎,得自家亲生的小哥儿之前,阿舅公是真的将宫阿爹当亲生孩儿待着的。   即使后来有了自家小儿,因着已和宫阿爹处了将近十年,刘家又是直到宫阿爹出嫁小半年才开始败落的——   也就是说宫阿爹还在阿舅爷家的时候,刘家吃喝不愁还小有积蓄,阿舅爷又还没受伤,一手猎户手段整个大刘村都鲜有人能及,庄稼把式虽不太好,阿舅公也能弥补,日子过得不错,并不需要亏待了谁才能让谁过得好,阿舅公是真当自己是八个孩子的阿爹。   只可惜,哪怕真是亲爹儿,到了必要有所抉择的时候,也总免不了有那该亏了谁偏着谁的时候。   自宫阿爹出嫁后第五个月初,阿舅爷刘茂和次子刘学武、三子刘学斌进山遭了大东西:   刘茂为救儿子伤了手指膝盖,断掉的手指让他再也无法握刀拉弓,膝盖骨折过后虽然勉强能走,却也瘸了;   刘学武伤了肺腑,至今咳疾缠身,原本最有希望继承刘茂衣钵的他如今连水都只能一次挑半桶;   刘学斌倒没什么严重的内外伤,可因着脸面,纵然好运不像独眼老三那样伤了眼球,可横跨了左额头到右脸颊的伤口,让他原本在兄弟之中最是俊美的面庞变得可怖,打小儿爱偷瞄他的小哥儿们都不敢正眼看他一眼不说,曾经恨不得半点聘金不要、反倒贴嫁妆嫁给他的一个,更是吓得连话都不敢和他说,远远看到就要避让。   刘家本要起的青砖大瓦房就此搁浅,但忽然丧失了两个劳动力不说,刘茂那手脚一冷着就是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刘学武那咳嗽也是轻微一点寒一点累就能咳得撕心裂肺的,春夏之交的时候更是要一包包的吃药……   如此这般,原先那点子家底哪里够?   就是原本攒下十亩田,陶氏也确实再难再苦都不敢卖这活命的家业;   就是刘学文放弃读书,专心回家种田,刘学好刘学全两个小的也开始帮着家里头干活,唯一的小哥儿刘雪心甚至都开始跟着哥哥们下地……   刘家的日子还是一天天难以支撑。   难到了陶氏对外甥儿的许多难处,都是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深想。   例如宫阿爹手上的冻疮,陶氏能没看见?可他自己的手脚上就有更甚与彼的冻伤,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是不舍得外甥儿生冻疮,莫非要自家夫婿小子受更大罪?   又例如,虽有好长时间没看到宫阿爹是如何和他夫家阿父阿爹相处的,可这几年来,陶氏一句话都没能和宫阿公这个亲家搭上,有时候都迎面遇上了,人家就是能视而不见……   这态度,陶氏能看不出来其中怨怼?   可他又哪里敢想?又哪里能因此就不来叨扰外甥儿?   家里小子孩儿都懂事,对于夫婿二子常年用药从无怨言,可他抠着他们的血汗留着买药也就罢了,莫非连丁点油盐都不让他们见着?   如此这般,陶氏终于到了那一日,眼睁睁看着外孙儿病重卧床,听着外甥儿难得一次开口求助,他却连兜里那半吊钱,都没舍得拿出来给他应急。   ——因为那是他要给自己儿子买药的钱。   或许外甥儿看着更严重,可宫氏家大业大的,外甥儿分得的宅子虽然不是全青砖大瓦房,可也有一口深井哩!又每月都有油有盐的,想来,这医药钱,也不至于求助无门罢?   而自家小子,虽说是缠绵数年的旧疾,这春夏之交的药物,也总是能的时候多吃两贴,不能的时候少吃两贴,也不见得就伤了性命,可哪怕少一口,也能多咳好几声……   鬼使神差的,陶氏选择了自家小子。   并且在回家之后,忍了许久都闭口不提此事。   直到家里最小的刘学全,在连续两个月没见着丁点油荤、甚至后头那半个多月连咸味儿都没尝着点儿,终于忍不住哭闹着要阿爹去小王村走亲戚,又引得刘茂见夫郎神色不对,暗地里多番追问,陶氏方才将事情与夫婿说了。   过后刘茂如何忍不住对夫郎变了脸色,陶氏又是如何悔恨自己那一刻的狠心和早年的作为,后来又是如何让刘学好悄悄儿来了一趟小王村,却只打听了大哥儿已经痊愈,连表哥家都不敢打听,就匆匆回去……   陶氏握着宫阿爹的手,悔恨万分:   “我那时候是鬼迷了心窍了啊我,亏得上天保佑,大哥儿没事,否则我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阿父阿爹大舅子啊……”   宫阿爹那会子是真伤过心,他其实知道陶氏每回都是将表兄弟们做出来的各种木雕绣品换了银钱之后,才会拐过来小王村和他“说话”——也就是说陶氏那天身上肯定是有钱的。   可到了后来,知道夫家阿爹在王大夫那边留了银钱,又再后来,大哥儿迅速好了,虽然转眼就能干得仿佛换了个人,前事却还都一一记得,对自己也越发孝顺、对小栓子也越发友爱……   宫阿爹那点儿伤心就放开了,也能体谅阿舅爹对表兄的偏心,况且:   “没什么的,那原就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因为阿爹这些年远着我,我就也远着他。做儿郎的晨昏定省都是本分,我却一分家就连四时八节都不敢久坐……   更不该,大哥儿都病成那样,我还顾忌这、顾忌那的,不敢和阿爹张口……”   宫阿爹慢慢说着,陶氏夫夫听着,也为外甥儿高兴:   “一家子就是要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陶氏又忍不住与外甥儿解释:   “你流溪小舅子那事儿,是我的不是。可我也实在没想到……   我是真不知道陶琰和那不要脸的贱人连孩子都有了,我那大郎只说他是被外头的狐狸精一时迷了眼,大兄也说汉子一时糊涂,回头总有醒悟的时候,我又想着流溪性子温柔,又擅诗书,与陶琰能说得来,模样儿也好,怎么都不至于留不住汉子的心,且两家亲上加亲,你在夫家也能更好过些儿……”   对于流溪的事,宫阿爹却真说不出来一句“没什么”。   不管有没有想到,一点隐瞒,一点偏倚,一点轻信……导致的,是一条年轻生命的永远失去。   不管有多少不是故意,都掩盖不了这无可挽回的后果。   宫阿爹自己至今内疚。   但是,陶氏在那次之后,因为不肯听从原家要求,来宫家说情,甚至反而斥责原家大兄、大郎和侄儿,落得如今和原家不亲,万般艰难求到原家头上都只有给大郎冷嘲热讽,就是大兄也是指缝里头漏几个铜板都要说好些冷言冷语……   这些个,宫阿爹也是尽知的。   他无法对这样的阿舅爹说什么更过分的话。   那毕竟是曾经待他有如亲儿的舅爹。   他只能叹一句:“流溪也是可惜了。”   陶氏越发难过,长吁短叹好一会儿之后,说了他们此行最后一个目的。   对于宫十二来说,也是最有价值和最沉重的一个目的:   储粮,防蝗。      ☆、蝗灾预警   为此,陶氏甚至忍痛将一直没舍得卖的一块虎皮、两根虎骨,也给带出来,准备卖掉了。   刘茂笑得涩然:   “这两件早该卖了,早卖了的话你阿舅爹先前也不至于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不过是我顾忌着这没用的腿脚,想着能在湿寒时节好过点儿,才熬得夫郎小子们都撑不起腰板……   可再好过又能好过到哪儿去呢?左不过是个没用的。”   说着,没忍住还捶了自己的膝盖两下,可怜他那右手已算好的,却也是却了尾指全指、并无名指中指各半截,连握成拳头都不像。   宫阿爹看得实在心酸,都顾不上方才给一句蝗灾引发的惊吓,背过身偷偷抹了两把泪。   宫十二对残疾人也不是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可一来对这个阿舅爷没甚感情,纵然体谅宫阿爹的心情,也很难感同身受;二来嘛,再多怜悯,宫十二也没本事帮这阿舅爷将手指头接回去,倒更能客观留意其他情报。   虽然以往宫十二全没将什么蝗灾放在眼里,可往日他又何尝在乎什么旱灾?前几个月不也给逼得灰头土脸?   所以一听说蝗灾宫十二就竖起雷达,听得阿舅爷感慨自身,阿爹又不给力只顾伤怀,也再顾不上自己原是和弟弟躲在后头说小话的,将小栓子放下地,随手指件事情让他忙着:   “也不知道鸡哥儿他们今儿一共下了几个蛋?你去捡来,再给它们都喂点儿吃食,看看地里的菜有几样能摘的,要是不够就问邻居家换两样,阿舅爷难得来一回,总要给阿爹做个脸。”   自己则随意将额前垂落的几缕头发往脑后一拨,赶紧几步往前头院子里去,未语先笑:   “阿舅爷你们怎么还在院子里头坐?这石凳虽凉,树却不够纳凉哩!还不如往屋里头去。”   刘茂看着已经许久不见的外甥儿,记忆中那个怯生生缩在他阿父怀里头,看到阿斌脸上伤疤的时候更是吓得泪花儿直转的小小哥儿,不知何时竟已经长成这样神采飞扬大方豪气的样子了。   一时也忍不住笑:“好哥儿!”   只是想着数月前的事情又有点局促:   “屋里头就不去啦!大刘村离这儿可不近,我腿脚又不便,又还要往集上去卖东西……   今儿就是来看看你,再和你阿爹提个醒儿,如今事情都办完,却要赶着点儿才能在天黑前到家哩!”   一边说,一边扶着大儿子刘学文的手就要起身,宫阿爹赶紧拦:   “阿舅您多难得才出来一趟,连顿饭都不吃,说出来外甥儿可没脸见人啦!”   刘茂自嘲摇头:“不啦不啦,你村子里人也没得因此就误会你的。”   虽咽下了许多话不再提,可陶氏哪里能不知道自家当家的心思?越发愧疚自己行事不当之余,也不好当着宫十二这个孙辈的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外甥儿的手:   “之前说的事你也上些心,虽说今年粮价必然高许多,防备了却没用少不得亏不少银钱;可要是蝗神真来了却没准确,更不是玩儿的。   备而不用不过损些银钱,只要人活着总有回来的一日;可要不备,有个万一,却是悔之莫及的大事……   就是阿舅家帮不上你许多,你,你和族里都好好处着,总不会没个着落。”   几句话说得宫阿爹心酸不已,越发不忍心阿舅拖着那样儿腿脚特特来一趟,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要回。   只是他素来嘴笨,有心留客却总说不到点子上,宫十二只得站出来:   “这蝗灾是怎么回事,阿舅爷又是从哪儿看出来可能有蝗灾的,万一真有时除了储备粮食又要怎么处……   可都还要烦您几位和我们细说说哩!我阿爹夫郎人家,我和阿弟又年纪小,都不晓事。但这样大事又不好不与族里长辈细说——   这如何说,还要阿舅爷缓一缓,住几日,教一教我们这些小辈,最好能和族里长辈见一面。”   刘茂其实不太愿意见宫氏族人,当年宫流溪一事,不管有多少意外,总是他刘家亏了心。   外甥儿为此还不知道在族里受多少疏远,总算宫氏厚道,再疏远该给族里孤寡人家的份例从来没给短过,可他为着自家儿孙计,这些年不说帮衬这外甥儿,还睁只眼、闭只眼的,由得夫郎上门,将人家夫家族里帮衬孤寡的份例要走不少……   刘茂青壮年时一度是大刘村里头最能干的汉子之一,打猎素来是把好手,下地也肯使力,也曾是个爽气场面人,人说宫家汉子手上都有好把式,他还曾不服气,也真曾在打猎本事上胜过宫家汉子一筹。   落得如今,人穷志短,又恐宫氏见着他们上门,又在疏远了外甥儿去,不免犹豫。   宫十二就笑:“我们这族里长辈见不见再另说,可我们这小辈儿的没见识,阿舅爷可舍得不好生教导一二?”   刘茂自然不忍心。   这一带能聚起白水河,近山村落还常有山泉汇集成溪,大刘村那样半个村落在山腰的都能开得出田地……   这一带,不说年年风调雨顺大丰收,但干旱成灾却也少见。   应对蝗灾的经验,自然也是少得很。   刘茂自己也是因着早年曾经往外头跑过,还不提防遇上过两回蝗灾,听几处老人说了些故事,这些年因着腿脚不好远行,却也没真吃白饭:   残缺的手指做不来太精细的活计,可腿脚好的时候却没少往近处山林寻些适合雕刻的木头,挑些适合编织的藤条等物。   又正因为他腿脚不甚便利,对天气感知更敏锐,对近处植皮也更珍惜。   “都说旱极而蝗,老人们还有说蝗神是因着江河水落,虾神住不开了,就化蝗而出,另觅居所的……   这后一种说法我也不曾亲眼见过,但之前偶然遇上过两次蝗灾的地方,确实前一二年、或二三年,都持续有过大旱。”   刘茂说到此处,略缓了口气,而后方才继续:   “按说,一般只得旱个三五月的,庄稼多少还能收得些上来的地方,未必能起得了蝗灾,可事情总难绝对。”   要做一个好猎户,可真不是有把子蛮力就行的。   刘茂的观察力不错,心思也细,又因为才半大小子时,家里头阿父阿爹就先后亡故,他不忍心总让已经出嫁的哥哥为他操心,又不肯随意涉险绝了自家香火,少不得进山得时候就格外仔细,除了祖传的经验,自己也琢磨比较了不少小细节。   这一琢磨成习惯,外出遇上蝗灾中或者蝗灾过后的地儿,除了听老人讲古、听官府宣读应对措施之外,少不得也要自己多看看、多琢磨。   然后刘茂就真发现了几处别人没提及的细节:   有时候都是一般旱,甚至还更旱的地方,但因着种植的庄稼树木更耐旱些,植物留得多的地方,纵然起了蝗灾,那初起的蝗虫也要少一些,虽然因为别处的蝗虫也会给植物吸引过来,最终灾情不见得比别处轻,可就他观察,再加上老人们说道,甚至单纯从虾神化蝗的说法类推——   也很可能是原本依着植物居住的什么神明,因为植物少了住不下,才化蝗而出呢?   所以植物越少,蝗虫越多?   当然,早年的时候,因着家乡这一代基本就没闹过旱灾,刘茂也就是那么一琢磨,并不往心里去。   可这一回不同。   这一回大旱之下,除了庄稼减收,因着这周遭树啊草的多是需水量大的,互逢干旱,枯死了不知道多少:   “数是数不清啦,可我往日常能走动的地方,那能活着的树木都不够原先两成儿的——   这个,却都是我早年遇上会起蝗的样子了,实在不敢不防啊!   蝗神真闹起来,不定连人都吃得的哩!”   刘茂想起早年遇上的,那蝗灾之后的悲惨,还有一次真遇上蝗虫还正肆虐时的可怖:   铺天盖地一大片,一忽儿过去什么庄稼都吃光,连野草都难剩几棵,看得他这个不相关的人都心疼得慌。   但要真有谁心疼不过出去敢蝗神们,这给啄缺皮肉都是轻的,弄瞎了眼、甚至伤重没命的,听人说也不少有哩!   别说他如今这废人一般,就是还是最大胆最能为的时候,他也还是宁可遇上几头熊瞎子一群大野猪的,好歹还能指望上树过河跑出个生天,却真不敢和那样乌压压似乎无边无际的一片儿对上哩!   刘茂一说一唏嘘,话里头也掺杂了不少愚昧之言,可宫十二是什么人哪?   再不爱读书再没文化,好歹也是大家子弟,又经历过点儿信息网络洗礼的好吗?   这旱极而蝗的话儿听过,这百分之几十以下的植皮就好出蝗虫的说法也听过——虽然不记得具体百分之几十最容易出蝗虫,但肯定在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啊!   虽然刘茂还要说:“我这些年也没能走运,就是你表舅他们也再没入过深山,里头具体怎么说不清,可树木折损了许多是肯定的……”   宫十二却是没少进山的啊!   顿时卧槽:要不是阿舅爷说起来,本大爷这双招子是白长了哩!明明将那□了至少六七八的土地看得分明,却丁点没往蝗虫身上想过哩!   想想才经过的旱灾,顿时牙疼、心也疼了!      ☆、肉疼   宫十二真的不是个小气人,可这防蝗之法、治蝗之道,除了自带知识储备,想要和系统君换,那花费的代价,真心让人无法不肉疼啊!   生物治理,也就是只提供三种蝗虫的克星天敌,就要JJ点五十万,又或者背熟九本书!   宫十二TT_TT:“要换一百件棉衣都只是背熟三本书而已,为什么提供三种蝗虫天敌就要九本?求保护消费者权益,求打压奸商哄抬物价!”   系统君好整以暇:   “第一,背熟三本书所能获得的只是棉衣成品,一百件看着多,其实还不够与你在五服之内的宫氏族人穿用;而且棉花做的内芯虽然比丝绵耐用,但无力购买弹棉花之法的情况下,也不过那么三两年还能暖和些。   而获知蝗虫克星,却不拘数量,只要肯信你这说法的,只要能养得出那三种生物的,都能防治蝗虫,且没有时间限制,千秋万代功在万万民!   第二嘛,本系统绝对是业界良心,本来五十万JJ点只能购买在什么情况下最适合克制蝗虫的生物信息,但基于你这边情况危急,本系统还额外赠送如何快速安全饲养繁衍那些生物的法子——   要知道知识就是财富,科技就是力量,纵然这法子是本系统克扣了一些,只提供你三种生物换来的,也绝对是赔本大减价、吐血跳楼价的良心价!”   宫十二再一次产生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领悟。   可恨已经悔之莫及,连弹棉花都不知道的渣渣,大约知道青蛙能吃虫子却不知道要如今大旱未退的时候要如何迅速养殖青蛙的渣渣,唯有无语泪千行。   而且对比起棉花应用到保暖系统,和治理蝗虫之法广泛流传这两者的好处,宫十二也真无法胡搅蛮缠说系统君是真奸商。   五十万JJ点确实不菲,他也没把握能在蝗虫成灾前及时赚取,可九本书,九本书……   宫十二┯┯_┯┯:不就是读书吗?本大爷好歹是S市高等学府安全毕业还拿到学位的乖学生,当年一天五六个小时、一年至少二百四十天的日子也熬了十好几年,怎么九本书就熬不住了?   奋起!必需得奋起!   原本才三天就吊儿郎当得打猎当中休息时候才看个一刻半刻钟,但任务量加重、目标更加迫切、后果更加严重等等逼着,宫十二竟也能熬得住,当晚立刻在后院躲着点起火把,熬夜读书!   一夜之间,就将剩下的那半本《三字经》背熟,还顺带理解了七八分释义,典故虽没背下来,可也算大致了解了三五分。   然后一大早儿,推说是要上山大点儿新鲜猎物招待阿舅爷他们,天不亮就出门,一路往往日看好的深山疾行,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逮到两只野猪,然后又找了光线足的地方背书,中间虽有心思浮动,忽然跑去就着那野猪拱到一半的地方胡乱挖了几次,挖出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山药还是别的什么的根茎来,但也不敢狠耽误背书。   一本字数该有《三字经》三倍余的《增广贤文》,居然真一气儿背了下来,而抬头看天色,仿佛也就午时稍偏那么一点子。   时下土著们的生活习惯,据说哪怕是贵族豪富之家呢,一天也只吃两顿正餐,甚至村户农家不到农忙时候,为了省粮食还会一顿只喝点儿能照清人脸的杂粮稀粥!   至于贵族豪富一天能吃几顿点心却不一定了,但不管怎么说,宫十二能继续这读书速度的话,就是再将剩下的《声律启蒙》背熟,甚至多背一本差不多字数的书,也还能赶得上用这猎物招待阿舅爷哺食。   只是,嗯,应该不只是因为宫十二实在坐不住了,那“阿舅爷说不定过了午就又要急着去卖东西好赶回家之类的考虑”也还真是有点儿道理的,宫十二扛着还在哼哧哼哧的小野猪,拖着猪血留了个半干的母野猪回家的时候,刘茂一家子还真就已经站到门口了!   宫阿爹拉着陶氏的手,小栓子手上还拿了一根麦芽糖,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宫十二没有仔细听,几步赶过去:   “阿舅爷阿舅公表舅父,您这都是干什么啊?好难得来一回,正该多住几天。”   一边说,一边肩头一沉一颠、手腕巧劲儿一甩,那头小野猪就给甩到院子左侧那堆稻杆麦秸上,一时间哼哧声更响,还夹杂了仿佛呼痛愤怒的半呜半吼之声,但因为四蹄给宫十二捆得严实,再挣扎也不过将那秸秆堆稍微弄乱点儿罢了。   刘茂一家子都被宫十二这一手惊呆了,宫十二却只顾招呼小栓子:   “来,你去周大……不,还是去里正家吧,就说我打了两头猪,大的这头死掉也不好放,让他帮忙给村子里头的人分分,缺少劳动力的人家多分一点儿,有老人孩子的也多分一点儿。”   小栓子就清清脆脆应了一声,麦芽糖也举着,就那么撒开了脚丫子跑了。   宫十二随手将那母野猪往背阴地方一抛,又去招呼亲戚:   “阿爹说阿舅公做得好一手杀猪菜,阿舅爷当年烤的野猪也是一绝哩!可惜今儿没遇上足够嫩的野猪崽子,这半大的烤起来恐白费了阿舅爷的好手艺。”   刘茂“啊啊”应了两声,甚至都没想起来感慨自己如今这十指只存其五,连个最粗陋的陷阱都要做半天,哪儿还有手艺可言?   倒是陶氏,他虽也震撼得三魂七魄未归位,但过惯日子的人,见着外甥儿卷起袖子去收拾那小野猪,本能就跟了上去帮忙:   “这猪血可是好东西,蒸一蒸就是一样菜,要是能加一小把盐下去,更是能滑嫩咸香得让人舌头都要吞掉了!”   还不忘可惜:“那老母猪的血可亏了老多……”   刘茂父子随着他的叨叨,视线在小野猪和老母猪之间转了又转,刘学文忽然大喊:   “小猪别急着吃!这猪才半大,野猪吃得又粗粝,什么野草根茎都吃得下,随意养到年节,可说不定能多得三五十斤肉哩!”   这位也仍在震撼中茫然,却在陶氏的刀子要捅进野猪脖子之前,本能可惜呼喊出声。   果然不愧是做长兄的,虽然早年因着身子骨一般,箭法又学不好,倒是文字上头意外有点儿天赋,很是读了几年书,但这些年熬着,也早知道什么是精打细算,一块钱要掰成两瓣花,一块肉恨不能养出两块吃。   刘茂和陶氏爹子也果然是亲亲的一家子,多少年不曾进山,也是本能张口就来:   “做猎户的,这繁衍期不不杀怀孕母兽,小兽幼生期除非意外不得已,否则就是捕获也不急着杀,可都是规矩哩!”   说完,最先醒过神,却不是惊喜宫十二的强壮能干,而是冲宫阿爹皱眉:   “猎户就是个危险卖命换吃食的活计,我这般明摆着的教训,你家也不是过不下去,怎么倒让大哥儿做这些?”   又转头问刘学文:“因着听说大哥儿进山,我这心里头急,也忘了问你那些东西都卖了多少银钱?外头粮价又是多少?要是过得去,就多给你弟弟留点儿。”   再转头对宫阿爹叹气:“我知道这几年为着我没舍得那点儿家底,弄得你也艰难。可这再艰难,也不能让家里孩子冒险啊?宫家又不比我们刘家,我们那儿世世代代是吃的这口饭没法子,宫家恁多田地,哪儿舍得那般?”   刘学文为难了一瞬,一咬牙,还是掏出两块约莫有十几两的碎银子:   “卖了有六十七两呢!弟弟拿去用,好歹多储备点儿粮食,可别让大哥儿再犯险!阿兄、阿兄们虽然没多能干,也没得要才八岁的小娃娃这般的。”   陶氏看大儿子一口气就掏了二三成银钱出来,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可看看宫十二那小身板,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得的,前几月做的,又咬咬牙,将碎银子从刘学文手中夺过,迅速往宫阿爹怀里一塞:   “让你拿你就拿着!阿舅爹这些年也没少厚着脸皮上门,你又何必瞎客气?”   别看这里据说不过两个县城就能看到海,可咸盐真心不便宜哩!他这些年从外甥儿这拿走的盐,也都不只这一二十两的!   大刘村里头多少人大脖子病?就他一家子,不管病的伤的,至少脖颈修长完好呢!   如今,如今……   唉,虽不知道为什么阿斌明明打听得说外甥儿一家和亲家、族里都和缓了,却还是难得让大哥儿都要进山,可不管怎么说,外甥儿这般难,他也不能真理所当然还要将便宜占尽哩!   陶氏十分烦恼剩下那点儿银子可够未来蝗灾、还有蝗灾之后至少一年嚼用,可情分利益诸般权衡,又还是觉得就是自家勒瘦一圈裤腰带熬一熬,也要外甥儿一家长长久久、安安好好的才是。   只再多权衡,这肉疼滋味,到底也不能比宫十二初闻五十万时轻多少。      ☆、看中   宫阿爹嫁人都快有十年,独自支撑一个家也有几年了,却还是腼腆得很,这推来让去的事儿委实做不熟。   往日陶氏总是一块卖不出去的小木雕、一把山里摘的野果子,就要来换走他家里头小半的油盐时,他反而好些。   虽偶尔也会叹息,在听到宫十二论亲戚之礼、渣贱之说的时候也有点难过,可只要回头一想幼年故事,又看一对孩儿好歹也是每顿有油有盐的,也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亏。   没想到居然能有一日,陶氏硬是往他手里塞银钱,还一塞就是二三成的份儿,宫阿爹一时仿佛又回到那家里头有三块肉,他必总能独得一块的日子,真是又是恍惚又是心酸、又是茫然又是欢喜,五味杂陈之余,却只恨不得将自己未来两年的口粮都分大半给阿舅家带回去才好,哪里舍得要这银钱?   可要说推让,他又实在不是陶氏对手。   只急得脸也红了,眼也红了,话也说得不知所云的。   宫十二看得好笑,身手扯扯宫阿爹衣袖:   “长者赐、不敢辞,阿舅爷开口,阿舅公亲送,您这般倒没意思了。不如赶紧收拾好那野猪,做一顿好的孝顺阿舅爷他们哩!”   自己又去搀了刘茂:   “阿舅爷说逮着幼生野物最好不立就杀了吃也是正理,这靠山吃山的,才越发不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   只是您不知道,我们这儿又不比大刘村,您家那边多是猎户,就是自家不进山的人家,家里也没少了一二只好狗看家护院的,是以野猪再饿急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往那边白送菜去。   可我们这儿啊,说靠山也靠山,可土地爷赏饭吃,大家地里头刨得来食儿,就不去山里头逞那股子英雄气概,就连狗也养得少,就那么三五只,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狗儿,或许看家还行,和野物搏斗就是说笑,野鸡都未必能逮着哩!   偏着山里也旱,草木稀疏是一般儿的,野猪没处儿觅食,都好几回下山来啃庄稼啦!   族里村里的大人们仿佛还在琢磨着要建村墙哩,可据说这事儿又不能随便主意,总要县里头大人们那边许可才行,一时也动不得工。   偏如今地里大庄稼都收起来,可也有人还种了蔬菜瓜果的,这要是被祸祸了去,虽不至于因此饿肚子,也是白瞎了好大功夫、白没了好些银钱哩!   是以我们村里人再进山,轻易不打野鸡兔子之类的小东西,都盯着那祸祸人的东西处置哩!   却不是贪心不足、不与大山留些生息的意思,实在是我们这儿平日打猎的人不多,野猪太泛滥了些。”   那原身大哥儿或许只得清秀二字,但自从换了宫十二来,吃也吃得好许多,除了一开始那几天,基本上天天能有肉;锻炼也锻炼得足,虽然给水桶压了几个月,却不曾压弯宫十二的脊梁,反而让他去了些纨绔浮夸之气,那种大架子养出来的气度越发显了出来。   这人嘛,除了实在美貌精致到极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天然绝色之外,总是三分相貌,三分修饰,倒有四分是看心境气度使然。   宫十二如今看着,五官与原身仿佛无差,给人的感觉却俊美了不少。   他搀着刘茂进屋,请他落座,又捧了一碗大麦茶送上,再自己落座,一路款款而谈,偶尔自己也低头呷一口茶……   那行动间不说行云流水,却也有几分庄户人家再富足都养不出的气度。   陶氏形容不出来,可就是隐隐觉得,外甥儿能有这么一个娃,哪怕只是个小哥儿,这辈子也苦不了的。   而他之前狠心那一舍,虽可能要苦了自家儿孙些许日子,却也未必不能沾更大光回来。   刘茂倒没想那许多,只跟着宫十二的解释点点头:   “也是这个理。虽不好过度索求,惹山神不喜,但也没得纵容那些畜生为祸的。”   又道:“你家里也没狗吧?这么着,阿舅爷家别的好东西没有,狗却养了两只,是早年家里猎犬养下来的,还和山里狼王配了种哩!最是凶悍能干不过。正好年初生了一胎,都是极好的小狗,只是养不起了,你要是要呢,我回头让你表舅给你带一两只来。”   宫十二也不客气:“那感情好!”   还得寸进尺:“一两只怎么够?阿舅爷要是舍得,再多几只我也养得来!听说狗儿不只能看家、能打猎,这帮忙放羊放鸭的也都是好手哩!”   刘茂一直觉得愧对外甥儿并这俩外孙,多年无法上门,也再不敢提让儿子去接了外甥儿爹子来家也是因此。   此前宫阿爹和陶氏那一番推让,他虽然喜欢这外甥儿还是不贪心的好性,却也有点儿到底疏远了的失落。   如今见了宫十二这样惫懒讨要,他反而喜欢:   “舍得,怎么不舍得?阿舅爷家连大狗带小狗可有七只,你想要,阿舅爷让你三表舅四表舅也都出来,都给你背了来!”   还可惜:“早知道你想要,我就该对小狗更上心些,也不会给死了两只……”   陶氏听笑了:“你胡说什么啊?不是我不舍得,可外甥儿家哪里养得那许多狗?就是剩饭,莫非不是粮食?”   又嗔:“阿花生小狗的时候,你都恨不得将自己的饭都给了他吃,还不够好哩?虽说终归还是奶水不足死一只,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摔死一只,也不过是命。”   刘茂就有些讪讪:   “哪里有你说的夸张?那不是家里粮食有数儿,阿文他们又都有活计,连雪心都要做活……   我横竖也没啥事,少吃点儿不也能让阿花更有精神看家、更早点儿恢复好进山逮猎物吗?”   陶氏又嗔他几句,不外乎没人配合的时候,阿花阿黑两个再怎么说是掺了狼血统的,也不过逮些个山里头的鼠类,偶尔逮着个野鸡算大件儿,也不够他们俩吃食的之类的。   宫十二耐心听着,等他们夫夫说够了,才笑:   “我是真想要养鸭,或许还有别的,这狗儿真不嫌多。就是恐怕阿舅爷家里头也要用,也和大狗养出了感情,不好全要来哩!”   刘茂十分大气:“有什么好不好,和狗儿感情再深,能有你爹儿要紧?”   刘学文也开口:“我立刻回去,赶得快天黑前就能把狗带来。”   宫十二笑眯眯:“那感情好!表舅再看家里,要是事情妥当,将其他表舅舅爹并表舅舅也一并带过来……我仿佛记得还有个比我还大两月的表兄?也没见来走过亲戚呢?如今庄稼也都收了,难得得闲,不如也来走走亲戚?”   刘学文闻言没有多想:“阿斌他们还要赶着做些木雕,看能不能多换些粮食。我那小子倒是能帮着送狗儿。”   陶氏却忍不住往宫十二额心瞥两眼,这大哥儿的红痣原本生得可鲜亮,那生育能力必是极好的。就是这忽然落了伤疤,也只是外人相看时恐有误会遭讲究,自家这般打小儿看他大的,又有什么好误会?   这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原就是极好的事儿。   陶氏早在二十年前就琢磨过将外甥儿配了自家小子,也好长长久久做一家子的主意,只不过大舅子还在的时候已经给外甥儿订了亲,宫家这边也是好人家,都好得那续弦过去的程氏也动了心,恨不得抢过去给他后生的小哥儿哩!   亏得大舅子夫婿虽心爱那程氏颜色,小事情上有点儿糊涂,在大事上还是明白的,到底没在外甥儿亲事上犯糊涂。   那会子刘茂没出事,刘家也还富足,陶氏一半真心、一半为儿孙名声计,也实在不肯背上这觊觎大舅子嫁妆的恶名,便把那一番心思放下。   可到了后来,诸般变故之下,落得他六子一儿却只得大小子早早成了亲,才算有夫郎有儿子,其他从刘学武往下,一路光棍儿,小哥儿也因家累负担又没有好嫁妆,都十五六了还没人说亲……   陶氏是否后悔,可真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如今见了宫十二,又有几分是想将外甥孙儿娶回去的亲情,又有几分是为着其他,也是说不清了。   宫十二却还不知道陶氏打起他的主意,还一味心思琢磨着,这鸭子要真是灭蝗小能手,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毕竟这旱灾虽还不确定多大范围,但听着伯阿爷和那县里主薄随口提起的两句,至少这本县、并左右三五个邻县都没躲过。   那要是闹旱灾的地方也都闹蝗虫……   可该有多少蝗虫,又能养活多少鸭子,而养这些鸭子又要多少人手,日后推广到各地去吃蝗虫,又该有多少人安排跟着哩?   说起来,这宫氏族人,甚至整个小王村人,能顶事的都出去也不一定够呢!   正好阿爹惦记着原家爹舅,这阿舅爷看着又还不是十分糊涂自私的,宫十二就想着将那一家子都看一遍,能拉拔一把的,也就不便宜了外人去。   宫十二想得实在好极了,可除了陶氏的小心思可能惹来麻烦,还有最要紧的:   还有七本书没背哩!      ☆、是男人就必须行   背书对宫十二来说实在是个难受活计。   要说,他也不是完全等不住的多动儿,那啥,为了伏击猎物纹丝不动趴个一个半个小时都没问题,要是有仔仔哥作伴,那真是趴几小时大半天,中间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也能忍得住。   又或者,家里头老爷子兴致上来的时候,要和他们讲那过去的故事,宫十二就是将老革命的套路听过百八十回,也能耐下心陪着坐上一半天,虽然中间经常打岔,也只为了不让老爷子讲哑了嗓子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宫十二,不知怎么的,一拿起书就坐不住。   一开始半小时可能还好点,接下去那时间啊,简直平均五分钟就要走一次神儿,若非自己警醒,那跑走的神儿简直能和脱缰的野马一般一去不回头、一走走一天!   而且这种状况是打小儿有的,以往小学到大学十好几年,也都没能给矫正过来哩!   闹到最后宫家长辈们也只得认命,宫十二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S市某大学那高大漂亮的教学楼,也就是这样认命之下的产物。   但谁能想得到呢,所谓料不料,也不过是看走到哪一步。   如今有蝗灾那样迫在眉睫的大事鞭策着,有系统君进一步抛出的大萝卜吊着:   “你要是能在三天之内背足十本书,朕可以考虑吐血跳楼价,除了赠送那三种生物的快速高效繁衍方式之外,还额外赠送你棉衣三十套哦!成男成女正太装各十套哦~”   宫十二咬牙:   “你当我傻的呀?棉衣都是能拆了重做的好吗!哪怕没有弹棉花的技巧,一件成男大棉衣不定能改两套甚至三套娃娃棉衣哩——   不对,成男成‘女’那是啥玩意?我可上哪找那么多胸前多了两坨肉的‘畸形’哥儿送棉衣?”   系统君仿佛呛了一下:“行行行,你个抠门糖公鸡,占便宜没够的货!朕三十套都给你壮汉身形超大超厚版的行了吧?”   宫十二握拳:“行!”   系统君那儿的消除冻疮方子也要卖天价,宫十二目前且顾不上,好歹为了棉衣棉被管够的一冬,拼了!   思绪直如脱缰的野马怕什么?自己恐跑欢脱了不能及时拉回来,还有个小栓子哩!   说起来这娃娃也真是个好帮手,夏秋忙着浇水那会子,几乎全靠这娃娃就捡了三五亩地虫子、挽救了不少庄稼不说,家里头那好几个鸡公外加一鸡爷,也全靠这小家伙捉的虫子喂活,甚至连同大小野兔六只,也有他帮忙择了野菜的功劳——虽野菜实在不多,还基本枯黄难吃得很,但那会子连人都难得吃上新鲜水嫩的叶子菜,不知道多少人家的野兔实在养不下宰了吃肉哩!   小栓子那么个小豆丁,可是能干得很。   难得这娃娃爱说爱笑,但嘴巴却也紧。尤其遇上宫十二特特嘱咐了他不许说的事情,那是连对宫阿爹也不说——   就这保密功夫,多少大人都比不上,也真不枉宫十二和他讲了那“你能保密吗?那我也能”的故事逗一回。   如今宫十二也发现了本地土著竟是多用竹简刻刀刻字,最了不起的也就是拿墨水在羊皮牛皮或者绢布上书写,这系统给的纸质书背诵的时候连宫阿爹也要避着,可用小栓子却正好。   这娃娃看着书虽稀罕,但宫十二神秘一笑,又嘱咐了他不许外传,他也就严肃起一张好容易喂回点儿肉肉的脸:   “行!哥哥你放心!栓子就在一边看着,你口里没背书够十下,我就喊你回神儿!”   虽然小栓子也实在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要担心他会背书背一半就走神,但哥哥交待了,他就真的将之当作一项大事业来做,每天一早去菜地里头捉了虫子喂鸡,完了连兔子们都顾不上——   眼下也确实不需要他顾着,冬天未到,庄稼又都收入粮仓,宫十二每天只管挑了满满两桶水放后院菜地边,宫阿爹也照料得精心,如今叶子菜是不愁吃的。   所以小栓子就能专心盯着哥哥一整天!   这哥俩连午晌都不回家歇啊,带上几块饼子一罐子水就往山里钻,宫阿爹都纳罕:   “这神神秘秘的都是干啥去了?也不见往家里拖多少猎物啊?”   陶氏就瞪眼:“就不准娃娃们偷个闲呢?大哥儿虽然有把子力气,可那么丁点高,又是个小哥儿,还带着个小栓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他真进山打东西,你倒好,只怕他不多冒险?”   这大表舅带着表兄送了狗儿来,因宫十二必要留阿舅爷参详这蝗灾预兆的各种细节,刘学文人老实,想着表弟家里就这么三口人,还有两个小娃娃,自家阿父却是手脚都不便利,阿爹也是一日老迈一日的人了,就不好真将老人抛下自己忙活,   再给宫十二左一句“阿舅正好住下来帮忙,我家过冬的菜干还没晒上哩”,右一句“阿舅要说买粮食,可哪儿能有我老六叔爷他们的门路方便?如今我们这个好几个县都旱了,粮价肯定都贵,还不如住下来等等,我找我老六叔爷他们说说,让他们船出去南边儿买货的时候,一并给你买一些”的,期间又见好些年不与他们家搭腔的亲家阿父阿爹上门一回,虽对自家还有些淡,基本礼数却都到了,亲家爹和表弟也和气,亲家父待表外甥表外甥儿更是格外亲近,刘学文就真愿意住几天,也给表弟帮忙收拾一下屋顶各处小缺漏。   他早年很是读了几年书,家里的活计却也没落下,只不和阿父学那进山打猎的手艺罢了。   要说起下地伺弄粮食、家里屋瓦门框桌椅修补那些个,做起来却真真儿一把好手。   他为表弟家做活又肯下力气,这内内外外的,要不是节气儿不太对,真恨不得将宫家几亩地也都给深耕过一回还罢。   不过这地不适合耕,他却琢磨起那猪圈羊圈的来。   也实在是宫十二打猎上的本事让刘茂都感叹,这两天为了赶系统君吊的那根大萝卜,都几乎不去打猎了,只不过为了避着人才带上小栓子往山里去罢了。   却耐不住这猎物实在多,两天功夫,也又往家里带了五只猎物,里头那死掉的两只大野猪不说,活着的三只里头有一头山羊已经足够大了,最多养回两斤肉也不够那功夫花费的也不说,可剩下那两头野猪崽子,刘学文却实在不忍心现在吃肉。   正好宫十二也觉得这亲戚难得走一回时的招待规格,不适宜套用于亲戚常住的惯例,也就没坚持要将猪崽杀了待客,而招待族里村里的,有那么两头野猪也还多了,也不能真成了常例,就由得刘学文带着那小表兄折腾猪圈,也不去和他说其实族里已经另选了址,在给他家盖新屋,反提出不少要求,什么猪圈不要和茅房混一起啦,什么牲畜住的地方也要方便冲洗保持干净卫生啦……   屁事儿不少,偏具体要怎么建造一个好又省的猪圈屁主意没有,又舍不得和系统君换图纸,一径儿瞎指挥,连拿石块儿给猪圈垒下水道的法子都出来了,也就是刘学文脾气好,又这石块往山上寻虽费劲却不费钱,他就真回去拉扯上刘学斌刘学好俩弟弟,由得宫十二那乱七八糟的主意,一味儿埋头使力气。   宫十二折腾过又觉得不好意思,尤其刘学文兄弟几个还严厉拒绝他这么个小哥儿也跟着一道去采石卖力气:   “之前农忙时是实在顾不得,遇上那样大旱,庄稼又误不得一时的,才由得你个小哥儿都跟着当个汉子使,如今这猪圈早两日晚两日能差什么?你嫌弃味儿,我们和你阿爹多收拾两下就是了,哪儿需要你去敲石头扛石块?”   宫十二讪讪着,又多大一头猪——还故意打死了——给添菜,这背书的时候也越发没好意思走神儿,总算紧赶慢赶的,在第三天中午时候,就背够十本书。   完了一回忆,啊呀居然真的从第一本的《三字经》,一路到《幼学琼林》,好家伙,竟是都能一字不忘背得顺溜儿——   才这么三五天功夫,可不定好几万字?   点开人物面板,看看里头熟背100%了的十本书,完全是过去十几二十年枯坐教室也没get到的成就啊!   一时成就感up、up,up!   #论时势造英雄#   #论压力和动力造就一代文豪之路的起点!#   再看看那终于弄到手的蝗虫克星,虽然系统君贼小气,只给了鸭子、蜂虻、椋鸟三种,其中蜂虻随时捕食性昆虫,却也会祸害麦子棉花等物的害虫!   但不管怎么说,这养鸭子的时候如何人工孵蛋、如何防治常见疫病的法子大致还能用到鸡鹅上头,宫十二这几天功夫就很不亏,又还有椋鸟这种如今还只生活在星球另一端的害虫克星,系统虽只供给宫十二那么二十只,却还保证了是能耐旱、生命力强的品种。   宫十二也只得吞回之前嚷嚷系统君是奸商的评语,陪着笑说了好些夸赞的话,系统自称“朕”,他还很狗腿喊了一身“陛下万岁”,哄得系统君十分欢喜,又扔出一个大萝卜:   “你要是能在开春最适合移植棉树的日子前搞掂那传授十人的任务,朕就另赐你五十棵三十厘米高的棉树苗——   不过先说好,你自个儿对于典故释义的掌握也是不能少。行不行啊?”   宫十二一咬牙:“行!十本书都背完了,这不就理解三本书吗?”      ☆、附之末骥   宫十二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正好,小表兄也能凑数,明天族学里头休沐的时候,还能让陶弃拉几个族里小娃娃一道儿来……   一路琢磨着,不消多会儿就凑足了十人,也正好到了宫且楦家。   不说原身那小哥儿,就是宫十二,今儿也是第一回上这位伯阿爷家。   但宫十二怎么是宫十二呢?刚来那时候,宫阿爹和夫家阿父兄弟处得那般尴尬,宫十二照样大大方方上门,还一气儿吃光拿光了宫阿爷的宝贝盐水花生。   如今和宫且楦,好歹还算是有点儿“交情”的哩,哪里需要扭扭捏捏?   将提着的酱肉野菜都塞到左手上,右手轻敲:   “伯阿爷?伯阿爷可在?”   宫且楦膝下也有三个小子,小子又生得有小子,不过他们家却没急着分家,一个大院儿里头住着,宫十二一敲门,正好在院子里修补农具的宫待蕴就几步过来,将半合的门彻底打开:   “是十二哥儿啊?阿父在家,你自己进去吧。”   宫待蕴对这个十二侄儿的印象其实不错,能干也肯吃苦是一回事儿,随口就能吟出一二好句,噎得他阿父没话儿说,偏又不让人觉得他存心不恭敬,不过是大胆聪慧的晚辈和亲近长辈逗趣儿罢了……   这点尤其难得,因着宫且楦那小王村百年才出一个的举人名声悬着,自家里头的儿孙都不敢和他太随意说笑哩!   宫待蕴见阿父一见着宫十二就乐呵,就不由对这个侄儿也格外不同,这不,也不和他讲究什么来者是客的虚套儿,只招呼一声又自顾自摆弄农具,却也不忘呼他夫郎交代一声:   “十二哥儿爱吃花生呢!你那手艺虽比不得五叔爹,好歹也别有风味,赶紧做点儿给他。吃了好也带点回去。”   想想又道:“我早上得到野果子难得甜,又还有点子汁儿,十二哥儿虽也上山,却未必能遇着,你也给他一碟子尝尝,再准备一小兜儿带回去。”   把他夫郎都给听笑了:   “这些活儿还用你交代呢?那野果子才就让阿峰给他十一叔爹送去啦!只怕路上和十二哥儿走岔了哩!”   这秋日里头,满山的野果子摘也摘不完,也就是今年这气候恼人,才显得那么一兜果子都好意思送人罢了,他还能舍不得?   十二哥儿那么个娃娃,十一郎又是一个寡夫拖着俩娃娃的艰难,也都舍得那么大一头猪,一头又一头拿出来给族里并村里头分哩!   宫待蕴是宫且楦的长子,虽然读书不行,武艺也寻常,比不得已经中了秀才的二弟和开始领队跑船的三弟,却最是个厚道守成的性子,他的夫郎泼辣些,却也是个爽利人。   往日不说和宫阿爹走得多亲密,该搭一把手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落在人后,更别提这几个月十二哥儿简直变了一个人——   虽说他家有个桃李满村的老举人在,就是老二去县学上课、老三出门未归,也不缺人做那挑水耕地的重活儿,但十二哥儿这么一丁点就能照顾上,也是人情哩!   这位大郎刘氏早将诸事打理妥帖,前儿磨出来的豆浆就天天往宫十二家送,该加的糖也从来不手软,吃得小栓子满嘴香甜,宫阿爹如今只担忧他吃出虫牙哩!   如今宫十二上门,刘氏也没耽搁,那边裹了鸡蛋皮儿的香酥花生还没炸好,这边香喷喷加足了糖的豆浆已经送了上去,宫且楦摇头晃脑且笑且叹:   “这待客哪里有那豆浆的?敲块团茶仔细煮来才是正理。”   宫十二一想到之前在牛车上喝的那茶——   葱姜蒜末都不知道加了多少,放个鸡蛋下去都能直接做茶叶蛋的东西   ——就止不住一寒颤:   “可别,那都什么怪味儿啊?也叫茶哩?”   宫且楦瞪眼:“那不是茶要啥才是茶?好歹是你十四叔特特从闽地带回来的哩,和贡茶一个园子产的哩!你小小娃儿眼界也不要恁高了!”   宫十二咂舌:“就那味儿还和贡茶一个园子的?贡茶挑完的茶叶渣都……咳咳!”   宫且楦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小没见识的!”   宫十二挑眉要回嘴,忽然想起今儿有正事,却不是和老头子逗闷子的,就一句:   “得,等日后有机会,我弄点儿好茶让你品品。”   就想将话题也扯开,真还当是往日连大红袍母株都能撒痴撒泼弄一泡尝尝的时候哩,好在宫且楦也不和他这等小辈计较,哼哼两声就罢了。   宫十二这才说起蝗灾的事情:   “虽说我阿舅爷也就是年轻时候跑出去那么几趟,也没读什么书,未必看得准。只不过他□说得也在理,准备了没事不过亏点子银钱,若是全无准备却真倒霉遇上了,那未来二三年恐都不好过呢。”   宫且楦点头:“总是有备无患,他在这事儿上倒不糊涂。”   又抬下巴鄙视宫十二:“真还要等你来提醒啊?你以为你十四叔他们为啥忙得之前那样大旱,都只家里头待不足一月就要出去?就是要看看外头的形势,外加备些粮食干果以防万一哩!”   宫十二瞪眼:“您早知道了?可我看着别说外处,就是村里王氏人,也看不出有多少准备呢?”   宫且楦叹气:   “这蝗灾的事情也能浑说?就算我们家有点儿见识,祖上有点儿旧事记载能供翻看,主薄那儿弄个百十年县志看看也使得……   可蝗灾又不比旱涝,旱涝二事真老庄稼人还敢真给看出个五六分,蝗灾谁说得准?就是起了蝗,那东西可长了翅膀,谁知道往哪里飞呢?   再则百姓对愚昧,那遇上蝗灾,不肯配合官府灭杀,反而烧香叩拜求蝗神的也不知道多少哩!   我们如今又不比百年前,就是乡里看着还算有点儿体面,又哪里敢在这样大事上乱宣扬?不过是劝着乡里亲戚的,别看着粮价好,就轻易将粮仓卖空出去罢了。”   宫十二傻眼:“那就不准备了?明知道很可能起蝗灾也不先准备着?”   宫且楦叹气:“还能怎么准备?大家手里存着点粮食,到时候蝗虫出来的时候别有人傻乎乎去给伤着,又胆大的青壮围好头脸多多灭杀几兜喂鸡鸭也就是了,还能怎么着?那蝗虫不飞出来,谁知道在哪能有一大窝等着灭哩?想未雨绸缪都没法子呀!”   宫十二眨了眨眼:“那要是我有法子呢?伯阿爷您给帮忙不?”   宫且楦横了他一眼:“蝗虫是只吃你家庄稼瓜菜啊?还是你看伯阿爷是个遭了灾却只知道拜蝗神的?你要有法子,不说伯阿爷,就是族里头几个老太爷老太公,也指定要帮忙!”   想想忽然坐直身子:“小十二你不是真有啥法子吧?”   早几个月要有人说他族里能有个小哥儿懂啥灭蝗虫,宫且楦指定不信,说不定还要呸人一脸,恨人随意拿他家晚辈哥儿说笑的。   但这几个月见识了这十二哥儿各种奇异之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还有个敬后方才远之呢,宫且楦祭祖时何其虔诚,自然也不会说宫十二不能得他阿父并其他长辈祖宗庇佑的。   又见宫十二面上笑着,眼中却认真得很,他也来了精神:   “来,和伯阿爷说说。要真是有什么灭杀蝗虫的法子,弄不好惹祸,可弄好了,却是能庇佑我宫氏百千年,并你未来夫家都得好儿的大事哩!”   历来这天灾之中,旱涝之灾只要不是持续几年的大灾,再有朝廷重视,地方官能为,也不是没有降低损失的法子,但蝗灾虽呼啦啦一时过去,不像旱灾连续数月数年的都说不准,但只那么一回呼啦啦几天,就能将所到之处但凡是能入口的绿色菜果庄稼都给啃个精光,有时候甚至连地底的草根茎块都不给剩半成的。   而且蝗虫长了翅膀,又一路吃一路繁殖,有时候甚至能连续祸害数十州县,大半个皇朝都能遭了灾!   偏蝗虫成灾的时候,那天时又多已经不凑巧,纵然有那肯下力气的,赶着蝗虫过后又种一茬,还好运气地没惹得蝗虫回头,那过了节气得庄稼能得多少收成,却要全凭天意了——   辛辛苦苦几个月,收起来一堆空稻壳,甚至喂牲畜鸡鸭都不成的时候,也多着呢!   所以要真有能治理蝗虫的法子,布置得好,那功劳名声未必不能附神农、后稷诸祖先贤之末骥哩!   是以宫且楦纵然早想到要是操作不好,轻则引起十里八村愚昧之人攻讦,重则遭那也看出好处又位高权重的想要谋夺功劳——后者闹个灭族之祸也未必不可能,却还是兴致大发。   待听得宫十二从蝗虫成灾的缘由、天敌,又养育天敌之道一路说下来,宫且楦越发听得如痴如醉: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旱极而蝗的缘故竟是在于此……而用鸡鸭吃蝗虫,养护吃虫子而不祸害庄稼的鸟雀……不错、不错!”   他看着宫十二,眼神灼灼:   “我原还当你只是幼年失怙,才夜有所梦,毕竟天生神力的人也不是没有,纵是哥儿稀罕了点……   不想你竟真是个有福运的,竟真得了天机所在!好、好得很!   我这就去找且明商议,这事儿是你给了族里大好处,日后不管你嫁人还是招赘,总亏不了你去!”      ☆、金手指   老人家说着就要起身,忽然爆发的兴奋让他腿脚几乎能赶得上那些小年轻,宫十二才稍微郁闷一下那嫁人招赘的话题,他都快走出家门了,宫十二赶忙儿追上去:   “您急个啥啊?您还没和我细说为啥那一个弄不好就要惹祸哩!”   宫且楦急得很,偏宫十二力气大,他虚虚一搀,老人家再爆发也走不脱,只得勉强按捺下兴奋不已的心情,和宫十二略说一说。   宫十二空着的那只手就摸了摸下巴:   “这事儿啊,也没啥难吧?只要皇帝不也觉得我们这功劳忌惮。”   宫且楦急得脚下就没停过,偏给宫十二拉得只能在原地踏步,又还给送了果子回来的宫学峰见着,难得看到自家阿爷这样的小小子一时没忍住扑哧一笑,把老人家笑得面皮发烫,也就顾不上宫十二早一会儿还是他口中整个族里都要感激的大功臣,直接好大两白眼仁翻过去,声音倒放得低:   “皇帝那是什么人啊?就是前朝那家子最昏庸的时候,也没看哪个忌惮了大司农的。后稷神农不过是因着后人嫡宗嫡支的不好界定,才没分明福泽了哪一家——却是我炎黄子孙千家万户的圣人哩!”   宫十二就也跟着压低声音:   “那既然不会遭皇帝忌讳,这村人也好办,我们一族好歹多年经营,只要去了那愚昧心理,也没人与我们过不去;企图占功的更好说。”   宫且楦“哦”了一长声:“怎么那企图占功的倒好说?你小子……咳咳,小儿知不知道,这功劳说起来也就是皇帝不在乎,底下那些皇子王爷的,能扒拉到手里,也是上可争权夺位、下能保几十代安然富贵的好筹码,谁都不舍得放过的哩!”   宫十二:“那也要没人知道的时候给哪家子争了才是好东西,要是已经宣扬出去是我们小王村宫氏,他们该争的就不是那功劳,而是争着崇敬我宫氏人啦!”   坏笑挤眼,“据说神农后裔还有因祖封伯的,您各位长辈,到时候可不要因为小儿的功劳,争着爵位打破头啊?”   宫十二这么一琢磨才觉得别说十本书、五十万JJ点的,还真都不亏。   这功劳未必能将爵位落到自己或者栓子头上,可族里头不拘哪个得了,总要护着阿爹阿弟吧?那日后就是自己回去了,也能放心不少呢!   再说了,大不了多熬几个十本书,总能给栓子更多留点儿好的,也让他和他的儿孙,尝尝这二世祖好骄傲的滋味!   宫十二决定要做一个真正的大男儿,第一步就是对自己狠点再狠点。挑水下地钻泥潭算什么?等任意门到手,给老爷子换给能将几十上百国学经典倒背如流的大孙子回去,才是真.傲视群雄(尤其是宫十一)的大男人哩!   ←这货忘了他在这儿背的书中,各种为了适合本地汉子哥儿奇葩设定的变调神话,和不同于秦汉唐宋明的历史进程下变化了的典故了。   ←要真拿着这些回去炫耀,老爷子疼孙子,姨妈表姐们对这宝贝疙瘩也厚道,可以宫十一为首的群雄就不定如何了。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连莫这个亲妈都不稀罕提醒他,系统君更是只有拍手摇旗呐喊助威的份,宫十二也就继续傻乎乎雄心壮志各种燃烧了。   宫且楦却见不得他这傻样:“到底有甚好法子?赶紧说来!”   宫十二神秘一笑,却原来是……   Q版小人儿掐腰得意:   真以为本大爷在高价知识的威压下之后抱着“书到用时方恨少”痛哭悔恨、惨遭压迫的份儿吗?   太天真了!好歹也是宫大爷啊!   宫大爷家老太太,虽然没活着见宫大爷几回就过身了,这位革命前是富贵皆足、书香官宦皆有人家出来的老太太,那情调还是传下来不少的。   宫大爷亲娘也好,大姨妈一路到八姨妈,甚至大表姐一路到二十七表姐也罢,都多多少少跟老太太学了些一般人家再富足也养不出的花样。   例如二姨七姨八姐十三姐的那手绣活儿,不说在现代那是大师级国宝级的人物,就是在家家户户的夫郎几乎都能做两手绣活儿的时代,那花样儿的意境、和变化多端的绣法,也是等闲难有人能及的。   又例如,大姨四姨和小十个表姐几乎都会的自制花笺之法——   那制法儿可不是那种去买了现成的宣纸啥的,自己裁一裁,画朵花儿草儿再熏点儿香味就算自制,那是从挑选草茎、自制草浆纸浆、一路到阴干出纸,包括挑纸浆晾纸时的器具,为了纹路好看,也都是自制的!   当然这里头少不得有好些“会伤了女孩子柔夷玉手的粗活”,早年是姨夫姐夫们干,到了自家那宝贝疙瘩们一个个下来又长成,姨妈表姐们差使起来也从来不客气。   所以就招就了这么一个连棉花都不知道怎么弹,却偏偏能大致说出造纸全过程的宫十二。   嗯,当然,宫家姑娘们不拘那一辈,这造纸的时候总不至于落到要用烂渔网又或者别的什么太糟糕东西的份上,如今又逢天旱,也实在不是往日那漫山遍野都是野草等着人利用的时候。   可再难,用野草秸秆就能做出来的东西,总不会难到哪里去。   再有那什么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宫十二是没亲手玩儿过,可这两样技巧的最大好处是什么?   发明这俩玩意的工匠简直是业界良心啊,就算对这些再不熟,只听着这名字都能琢磨出个一二三哩!   简直是上天也看不过眼宫十二这段时间备受盘剥的可怜啊!虽然改不掉系统君卖自家货品的价格,却给了宫十二一条将那货品的剩余价值彻底地、安全地压榨出来的道路哩!   这纸张印刷之法,现代这样都快用惯了电脑、写字也生疏了的一代可能无法理解,但看宫且楦那瞬间从不耐转到狂喜的表情,还有宫待蕴宫学峰伯侄两个,虽没赶上之前那个蝗灾防治的话题,却也一般给宫十二描述的,   诸如纸张之轻薄雪白、好带好用还好便宜,又有印刷之法,别说像在竹简刻字那样力气不足的一个月都刻不下一套书,就是毛笔书素帛都比不上,只要刻好了模板,轻轻易易几百上千套书就能出来……   等等前景,给震撼得心荡神驰。   宫学峰年纪小,想得最简单:“要是那样,我读书的时候都不需要刻竹简啦!”   给阿爷伯父一边一下拍了脑袋:“那也还是要练字!”   他也还是笑:“练字是要练的,可在竹简上练习刻字,和在素帛上练习书写的功夫力道,可就差远啦!”   因着宫学峰在自家阿父那小家里就不是长子,连着宫待蕴家俩哥哥一起算,他更是小了又小,宫待萱,也就是宫待蕴的三弟,虽年纪不小,又还没娶亲,便使得宫学峰成了家里头最小的小子,就算宫待蕴家还有个比他小的,却也是哥儿。   哥儿或许更得宠,可有些事情总还是不一样的。宫学峰也是个好孩子,却未免有些能不吃苦就更乐意躲懒的惫懒,如今想着能避开兄长们初学书时那一不小心就戳得手上小伤疤一个接一个、又再小心拿久了刻刀也是磨得血泡子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哪儿不欢喜?   宫待蕴瞪了侄子几眼,到底也是笑:“要真那样就好了!天下学子都容易许多,这要出门想带本书,也不至于一大捆一大捆的竹简扛得慌。”   宫且楦叹气:“都是群小家子气的!小十二说的那玩意做出来,哪里只是这一时一事的方便?简直都能给天下读书人千秋万载供起来的好事儿哩!”   又庆幸:“也亏得是本朝,若是前朝,非世家不得藏书,非士族难得识字的时候,就是这东西弄出来,不惹祸入罪就是好了,也指望不了多大用。”   宫十二简直惊呆:“还有这藏书识字也是罪过的时候?”   宫且楦得意:   “可见你小子见识浅薄,怎么就没有?才不过几十年前的事情哩!你当我们家在小王村扎得稳脚跟真是靠什么马车壮汉?虽然汉子们能打敢拼是一方面,最要紧的是那一车车的竹简!   那会子还是庶族私自藏书轻则杖刑、重则杀头的时候,我们家能光明正大带那许多书来代表着什么?”   可只得意一会子,又垂头叹息两声,才又振作:   “好在如今不比前朝了。太祖虽被说是泥腿子出身粗俗不堪,如今这皇帝还好,储君也是个宽仁的。”   一拍宫十二肩膀:“走!到你且明阿爷家一道细细说。”   大步走几步,又回头叮嘱儿孙:   “方才没注意,也不知道你们听去多少,可都记住了,半个字都不许往外传!不然不管哪一个,直接逐出族了事!”   宫学峰都吓了一跳,赶紧捂嘴站直:“不说,一定不说!”   宫待蕴也肃颜:“阿父您放心。”      ☆、议定   宫且楦这一回说宫十二见识不足,倒真没说错他。   虽然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小子”这称呼不太妥当,但纸张印刷之术,宫十二只惦记着能迅速将宫氏灭蝗之法传播出去的好处,却没看到纸张印刷术本身的价值,或者说看得不够重,却实在是浅薄了些。   大概也有给蔡侯纸这称呼误导了的,便以为这最初造纸的人得的荣誉也不过是个侯而已,却未免不知详情。   首先,那蔡伦是何等人?内侍残缺之人而已。虽说汉朝的时候也有阉人可为官者,内侍的地位并不像后世某些朝代低下,但那时候也不是好好一个人为了进宫自愿阉割的明朝啊!   基本上在汉朝的时候,那遭阉割的都是什么人哪?或许自己获罪受刑,或许是因遭人连累却也是一般获罪方才受刑的。   正经点儿的人家,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哩,哪儿甘愿会阉割入宫?   其次,蔡伦虽说造了纸,于天下读书人皆有大功,也确实是个为了匡弼时政敢于“数犯严颜”敦厚勤奋人,奈何人在内宫,在敦厚人也少不了行不道事,例如汉章帝正宫窦太后无子,便指使蔡伦诬陷章帝妃宋贵人“挟邪媚道”、通令其自杀便是其一,虽然和帝因此得以登基,蔡伦因此得封中常侍,也才有后来的蔡侯纸,却也掩盖不掉这一路血腥。   再有如投靠和帝邓绥皇后之后的谄媚屈尊等等,终归在蔡伦身上加深了宦官谄媚的烙印。   当然,正经读书士族之人也不见得能比蔡伦干净能为,可谁让蔡伦做得再好,汉朝史官立场坚定、宁死不肯改一字的操守是其一,他自己不擅长著书立论为自己辩解,也没个后人因为他的名声出来何人打官司,又是其二其三了。   如此接二连三,蔡侯纸只让他的发明人得了个侯爵,还遇上宫十二这个不熟悉汉代爵位的,将之不甚看重,也实在难免。   好在宫且楦是个明白人,这纸张印刷折腾得出来,赶着去各地散发,让识字之人皆知这宫氏灭蝗之法的来历、再不惧人贪功冒占固然要紧,但宫家从此成为什么书香世家著姓大族都不敢轻忽的人家,却更是重中之重。   从宫且楦家到族长住着的宫氏祖宅,距离算不上远,可要绕到平日开着的侧门那儿却也不近,正好够宫且楦将纸张印刷的好处给宫十二掰扯明白,奈何蔡侯纸的名字摆在前头,宫十二一时没想明白蔡伦和宫家身份的差异,也不以为然,只一心琢磨着和宫且楦商量:   “您是说,本朝之前,除了世家大族世禄公卿,最多也就是这‘举孝廉’,靠的也不是科举才能,而是名声德性?   直到本朝方有所改动,如今虽没有杜绝举荐制度,可也开了科举,又放宽了民间藏书识字的门槛儿?”   宫且楦点头:“本朝太祖并如今皇帝何等英武、如何打得外族屁滚尿流撤出我炎黄大地且不说,这科举确实是好东西,百姓多能识字,行事也知些廉耻;又有科举注入新血、兴起寒门,也省得那些老世家自以为大姓就多了不起——   往往还连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将士,甚至是几百年为国戍边的将门都不看在眼里哩!”   宫十二一笑:“只怕科举出来的,也不见得就对将士如何敬重。”   宋朝,明朝,哪个不是这般?连他这样半桶水的学渣都知道哩!   只不过眼下关注的不是这个话题,宫十二一笑则过,转而问:   “世家把持知识传播不知道多少年,本朝放宽却不过几十年,如今民间正经儿最和蝗虫接近的,识字的能有几个?”   宫且楦叹气:“小王村已经算是好的了,虽科举出仕的还不够格儿,大抵能看得懂布告的,好歹也有那么几十人。可别处,远的不说吧,那好贱人怎么能敢自称书香之家?不就是整个程家村,识字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清吗?”   宫十二点头:“就那是一个巴掌里头,不知道怎么种地养鸭子的也多着呢!”   顿了一顿,才又道:   “那您看,我们这灭蝗之法,文字版也要的,文字合着图画说明的也要的,只单纯图画的更是多多益善,最好散到个目不识丁的老农手上,也能看懂是啥回事的……如何?”   眨眨眼睛:“当然宫氏名号必是要打出去的,图画版的也要有文字署名,看不懂也混个眼儿熟哩!”   宫且楦笑:“这倒也是个法子,就是这图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哩!我们族里刻字写字的还能找着几个,要刻画儿的可就……”   宫十二本要说这几天意外发现那阿舅爷家几乎人人刻得一手好木雕,只怕刻字刻画也都使得,一转念又知道宫且楦对此事之看重,便是没有宫流溪前事,这亲家再好也掺和不进来,就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笑:   “我那画不怎么样,却胜在简单明白(简笔漫画嘛),雕刻起来也容易,就是我只会用木炭笔画,却实在没拿过刻刀……”   宫且楦拍胸脯:“这有何难?只要你画得出来,刻的不消你操心,族里头不知道多少小小子哩!就是陶弃都能刻一手好字,顺着线条刻画也没问题。”   只是又犹豫:   “这事儿,陶弃吧,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虽给我们家带了回来,当日处置得还不如程遗哩!程遗是分宗断亲出来的,与程老二程老四都算两族旁人,轻易株连都算不上的。   可陶弃,他阿爹是和离回来,葬到咱们自家祖坟。陶弃却只让他阿爷做主签了切结书,断亲都没断明白,宗族更是牵扯不清……”   说起来宫氏对嫁出去的哥儿、哥儿生的外孙都算极好了,就陶弃这样,不只能入族学、学得不少族中祖传的武艺,而且因着他身份到底有些尴尬,宫阿公为了让他别在外头听到村人些流言蜚语,还特特要求让他早几年入学,当日族里也没嫌弃教个二周岁略余的娃娃麻烦,都照顾到了。   但如今这事儿却又不同,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比起这在外头比划久了免不了什么时候给人偷学几招去的武艺,这纸张灭蝗才是宫氏以后千百年立足繁衍的根本哩!   说句过于美好的,这操作得真够完美,日后给宫氏挣个改朝换代也能保得住得荣耀安逸,都未必不能。   宫且楦真不是个小气人,但涉及宗族……   若非宫十二是宫氏人,偏还天生是个小哥儿,宫且楦没好意思一口就说定不许他外嫁,可真真儿是外嫁哥儿、甚至嫁进来的夫郎不到儿孙成群合族信重,也都听不得知不了的。   这些考虑宫且楦没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好在宫十二虽是个听明白了也未必理解得了此时宗族考量的需要,却并不将纸张一事十分看重——   系统君提供的知识产权费贵是贵啦,但能发狠心,也不过多几十本书、多几个“三日发奋”的功夫而已。   看宫且楦支支唔唔的可怜,宫大爷就十分大气一点头:   “行吧,反正那小子已经够爱装大人了,这些事就不与他说,省得真操心成个小老头子!”   宫且楦松了口气,就有心情笑:“老头子怎么啦?你这是看不起老头子我呢?”   俩祖孙说说笑笑进了祖宅,宫且明正好没事,宫且楦说话也明白,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事情,也阐述了好处前景,宫且明也是大喜,然喜中犹不忘顾虑:   “只是这蝗虫如何灭得,却还是要有个说道才好。   官府不只本朝,早在前朝也有积极组织灭杀蝗虫的时候,可百姓愚昧,有时候实在说不清……   这要是不说还好,要真弄纯图画版,不说明白的话,只怕宫氏不等得这天大的功劳、并日后纸张书本拉拢读书人的好处,可先就要给那愚昧之人骂绝户了!”   前朝,甚至本朝时候,也没少官府积极组织人灭蝗,却闹出衙役官兵被打伤,甚至连县令府尊都有挡不住怕疯了又傻透了的百姓生生打死的例儿,只因觉得这蝗灾是老天爷惩罚,要是乖乖受罚熬一二年也未必熬不过去,但要是敢打杀蝗虫,惹了蝗神恼怒,不定日后多少年的灾难,甚至死后都要给蝗神派遣大军日夜啃食、不得安宁哩!   百姓或许纵是愚昧也还是朴实良善的,但有时候真的就因为愚昧二字,再朴实良善的人,也免不了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   甚至越是朴实良善的人愚昧起来,犯下的错就越重,因为他是真心以为那么做才是为了更多数人的利益,甚至于他自己那么做,乃是“牺牲”。   宫且楦叹息:   “都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真啥也不知一味愚昧,也是难啊!”   宫十二这个学渣听到难得一句他能显摆的话,就乐滋滋将那两种后世没网络的时候都争论得很热闹、有网络之后更是撕逼过不知道多少回得断句给说了一通显摆,而后趁着宫且明宫且楦老兄弟俩感叹“这十二哥儿果然不凡”的功夫,将他的主意顺势诌了出来:   “哄精明人不容易,哄傻瓜愚人有甚难?   既然他们都觉得蝗虫是天罚不可挡,那正好让我宫氏威望更上一层——   正是当今英明、得天之助,才有农神眷顾我宫氏,赐下这用鸭神阻止蝗神肆虐的法子,也给索求无度得罪了上天的百姓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哩!”   宫且楦一时没想明白:“什么改过自新的机会?”   宫十二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   “蝗虫是植被不足才格外容易衍生,百姓将植物种回去,可不就是改过赎罪?”   宫且明大乐:“正是,就是这耐旱的树种草种要赶紧设法弄来,我们这儿也要多种着哩!”   宫且楦也乐:“至于为什么特特挑中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琢磨出了着树皮草茎也能指纸的法子,却砍树也不忘栽新,农神感念我族余泽后人之德,文曲星君也喜我族首创文化广播天下之法,才入梦传下的!”   至此算是议定,宫且明就召集族老并青壮们,迅速行动起来!      ☆、可叹   这一旦开始行动,宫十二反而成了相对清闲的那一个。   虽然这些事最初源自于他,很多点子也是他最先提出的,但在那一场商议时,宫且明就基本吃透他的点子,和族老们讨论出的细节完善处更是宫十二这个外来人所不能虑及的——   也就是说,宫十二在决策层面上的用处已经不大。   然后,操作上,这事儿又不像是为了让抽穗灌浆时那般不得已,虽也需要尽快赶出一批纸张图画,但急迫性上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又正好,农忙结束,外出跑船跑商的汉子们除了两队要到更远的地方储备粮食+打探消息的,也基本不出门,闲散下来的人力就有许多,即使剔除了哥儿夫郎和太年幼不足以守密的孩子,也有那么百来号人,怎么都不至于要个小哥儿跟着卖力气的——   宫十二在带着人做出第一批纸张之后,基本上就只剩下场外指导的份儿了。   一时间,宫十二只觉得这人生简直寂寞如雪,红椋鸟的啼叫都不足以驱散他的无聊。   系统君“呵呵”他一脸:你不就是看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仿佛连找地方养鸭子都不需要你了心虚的么?那就乖乖理解释义牢记典故,最好再多背几本书吧亲~   最后还来了一句“come baby”,系统君变化多端的画风让宫十二实在无所适从。   系统君又“呵呵”他一脸:   宝贝你早发现这儿的鸭种不够耐旱又不够耐热,要赶着旱灾之后还要备着来年也是旱热时候去灭蝗能难对吧?   不要逃避了,朕承诺你,只要你将十本书的释义和典故都理解弄熟了,不要求你一字不差背下来,只要典故不弄错出处缘由就行,释义嘛,只要言之有物,也允许你保留自己的见解——   那,朕就赏赐你五十只看起来和本地鸭子差不多,但绝对耐寒又耐热、喜水又耐寒的成年鸭子,能下蛋的鸡公占八成以上,如何?   宫十二还是兴致不高:   “你当我还是那个鸭子多久才能长大、又什么时候繁衍最好都不知道的傻瓜哩?五十只鸭子就算都能在冬天下种蛋,来年也没多少,要灭蝗简直杯水车薪好吗?再说你的说明里头还没有强调繁衍能力哩!”   系统君装傻又是“呵呵”:   “宝贝您可真让人伤心,朕好歹和你也是互为独一无二的一对儿,哪儿需要这么防备着呢?又不是那种购物完后联络方式就敲不到人的无良商家。”   哈拉几句,让宫十二始终不松口,系统君只得又让步:   “行啦行啦,朕承诺赠送给你的第一代种鸭具备只要有人将它们正在孵的蛋、育的雏弄走,气候又不太极端、食物也足,就能自行进入下一次繁衍期的好吧?   不过这种能力在后代中会慢慢退化,直到和当地鸭种差不多的繁衍规律——   你看朕这说明够仔细了吧?绝对童叟无欺呀!”   宫十二打了个呵欠:“那好吧,不过我也还不急,食物虽有也未必足,鸭舍还没建好,孵蛋育雏的特殊房间更还没影儿哩!”   看他还是兴致缺缺,甚至半句话都不提说去警醒一二那些只顾着纸张生产图画,却忘了更要紧底气储备的家伙,系统君干咳两声,无奈:   “你要是能在十天之内完成任务,我再次跳楼吐血大赠送,给你白加五百颗种蛋,保证只要操作正确都能孵出鸭子、而且品质度不差于正常繁衍的第二代鸭……   如何?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哦!仅此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亲!”   宫十二终于郁闷地叹了口气:“那行吧。”   说着施施然起身,倒不是急着找地方读书,而是去找了宫且明:   “三伯阿爷,这图画都印出来上百册了吧?”   宫且明正翻着一本册子,闻言欣喜若狂:   “何止?足有八百册!要不是纸张晾晒需时间,墨水原本也没准备那许多,还不只这些哩!这印刷之法可真好用,法子说起来也不难,往日也不是没有人往石碑上拓印的……可怎么就是没人想起来呢?”   族长大人年纪比宫阿爷还稍微大一些,平日里真心是个最沉稳不过的人。   但这一回也真不怪他一下子画风变化大,实在是,这样雪白轻薄的纸张,这样即使比亲手画的稍微粗陋点儿但也足够清晰的图画字样,还有那样简单易得的材料,那样简单便宜的工艺……   可让这初见识到纸张印刷神奇的土著如何不激动呢?   宫且明赞宫十二“这脑袋就是会想事”就赞了五六遍,感叹祖上保佑又是七八回,宫十二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狂喜,但他有个好处,对妇幼老年人总是格外耐心一点儿。   宫且明嘛,别看年纪比他大姨夫还小几岁,可这时代的人又没什么染发技巧,看着胡须花白一大片,因农忙时也下地,皱纹更不少,看着简直比宫十二的祖父——嗯,原世界那一个老爷子都还要老些儿,宫十二自然也不缺那点儿时间。   ←其实是耽误一会儿就能晚一会儿去读书吧= =   反正不管怎么说,宫十二被如何翻来覆去的称赞都只是微微含笑、耐心听着的小模样还似乎挺有气度的,起码宫且明这样见多识广的都给唬住了,又赞两句:   “怪不得祖宗们偏挑中你,十二哥儿确实是个不凡的。”   然后才想起来问:   “你今儿特特来,可是有什么事?莫非有人不配合你?”   说着,一双几乎全白的剑眉一挑,不怒自威。   宫十二笑着摇头:“哪能哪?族里的叔伯兄长们都是极好的,要不怎么能这么快就有这么好的图册让您欢喜?”   宫且明这才重又坐下:“那是何事?你只管说,伯阿爷总是为你做主的。”   宫十二就笑着将族里眼下还没建鸭舍的事情说了,完不等宫且明发愁大旱之后虽也下了几场雨、野鸭滩却还半干着,别处也还找不到更合适养鸭子之类的,先就道:   “说起来侄孙也真是爱做梦。才午晌眯缝了一会儿,居然又做梦!   梦里有个连模样都看不清的东西,说什么要是十日之内能做出最符合要求的鸭舍,就会在某地某地给我五十只极好的鸭子,什么又耐旱又耐热耐寒的,说得几乎全天下就没有不适合那鸭子生存的地儿似的,还说会给几百颗鸭蛋,也保证只要法子不错,必都能孵得出来。   偏我醒来后好奇去那地儿看一回,别说鸭子,连鸭毛都每一根,本待不理,又怕万一像纸张啥的也是真的……”   宫十二早先是从程老实那儿学足了连续说够一万句实话之后才掺那么几句谎话的好处,也确实奋斗在诚实憨厚人的大路上,奈何这些事情实在说不清,不胡诌难道直说我身上莫名自带了一个号称和我亲密无间、独一无二,却仿佛总在坑我、拐我的系统君吗?   和土著解释啥叫系统就能累死个人了吧┑( ̄Д  ̄)┍   再说了,有之前那些例子在,说个莫名其妙的梦,这伯阿爷们的接受度反而要更高些。   宫且明也果然不负宫十二所望,闻言先呸两声:   “什么东西不东西的?那不是神明也是先祖哩!童言无忌有怪莫怪啊!”   后才凑到宫十二身边:   “来,好生给伯阿爷说说,那梦里还有啥别的要求没?”   宫十二摇头:   “没啥要求了,听他那么说得,连养鸭子的地儿都很不挑,只要气候不太极端、吃食跟得上,当然还要我们自己留意防治疫病,那些鸭子就能给繁衍出一大群哩!   只是我想着,这养鸭子的地方恐怕还是要挑个足够大的,村子里只怕没啥合适的,野鸭滩又在河对岸,还和程家村那般近……”   宫且明连连点头:“对对对,不如往后山寻个合适的山谷,反正后山那几座,也都是老祖宗百余年前就买下来的……啊呀,莫非是早有先见之明,早备下这一日?”   越说越觉得像那么一回事,又是一连声祖宗庇佑,还许了冬至除夕祭祖必要如何如何的,听得宫十二满头黑线,连惊讶宫氏居然富豪到大山都买几座也顾不得了,只能陪着呵呵干笑。   完后,宫且明去召集青壮入山选址建鸭舍啥的又是一通忙碌,偏宫十二除了用泥土和族里擅长泥瓦匠的两个叔伯模拟一下育雏的土炕等外,又派不上用场了。   ——不,更准确的说,他不得不去派更大用场了。   为了实现已经许出去的鸭子鸭蛋而奋起读书神马的,为了来年蝗灾之下的万千生命而奋起读书神马的,听着似乎也还挺高大山的,可对于一捧起书,那屁股下就长钉、心里头就长毛的宫十二来说,再高大上也是活受罪啊!   可怜还要自找罪来受,真是可叹、可叹!      ☆、定心丸   有时候潜力真是越逼越有,纵然那屁股下的钉子始终在、心里头的毛也一直长,但宫十二连着不得已自动拿起书本后,这屁股上的金钟罩铁布衫,那功力是越发深厚;这心里头的除草机除草剂,那是效果也越强劲、发动也越自觉。   系统君给了十日期限,还不要求一字不差背诵下,但宫十二只花了六天半,就将那释义典故出处啥的,都依着书上的注释背了个一字不漏,就是自主发展的释义不多,也是因为系统君给出的释义有一二三各种流派说法的可能都列明了,宫十二的脑洞无从发展的缘故。   这战绩,不说系统君,就是宫十二自己都惊呆了,惊完又是喜:   “回去立刻找宫十一那混蛋比背书,秒杀他一百回没商量啊!”   想得很美好,却不知道系统君正暗搓搓刷新他的潜力值,那啥,下回给的任务可更丧心病狂了哟~   可惜宫十二还什么都不知道,回头,嗯,也就是当天晚上,宫且明亲自上门来说:   “鸭舍终于弄好了!你之前说那给鸭子鸭蛋的地方在何处?我们是先去守着,还是等十日期满再去?”   这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人家,最近因为宫十二随口胡诌而破功的时候简直不要太多!   这回当着陪同来的子侄都喜形于色又患得患失了啊!   但宫待皓、宫待启几个,也无心笑话老族长这点儿不稳重,实在是这事儿太稀奇也太要紧,他们也是一般患得患失的哩!   宫十二却很淡定,在心里头和系统君沟通两句,就一挥手:   “哪还有哪儿呢?不就我家新盖好的猪圈边上那空地,也没什么守不守的,先看看去,有就有,没有回头多看几回也就是了。”   还挺会做戏地带几分不安问:“万一十日后都没啥动静……反正鸭舍建起来也总有用,对吧?”   宫且明几个还在目瞪口呆这十二哥儿得天眷顾已经到了他家猪圈也有祖宗神灵关顾的地步,又给他来了这么一句,反而定下心来:   “是,鸭舍迟早要建的,那地方也不比野鸭滩差。有没有都错不了。”   一边说,一边往后头猪圈去,半路又停住:   “十一郎让去你阿爷家要点儿盐水花生,栓子也跟去,想是无碍,可你这家里头,那老刘一家几个虽也是亲家,这事儿却不好宣扬呢?”   宫十二摸了摸鼻子,只好紧急又和系统君沟通,系统君倒是给力:   “那就后头柴房吧!让他们先将里头的木柴搬出来。反正刘家汉子也不像是那么会多嘴的,陶氏又回了大刘村,略掩一掩耳目便是——   要是还不放心,只要你多背五本书,朕可以赐你遗忘药剂,谁喝谁知道哦!”   宫十二= =: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语气是要闹哪样?不知道本大爷最烦的就是剥夺狗狗生命的产物吗?   理都不理系统君,只装一恍神,然后对宫且明道:   “伯阿爷您站着,叔伯们帮我将柴房清出来。”   宫且明几个将他那一闭眼一恍神看得分明,听了这话心下暗暗雀跃,只口上反而更不敢言语,一声不吭将柴房里头的柴火搬了个干净,又依着宫十二的话将柴房的木门小窗都闭紧了,再背过身去,小片刻回身,看着柴房门的目光都是又敬又畏,期待万分又不敢妄动。   宫十二看宫且明手伸了几回又收回来,就是不往前推,实在等不得了,就上前一步推开门,那里头果然是层层叠叠着十几个笼子,每个里头三四只鸭子不等,又有另一边一筐筐的鸭蛋也垒得高高的,偏那些鸭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眼睛睁着、翅膀也偶尔扇着,还有几个看着高大该是鸭爷的在给身边的鸭公顺毛讨好儿……   可就是一声嘎嘎都没叫出来!   这情景看着还真有点儿渗人,宫十二都没忍住掏了掏耳朵,宫且明几个却几乎同时转身跪地,对着祠堂的方向连连磕了几个头:   “祖宗保佑,神明眷顾!”   宫十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奈何话是他编的,也只得赶着随着一道儿磕头,磕完见前面一道儿虚影,虽然看不清模样,却本能谁知道是系统君现形出来占便宜,一时气结,差点儿冲口而出就要和这混蛋嚷嚷,好在宫且明激动过头拉扯了他的手臂,让宫十二醒过神来,只得在心里咬牙抱怨:   “本大爷的头是那么好受的?就是老爷子也没受用过哩!不行,你必须给我补偿!就要、就要……”   宫十二很想要那棉花种子到棉衣的全过程之法,奈何系统君的尿性他虽还没完全看清,却也知道这家伙是个比宫十一还腹儿黑的,日后打交道的时候也还不少,他又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也只得磨了几下牙之后退而只求:   “我必须经过任意门才能回家,那你呢?你要不是也非得要等我攒够一百万JJ点才一道回去的话……   你想帮我去看看家里头怎么样?混蛋宫十一他们不会给那么点儿海浪给祸祸了吧?他们那样祸害该留着祸害别人千万年的吧?还有老爷子……   你既然有给程遗加属性点的能耐,想来给老爷子加一二十个也没问题?好歹让他等我回去啊!大不了我给你算利息呗?”   系统君坏笑:“利息最少九出十三归哦,你也舍得?”   宫十二大喜:“你真能先帮我回去看看?”   他这样系统君反而没意思:“不能,不过你可以赊账换别的。”   宫十二失落:“那傻子才和你赊账哩!九出十三归!我还不如狠点心多读两本书哩!”   系统君大乐:“那也不错啊,朕最喜欢主动读书的乖小孩了!”   宫十二情绪不好,也没啥和他哈拉的兴致,帮着宫且明等人将鸭子鸭蛋搬上车后,就闷闷提着宫且明特许他留下的两笼七只鸭子往前头去:   “阿舅爷?大阿舅三阿舅四阿舅……”   一叠声将人呼喊了出来,又请刘学文等人帮着在离猪圈远点儿的地方给弄个鸭舍,刘学文听着那什么火炕什么通风的,虽叹息那猪圈就够稀奇的,这鸭子住的还更精致之类的,却也十分勤快就动手干上,刘茂还赞了几句这鸭子品相实在好,也都没能让宫十二快活起来。   一路闷闷着,连小栓子回来绕着他问几回伯阿爷他们怎么走了?哥哥您是不是在帮伯阿爷他们干大事儿啊?我们家的新屋子快建好了,那院子可大,猪圈是按着我们这儿建的,茅房还依着哥哥的主意推倒重盖……   巴拉巴拉一大堆,宫十二也只是勉强笑着应几句,敷衍得很,好在这娃娃心宽,只当哥哥这几天又是背书又是忙族里的秘密大事累坏了,也不觉得被冷落,反而十分乖巧地要帮宫十二捏脚按背的,不说力道如何穴位认准否,这心意实在没得说。   往日要是被这么待,宫十二早给乖顺弟弟服侍得心肝都酥了,可今儿惦记老爷子和那群和乖顺半点不沾边、却也还让人舍不下的弟弟们,他实在没心情,随手呼噜小栓子几下,就顺势去洗漱装睡。   就是睡也睡不着,满心烦躁,比读书时还难受几分,闹得系统君终于难得正经心软一回:   “得得得,你要是保证或者在三天内再给我通背五本书的内容加释义典故,或者在腊月前先教十人一本书,或者都做不到就给我扣个五十万JJ点……   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保证是你迫切想知道的,也是挺不错的消息,绝对不比我现在立刻能回家帮你看看差,如何?”   宫十二如今手里只得可怜兮兮三万多点,虽然几次花用都是甘愿也不悔,可想到曾经差点儿十万的积蓄就肉疼,如今系统君一开口就是五十万,他差点儿没跳起来,好悬忍住:   “什么消息那么贵重?”   系统君“呵呵”:“贵重啥呀?不就五本书嘛!三天的事儿,我相信你行的!”   宫十二深呼吸了好几下:“保证不会让我后悔?保证物有所值——我是说,值五十万JJ点?”   系统君这下倒爽快:“肯定值!不值我白给你五十万!”   宫十二可不上当:“五十万啥啊?”   系统君被拆穿了也不恼,又呵呵几声。   宫十二等了一会儿,看他不肯再妥协,自己也实在期待得很——   他这下倒真理解了宫且明等人之前的心情了,无奈妥协:   “行,你说吧!”   人被捉住了弱点就是这么无奈哪!明知道是个黑心肝黑肚肠的奸商,也只得被牵着鼻子走。   系统君这回却真没让宫十二失望。   他给宫十二的消息是:   “知道啥叫任意门吗?就是除了能让你跨越空间隔阂,祂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时间的限制啊亲!”   宫十二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不管我在这儿耽误多久,总能回到刚在那儿出事的时候?”   系统君得意“哼哼”:“可不是?那耳朵都能被老鼠啃掉的笨猫,也还能让那四眼仔看到未来的他自己哩,本系统何所不能?”   宫十二恨极:“这么要紧的消息你不早说?早说了爷还要受那许多罪?早用JJ点改善生活了好吗!”   系统君鄙视:“本系统哪儿知道你这笨蛋竟是笨到都知道笨猫和四眼仔的故事,还想不到任意门的具体功能啊?这原本是常识好咩?”   又坏笑提醒:“用JJ点改善生活呀?可惜有点迟了,日后物品都升价了,至少翻一番,直接多加一个零的也有——作为这次提醒的代价哟!”   宫十二郁闷又愤怒:“代价不是我三天背五本书啥的吗?”   系统君“呵呵”不语,宫十二也拿他没法子,只能对着那原本只需要四万点就能买到、如今却变成四十万点的修行之法郁闷半天,安慰自己:   “反正回去之后,也不需要这主要只在于颠倒阴阳雌雄的鸡肋了。”   系统君又“嘿嘿”两声,颇为不怀好意←这机械音也总能准备表达各种情绪也实在是一种能耐哪!   宫十二给嘿得心惊肉跳,偏这回再许他三天背五本书、甚至十本书也买不到情报,只得闷闷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意外的安定。      ☆、开班授徒第一步   次日起来,宫十二给人的感觉也是大变样。   嗯,这个形容词也不太准确,五官身高啥的外表形态还是那样,宫十二这些日子没狠下地,可为了避着人读书,也没只窝屋里头,皮肤没晒黑也没养白,甚至头发长度都不显。   可就是这么着,却硬是让人觉得他一觉醒来,就似乎有什么大不同了。   小栓子昨夜照旧是和哥哥睡的,如今新屋子没起好,家里头却多了好几个客人,陶氏跟宫阿爹都只能睡一屋,剩下几个表舅表兄的也挤在一个屋子里,他也都不需要在睡前特意和哥哥撒娇撒痴的,都快驻扎成惯例了。   昨晚因着疼惜哥哥累坏,他在哥哥睡着后(栓子习以为的),还依着宫十二往日教他的法子,持续又给按摩了有一二刻钟,眉峰额头乃至脑袋上的十几处穴道都照顾到了,对宫十二的模样看得也仔细——   那时候还不是这感觉啊?   小栓子形容不出这感觉和那感觉都是啥感觉,就是觉得吧,哥哥今儿可真高兴,可真精神!   陶氏倒是嘴快又甜:   “哟,我们大哥儿今个气色可真好,看着都和吃了啥灵丹妙药似的,一下子容光焕发了哩!”   宫十二对这位阿舅公也算不上啥恶感,到底凡人,又是雌性,在有所抉择的时候偏顾自家也寻常。   只不过陶氏打初见面时就爱拿各种夸哥儿的词说他,就是他后来和他强调了几回“喊我十二就好”,连最后来的三表舅四表舅都早改了口,偏他还是口口声声“我们大哥儿”的,宫十二不说听着烦吧,可轻易也实在不爱搭腔儿。   他这回也只是笑笑,陶氏也不以为意,只当他腼腆——   腼腆好啊!太纤弱的哥儿腼腆还恐撑不起家经不得事儿,这足够彪悍能干的哥儿还是腼腆点儿好掌握哩!   这么想着,陶氏帮着宫阿爹做早餐、剁鸡食猪饲料,又要照顾新来的几只鸭子,直把自己忙得团团转的,心里也乐呵。   小栓子还不知道这阿舅公正打着他哥哥主意,闻言还挺赞同:   “哥哥是气色好极了,哥哥也就是好极了,有仙人赏灵丹吃都不奇怪哩!”   童颜稚语引得一边用着残缺的手指艰难编织席子的刘茂都哈哈笑出声,刘学文几个更是乐得很,刘承平,也就是刘学文的长子,刘茂夫夫唯一的孙儿,更是笑得豁了两个门牙得嘴也咧得开开的。   却不知道,宫十二昨儿真吃了一颗灵丹,却不是什么回春养颜丹,乃是让他定心无后顾之忧的妙药哩!   一下子脱去往日那种焦灼和不安定,宫十二能不大变样么?   如今他虽还念着家和家人,但只要他积极完成那个“随心”主任务,迟早有攒够路费的一天,又还能有多点儿安置此间家人的闲暇,再遇上诸如各种不得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瞻前顾后……   如此这般,就算不能完全恢复原先那种二世祖独有的闲散惫懒,却也透出几分打骨子里头散发的从容。   宫十二甚至不再执着于将十个人凑齐方开课,就着家里头这栓子和那表兄,他也能摆出个沙盘来,再取了根树枝,就那么教了起来。   因小栓子听他背了那许多书,最容易记住的却是《三字经》,宫十二照顾阿弟,也就讲得《三字经》。   刘茂就坐在一边听得分明,只他并没有读过书,甚至一直到长子刘学文去童家沟上学之后,他才算跟着学写自己的名字,又认了些字,勉强能半看半猜摸着布告七八分意思罢了。   如今听着,自然也没听出什么来,只觉得这大哥儿说的话听着就舒服得很,也仿佛比长子幼时叨叨的那些好记些。   刘承平作为刘家第三代的长孙也是唯一一人,平日里倒也是满家人都宠着,尤其在他阿爹因为营养跟不上、又歇不下活计,连着掉了两胎之后,他更是家里头包括叔父舅舅在内,所有人的心头宝。   但他打小儿懂事,干活主动细心不说,和阿父学读书的时候虽欢喜珍惜,但从来不说也要往家里买一二竹简,就是前年实在不得已,刘学文将家里仅有的一套竹简卖了,他虽可惜得眼眶都红了,也要笑着帮忙将竹简搬出去。   这样得刘承平,虽说识得不少字,却也没读过多少书简。   所以他也没觉得表弟教的这东西多了不起,只读着朗朗上口,又觉得宫十二用树枝在沙子上划拉着写字的做法实在新鲜罢了。   直到刘学文将鸭舍搭好,回来取刘茂编的席子,看他才编了一个,也坐下跟着编了起来——   这给鸭子留大门大窗,又要拉起来透气、遮起来暖和的,也都是宫十二折腾的主意,好在刘茂父子几个干活的也不计较。   一个个盖好了鸭舍的大致模样,也有依着宫十二的意思去做水槽食槽的,也有冲一些水检查看排污功能是否合格的……   刘学文因竹编手艺不算精致却做得快,就帮着阿父给编门席窗席等物,又随意听了几耳朵,一开始只当是儿子陪表弟们玩闹哩,听着听着忽然惊叹:   “大哥儿教的,别是你们宫氏独门的启蒙法儿罢?这、这可……”   却原来,本朝虽是放宽了对藏书识字的限制,如今朝廷也办得些许官学,又有那和本朝亲近的大儒也有开堂授课的,可这怎么说呢,就是这编席子的手艺吧,虽说几乎所有人家都会那么一二下,可这里头的小技巧,也有讲究传子不传儿的哩!   一点子编席子的手艺尚且如此,何况诗书那样读好了都能做官儿的大事?   大家族养育娃娃都有自己那一套儿,这诗书启蒙也各有讲究。   刘学文不敢说熟读经书,可他好歹也读了有十年,童生都考中过的,就是后来家中剧变,他实在没好意思让一家子那么难还有供着他一个闲人,就中止了学业,再没能考过必须五场皆过才能得的秀才不说,因着学业荒废,童生名额保住了三年,到底在第四个年头上,因着连续三次都没能考过三场,给夺了去。   可纵是如今丁点功名也无,刘学文自问对于外部流传的启蒙书籍都是熟读能详,其他书嘛,只要童家学堂原先有的,他不说熟读,也至少看过。   却从来没听说过宫十二读的这些,既朗朗上口,好记好背,又囊括了许多贤人典故、劝学好语:   “端的是闻所未闻的启蒙好书。我……”   刘学文十分愿意儿子能学得,哪怕只学得一二呢,也是受用不尽的好东西,但他到底一咬牙:   “可这样东西,都是各家不传之秘。我这几日也偶尔有听到你们村子里外姓娃娃凑一起比背书的,却从来没只言片语是这般……   想是你族里长辈是真心疼你,才将这样多半传子不传儿的也让你知晓。   只是长辈疼你,你也仔细点儿,阿舅家再好,表兄也和自家兄长一般,可到底不是自家兄长,他学不得你们族学秘密啊!”   十分不舍得夺走儿子这样机会,可刘学文总还是个厚道老实人。以往不得已时偏了表弟些东西,他心里愧疚,可知道那东西于表弟不过是略难点儿俭省,于自家却是救命的东西,便厚着脸皮都受了,甚至这些天吃的住的,也没十分客气。   但有些事,总是不同的。   刘学文还正色叮嘱儿子:   “以后大哥儿教栓子读书,不许你近前!三步……不,三丈都不够,你只管寻样活计,哪怕是去找点儿猪草呢,总不许在屋里待着,不行就是先回家去也使得!   至于今儿听的学的,也不强求你忘掉,但一字都不许再对人提!”   宫十二在一边已惊呆。   尼玛都说前朝偷学字可能杖刑甚至杀头,可如今,听几句《三字经》都这么要紧咩?   他有心说这玩意儿和什么族里秘密丁点儿扯不上关系,却忽然一激灵:   系统君只说这是启蒙书,也确实说是依着此处特殊情况改编过的启蒙书,可他真没说是这儿已经有的启蒙书啊?   该不会真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吧?   想想宫且楦等人对纸张诸物的看重,宫十二就将话咽了回去,只道:   “伯阿爷他们也没交代我这些,我回头问问去,要是可以,我还教着。   要是不行哪,反正还有族学,接下来又是农闲又是猫冬的,阿舅也不差表兄这么个劳力吧?   我去寻伯阿爷说说,让他一道去村学跟着学啊?”   刘学文喜得无可无不可,要说刘家还真不差刘承平这么个八岁小子干活儿的,只是他家因着早年要将表弟——也就是宫阿爹——接回家养一事,与童家沟子那边的舅父一家闹得有些僵。   舅父自己倒还过得去,他虽给后头人颜色迷了眼,小事情上有点糊涂,大事却还看得清。   但舅父的阿爹因着刘家接回外甥儿还一并拉回嫁妆,后头那位程氏又因为没能将宫家这门亲抢到手等事,对刘家不免就很有些看不上。   刘学文自己都是因为自家舅舅还在时就去童家沟附学,他脾气又好,不管多少闲言碎语的嫌弃都熬得住,童家两代夫郎也没好意思挑明了做绝,才由得他一路读到自己读不下去。   到了刘承平这一代,再想占便宜却实在没门,连刘学武几个都没能混进去哩!   刘学文一早看好宫家族学,至不济小王村村学也都是挺好了,可惜后来却有宫流溪一事,他们老刘家到底理亏,就没好意思提,甚至都没好意思多上表弟的门。   如今,和亲家关系多少和缓,又是宫十二先开了口,刘学文如何不动心?   陶氏剁着猪食听到了,差点儿剁到自己手指头都不在乎,只顾着乐:“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到底刘茂祖孙几个还惦记:“好是好,束脩也还能用活计抵,就是……嗯,也没找过外村的,不好让大哥儿坐蜡哩!”   宫十二就笑了:“别的不一定,村学肯定没问题,就是要先说好,我家要养好些鸭子鹅啊,又有原先的鸡兔子猪啥的,实在顾不过来,表兄要住下了,除了抵束脩的活计,也少不得要给我家支使的。”   陶氏就一叠声:“那有啥?他在家也一般儿要干活。大哥儿你有啥事,只管使唤他!”   刘茂刘学文甚至刘学斌刘学好几个也都乐得很:“对对对,不说承平儿,就是我们几个,大哥儿不嫌弃,我们也都给你干活计!多少都干,再精致的牲畜屋子也陪你折腾的!”   宫阿爹就“噗”的一声笑:“我就说他折腾得慌吧?”   虽笑出了泪花来,却是带笑也愉悦。      ☆、润笔   宫十二将宫阿爹的神色看在眼底,拍了拍莫名有些欢喜却也有些沮丧的小栓子,转头就去找了宫且楦。   果然,才随口将那《三字经》念了几句,宫且楦就眼睛一亮:   “好东西啊好东西!这是你做的?”   宫十二没那么厚脸皮,只得到:“梦里听到的。”   宫且楦“哎”了两声,忍不住酸一句:“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运气,怎么什么好事都偏了你一个?”   到底还是欢喜的,“你如今还听到不?可能记下来?”   宫十二= =:乐意我将背书的活计给你啊?可惜系统君那家伙不接受转包业务!不然给收几成手续费本大爷都愿意!   他这一郁闷,就故意玩大喘气:“听不到了……不错却都背下了。”   宫且楦的神色果然随着他的一抑一扬变化有趣,完又瞪眼:   “小小年纪,几句话功夫也玩儿什么大喘气?”   又追问:“真背下来了?那书可长?你可有记忆错漏之处?来来来,快与我背一回,我记下来仔细参详、参详。”   说着得意拿起一根毛笔,又极珍惜拿出一叠纸,到底没舍得用,又改拿一捆竹简铺开:   “来来来,快快背,伯阿爷给你记下来。就是没甚错漏处,咱赶紧记下也安心不是?”   宫十二= =:需要安心的是你吧?我可没啥好担心的。   不过看那头发胡须花白花白一大片的老头,硬是将一张老脸笑成朵老菊花,期待万状的小模样也实在是,咳咳,不说伤眼吧,也怪不忍落的,也就没再拿乔,爽快背了一段儿,看宫且楦写出来那字——   横平竖直的倒过得去,但显然就是宫家这位老举人,往日也没奢侈到多用素帛、缣缃练字的地步,这毛笔拿着可远比刻刀生疏许多。   再加上那墨委实一般,对纸张也用不惯,写出来的字嘛,也就是横平竖直过得去,连速度实在让人急得慌,三个字顿一顿的,都要念叨个七八遍他才写得出来的,宫十二直觉得比背书那会子还难受哩!   实在忍不住佯装往袖子里头掏了掏,其实是往系统里头取出系统君在他完成第一次读书任务之后额外奖励的那管毛笔,随意沾了点墨水,刷刷刷……   不说字儿写得多好吧,好歹速度上完胜宫且楦七八倍,况且宫十二早先虽不肯悬腕打熬练字,好歹没少看家里头好些个姨妈表姐练字,什么柳体颜体的分不出来却看了个眼熟;他自己也学过几笔水彩油墨的涂鸦,虽那画笔和写字的用笔软硬程度不太一样,但适应适应,画起字儿来又快,那字体嘛,震撼一下连隶书都没发展起来的土著,效果如何,看宫且楦如痴如醉的模样就知道了。   明明只是小儿启蒙书籍,再朗朗上口也就是小娃娃们启蒙用的,宫且楦却绕着那卷摊开的竹简来来回回地走,手也不住在竹简周围抚着,一幅恨不得整个人扑上去亲个几十口,又或者将竹简拥怀里从此不分离的模样看着别提多好玩儿,偏又因着珍惜太过,前头早写的看着该干了,他也没舍得真摸一把。   宫十二实在无法理解他这种激动:“不就一本《三字经》嘛?有那么稀罕么?”   说着将宫且楦自己没舍得用的纸先抽出一张,试试这墨水画上去之后吸收晕开的情况,而后一手笔、一手纸,几乎转眼就写满一张又抽开放新的。   宫且楦一开始看他将写过的纸张随意抛开,还跺脚:   “好好放着晾干啊!乱抛乱扔的不说等一下整理起次序麻烦,要是将墨迹晕开都可惜啊!”   结果仔细一看,宫十二这哪里是随手乱抛的?明明一张张在另一侧桌椅看依次铺开别提多仔细了。   遂又感叹:“你小子这身手,唉,怎么就不是个真小子呢?”   宫十二一听这话就烦,停了手瞪眼:“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独家收藏版了?”   ← ←这家伙的脸皮!   偏宫且楦还挺吃他这套的,俯身抻脖子、瞪眼咂舌头的,根本没发现自己说了啥惹得宫十二不耐,却还是一叠声讨好:   “要要要!好十二你好好写,回头伯阿爷给你大大的一份润笔费。”   宫十二撇嘴,他如今吃了定心丸,JJ点虽也还要用心攒,却不比原先满心烧灼之下的抠门儿,真实在想要个什么稀奇玩意,天下还有谁能比系统君那儿列的全?   遂大方:“润笔啥的就算了吧,您老以后少拿小子哥儿的说事,我就感激不尽啦!”   宫且楦这才舍得将视线从那写在纸上更显不凡的字上移开:   “哟,看不出来小十二你还挺有志气的嘛?”   宫十二:“志气谈不上,可哥儿身子又比汉子少了啥?汉子能干的我弱了哪点?我会的多少汉子还不会哩!实在不喜欢人挂嘴边说叨,需知哥儿能顶半边天,如今不过是见识足够看到这点的人少罢了,却不是哥儿没能耐。”   宫且楦本要笑,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喃喃几遍“哥儿能顶半边天”,而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祖先神灵们恁多人看不中,偏偏挑中你这么个小……咳咳!却原来,莫非日后那位子合该……”   直将宫十二的胃口吊起来,又不肯说那位子是啥位子,又是合该怎的,任宫十二再停笔拿乔都不肯说,只抚须神秘笑:   “你梦里既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又还没听着下文,必是神灵主意,你且不急,日后自有分晓的时候哩!”   宫十二= =:分晓啥啊?明明是你脑洞开太大了好吗?最可恼的是在本大爷的启发下开了脑洞,又不肯说出来一起乐呵乐呵!   可再怎么说,也没好意思真只写了一半就把手,闷闷将后面半篇也写完,转眼就将才说出去的话咽回来:   “伯阿爷,您看,我们一家子亲祖孙的,说润笔费太见外;可也就是一家子亲祖孙的,我要有个啥事儿,您总该帮点忙吧?”   宫且楦头也不回:“你想要干啥坏事哩?”   宫十二:   “也没啥坏事。不就是最近这几天我那阿舅爷家有几口子过来走亲戚嘛?我阿舅给搭的猪圈鸭舍都挺合我心意的,可一家子亲戚,说啥工钱也不好听。   正好我那表兄脑子虽一般,却有股子认真刻苦的劲儿,我之前教栓子几句《三字经》,他都能跟着默写下来哩!   就是我阿舅以为这《三字经》是咱族里啥不传之秘,不敢让他继续学,都不许他在提半个字儿的……   我想着吧,不如就让我那表兄留下来,在村学里头和您学学?当然要是能进族学就更好啦!正好他也用不着眼馋我教栓子读书,也能住下来帮我打点老屋那儿的牲畜——   我可讨厌那牲畜味儿,每天冲三遍澡都好大味。”   宫且楦:“冲三遍澡?”   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牲畜,都太夸张了好吧?尤其现在大旱刚过,虽说粮食收上来了,白水河的水位也还比往年矮好大一截儿哩!   况就是水再够用,这一天三遍澡也真是……   知道哥儿都爱洁,这也太过了点吧?   有这个一震撼,宫且楦也没去纠结其他的,只道:   “你亲自说了,村学我总不能说不给进。只是老五那边……到底流溪的事情在,你还是要好好说说。”   宫十二咧嘴笑:“还用您说?还是阿爷见着我那表兄在村学外头看了几回,才和我说的——   没得只支使马儿干活,却不给马儿吃草的。   阿公也说要是刘家人有个拉扯得起来的,略拉一把,也省得阿爹悬心,也未必不能给阿弃一二助力。”   宫且楦挑眉:“怎么?那老刘家和你阿爷阿公解释清楚了?”   宫十二摇头:   “没特意解释啥,说上话的时候都不多。就是……   流溪舅舅确实可惜了,只逝者已矣,既然连陶氏那一家子都没打死了账,对刘家,阿爷阿公也只看阿爹面子罢。   日后我们心里头明白,再怎么亲戚都不可轻信也就是了。”   宫且楦摸了一把胡须:   “你还明白这个呢?我还以为你给人哄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三字经》正经族里兄弟子侄还没听说,倒先给人听了去?”   宫十二眨眨眼:   “就那么几句,正好还能试试人心嘛!   再说了,也总是要传播出去的——   最好这一二月就给传出去,冬季我们这儿虽也兴猫冬,可京城诸地,却正是热闹的时候哩!”   宫且楦挑眉:“传出去?你舍得?你确定族里也都舍得?”   宫十二笑:   “您这是考我呢?有什么不舍得的?   不过是小儿启蒙之物,与其敝帚自珍,倒不如顺应当今开启民智之意,也为我们宫家先赚个可为天下万千孩童、为万千年蒙师的名头,也是为开春灭蝗图画的传播做个引子哩!”   宫且楦缓缓点头:   “不错,你虽是……却果然比大多汉子都大气。”      ☆、归卿天下   宫十二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气。   他已经看到了为万世——最起码该有一二千年——蒙师的好处,但在宫阿爷说起:   “这样大名头,给他一个转年也不过九岁的娃娃,实在可惜了。”   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舍不得:   “七族兄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转年也要参加秋闱了吧?这名声可是个好东西,不说让考官一定取中,但在差不多的几个人中权衡,却多少管用。   或者伯阿爷,他有个举人身份在,还是当今继位后考得的第一批举人,虽阴差阳错没再考举,却在我们村里族里开堂授课,名声儿纵然比不上那些大儒,也是开启民智的先驱哩!要说总结出《三字经》,也更能取信于人。   或者就说是伯阿爷带着族里几位秀才族兄族叔们弄出来的好了。”   宫阿爷听得连连点头,族老之中也未尝没有意动者,宫且明只笑:   “你舍得?这可不是一时一世的名声,却是几代人都花用不完的遗泽。”   宫十二一扬眉:   “莫非我不是宫家人?莫非族里的遗泽就没我和栓子的份?莫非——   伯阿爷您以为,我能拿出来的,就只是这么点儿小东西?”   最后那一句,眸光睥睨之间,竟是豪气顿生。   宫阿爷看着他眉眼中与次子的相似之处,又是欢喜、又是叹息。   宫且楦手里紧攥着那已经装订成册的《三字经》,正是片刻也不舍得撒手的时候,闻言惊喜:   “还有些什么?速速与我写来!”   宫且明摆摆手:“以后是以后,大哥您别急。”   又对宫十二点头:“你性子大方,不拘一己之力,万事想着族里,这很好。只是——”   他竟也是一挑眉,老人家豪气飞扬之处也不比宫十二这年轻人逊色:   “你一心想着族里,却当族里是会夺你功勋名声的,却是大错特错了!”   “你说的,将这名声给了大哥,还有族里几个秀才,给他们造势的想法,也不错,但他们不是你。   不管是你天资使然,又或者祖宗神灵庇佑,如今敢说还能拿出比这《三字经》,比灭蝗法,比造纸印刷之术都更好的东西的,只有你。”   “从长远看,这名声给了你,却是比给了大哥又或者别的那个小辈,都强些。   更何况——”   “从族里长长远远的延续繁荣计,这轻易就以给了谁能利益更大化,就随意剥夺族人成就名声的行径,万万开不得先河。”   “一族之中,可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却不能因尊位就轻易夺卑者成就,那是祸族之源、乱家根本。”   宫且明左右环视众人,掷地有声:   “我今儿就把规矩立下了,不只这一事,日后万万事万万世也是,大局利益要顾及,但若非生死存亡关头,绝不许任何人以所谓更大的利益,又或者更无耻的保护之名,去剥夺族人的财富或成就!   ——我宫氏若连族人光明正大的成就都护不得,尚有何颜面立于世?   便是不得已之时,待时局稳定后,参与议事的族长族老都要入祠堂长斋以弥补其心其德,族里公中财务也要取出适当部分,与受损族人弥补其身其财!”   这话一出,连犹豫着自家大哥儿是否合适当那样名声的宫阿爷都惟有颔首,之前心动过的几个更是惭愧低头,宫十二眨了眨眼,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占了原身那小哥儿好大一个便宜。   这样一个家族,就是比起自己家的老爷子姨妈们,也是不差什么呢!   感动之余,宫十二也悚然而惊:   看来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啦!   #族人太好也是心塞,本大爷都不好意思安心享受了肿么破?#   ← ←更要命的是,虽已预感到未来不妙,宫十二还是丁点儿在线等求破的意思也无,这才是真.大问题哩!   可惜宫十二却没意识到这一点。   宫且明等人讨论的也只是:   “既然要保留小十二的成就,那署名上……”   总不能还是小十二吧?   众人齐刷刷看向宫阿爷,宫阿爷干笑两声:“十二哥儿没取大名,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宫氏算是对哥儿们挺看重的人家了,即使哥儿也会记入族谱。   但怎么说呢,就是小栓子,他还是宫待川身下唯一一个小子呢,也一样小栓子小栓子叫着,便是来年入学也不定就入族谱,多半还是先起个学名叫着,大名却是冠礼的时候才和子一道取的,也很可能——   而且族谱上都不见得会记着记,或许三五年才正式开一次祠堂记入哩!   宫氏的哥儿一般是在及笄的时候记入,或者最迟嫁人时去祠堂叩辞之前便记入,也算是极重视了。   只问题是,宫十二离及笄还有好几年,而这《三字经》、《灭蝗图》等,却是快则一二月,慢也不会慢过三五月,就要广为世人所知的。   宫阿爷是个起名废,当年给宫待岳几个起名就费了好大劲儿,和夫郎足足商量了好久,每回都是宫阿公觉得“这名字不错”,他又自己推翻重想的= =   如今要给宫十二起名,还仿佛要立刻起出来……   秋老虎也没敢出来肆虐,宫阿爷却硬是憋出一脑门子汗。   宫且楦和他老兄老弟这些年,也知道他这个毛病,失笑不已。   但这儿孙名字嘛,就是他这个伯阿爷也不好随意开口,宫十二的地位又格外特别,宫且明并他们都要喊一声小爷爷的宫落影都不开腔哩,宫且楦自然也不会随意开口,只稍微指点:   “虽说哥儿们并不随小子们的辈分起,小十二却又不同,就是用个‘学’字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宫阿爷给了这个大哥感激一瞥,却还是烦恼:“宫学、宫学,到底宫学什么好呢?”   就是只需要想一个字,对宫阿爷来说也是个大难题哩!   原地转悠了好几圈,转得人眼都花了,他还是选不中那最后一字,宫落影不耐烦,索性一拍桌:“干脆就叫宫学吧!”   宫十二= =:你才宫血你全家全族都宫血!   他原是不想在这儿用自己原先的名字,总觉得在将栓子阿爹等人都慢慢视为真的家人,又这族里人也视为正经亲戚之后,再让人喊着原先那名字,或者会惹自己格外焦躁,又或者会在习惯了焦躁之后磨平了对于归家的执念和心气儿,但系统君难得大方给的定心丸既然吃下,倒是没那许多忧虑。   再加上这要命的宫血迎头浇下,宫十二也不敢再坏心看宫阿爷转圈,赶紧开口:   “什么学不学的,我若是不凡,何需靠与小子们同等来显明?   我就是我,我是宫归卿!”   宫落影浑浊的眼睛蓦地一亮,宫且明亦是抚掌:   “归卿归卿,我宫家终归是要重回世禄公卿行列,甚至将走得比那所谓的世家著姓更高更远……   果然好名字!”   宫阿爷虽然有点儿没能为孙儿起名的小失落,但少了烦恼,又觉得这名字确实寓意好,也跟着抚掌:   “是好名字!”   宫且楦想得更远一点——   本朝太祖当日率先开这“科举取士”制度时,曾有言:   “德行声望足可堪为孝廉举之者,朕自然欣然纳用。   然而这世上有德无能者亦不缺,地方上将举孝廉之事随意操纵的狂徒前朝也不少,甚或有为孝廉二字沽名钓誉者亦众。   如今朕开科举、创天下人凭才晋身之阶,非全盘否决孝廉之举,不过是原天下有识之人,皆能有为国尽忠、为民立命之路尔。”   这话最初为的是缓解科举取士与举孝廉之间的矛盾,但里头有一个词,大有意思。   太祖所言可科举者,不是天下汉子,而是天下有识之人。   虽然至今没听说有哥儿科举晋身、后而为公卿者,太祖当日那圣旨布告天下之时,却也明明白白的,为哥儿们留了一条路。   虽然这条路的留出未必是太祖的本意,很可能只是将太祖言拟做布告之人的一时笔误,但不管怎么说,太祖圣训在前,这日后……   宫且楦眯着眼:   “这归卿归卿,少不得是宫家归卿,可也未必只是我宫家晋身世禄公卿呢!”   哥儿能顶半边天。   宫且楦回想起这十二哥儿身上那桩桩件件的稀罕事,不禁有“莫非真是天意”之感。   这完全只是被宫十二误导出来的感觉,让宫且楦说服了宫且明等人,让宫氏一族接住了楚家抛出的橄榄枝,一路扶持出本朝,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却不是唯一的哥儿皇帝,却也阴差阳错真的晋身为再如何千年世家的士族也比不得的超然姓氏,却也都是后话了。   只说眼前,宫十二终于又用回宫归卿之名,又以桥下客为号,署于《三字经》、《灭蝗图录》等书册之上,虽《灭蝗图录》暂时未曾面试,可《三字经》在半月之内传唱遍大江南北、大河两岸,连皇帝都笑赞一句:   “若当年有此书,恐怕朕读书的兴致还能高些儿。”   桥下客宫归卿之名就此响遍勋贵士林之间,又纸书便宜,民间也多有以之启蒙者,一时天下传唱,短短一二月间,除非实在消息闭塞已极的,莫有不知归卿之名者。      ☆、再见   楚铮也是循着桥下客三字,才找到的小王村。   他此行所寻之人,虽极为要紧,他们楚家自追随太祖建立本朝至今,无论如何世事变迁、人丁凋零,始终坚持着只要有一点子线索,就要一一排查寻访,说是举楚氏一族数十年汲汲然思之如狂也不为过,   奈何多年不果,楚铮这一番便是亲身来探这双口桥,却也只是因有其他事务在身,正好经过这一处尚未排查的可能点,便亲身过一场罢了。   实则没抱多少希望。   不是他不孝,不将楚氏几代人的心愿放在心上,实在是那一家子当年乃是在“大晋(前朝国号)第一将”的部署下归隐,九州四海布下重重迷阵。   当日大晋最后三代皇帝通令全国大肆寻找、犹不可得;   本朝太祖也曾找过一回,终也不过是落得个喟叹“名将只因明君出,如今吕家将不出,显是朕有不足之故,不可强求也”的下场——   不论是因着大晋前头二位皇帝寻找的时候,天下人都当他们是要将人寻出来报复泄愤,故而下头找人的,只怕稍微有点儿良知,都未必十分使力;   到了后来,第三位皇帝,也就是大晋末代皇帝那会子,或许底下找人的肯尽心了,那会子又已经是天下乱局,政令尚且难通,这寻人之事,也是拖到大晋国亡不了了之;   而本朝太祖倾力寻找的那六七年,又因着天下初定,人力又未逮处,不免疏漏……   但便是有诸般缘故,也当得起几次三番倾全国之力而不可得之名,也足可见大晋第一将不只边境守城功勋赫赫,这隐匿功夫更十分了得。   楚氏一族纵然在本朝尤其赫赫,到底也不敢说是比那几位皇帝都更能为。   这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楚铮寻到双口桥。并百余年前方迁此地、初建此桥的童家沟子童氏人,以及此后一二十年中陆续迁来、这些年也轮流维护双口桥的祝、禇、柯三家,发现这四姓族人比之一般村户虽多点儿见识,但与百余年前旧事却似乎无甚瓜葛。   再者这一片本就是当今未登基前的封地,着力响应这开启民智、科举取士之道,民间多读书知礼之人,也不算稀奇。   确认过这一点之后,楚铮虽有些失望,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实在是这些年也失望惯了   ——只没急着起身回京,也不过是因着在查访双口桥的时候也看到了上溪村、下溪村抢水造就的惨剧,更听说了程家村的笑话:   程家一个童生,嗯,如今已经不是了,该说是前童生,两月前因着旱灾,又恐怕今年的考核再不能通过,就凑够了三年不过之数,连那点儿童生功名都给褫夺了,便闹出明为以子祭天、实是为了一村一族活路不得不与岳家周旋的所谓“大义”,企图以这“大义”名声保住功名甚至更进一步,结果却闹得夫郎义绝子分宗,自己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   如此种种奇谈,让楚铮一则新奇,二则琢磨起这旱涝防治之法、民智开启之余的民德温养之事,才又留了小一月。   这小一月,就留出来个大惊喜,也留出了他这一世姻缘来。   却是在跨入十一月之际,楚铮将想了解的了解得差不多,正要赶回京中参加冬至大祭的时候,那桥下客的《三字经》,随着宫家纸一并通过各地书肆散发了出去。   永安镇这边其实并不比别处快,楚铮却在走到邻县,入城休憩补给之时,给一书肆之外拥挤人流堵住去路,一时好奇那素帛为何截成那样小片块状,又如何能让那许多人都舍得争相购买,使随从买了一本,惊讶于那前所未有之低的价格、那前所未见之奇的材质之余,又在路边孩童便能朗朗背出的“人之初、性本善”之声中,在购书学子们争论的“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争执之语里,意识到这《三字经》的不凡,又听说了“桥下客”、“宫家纸”之名,心头大震,即刻返回!   桥下客桥下客,到底是哪座桥下之客?   会不会正好就是双口桥?   双口则吕,而宫家宫家,这宫字的家字头之下,包含的可不就是个吕字?   莫非这一趟真的不是又一次失望,而是楚氏百余年夙愿终得偿之日?   说来也真是天该楚铮要遇上宫十二这个冤孽,宫家纸的名号虽打了出去,纸书也是在宫氏原就办得有、又或者是这些日子紧急买下或新开张的书肆上卖出,宫家也确实决定要让宫家携着桥下客的名声,再次走到人前,但也还真没那么急。   桥下客并没有写明什么桥,宫家纸也没写明是哪个宫家的纸,甚至《三字经》最初面世,也并不是在这永安镇附近,而是在现京城燕京与旧京,并东都、长安等繁华之地几乎同时散出,数日之后才蔓延到别处……   楚铮若非正好才在白水河沿岸走过,才看过那双口桥,才听说过小王村人在程家前童生折腾出来那一事上的决然、和旱灾之中的团结,也绝对不会往这么一个几乎算得上山沟沟的地方上的、一家子连说是乡绅都勉强的人家上想。   毕竟如今朝中的宫氏官员也有那么几个,虽入阁的不曾有一个,却也是六部里头二三把手之人;更江南一带还有一家宫氏,虽不过本朝新兴,但在科举便可入仕的当下,也敢称一句书香世禄之家……   有这些珠玉在前,纵然小王村勉强能算得上是潜龙之地的山沟沟,可又有谁能往这边想呢?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   楚铮偏就正好有事儿出京,又偏半顺路拐来双口桥,完了还又那么巧的,因为各种缘故停留到如今,中间还对小王村宫氏人有点儿印象。   几番凑巧,再加上《三字经》里头还正大咧咧提起当年吕氏哥儿的那段公案,言语间不似一味儿偏向本朝的寒门士子那般全然将大晋贬斥得一无是处,也不像那迂腐过分得酸生将事情归罪成吕家将因为族里区区一个哥儿就愤而舍弃国主百姓的不忠,倒有几分不偏不倚又两边都不讨好儿的意思,但楚铮正好还有幸读过前朝史官笔记中最不以为外人道的部分,却正好知道,那句“民偏亲,可祸家,可睦族,当谨思;君偏亲,过八议,或误国,望慎行”,与当日吕家家主率族离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封谏帝王书中话语,十分相似。   楚铮如何能不心神激荡?   如何能不返身疾驰直奔小王村?   更巧之又巧的是,正好遇上族学休沐,陶弃带了好些个正好给宫十二做“任务”的族里子弟去寻小栓子玩、顺便看又一次拔出新高度的男神宫哥哥,宫十二也欢喜他们这些日子在族学里头给力——   如陶弃那样的小娃娃都能将《三字经》和《弟子规》给读完了不说,那群年纪大些、理解能力更好些的,《增广贤文》并《神童诗》都通读过一遍了,有的甚至连《幼学琼林》也给拿下……   几乎都不需要宫十二使什么力,那任务进度就巴拉巴拉往上涨,宫十二心里欢喜,便也不计较这群小家伙玩的游戏没趣儿,倒肯跟着他们爬树下河的折腾。   那折腾的地方正好是楚铮快马驰来的方向。   宫十二有了上一回那惨痛教训,这一次倒是听到马蹄声就迅速抿嘴闭目闪避开,且闭嘴之前也有提醒其他小子们一声,手上还将最小的栓子陶弃并宫且楦家的小孙子宫学峰都给拎开了。   这么着本不该再和楚铮又添矛盾,奈何天意如此,宫学岭多大一小子?   一般这年纪的小子都能娶夫了,就没几个稀得和栓子陶弃那样小娃娃玩一道儿的。   也就是宫氏素来讲究兄友弟恭,宫学岭对宫十二的本事又实在佩服得不行不行的,才会以照顾幼弟侄儿为名,硬是挤进这小队伍里头,还陪着上树寻鸟窝的淘气。   他上树本也是个好手,据说那是从小磨练出来的,这一辈的小子们就没那个比他滑溜儿的,还有个诨名叫岭上猴来着,哪知道就这么巧,忽然就失了手从树上摔下来,还好死不死居然自救不暇,眼看着就要摔楚铮马蹄子下可呢?   宫十二自然不可能眼看着这族兄给马蹄子踩几脚,可他将手上提溜的三个娃巧劲扔出去倒不是大问题,口中却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小心!”   这一嘴巴,刚好又吃了一嘴马蹄尘。   纵然这一回没啥马粪味儿,但看清楚铮的模样之后,宫十二还是恨得咬牙:   “又是你!”   楚铮茫然,且无辜。   他是真的没记住宫十二。   ☆、一报还一报   宫十二眯了眯眼。   他看懂了这白衣人的茫然,也相信他是真的没记住自己——   如此才越发暴怒。   然而怒到极致,竟是灿然一笑。   楚铮怔了怔,竟有些遗憾。   宫学岭给宫十二拎在手里,也顾不上羞愧,倒冲口就是一句:   “哎呀,我先前都没留意着,咱家这十二竟是好个大美人,可惜额心少了一点红,不然活脱脱一绝色哥儿哟!”   小栓子挺着小肚腩得意:“当然,我阿哥,绝世无双!”   陶弃抚了抚额,话说,到底有几个还记得十二哥哥真就是个哥儿来着?   楚铮这时候也回过神来,翻身下马,抱拳致歉。   只不过歉语对着宫学岭说,眼睛还是不自主地往宫十二身上转。   倒也不是因为宫十二这皮囊真个何等绝色,毕竟宫阿爹不过平民哥儿,宫待川也不是什么潘安宋玉之姿,宫归卿这皮囊,不过清俊罢了。   楚铮见过的美人却不要太多。   只他见过的高手虽然也不少,却没有宫十二这般年少,就这般举重若轻的。   宫十二瞪着他的眼神,那一眯眼的似笑非笑,也莫名让楚铮觉得欢喜。   陶弃皱了皱眉:这人好生无礼!有这样盯着人家小哥儿瞧的吗?哪怕十二哥哥再怎么汉子……   宫十二只当楚铮是在和他眼神厮杀,越发眯着眼莫测高盛得很,半晌,忽的将宫学岭往树上一抛——   正是他之前失手掉落得那一棵,不过换了个姿势,而宫十二自己,早一脚飞起……   楚铮伸手格挡。   他是真的有所准备,毕竟宫十二几次随手抛人都没避着他,小栓子几个小的落点巧妙,宫学岭半大小子至少百来斤也不过吹灰之力,楚铮虽年轻,却也是将门之后,自然不会轻敌。   只不过他再不轻敌,到底对宫十二的怪力估计不足,蹭蹭连退三步,直到撞上身后的马匹方才停了下来。   楚铮面上含笑:“好功夫!”   左手却没忍住缩到身后甩了一下,不等他将那重力震击之下的酸麻感甩掉,那边宫十二已经再次冲了上去。   宫十二的身手,怎么说呢,系统君至今没有赠送什么武功仙侠密集,宫十二自己又是生存压力,又是归家心切的(其实更关键的是他还学渣,还犯懒不肯多读书),也没什么余暇去兑换那些看起来就很了不得的什么天外飞仙道心种魔之类的乱七八糟玩意儿。   可谁让他见多识广,如今身子反应能力也极佳呢?   曾经给鄙视不过是花拳绣腿的军体拳、太极拳、咏春拳……   啥啥啥的拳法掺杂着发挥一气,竟也似模似样,仿佛高手。   楚铮更是家学渊源,楚家千年世家,却又不是前朝那种只知道玩儿什么鹤步猿行风花雪月的膏粱之辈,君子六艺,射御乃是重中之重,是以经历不知道几朝几代,又见证过不知道多少世家抱着曾经的荣光衰败陨落,楚家依旧在。   未必每朝赫赫,却必要人不敢小瞧。   例如前朝就不敢强嫁公主,例如本朝,太子便是楚家外孙儿所出,娶的也是楚家哥儿。   楚家信奉的,从来都是只有足够强大的武力,才能维持足够的荣光。   而楚家代代传承的武艺之中,最为精粹也最是长久的,却是一套戟法。   方天画戟。   突刺冲锋不如长枪,横劈竖斩不如大刀,但楚家的方天画戟能传承至今,自有其不凡之处。   此时楚铮手上没有惯使的武器,也不是最擅长的马上作战,但自幼练习家传戟法磨出来的力道和灵巧,让他一招失算之后,还能勉强撑得住宫十二的连番攻击。   就是撑得勉强了些。   也不只是因为楚铮没赶上好时候,家中父祖三辈人,有资格教导他的几乎都死在之前改朝换代的战乱里头,实在是对手强大。   宫十二的招数精简,时而直击要害,时而圆融巧妙,偏速度既快,力道又重,别说这没比他大几岁的楚铮,就是正经的沙场老将,武艺高手,也难以轻松应对。   也就是楚铮,虽算不得正经上过战场,却也不是宫十二这样没真正见过血的家伙能比的,又有楚家长辈一干战友故交打小儿陪他喂招儿,比宫十二更强大的对手也见识过,如此,才能勉强撑多十好几回合。   第四十七招上头,楚铮一时失手,到底给宫十二一掌劈在面门——   以宫十二的力道只凌厉,这一招劈实了,十个楚铮也没了性命。   那一瞬,楚铮心中一跳,也说不清是后悔还是什么,但求生的欲望空前膨胀了起来,脚下挪移,上身扭转,甚至直接在地上滚了十八九圈。   什么世家公子的风度,什么贵胄侯门的风仪,这一刻都被他通通抛诸脑后。   只有“不能死”三字接管了楚铮的一切动作,一切思维。   他甚至连不能死的理由都忘记了。   好在,宫十二也未为己甚,逼着楚铮在马粪泥里滚一身之后,就收了手,挑眉冷笑:   “白衣白马好装逼,却也不过如此。”   他鄙视的明明是楚铮的衣着,楚铮却硬是联想到楚家传承上头。   一时竟忘了一身狼藉,挺身握拳,又往上冲。   宫十二花容失色,这人身手虽不过尔尔,可就是三脚猫,要避开那满身污秽一脚踹飞也不容易呢!   一时间,局势扭转。   宫学岭目瞪口呆:“十二这是怎么啦?莫非是没吃饱忽然没力气了?”   说好的无所不能全村男神,文武双全宫家骄傲呢?   刚才还打得那白袍公子变成滚地懒驴,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弱得他都不忍心看了?   瞧那躲躲闪闪的小模样,没出嫁的小哥儿也没这么娇羞吧?   小栓子也在一边握着小拳头给哥哥打气,闻言点头赞同,而后忽然想起:   不对呀?我家哥哥本来就是个没出嫁的小哥儿啊?   一想起来,再看楚铮往宫十二身上招呼的拳脚,就觉得尤其可恶了起来:   凭你骑得再帅马儿,也不能假借切磋占我哥哥便宜呀!   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那边儿你来我往打得好热闹,飞沙走石拳来脚往的,宫学岭几个半大小子都不敢往前凑哩,小栓子一个好容易才脱离了三头身的豆丁儿,竟就想着要扑过去给他家哥哥助拳。   亏得陶弃最是清明,又就在他身边,一把捉住了,宫学岭几个也来拦,他才没真冲上去,只扔了几块石子,十分愤愤:   “好不要脸,欺负哥哥!”   陶弃默默抚额:“是哥哥在欺负他吧?先是逼着人滚了一身脏,然后又嫌弃人太脏了……”   小栓子瞪大眼睛:“哥哥只是报仇而已!上一次遇上,他就纵马扑了哥哥一脸灰!哥哥不过是找补回来!”   陶弃却不知道这一番故事,不由好奇,小栓子闷闷:   “有什么好说的?哥哥转头就漱了好久口,车上的茶水都给用光了……”   又冲宫十二喊:   “哥哥加油!也让他吃一嘴泥!”   宫十二给小栓子引发那一次回忆,也很觉得自己吃一嘴、却只招呼回一身十分吃亏,便几下腾挪间,将身上外衣脱了下来,撕开裹住手,狠心无视那肮脏透过衣裳污染自己的可能,狠狠又招呼了楚铮几下。   楚铮到了最后,是真的脸朝下被打倒的。   宫十二踩住他的腰眼,眼睛往马粪处看几回,到底没真狠心到塞他一嘴巴,转而仰头哼:   “服不服?”   楚铮喘着气,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虽然楚铮的一辈子也还不足十五年   ——心中却觉得痛快至极,也欢喜无限:   “服!果然不愧是吕家后人!果然不枉我家找吕氏数代!”   宫十二茫然:“吕家?什么吕家?”   他两辈子都姓宫的好吧?从祖母外祖母起就没姓吕的外家好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这么爽快说了服气,他也不好再将人踩在地上,只得悻悻移开脚。   楚铮翻身站起,小栓子扑了过来。   小家伙这会子又觉得他可怜了,也忘了他“占哥哥便宜”的故事,往怀里摸了一条帕子出来:   “哪,给你擦擦。下次骑马小心点,别又扬人一脸灰呀!”   楚铮原以为宫十二是因为他差点撞到人生气,不想冒出来一个小家伙纠结的却是泥灰,不由一愣。   小栓子鼓着脸:“撞到人当然更不好,可扬人一脸灰也是很不好的!像你现在这样脏兮兮的,你乐意呀?那泥里还有马粪哩!”   一句话,说吐了原本从容微笑的楚侯爷。   宫十二大乐,这才是一报还一报哩!栓子果真儿是不可多得的好弟弟呀!   ☆、装傻小技能   比起宫十二,楚铮那才是真正生于膏粱之家,长于锦绣之丛,纵然因为抱负与家族传承之事,没少餐风露宿——   可哪儿见识过这么恶心的?   看那一身式样极相似,却日日雪白如新的衣裳就知道了,楚侯爷他呀,那是再艰难的时候都没让自己腌臜过的。   不想遇上这么个冤家,睚眦必报不说,身边还带了一个补刀神童!   楚铮回程赶得及,本就少吃了一顿饭,此时给着合该兄弟俩的坑货组合一激,真是胆汁都吐出来了有木有!   楚侯爷活了十四年有余,就没受过这份儿罪!   不过这份罪倒也没白受。   宫十二是睚眦必报了,却不是个真狠心人。   小栓子更是个心软得很的,看他吐得可怜,一边庆幸:   “还好哥哥那时没有这么难受。”   一边看了地上几眼,并不觉得自家村口能比那道上脏,却还是伸手去扶楚铮:   “去我家休息一会儿吧,别吐晕了再从马上摔下来……”   还絮絮叨叨训诫:   “这回知道难受了吧?下回可小心些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楚铮晕头转向之间,其实也没漏了小栓子的话,听得这小娃娃充大人,还充得挺像那么回事,好笑之余,也暗暗称奇。   据说这吕家虽也是二三百年的将门,历代也不缺在战场上运筹入神的帅才,然而战场之外的权谋却有限,文采上更是泛泛——   就他前些日子的打听,这宫家也不过出过区区一举人而已。   却能养出这样的娃娃,言语之间,颇见不凡。   该说果然不愧是能出桥下客的人家么?   仅一举人,不过原先藏拙,如今是要一鸣惊人了罢?   楚铮心下琢磨,脚下也就着小栓子的引导,一路往宫家新宅去了。   宫十二跟在后头,眼看着自家才起的新宅子,早起才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大石板给踩着一脚一个马粪泥印子,嘴角抽了几下,忽然又觉得亏得慌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也没那么斤斤计较的一个人,偏遇上这楚铮就大异平常,寻常不过一笑而过、回头多挑几桶水冲一冲的小事儿,此时就没忍住刮刺:   “哎哎哎,你等等,一身脏的,别往我家椅子上乱坐啊!那可是我家阿爹才缝的新套子!”   又挑剔楚铮那一身早成了灰色的衣裳:   “该!让你穿一身白,以为白衣翩翩很了不得么?不知道的还当是带孝的。”   楚铮淡淡一笑:“依着礼法,我的孝期倒是过了,不然也不敢随便入人门。只不过依着本心,总是想将几位长辈的孝累加着,才不枉为人子孙一场。”   宫十二反而一愣,才回味出来:   尼玛,这位居然是真的有孝在身呢?还几位长辈?到底是几位啊那么惨?   他与楚铮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那一口泥嘛,看某人比他衣裳还白三分的脸色,也报得足足的。   少少与人刻薄一回,偏踩得那么准的痛脚。   宫十二就有些讪讪的:   “那个,我给你烧点热水,你还是冲一冲换身衣服吧?”   楚铮正要打出信号让随从准备沐浴更衣等事,又犹疑着不好在吕家太张扬,一迟疑间,宫十二已经准备好了大桶半温不热的水,并一身式样与楚铮穿着的极相似、布料却绵软许多的衣裳来:   “先把脏衣服换掉,冲一冲,我再烧水给你洗头洗澡。”   楚铮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故意呢,还是真的不知民间疾苦,楚铮这一洗还真是洗得仔细极了,冲一冲就足足冲了三大桶,就着宫十二前不久才舍得与系统兑换来的洗发水沐浴露等洗头搓澡,又耗了九桶半水!   这家伙也不过就与宫十二高那么点儿,费起水来,却足够刷洗是个宫十二了!   更还十分不要脸的,一边儿呼着要换水,一边儿喊着要人搓背的,宫十二若非莫名心虚,真是将他那后背给搓下三层皮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洗出个香喷喷白净净的出来,那边小栓子也寻到宫阿爹回来了,一进门,正好宫十二拎着装满水的大桶从浴室里头出来,后头还跟着个有一下、没一下擦着头发的楚铮,宫阿爹一时没想起来,反而是小栓子十分警惕:   “你别是又占我阿哥便宜了吧?”   楚铮再想不到宫十二这样汉子竟是个哥儿身,只觉得这小补刀兄控得有趣,就故意逗他:   “我能占他什么便宜?就是真一桶里洗澡,也还不定谁让谁便宜呢?不过是让他搓搓背。”   小栓子气鼓鼓,正要说话,那边宫十二倒掉水,拍拍小家伙脑瓜子,十分大咧咧:   “算了,一般爷们,谁占谁便宜来?又不是唧唧歪歪的小白脸儿。”   嗯,楚铮天生好皮相,倒真比宫阿爹都要白皙三分。   宫阿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眼角几番抽搐,那种“终于能将东西还回去”的欢喜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看看这位比十里八村的哥儿都要俊俏的贵公子,再看看自家模样也不差,偏偏行事作风十分汉子的小哥儿,狠心压下那点儿将错就错栽赃人的心思,勉强笑笑:   “是不算什么,是不算什么。”   ——才怪好嘛!   ——自家大哥儿都到了和亲弟弟也不好那么亲昵的岁数了呀!   宫阿爹笑得很不好看,楚铮也只当是自己唐突了,也有些尴尬起来,便不再逗弄栓子哥俩,转而正经打听这吕家旧事来。   可惜能多少知道点儿吕家旧事的,诸如宫学岭之流,早在村口那里就散了。剩下这几个,包括宫阿爹在内,还真不知道那许多的。   楚铮几回婉转旁敲侧击,又几番直接论起,宫十二几个都满眼茫然。   楚铮也不气馁,这吕家连姓氏都改了,不与子孙泛说前尘旧事也寻常,又转而说起那三字经、桥下客、雪纸素笺、字迹本本如一的书籍来:   “也不知道这桥下客用得何等法子,那样几百本书,竟是连一滴墨点都不差,真真了不得、不得了!”   说起吕家,宫家三人雾煞煞。   说起桥下客,却是连小栓子都知道的。   只因决心捧出宫十二,宫且楦几个商量过了,虽没大肆宣扬,族里头该知道的却都知道了,宫阿爹和小栓子爹子两个还被特特叫去祖宅叮嘱几回,宫阿爹还得以亲手将宫归卿之名写上族谱,这却是宫家再如何看重哥儿夫郎们,也甚少有的荣幸,却是族里头感谢他生了个宫十二的缘故——   对了,就是小栓子,也托他哥的福,早半年得了大名儿,乃为宫学慡,取豁达爽朗之意,也一并上了族谱,乃是族长亲书。   这其实也是宫阿爹老忘了自家长子是个哥儿的缘故,毕竟谁家哥儿能让族里为他独个儿开祠堂、请族谱,还惠泽了兄弟呢?   此时听楚铮盛赞桥下客,那字字句句都是宫阿爹自己再想不到的好话,虽不好在族里公开之前就与人炫耀“那是我家大儿,才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皓首穷经的老头子”之类的,到底心里欢喜,面上就不由带出几分来。   楚铮看得分明,越发肯定自己找对地方,又说起:   “我原还奇怪,怎么什么名号取不得,偏说是桥下客?如今想来,就是双口桥罢?双口成吕,双口桥下客,可不就该是个吕氏前辈?”   宫十二听得前辈二字,心里发笑,面上就终于绷不住了,给楚铮看了出来,直接点名:   “想来你是知道双口吕旧事的?”   宫十二当然听说了吕氏旧事,还是原吕氏、现宫氏的族长大人亲口给他科普的呢!   只不过这楚铮一上来就直说吕家,宫十二也拿不准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才将自己催眠得挺像那么回事罢了。   方才沐浴之时,宫十二探出楚铮意思——   那什么前朝故交、几代寻访的话他是不怎么信,可本朝太祖看重、当今皇帝求贤若渴之类的话,宫十二倒能看得出来假不了。   这倒是和吕家重现荣光的计划不矛盾了。   才加上方才换水之际,还勉强忍住恶心翻看一回楚铮换下来的衣裳,虽一色儿素白无绣文,质料却是系统君难得友情相助认证过的“贡品”,宫十二纵然没想着趁机借楚铮的手将吕氏暴露人前,也不好过分遮掩,索性就露出那么一二分来。   楚铮看得分明,越发觉得这一家子深不可测,后来又有宫学岭引着仿佛随意散步走来的宫且楦寻上门,他更认为宫十二家在族里地位非常,只一时没敢往桥下客往宫十二这样垂髫小童头上认,倒是花了好些时日琢磨宫阿爷的能耐——   哪儿知道宫十二之所以掩饰得好,是系统君提供的“哄别人前先骗过自己”的小技能太给力了呢?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外如是。   ☆、调戏   楚家和吕家仿佛还真是什么旧交,楚铮婉转与宫十二打探半日,见他始终装傻,宫阿爷与宫大伯爷(宫且楦)这两个疑似桥下客的老人家更是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眼看着腊八又一日日近了,楚铮不舍得让哥哥连个送腊八粥的外家人都没有,也就没耐心耽搁,索性直接问开了。   宫且楦笑抚长须,宫阿爷劈着木材,竟都直接认下:   “我们自然是吕家人,也自然知道你是楚家的——   不然,能由得你听说那许多?”   楚铮倒也没失礼到往宫家造纸印刷的作坊上摸,可宫家人养的鸭子鸡、防范的来年蝗灾,陶弃带着小栓子几个背的增广贤文、宫学岭几个读的论语等,宫家并不急着印刷售卖的东西,可都没避着他呢!   凭什么?   自然是因为确认过这楚铮确实就是那个楚家的人。   说起来这楚吕两家,还真是二三百年老交情的人家,虽然一个是传承千年的老世家大姓,一个是随着前朝皇帝起兵才崛起的土鳖人家,虽然相识的过程并不甚美好,两家在前朝并称边疆双壁的那两百多年里头,也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更多些……   但就是这么神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两家子,除了最初那一点被呆傻愣完全不懂得世家心思的吕家老祖宗做成仇怨的恩情之外、几乎没丝毫善意来往的两家子,却也是,真正能托生共死的两家子。   吕家能在楚氏子弟遇险之时,不等前朝军令,悍然出兵,楚氏自然也能在吕氏遁隐百余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宫且明叹息:   “你我两家交情,自不必说——   当日君王昏庸,竟为了外戚纨绔无耻之举,便要辖制吕氏满门……亏得楚家相助,方才得以逃脱。   如今贤侄有甚难为,只管说来,吕氏也不是只会逃避隐居而已。”   楚铮垂下眼睑,当年吕氏哥儿英姿无双,妩媚亦是少有,皇后之弟见之心悦,竟不顾那哥儿早嫁人为郎硬要亲近,甚至打伤了那哥儿的夫婿,更妄图以那哥儿之子为质要挟,终惹得那哥儿怒极,不过一招,便将其毙于掌下。   皇后的兄弟原不只那一个,然而却惟有那一个是皇后同爹所出的至亲幼弟,皇后阿爹年岁也不轻了,痛失爱子之后更是大病一场、缠绵病榻,皇后便以   “吕氏历年掌边疆军务大事,几与朝同长,本是君王臂膀,然而奴之弟也是太子至亲,不敢称腹心之近,也当有足下之重——   如今臂膀伤了脚趾甲,纵然太子仁厚不予计较,臂膀又焉敢无一疑窦,护主如初否?   奴纵有私心,也是为陛下与太子计长远,吕家树大根深,无变则罢,倘若生变,则恐变天之大也”   为由,说服皇帝辖制削弱吕家。   吕家眼看着势头不对,又有那一干子卫道士以祸水为名,要诛杀那吕氏哥儿,吕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朝痛驳一顿之后,不等夺权抄家的圣旨下来,直接举家举族远遁出京,隐姓埋名藏于这小王村,转眼就是百余年。   这百余年间,吕家是眼看着前朝覆灭也不出山的冷漠,却也是宁可守着这方圆不过数十里之地,并不以前朝覆灭去博今朝富贵的漠然。   宫且明叹息:   “本朝太祖,也是英武之君,奈何我吕家到底受过前朝大恩,虽有当年龌龊,也……   再说太祖麾下人才济济,也不差几个吕氏子弟,只不想楚家嫡支竟凋零至此。”   楚铮紧了紧拳头。   当日吕氏遁走之后,又不知有多少人看楚家不顺眼,开始时候因边疆双壁只余一家,皇帝再忌惮也不得不倚重,还不曾如何,待得太子爹族、郎族两家外戚嫁儿与楚家不成之后,竟莫名生出要削弱世家的心思,偏手段又远不及本朝科举取士,寒门世家公平竞争的光明正大,楚家偏又是世家里头极少数有军权武力的家族……   堂堂帝皇之尊,九层丹陛之上端坐的天之子,竟生出那样鬼魅心思,趁着楚家子弟抵御外族之际,命心腹背后暗算,数场战役之内,就狙杀楚氏子弟近百人!   可怜楚氏,原也不缺明智之人,也早知道皇家两代君主眼光心胸皆有限,奈何再想不到竟做出在那样要紧战役中背后算计之事,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楚氏子弟中悍勇领兵者已然凋零不堪,剩余或者年老,或者不修兵道,连楚氏家主都不过进了一趟宫回来,就骤然病故、死了个不明不白。   下一代家主匆匆接任,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忍了多少屈辱,又流了多少走不脱的楚氏子弟血泪才迷惑了皇家,保存了部分子弟渡江南下,于楚氏族地休歇数载,又投到本朝太祖麾下,十数载征战,驱逐了外族,也促使了前朝皇族覆灭。   可嫡支,也只剩下楚铮这么个少年侯爷了。   倒是吕家,当日吕家远走之时,楚家家主虽睁只眼闭只眼给了些许方便,却少不得要取笑一声“到底土鳖没见识,竟给一介外戚逼走远遁,两百多年不知道多少子弟守住的富贵家声都不要了”,到了今日从头看,才知道吕家是真走得及时了。   如今宫家嫡庶枝叶繁茂,子弟出息,更有桥下客、三字经、雪纸素笺的风头,一举重归繁华,也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楚铮思及此,很有些黯然。   却到底没忘了楚氏几代寻觅吕家子的初衷:   “当日褚氏子之事,是我楚家祖上疏忽,然而绝非故意——   家祖反应过来之后,已返身救援,奈何阴差阳错,竟是错过了。”   当年那吕家哥儿嫁的就是褚氏,不过这个褚氏子却不是指那吕家哥儿夫婿,乃是吕家哥儿在褚家生下的小子。   吕家在前朝是武将世家,期间几番要由武转文,奈何吕家子弟与武学兵书上多有天赋,在文人骚客讲究的诗词曲赋上头却委实不精——   前朝又连个科举都无,文武之分,于乱世里头,或者还有个运筹帷幄之中与决战千里之外的联系,但盛世里头,便多见于词曲风流上。   可怜吕氏也兴盛了两百多年,连一个文人也没出过。   这人嘛,总是这么奇怪,越是没有的,越是稀罕。   于是吕氏哥儿嫁的那褚氏,便是个号称历代书香清贵的人家。   虽然褚氏真正的嫡支大儒只爱在江南风流之地研究学问,当日与吕氏联姻的不过是旁支子弟,却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之子,那子弟本身也是兰台清贵御史,性子也是温柔敦厚,与吕氏哥儿也算是举案齐眉。   奈何,有情的官卑职小,没甚话语权;有话语权的褚家人嘛……   那种国舅觊觎人夫固然不该,夫郎失贞惹祸也是该死,连带着吕氏哥儿所出之子受人刁难,也说是“为了全那片忠君之心,只得无奈忍痛由得子弟受难,好引吕氏现身”的说法,委实呵呵。   据说那吕氏哥儿最终横刀刎颈而亡。   据说那褚氏子流落逃难,最终落崖失踪,只怕也早已夭亡。   而楚家,则是因为眼看着吕氏哥儿并不是吕氏哥儿,只当吕家有李代桃僵救下自家哥儿的本事,也当有救下外孙的能耐,未曾留意到那道旁求助的小童是故人之后,待得反应过来,那落崖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几代人寻寻觅觅,几番艰难凋零都不忘了寻觅,却是为了传达一句:   “老子是真不知道那娃娃是你家的哪!不是见死不救,只是阴差阳错呀!”   宫且明嘴唇抖了抖,老子?楚家世家子,也有那样说话的时候?   楚铮垂眸,神色颇有些尴尬:“先祖遗言,一字未改……”   宫十二窝在一旁听了半天故事,此时抚掌眨眼十分促狭:   “说不定真是老子哦!谁知道两家老头子有什么JQ不足为后人道呢?”   实在不是宫十二爱多想,实在是此间哥儿汉子的外形太相近,一不小心哥儿爱哥儿,汉子恋汉子的也就更多些,再则,若非交情实在不一般,谁会因为那样一句话,硬是自己找了二十几年不够,临了临了还要交代儿孙继续找,找到了务必要将他遗书在人坟前烧了才甘心的?   宫十二盯着楚铮看: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水,唇若施脂……若你家祖上都是这般姿色,听他自称一声老子,我家也不亏啊!”   促狭眉眼,浅笑唇瓣之间,颇含深意。   楚铮镇定自若,宫且明头痛抚额:   十二哥儿,你真的还记得自己是个哥儿吗?这样调戏老祖宗,顺便调戏眼前小汉子,真的好?   ☆、无猜   宫十二还真是又忘了自己用这个哥儿身子。   没法子,也不是宫十二健忘善逃避,可谁让这汉子哥儿的设定太奇葩,除了额心一点痣,上面没多两团,下头没少二两的,谁会老是惦记着自己忽然雄转雌啊?   再说楚铮那皮囊俊俏也罢了,偏有几分宫十一的气质,纵然宫十二不再惦记那一嘴马粪泥的旧怨,可能不多几分亲切?又岂能少得了几分自然而然的随意玩笑?   自是不能的。   于是宫家一干长辈,就很头疼地发现,他们家小十二,对这故交之子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好感。   虽然这种好感的表现形式也很特别——   亲昵时很亲昵,宫十二不管是对宫待岳家的小哥儿、还是最近一直受他差遣各种团团转的宫学岭等人,都没有那么亲昵。   可幼稚的时候也很幼稚,小柱子捉弄邻家小哥儿时都没他那么幼稚。   宫且楦给孩子们讲完一段三字经,让孩子们自行默背之后,自己走到院子里,抬头就见对面的树荫下,宫十二掐住一匹白马的脖子,冲楚铮笑得又张扬、又得意的小模样,默默笑了。   他似乎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经这样故意扯着某个小哥儿的细辫子,有时候甚至故意在上头戳一只草编得十分神似的蚂蚱,引得那小哥儿惊吓慌乱哭红鼻子的过往……   两小无猜的岁月,总是格外美好呢!   只不过他最美好的逗弄也不过是在小哥儿怀里扔一条竹节做的小蛇,这小十二玩的,却是不知道在哪儿将人家一头神骏大马按着将鬃毛尾毛都编成扭扭曲曲的麻花辫,然后硬拗着这可怜马儿的脖子,将之拖到主人家面前炫耀……   该说不愧是小十二吗?祖先庇佑,神明选中的人,连两小无猜的小把戏,都玩得这么高杆呢!   挑选的对象也不错。   宫且楦看着楚铮脸上,惊讶过后只有淡淡无奈微笑的神色,心中很有几分满意。   祝氏和宫待山相伴走过,看到宫十二又饶有兴致地逗着楚铮,一双璧人相映成辉,纵然马儿造型略奇葩,身边树木花草也早凋谢,也是好一副玉人相伴图,不由相视一笑:   “怪不得二郎给这世侄做棉袄的心思比给小栓子做的还仔细三分,真真是我们家十二,这眼光再没得说的!”   就是村里头那些觊觎宫十二的大叔爹老阿公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楚公子,可比这家的小子/哥儿都要般配宫十二许许多。   宫且明抚额长叹息:   “万幸村人自愧不如的不只有哥儿,万幸不是所有人都没记住十二是个哥儿。”   宫且楦面色一僵——   他才没有忘了小十二是个哥儿,只不过画面太美一时忘情罢了。   宫十二却完全没注意到,他一不小心将楚铮与宫十一那个讨厌鬼稍微等同、再稍微类似对待的结果,竟成了众人眼中“想引起心爱小哥儿注意却只知道捣乱欺负人的笨蛋小汉子”做派,还引发宫阿爹好几天长叹息:   “十二自然是天仙都配得,可楚家这位家世显赫,却到底人丁单薄呢。”   宫且楦更是在反应过来宫十二的性别之后,依旧一本正经与宫且明研究:   “要真讲究起来,咱家小十二这天下就没人能配得上……”   宫且楦这句话说得不是一般的满,但宫且明却是心有戚戚:   谁有我家小十二福缘深厚、得天眷顾?皇帝自称天之子,也不曾得神灵赏赐这许多好处呢!   自从凭空弄出一堆成品棉袄,那从未见过的细软料子(棉布),那在大江大河两岸都常见的野花竟能絮出比丝绵更保暖的材料……   宫十二花了好大功夫才换来棉袄+棉花种植利用法,但这功夫也不是白花的。   在他都没发觉的时候,他在长辈们眼中的形象,已经高大到皇帝那样自称的天之子都没法比的程度了。   于是,他作弄楚铮也好,调戏楚铮也罢,长辈们想得起来他是个哥儿也好,一不小心就将他看成个汉子也罢,大家都觉得:   真是便宜楚铮了!   被便宜的楚铮很无奈。   那一口马粪泥确实恶心至极,但他吐完了想想之前自己就那么恶心过宫十二一回,还一转头就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也真没怨怪宫十二小气到硬是要还他一口。   当然,其中宫十二能将他打趴下的武力值,和楚吕两家虽阔别百余年却依然如故的交情,到底起了多少作用不好说,楚铮对宫十二却是真的很大度,也很有爱。   他是真心想将这武力值强悍到逆天的小孩当弟弟宠的。   ——看吕家折腾出来的大动静,显是也有心重现人前,那加一个由他推荐到御前的武学奇才,可不正是美上加美?   即使这番好意被拒绝:   “我们吕家祖先早百多年就撂下话了,日后吕家子孙纵然还有货与帝王家的一日,也绝对不靠武艺兵法晋身!”   楚铮因着听说过吕家当年遁逃前在前朝皇帝跟前撂下的话,又见吕家武转文已颇见成效——   秀才举人什么的也罢了,《三字经》一书虽没什么高深经义,却是能让天下蒙童一书习得千余字、千年史的上好启蒙读本,而纸张印刷术更是能让天下读书人都不能不说一声好的绝世创作,尤其那寒门学子……   楚铮想着这些,纵然还可惜宫十二大好天赋却要科举晋身,也没有很坚持——   他也见识过宫十二背书的本事了。   但很多很多都能不计较,楚铮却实在受不了,宫家长辈们,乃至小王村大大小小的村人们,每回见着宫十二作弄他时,那越发古怪的眼神,和那让人实在无法忽视的“窃窃私语”。   #明明那天小十二随口捉弄他的时候,宫家长辈的反应还挺正常的啊?#   #没舍得将宫十二揍趴下,但好歹对他调戏汉子、顺带胡诌两家祖宗是非的混话表示头疼反对了好吧?#   #怎么才两三天的功夫,这一个个的,就恨不得将他俩凑一对了呢?#   #还一副“能得我家小十二青睐,是你荣幸”的模样,谁记得我俩都是汉子来?#   楚铮虽说出身世家大姓,却也是几百年的将门子弟,便是出生的年月好,并没赶上那种在军中生、军中长的艰难时候,好歹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军队里头汉子结对儿的现象可不要太多!   #据说那样结了对的将士还特别默契骁勇呢!#   ——但小十二又不是我战友。   ——最要紧的是我楚家嫡支如今只得本侯爷一个也,一生唯一的结对契约给不起,玩玩儿的不好对世交小娃下手好吗!   楚铮相信宫十二是真纯真无猜,但他委实受不了小王村那种全村都在说“能嫁给我们家小十二真是便宜你了便宜你啦”的眼神啊!   好在,腊八归家,原就是习俗。   吕家人也没为难他。   虽一再拒绝楚铮为他们引荐御前的好意,其他事情上却很不见外:   原本是要腊八才举行的大祭祀特意提前了,祠堂那样本姓小辈都没地儿站的地方,也让楚铮光明正大去一回,给吕家老祖宗上了香,又亲手将楚家老祖宗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遗书,送到他坟前化了,连灰都埋到坟前泥里头——   楚铮埋灰烬的时候,不小心想起宫十二对老祖宗们的调笑,心中虽稍觉别扭,但对吕家人的做派,也委实承情。   鸭子鸟类防治蝗虫的法子也没瞒他,《灭蝗图》特意加印了五百份,又有还没公布出去的《棉花大全》等,也画下来,让他带回京里头,或者分发出去,或者挑合适的人呈交——   吕家人甚至连交代一声让提及自家功劳的话都没有,只让楚铮“你看着办吧”。   明明是百余年由得楚家在外头寻寻觅觅都不肯给丁点音讯的狠心绝情人家,偏偏一遇着人找上门了,又仿佛还是几百年通家之好的做派。   楚铮原本很难理解老祖宗那样临终都惦记着要去人坟前焚烧遗书的挂牵,但在穿了一身比丝绵舒服、保暖度又不下裘衣的棉袄——   还有配套的分指手套、加厚护膝棉裤、护耳棉帽……   包得严严实实上了马,腊月初的风竟都不觉寒的时候,他又忽然就理解了。   纵然吕家人的思维似乎都有点怪,纵然吕家人的作风都有点绝,也确实是,值得他楚家百余年寻觅的人家。   ——不过为了避免继续给那样古怪的眼神围观,小王村果然还是要少来。   楚铮这么想着,然后他也果然这么做了。   足足又是六七年,竟真的一步也未曾踏上小王村的土地,甚至连永乐镇方圆百里都不曾再路过。   但奇怪的是,或许是桥下客的谜依旧在楚铮心里,又或者是楚铮这些年总没忘了往小王村送节礼,再见面的时候,不管是楚铮还是宫十二,都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这一次重逢,依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   却都是后话了。      ☆、有备无患   只说眼下,什么科举,什么大儒,都且还是小事。   大事是:   灭蝗。   久旱出蝗,果然是久旱出蝗。   小王村一带只得去年那一夏秋的旱,然而整个天下,至少当今天子辖下,却竟有小半土地,乃是自前年起就陆陆续续地旱着,北方草原上据说也是水草艰难,也就是这些年委实给太祖与当今俩父子大怕了,不然,少不得又要往南边“打草谷”了——   如今,据说是往更西、更北的地方祸害去了。   中原之地方才好些,却也亏得是之前几年大抵还算风调雨顺,当今又难得耐下性子,没再一攒下钱粮就折腾着要北伐,如此才熬得住。   可蝗灾一来,当今那样能打得北方外族闻风丧胆的铁血皇帝,都不禁头疼得很。   事实上,在蝗灾真正来前,钦天监正、大弘农等人上书这久旱出蝗的可能性时,当今的脑袋就已经大了一圈。   当今是个马上天子,他出生在太祖征战天下——   更准确地说,是太祖起兵不久,最是艰难的时候。   那时候刚有楚家慧眼识人,举家相助,太祖还是很难,当今的幼年也几乎全是随着太祖皇后在后方清苦度日、又或者随着太祖颠沛流离的记忆。   待得稍微长成,不过是脚掌勉强能够着马镫的年纪,就是金戈铁马、血沫横飞。   他是个踩过无数血肉尸骨,才成就帝业的天子。   这样的人,悍勇坚毅,但在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小问题上,也会意外的偏执迷信。   例如,他就信“乌鸦嘴”。   出兵的时候,他不忌讳谋士未虑胜、先虑败的周详。   但治国的时候,尤其是在已经给旱灾闹得头都大了一圈的时候,听说人提起什么久旱出蝗,当今却真的有一种,要把乌鸦嘴的混蛋祭天,好求个诅咒胡言不至于成真的冲动。   若不是太子仁厚,抢在他发怒之前柔声换了话题,回到后宫,又有皇后横眉怒目拍着楚铮特特让人快马加鞭先呈送上来的《灭蝗图》:   “阿铮也是一片好心!事情不出自然好,若真有个不好,先准备着总比全无准备的强许多。楚家为陛下大业几代人都搭上去了,阿铮更是个顶顶好的好孩子,陛下倒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帝好无辜,他哪里知道大弘农和钦天监是因为楚铮送来灭蝗图,才跑到他面前乌鸦嘴……不,好意谏言的?   对他来说,楚铮自然是极好极好的,楚家一门忠烈,楚铮哥弟二人,一个辅佐太子事事妥帖,一个年岁虽幼却孝顺聪慧——   皇帝待楚铮,真是比待膝下幼子还宠爱三分,若早知是因着他进献的《灭蝗图》,哪儿舍得发甚脾气?   此时在皇后陛下的怒火下悻悻,所低语嘀咕者,也不过是一句:   “这小子可真偏心,这么大事,直接呈给阿丹,却不说给我。”   阿丹,是皇后陛下的小名。   皇后似笑非笑:   “阿铮倒是说呈给您的,只是这东西他也没确认,不好经过前朝,才直接走了宫中通道——   怎么,这呈到宫里的东西,一因着阿铮说是给您的,我就不能先看看了?”   皇帝越发抹汗:   “哪能呢?我这不是不舍得你劳心吗?再说大弘农他们不也有……”   怎么就又说不好经过前朝了呢?   皇后淡淡“哦”一声:   “他们找你也是说这事儿的?倒是和阿铮英雄所见略同。”   皇帝:“……”   原来大弘农他们不是因为阿铮才来的?那为什么劈头盖脸就说是朕对阿铮不满意了?   皇帝十分不明所以。   奈何因着许多缘故,皇帝对着皇后总不自觉气弱几分,此时虽觉得皇后陛下的逻辑似乎有哪里不对,一贯“感觉皇后不对的时候一定是朕感觉出错”的习惯,也让他唯有讪讪一笑,随手翻着那《灭蝗图》:   “阿铮总想着往外跑,好在跑哪儿都没忘了送东西回来孝敬阿丹和我……只这一回拿这么,咳咳,这么要紧的东西,别是赶不回来过腊八罢?真是这小阿铮,在京的时候只说何等舍不得你我,一出门去,就甚事都忘了!”   楚铮在小王村确实耽搁得挺久,这不,《灭蝗图》且是另让驿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眼见着也都腊月初五了,正主儿却还不见踪影。   早几年,皇后都随皇帝出征在外,虽疼爱楚铮哥弟等一干小辈,但正经节日里头,能得儿孙绕膝、安享太平的时候其实不多。   皇后原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什么甘心居于后院深宫的哥儿夫郎之流,皇帝许他战阵随行,甚至独领一军,皇后反而欢喜得很,纵然因此膝下未得一子半儿傍身,只太子孝顺,他也没什么不足的。   只如今,想是年岁渐长,不比当年,却越发贪恋这儿孙绕膝的日子。   尤其宠爱楚铮这么位,父族又与他有袍泽情分,爹家更是他嫡亲堂哥的小辈。   若楚铮真赶不回来过腊八,不说皇帝太子心中思念,皇后太子君更是不痛快。   然而自己不痛快是一回事,皇后却听不得皇帝说楚铮不好,杏眼一瞪,冲口就是:   “阿铮得了本画册也要送来给你,还不够惦记呢?”   好吧,那么一本灭蝗图,到了皇后口中,一下子又成了画册而已。   却不知道之前那样慎重翻看的却是谁?   皇帝十分无奈,偏他还又爱惨了自家阿丹这难得和不讲理小哥儿似的小模样,只得讪讪一笑,认真看起那“画册”来。   这一看,别的不说——   蝗虫的生成过程,到底是不是□多少的土地才能产卵孵化,成长的各个阶段又是不是图册上画出来的怪模样,都不要紧,宫且楦等人商量出来的,关于蝗虫成因的说法:   “久旱出蝗,非关其他,不过是于田亩间索取太过,却疏忽回馈天地而已。”   ——这种说法真伪不论,但在皇帝看来,再如何都比每次出现蝗灾,都要归根到皇帝失德,又或者别的什么天意上,更好接受得多。   虽然还是有皇帝的责任,但于田亩间索取太过的多是庶民呀,直接监管的也该是县官吏员之流,他这个皇帝,最多就是没早点发现蝗虫成因而已。   至少扯不到因为他征战杀戮太过,又或者太子是否有福德居其位之类的闲话上头去。   皇帝大乐:   “行,不就养些个鸭子鸟儿的吗?诏令下去,让各地多多的养着,吃不了蝗虫也还能宰来吃肉的。”   皇后听得直摇头。   太祖说来最初也不过寻常人家出身,自家这位陛下平日也是能吃得苦的,战旅征途之中更是不乏与兵士同甘共苦的大气,然而到底是个粗心的,哪儿知道这“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之类的俗话?   民间养殖鸡鸭可不容易,一不小心闹个什么病,自家一群死光也罢了,往往几家甚至几村子,一气儿血本无归也是常事。   再则之前旱灾,纵然民间这几年富裕,朝廷救济也得力,不至于就活不下去,又哪儿来恁大底气,还敢将粮食喂鸡鸭?   便舍得,这大冬日的养鸡鸭,也不是容易事。   伸手一指桌上:   “你看信又没看仔细了不是?阿铮可说了,这《灭蝗图》先送回来,是让你我先挑着合适的人仔细研究研究,看上头说法妥不妥当——   至于鸭子,他后头还有据说顶好的鸭苗备着,分了南北几地养着,不定养得多么好,肯定比你自己操心的强些。”   皇帝摸了摸鼻子,只得耐下性子看起信。   楚铮在信里也果然说得很明白,除了没供出楚吕两家的早年过往,其他什么棉花,什么火炕孵蛋,都一一描述得仔细,末了又说:   “我楚氏寻觅多年,不想今朝得见,吕氏竟不只知兵事而已。   恁般大才,想来也是如今天下大定,福缘自至。   如今棉花保暖诸事犹可,蝗灾一事不可不防,臣惟愿此事只是虚惊,然而有备无患……”   皇帝撇嘴:“阿铮那么好一孩子,写起信来也是这样文绉绉的,不过吕氏倒真是出人意料。”   嫌弃归嫌弃,到底给楚铮隐晦拍了一记龙屁,心下十分舒爽,再则也真不是遇难则避的性子,还真又召了太子并大弘农等人过来,将蝗灾一事交代了下去。   皇帝不耐烦细务,太子却是个仁厚精细的,对皇后素来又极敬重,对太子君也是恩爱有加,连带着对楚铮也是看顾非常,听说了《灭蝗图》的来历,虽连在大弘农面前都没吐露半句,督促观察蝗虫孵化、督促各地有条件的多养鸡鸭等事,却做得更加仔细用心。   更有皇后兴致好,拉着太子君,自家私房,并皇帝内库、太子内库等各处,都掏了不少银子出来,让各地庶民帮着养鸡鸭的,也不提蝗虫,只道各地将士卫土不易,便是不在边疆,这些年也多少有灭匪安民之功:   “鸡鸭鹅都只管多多的养来,来年给将士添道菜。”   于是,果然是有备无患。      ☆、灭蝗行动   蝗灾起时,皇帝太子本是养了要酬军的鸭子鸡们倒是先立了大功,那样铺天盖地的蝗虫,遇上了鸭子大军,也不过是美食加餐而已。   鸭子们一路吃蝗虫,一路下鸭蛋,百姓们跟在后头捡得别提多欢快了,更有一等虔诚的,竟是推倒了本已建好的蝗神庙,换上鸭神祭祀——   据说那神像虽仍是鸭蹼扁喙,却是铁盔利爪,好不威武。   又有一等消息灵通的,早知道这鸭子得以恰好赶在蝗灾前养出这许多的缘故——   据说竟是太子膝下唯一孩儿,太子妃嫡出的那个才五岁的小哥儿,童言稚语问皇帝:   “阿爷,鸭子是要宰了给将士们吃的吗?可鸭子吃掉就没有了,为什么不养着它们天天下鸭蛋吃?就是有些将士或许只喜欢吃鸭肉、不喜欢吃鸭蛋,也不定他们更愿意等一等,等鸭子养多了,每人一只两只的带回家,愿意吃肉就吃肉,愿意养着吃蛋就吃蛋啊?”   皇帝才没急着在端午里头就将鸭子宰了,反又从内库中取出好些银钱,让多多养鸭子……   结果,才过了半旬,蝗灾便起,鸭子大军就成了大功臣了!   这消息口口相传一出,再有《灭蝗图》上为了让民众更容易接受,硬是将“无植皮□土地更适合蝗虫繁衍”这一点,弄成了什么索取无度天地惩罚的说法,给民间一传,又闹出许多因果报应之说——   于是捡了鸭蛋居然不是吃掉,而是送回当地军营的,又或者是昧下一个鸭蛋,孵出来后,养大繁衍出好几只,却给军营送回最大最肥两只的……   居然多得不可思议。   甚至连对皇帝对北方外族用兵征战的说辞,都仿佛换了一套,什么穷兵黩武都见鬼去了,倒是那“当今圣明,得天眷顾,连带得军士福泽也能润及万民”的说辞,日渐广为流传。   太子奏与皇帝时,十分欢喜:“民心可用。”   又可惜:“虽然蝗灾已过,但来年也不知如何?往年攒下的钱粮又几乎用尽了,却不是用兵的好时候。”   皇帝斜睨他:“得了吧,你不是最见不得流血大战的吗?当我不知道每每对着战亡统计心疼抹眼泪的是谁哪?”   太子浅浅微笑:   “阿父难道不心疼?那些将士于儿臣不过是素未蒙面的数字,于阿父却是可同吃同睡解衣推食的同袍呢。只不过阿父性情刚毅,不似儿臣易感易伤罢了。”   皇帝打了个呵欠:   “不管将士平民,总是我柴氏子民。你是储君,日后的天子,为自家子民殒命落几滴泪也没什么。只记得仁而不弱也就是了。   不说那些儒生爱咧咧,你阿爹也总说马上打天下、仁君治太平,我和你阿爹打下的太平盛世,只需要有个仁厚君王接手,却不需要再来个和我一般的皇帝——   这话我不会忘记,你只要也别忘了仁中有刚,牢记‘天子守国门’五字,不和那外族玩什么和亲妥协,别白瞎了我和你阿爹多年征战的心血,也就够了。”   当今皇后膝下并无嫡子,皇帝却有四子。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却并不局长,排行仅为第二,不过因着长子体弱,又敦厚有余,却不堪为君,皇帝方才将目光往后看。   又巧得很,当年正好皇后因重伤迁往后方修养前不久,太子亲爹也一病没了,那时候太子不过是个再半月才能抓周的稚儿,皇后看他可怜,又加上养伤无聊,就将他养在身边——   一直没记在名下,却也是半个嫡子。   如此立太子时,勉强也算是立嫡了。   只可惜,太子与太子君虽说恩爱有加,却一直没能生下个小子来,唯一一个孩儿,聪慧是聪慧,在皇帝跟前的脸面也确实大到能扯断他一把胡须还被夸赞“我家麒麟儿”的程度,只可惜,是个小哥儿。   而太子长兄,受封淮阴王的大皇子,却已经有四子二儿,其中三个乃是嫡子,还有一个嫡哥儿。   还有两个弟弟,幼弟四皇子已经有了嫡子,大弟三皇子虽一口气连得了三个嫡哥儿,却是最肖似皇帝的。   如此这般,太子纵是和皇帝亲厚,也未必不忐忑。   皇帝看得明白,他原待不管——   他阿父,本朝太祖皇帝,就也没管过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   只不过皇后也说了,这储君嘛,娇养得为他将手杖上的每根刺儿都削平了且不必,但用自家兄弟做磨刀石,却也不行:   “你当我看你一个接一个皇子的生是很舒服的事呢?   好难得得了四个儿子,当皇帝的只需要小二一个,其他三个也没得磨刀磨废了的道理。   便是不需要他们上阵兄弟兵了,好歹给小二做一二臂膀,也免得我那些日子白忍过三遭——   总是你的骨肉呢!”   于是皇帝只好不管也管了,好歹先和太子把话挑明,也让他定一定心。   果然太子听了这一席话,虽然军国大事依然事事禀奏,却不再事无巨细样样请示,能拿主意的都先拿了主意,一边处理了再一边回禀,如此这般,应对起诸如蝗虫之类的天灾人祸,越发得心应手。   再加上皇帝早被皇后劝着准备了,这一场初成势时就铺天盖地,经年老吏估摸着该不逊色多年前席卷了三路十九县的那一场大灾的蝗灾,居然不过三两县地,就给鸭子吃得溃不成军。   虽然各地蝗虫都还有,但鸭子一直吃着,有鸭神将军撑腰的百姓胆子打起来之后,也敢参与捕杀,虽然总要先进献于鸭神之前,但或烤或炸,祭祀完后自吃,竟也又是一道美味。   ——果然除了阴阳雌雄的表现方式略奇葩,历史进程也迥异之外,此处依旧很具有大天朝特色:例如无所不吃。   宫十二看着宫学岭等人手里一人一盘子的炸蝗虫,呲了呲牙:   居然连小栓子,甚至陶弃几个,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丑兮兮的东西能有甚好吃?还不如吃炸虾呢!   小栓子笑眯眯塞了一只到宫十二嘴里:   “阿哥吃,这天鸡可比虾子好吃多啦!”   可不是么?白水河纵然不干涸的时候,里头的虾子也不过寻常河虾,每每不注意多在清水里头养几天,还要多点儿泥腥味儿。   但这炸蝗虫——   系统君特意提供的菜谱,乃是将之去掉小刺脚与翅,用浓盐水清洗,而后以酒、盐、糖、茱萸等物稍作腌制,再裹了蛋液滚了细玉米粉后才下锅炸的。   如今日子好过了,宫十二那《灭蝗图》更是起了大作用,哪怕楚铮进书、皇帝备下鸭子大军逞威风的时候,都没特意提到吕家功劳呢,这眼看着蝗起而为成灾,吕家长辈们想着是活了百姓千千万的好事儿,对孩子们各种蝗虫吃法的折腾也都配合得很,宫阿爹等人偶尔还爱惜物力,不太舍得拿那许多好料处理蝗虫,宫且明索性手一挥:   “能带着大家逮蝗虫、吃蝗虫可是大好事,哪是点儿盐啊油的能衡量的?只管吃,只管一边赶鸭子一边吃,吃得越有花样、越香甜才好呢!”   竟是由族里供应材料,让系统君的各种香炸蝗虫、红烧蝗虫等等菜谱都有了充足的配料——   这般做出来的,能不好吃?   饶是宫十二这样吃过各国美食的挑剔人,都要赞一声:“确实比河虾美味!”   于是抛开那点子膈应,加入宫学岭小栓子等大小娃娃们的抢吃行列,抢得几个大小子好不可怜也!   于是,那一边,是热热闹闹的鸭子大军浩浩汤汤地扑杀蝗虫,什么大鹏展翅恨天低,什么尖喙斜啄破层泥,还有两三只配合得极好得:   一只展翅先飞,另一只顶了第三只也奋力跃起,第三只在踩着的那只力弱欲降之时跃起,在先飞的第一只身上一踩,翅膀一扇,竟足足飞出有一丈来高,嘴里头扑食的同时,俩翅膀也扇下俩大片,正好落到已经落地的两只嘴里!   鸭神将军们吃蝗虫的招式各种威武雄壮不解释!   而另一边,则是宫十二宫学岭等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什么香酥油炸的蝗虫嘎巴嘎巴往嘴里头塞,边吃也不忘举着网兜捕捉:   “多扑点儿啊!今儿下了好些鸭蛋,回头裹了蛋液炸,更是——”   更是什么没有说,但吸溜口水的声音比千万句形容更能打动人心。   只闹得原本还对蝗神心有畏惧的也勇敢了起来——   鸭神将军更神勇,我等屁民还是果断站到胜利者一边吧!好歹鸭神还给鸭蛋吃,蝗神却要吃粮食的。   只闹得原本对蝗虫味道不甚在意的富足人家也好奇了起来——   实在香得很,纵然不需靠蝗虫果腹,也别做个没尝过美味的乡巴佬不是?   于是灭蝗行动最给力的,就是永乐镇,并永乐镇周围一带。   朝中那等会说话的,都说那是天子龙兴之地,上天眷顾之故,皇帝只是“呵呵”,笑而不语。   吕家,桥下客,到底是怎样的人家,怎样的人才呢?      ☆、秀才   楚铮一袭素色锦衣,却不掩风流。他斜斜倚在软枕上,一手托着一个白玉茶盏:   “吕家人丁兴旺,也不是个个都十分出色,却难得个个都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齐心协力,捱得住寂寞清贫,但愿也能始终享受得起热闹繁华……   桥下客倒是神秘得很,吕氏本是地里刨食的人家,后又是两百多年将门,眼下的子弟,看着似乎文武双修,也一个个坚定了科举晋身,却多是武比文强些。   纵是那个考了举人功名、又一直在村学里头教书育人的,看着也实在不像是能画出《灭蝗图》的——   或许桥下客不是一人,而是一族?”   他在正殿之上,对皇帝十分恭敬,句句称臣。   但到了后殿之中,当着皇后之面,却又十分随意。   连话都说得很随意,无端的猜测也能出口。   他随意说着,皇帝也就随意听着:   “似乎很不错的人家,可惜我又不好细打听,又不好强征召——   对了,听说还有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前朝皇帝深宫闭塞、消息不通,最终落得个由得臣工操纵,臣下想让他听到什么才能听到什么,臣下不想让他知道的,号称天子之尊,也不过是瞎子聋子而已——   本朝太祖有鉴于此,特特加了一队天子亲卫,专司情报收集、通达圣听之用,因此卫服饰绣有飞鱼图案,该卫又称飞鱼卫。   皇帝的耳目很灵通,当然他不至于多疑到要飞鱼卫监视楚铮的地步,但飞鱼卫说是天子亲卫,却是无处不在,楚铮每每离京,途中诸事总有飞鱼卫留意,却也是保护之意——   顺带取点儿有趣事儿,来给天子夫夫消遣。   关于这些,皇帝没瞒着楚铮,楚铮也不在意。   无不可见人事,自然不惧磊落人前。   只不过这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嘛……   楚铮一想起宫十二,就不禁又是头疼,又是想笑,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宫十二、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和宫十二相处那几天发生的事儿,只得含糊道:   “那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少年。可惜竟不肯以武艺晋身。”   皇后也是个多年马上征战的,闻言坐直了身子:   “那娃娃听说比你都要小几岁,身手真那么好?”   楚铮叹息:“可不是。我素日以为自己也挺不错的了,却不过坐井观天。”   皇帝将剥好的瓜子凑了满满一小碟,推到皇后面前,却不赞同他这话:   “你与阿丹和我学的是万人敌,何必和一匹夫争长短?”   皇后一口气吃了半碟瓜子,又将手里剥着的橘子塞了一瓣到皇帝嘴里,挑眉哼笑:   “你又知道人家就是一匹夫了?吕家子弟万人敌的时候,你我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皇帝倒不和他争这个,只是笑着吃下橘子,又继续剥了半碟瓜子,却不肯再剥:   “可别吃上火了。”   皇后打了个呵欠,又懒懒靠回软枕上,冲另一边的楚铮八卦:   “听说那娃娃还瞧上你了?”   楚铮失笑:“您怎么也跟着人云亦云了?那才丁点大的孩子,就知道什么瞧上瞧不上的?不过是初见面的时候闹了点小误会,小孩子脾气,闹点儿恶作剧罢了。”   皇后眨了眨眼,阿铮给闹得啃了一嘴泥,最心爱的马儿给编了不知道多少麻花辫……   都只是闹点儿恶作剧吗?   看来对那娃娃果然不同寻常呢,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孩子?   楚铮喝了一口茶,想起宫十二对“茶”的嫌弃,又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那么,现在被这样惦记着的宫十二,到底在干什么呢?   蝗灾大抵控制住了,蝗虫却还没彻底消灭,宫十二自然还走在鸭神大军的最前沿啦!   可别说,宫家少年们在美食的刺激下,捕捉蝗虫的效率可不比鸭神大军差多少,宫十二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同一时间段捉到的蝗虫,足可以吃撑上百只鸭子。   只不过数量比鸭神大军少太多,总数不免不足,却不是宫家少年们能力不够,实在是客观所限,再怎么人丁兴旺的人家,也不可能有鸭子的繁衍能力啊!   特别是,当人类掌握了人工孵蛋技术之后。   宫家这一对鸭神大军,虽没有皇帝皇后以举国之力养出来的那么多,却竟也有数千只,一路走来,那叫一个浩浩汤汤。   现在这浩浩汤汤的鸭神大军,就走到了归德河畔。   对岸,就是归德城。   归德城是燕南路的省城。   永乐镇是燕南路下的一处小镇。   小王村则是永乐镇下属的一处错落。   本朝初兴科举,制度上倒和宫十二所知的科举颇相似,都是一路从秀才、举人到进士,可科举的考期又稍有不同:   举人与进士仍是一秋闱、一春闱,唯有秀才考,因着是最初一层的取材,太祖为了方便天下学子自荐,除了每年一次于各处县城举行的县、府、院三场考试之外,还有常设于每路省城的童生试:   每月初三一回,只限年未十五者参加,所试内容与每年一次的秀才考一般无二——   秀才考最初原就被称为童子试,太祖本意是取才学秀异的童子进入官府开办的学府进学,以待日后为国尽力、为君尽忠。   奈何错估了天下寒门对功名的汲汲营营,太祖也不舍得因着年岁缘故,就将有志进取者拒之门外,几十年下来,少不得就有那五六十岁发须皆白的,还在“童子试”上徘徊。   世人称之为老童生,朝中却未免觉得这童子试有些名不副实,于是在官方说法中,这每月一回,限定年龄的考试,才称为童子试,每年一回不限年龄的,却只说是秀才试了。   考试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秀才试的时候,三场考试并不连在一起考,须得一场过了,才有参加下一场的机会,童子试为了考官与学子双方方便,却是三场连考,分场计分筛选——   也就是说,依然是第一场过不了的,后头两场考得再好也没用,并不存在拉分平衡的可能,却又要精力集中,于一日之内考完秀才试要分三日、绵延数月的内容。   童子试比秀才试还更艰难些。   是以虽每月都有考试的机会,参考的人却没多少,考上的就更少了。   如今宫十二看中的,却也是这童子试:   “一日考完,可不比来来回回折腾的强许多?刚好明天就是初三了。”   一副正好经过看到路边有人卖点什么小玩意,不算十分稀罕,但反正放家里迟早用得着,就随意抛几枚铜子买点儿回去的口气。   甚至连几枚铜子都不必,秀才于他,似乎唾手可得。   事实上也还真是唾手可得。   秀才往上,尤其进士科,还比较注重诗赋,然而秀才试中,考的却是贴经为主,兼顾策论,诗赋也有,要求却并不高,只需工整对仗则可。   宫十二曾经是个学渣,他现在也依然期盼做个幸福的学渣,可到底是个系统君利诱着背了许多书的,其中还有许多,是此世尚未现世的名篇佳句。   贴经也好,策论也罢,宫十二做得都颇轻松,就是诗赋上灵气不足,可《声律启蒙》等书也不是白背的,好歹无甚错漏。   不过三五天功夫,宫十二就成了燕南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秀才。   嗯,也是赴考时候声势最大的秀才——   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带着上千鸭子大军驻扎城外的?   宫十二考试的那天,鸭子大军连水草里头的虫子,都给叼出来吃干净了!   也就是系统君出品质量保证,鸭子们驯养便宜,宫十二又提前交卷、出来得最早,不然只怕连河里的鱼儿也要遭殃了。   所以成绩虽不过中旬便出,宫十二却没有等着。   他甚至连童生试过后,取得秀才资格之外的等级考试,都懒得参与。   ——反正也不差廪生那点钱粮嘛。   自从被系统君点醒任意门的奥妙,宫十二也真是财大气粗得很。   所以这一场童生试,他盼的,不过是取得过几月的秋闱资格而已。   宫阿爹接到消息的时候,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个人坐在宫待川牌位前,说了笑,笑了哭,哭完还是笑,足足坐了大半天,宫十二却很冷静:   “区区秀才而已。阿爹你就等着我给你挣一份大大的凤冠霞披罢!”   宫十二原本只想着赚够点数归家,最多在这期间顺便给宫阿爹和小栓子留下小康安定生活的财产则可。   奈何一次旱灾,一次蝗灾,足够他了解到以当下生产力,哪怕没有人祸兵灾,只偶尔一旱一涝,就够富户破家灭门了。   他既然不忍,又有系统君揭破的任意门奥妙做保证,可不就得努力再努力么?   只要愿意努力,宫十二自忖二十少进士绝对不成问题,再加上到时候揭开的印刷、造纸,还有其他可能从系统君那儿兑换来的好东西……   区区一个秀才,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宫十二踌躇满志,智珠在握。   宫阿爹越发欢喜得无可无不可。   唯有皇城之中,也有人信心满满地期待:   “不过秀才而已。十二既然说要科举晋身,就必有金榜题名的时候。”      ☆、心软   皇帝对吕家人的文采不敢恭维——   纵然有《三字经》珠玉在前,说到底也不过是好点儿的启蒙书籍罢了,此前是没人想着,却算不上是什么惊世著作。   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吕家年年有人参加科举,几十年下来,也不过出了一个连续五次十五年(三年一回)没考上进士的老举人,和几个秀才罢了。   如今出来个九岁秀才的宫归卿,皇帝也是对他的武艺更感兴趣:   “说起来,这吕家当年立下的誓言到底是怎样的?是只不以武艺兵法晋身呢,还是绝对不沾手兵权战阵?   其实科举翰林也有带兵的——   例如袁木头的兵法就意外的不错,虽然单挑是弱鸡一只。”   楚铮努力回忆一下和吕家几位族老的对话,迟疑:   “似乎并没说绝对不沾手兵权战阵?小王村的村学也是他家办的,但吕家的子弟却不在村学上,仿佛就是族学里头才有教导祖传的武艺兵法。”   皇帝闻言兴趣盎然:   “既如此,你说我让人传话下去,确保吕家科举的都能一路顺当考到殿试如何?”   吕家一遁百余年,因着之前朝代更替那样大乱都没有现身,如今民间知道前朝边疆双壁还有一个吕氏的人已经不多。   然而对于上层阶级的知情人们来说——   对比一下当日并称双壁的两家境况,吕家远远遁隐,连本朝太.祖都寻不到,显然安乐无忧。   楚家却是前朝时候就遭遇凄凉,死的伤的且不说,为了保全更多族人不得不放下世家族长尊严,受了许多屈辱更是难堪。   如今倒是封侯安定了,嫡支主脉却只死剩下一个楚小侯爷。   这位小侯爷还是两三岁时就给养在宫里的,但凡皇帝父子稍微心存点儿鬼蜮心思,养废他是再容易不过的。   如此现实,再加上楚铮父祖在世时,对吕家兵法的赞不绝口:   “若是吕家子弟在,绝不至于如我这般狼狈。”   虽然楚铮父祖也算不得狼狈,楚家男儿也是战功赫赫。   会人丁凋零至此,除了建朝、驱胡战争里头留下的伤病损伤了寿命之外,主要还是前朝末期,遭受的那一场暗算。   但在楚家老人们口中,吕氏便总要强许多。   或许是寻觅多年不得踪迹,再一代代人传下来的说法,不免越发美好几分,皇帝总还是期待:   “阿铮眼看着也长成了,待得阿丹和你哥哥选得好淑女,与你娶个三夫四侍,我再赐你三五十个好生养的美貌伎人,为楚家开枝散叶,回头交给你哥哥帮忙教养,你正可和那吕氏子一道,和我一同出关征战……”   当年太.祖之所以起事,除了前朝皇帝委实昏庸无用,自作聪明却自毁长城,自以为歌舞升平却逼得民不聊生之外,也有外族趁着边疆双壁给前朝傻子自行掘断的空挡,趁势入侵——   倒不至于一路打到柴家族地燕南路去,奈何太.祖倒霉啊,两百多年都只是给征召去在周遭做些挖河修路劳役的普通平民,正赶上太.祖父兄都服役的时候,却被拉到北边运粮,然后一运就连尸骨都没能回乡了。   结果都没能等到隔年,父兄死讯一道传来的,是太.祖这个柴家唯一仅剩苗儿都要给征做民夫。   他家阿爹本就哭晕两回,再听到这个噩耗,直接晕死过去,再没能醒来;兄长未亡人,柴家大郎倒是咬牙撑住了,却不足月就生下个病歪歪的小哥儿……   那光景,太.祖要真是去服役,便是侥幸不死,回来也不过家破人亡尽的结局。   既然进退都是死,可不就反了么?   反的是前朝,但柴家上下,对那步步紧逼,终累得太.祖父兄惨死边关的外族,也殊无好感。   当今那是将驱逐胡人当作毕生目标在奋斗的。   这不,前朝手里丧失的河套等地挣回来不够,还一心惦记着要将胡人赶得远点更远点,最后同一片蓝天下都听说不到胡人的消息才好。   楚铮也是个听着楚家历代守护边疆战役长大的,对胡人有着天然的厌恶反感,听说皇帝肯带他上战场,倒也挺向往,只可惜:   “我孝期可没过呢,再说我们楚家,千年来都是不纳侧的。”   就是真不得以,四十岁都还没有嫡子嫡哥儿降生,也只是选取侍人生子,生完抱归正室抚养,侍人则是由他心意,或者以秘药迷了记忆远嫁,或者送到家庙一世不得出。   纵然因着前朝正室嫡子都需要待在京中不得随军的规矩,驻守边关的楚氏子弟身边多有人服侍,也只是没名没分不得生子的侍人,且一年必得一换,取杜绝日久生情,也是不负正室在京孝顺长辈、抚养幼子、周旋权贵之间辛劳的意思。   皇帝听着有些遗憾:   “孝期,非得三年又三年的累加也随你,可这开枝散叶的大事……你不也羡慕吕家人丁兴旺么?”   楚铮浅浅微笑:“吕家也没听说有侧室,只不过他家退得及时,未曾遭祸。”   皇帝还待说什么,楚铮已经看向皇后。   皇后的面上依然是笑着的,一缕缕剥去橘瓣上白丝的动作也依然温柔仔细,皇帝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心里一突。   为了子嗣纳侧生子或许也不是什么错事,当皇后因着常年军旅生涯伤了身子,他偏不舍得放手认定这一个,可又在将人取回来之后连生庶子……   纵然是在成亲前就与皇后约定好的,皇子们对皇后也似乎都是孝顺恭敬有加,皇帝却似乎总是心虚。   越是近年,越发心虚。   一时间,竟是讷讷不得言。   好在楚铮也不为己甚,先又转移了话题:   “再说那小十二,身手虽好,却不是个能上战场的。”   皇帝眼睛一亮,赶紧顺势搭话:“怎讲?”   楚铮回想起宫十二埋葬死去兔子时的惆怅,还有总给村里狗儿预备饮水残羹时淡淡的温柔,叹了口气:   “身手再好,却心软得像个哥儿……”   皇后一挑眉:“哥儿怎么了?”   楚铮立刻改口:“哥儿也有真英杰——可惜不是小十二,他心太软。”   皇帝很是可惜:“白瞎了一身功夫,竟是个心慈手软的……还是我阿丹好。”   十分狗腿的,冲皇后谄媚笑。   楚铮低头品着茶。   他其实也很可惜。   或许重现楚吕两家共镇边疆的吕家子弟还有许许多,毕竟人丁兴旺嘛,但不是宫十二,总还是可惜的。   可更奇怪的是,楚铮宁可可惜着,也不愿意学皇后的做法,让宫十二习惯血腥。   那是一种连楚铮自己都说不清的温柔珍惜之意。   那么被这样莫名珍重的宫十二,又在做什么呢?   答曰:杀生中。   楚铮说宫十二心软,好像也不是很对。   宫十二打猎的时候,还是挺心狠手辣的。   这不,明明都要下山回家了,不过是某倒霉小野猪正好撞到他手上,他也不管后头跟着的母野猪如何舐犊情深,硬是将人家母子四口,都给一锅端了——   可怜那母猪,本是要救遇险的一个娃,结果却连自己并另外两个娃都搭上了,真真死不瞑目。   宫十二却还在耳听八方,喃喃:   “还有没有?再来几只松松筋骨也不错,顺便还能给村人加餐,再给犬儿们也吃点好的。”   说起来,村里头的狗也实在有些可怜。   因着之前蝗灾,鸭子大军固然是抗灾主力,鹅啊鸡的功劳也不小,这不,村里头有好些人家,原是养着狗儿看家护院的,如今都觉得养只鹅更划算——   看家叼人并不比狗儿差多少,蝗神闹腾的时候,鹅神却比犬神给力许多。   小王村也是亏得粮食不愁,又有宫十二以身作则带得娃娃小子们都对犬儿颇照顾,据说远点的人家,还有被认为没用了的犬儿,直接给主人宰掉吃肉的呢!   宫十二最是个爱狗的,可如何不可惜?   只是再可惜,也总不好杀上门去,要人为狗偿命的,也只得对自己周围照顾得上得更照顾几分罢了。   这不,明明进山是打着静心读书、好备着今年秋闱的幌子,却每每做完当天功课,总要祸祸一下山里动物么?   ——为了多吸引点儿猎物,还常常刻意在前头儿的猎物身上制造伤痕,好以血腥吸引更多肉食动物,这心软和不心软,可也真难说得很。   至少宫十二是不认为自己心慈手软的。   然而,事实总会证明,来自法治社会,对同类做过最恶劣的事情也就是将人打住院十天半月而已的宫十二,面对土著,确实是个很心软的。   穿越而来的第四个年头,也是宫十二以游学为名离家远游的第五个月中、将要归家为宫阿爹庆生的时候,宫十二遇到了一个落难的小娃娃。   那时候的小娃娃很狼狈,但在宫十二出手救下他之后,却毫不犹豫地一转身,一匕首扎死原本挟持他的人。   宫十二:( ⊙ o ⊙)!!!      ☆、认命   那天已是临近中秋,前两日还金灿灿压满穗的庄稼基本已被收割好了,但漫山遍野的酸果子依然喜庆庆地挂在枝头。   这是一个很美的艳阳天,一片晴朗之中,又因为吹起点儿北风,空气干燥而清凉。   宫十二走在路上,似乎连思乡之情都淡了。   然后,就在他对着满山喜庆微笑的时候,变故忽然发生了。   一对本也是在散步的主仆,方才看着那仆人对小主子还挺尽心恭敬的,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要狠心将那小娃娃推下田埂——、   一处因着地势,格外高的田埂,梗下杂草之中,已经藏好了仿佛天成的尖锐石块。   贴身服侍的人要造就小主子意外跌落、恰触石而死的假象。   他也有把握,哪怕撞石头没撞死,最终验尸的时候,也只会是撞死的。   如果不是他谋划得太专注,竟忽略了另一边慢慢走来的宫十二的话。   宫十二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他也是个意外坚持底线的人。   例如,他一向觉得,杀人,除了战争,就只能是法律的事情。   又例如,他素来觉得,幼崽总有特殊的赦免权——教导他、引导他的,是成年人的权利。   如今,眼见着一场以幼崽为对象的谋杀案正在上演,宫十二怎么可能不插手?   但他即使插手,也只是将意图谋杀幼崽的家伙制住而已,哪怕这个家伙一招不成,竟呼啸一声,引来埋伏在一边的杀手一起出动,他也只是将人都制住罢了。   还是那句话,谋杀幼崽的人再罪无可赦,也该由法律去审判。   宫十二有时候,真是个意外龟毛的家伙。   然而,宫十二龟毛,他救下的小鬼却意外决然。   暗杀者们被搞定之后,小鬼蹬了两下,从宫十二拎住他衣领子的手里挣脱,小跑着到那最开始袭击他的也是一直温柔恭敬纵容他的男人面前,蹲下来,笑了笑,宫十二还在想着小鬼可真蠢,差点被杀掉了还敢对着杀手笑——   结果才一眨眼的功夫,那男人就给小鬼手里忽然冒出来的小刺扎了一下。   就那一下,立刻就扎死了!   面色泛出诡异的酡红,面目安详的死相,别提多诡异了。   宫十二o(╯□╰)o:   你既然有这法子干嘛要等我来救?你都给救出来了干嘛还急着杀人?好歹问问幕后黑手啥的啊!   小鬼将小刺收回镯子里头,转身,又笑了笑——   宫十二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却恍然未觉,只是乖乖巧巧地解释:   “这法子可不能随便用。毕竟这么多人,我能刺得手几个?”   宫十二一想也是,便去看那些后头出现的暗杀者,结果,竟是一个个没了气息?   皱着眉,摸颈动脉、翻开眼皮挤压瞳孔,真的没有脉动、瞳孔也不能恢复,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因嘛,宫十二瞥一眼那些尸体嘴角溢出的血丝,只怕就是传说中的牙齿藏毒,一朝失手就果断咬碎自杀什么的?   宫十二有些头疼,虽说秋天了,今天也凉着,可谁知道秋老虎什么时候又发威?这些尸体放着可不是个事儿——   吓着人不好,熏到花花草草更不好的。   那小鬼背着手,慢吞吞抬起头,老气横秋:   “我还以为你看不得死人呢,居然是担心尸体不好处理?这有什么难的。”   宫十二悚然:不难?这才比擦破人油皮略深一点就要了人命的小鬼,接下来该不会是要掏出化尸水之类的玩意吧?   ——简直没见过比这更凶残的小孩。   明明是个婴儿肥粉嘟嘟、额心一颗红痣更衬得和观音座下小金童一般的可爱娃娃咩,怎么就这么凶残呢?   ——不过说起来,观音座下金童似乎是红孩儿来着?那差点吃了唐僧肉的小鬼凶残点似乎也很正常?   宫十二的思维瞬间从86版的红孩儿笑着喷三昧真火时的小模样与眼前小鬼笑着扎人毒针时的进行比较,然后心塞塞地承认:   86版的红孩儿虽然也很可爱、很可爱,但稍微瘦削了一点点,不够眼前这胖嘟嘟的小东西好模样。   但直接将人烧成飞灰与化尸水啥的,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这个世上要格外防范的,除了骑白马的小美人,还有萌萌哒的小娃娃了吗?   郁卒一抹脸,宫十二伸手:“药水拿来。”   即使小鬼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心货,这毁尸灭迹的活计,也没得让个小鬼头去干的道理。   至少宫十二做不到袖手旁观一个小鬼去直视尸体被化尸水一点点腐蚀的过程,虽然没真的见识过化尸水,但想象一下就知道多可怕好吧?   妥妥的恐怖片不解释。   小鬼头却很茫然:“什么药水?”   宫十二:“……你凭什么认为这些尸体不难处理?”   小鬼伸手一指,却是被他亲手杀死的那男人腰下配着的一个玉牌:   “这东西,地方官一看就知道是我家的,自然也知道这些死人不是什么寻常仇杀,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祸及不到谁。”   宫十二:“哦,我没担心被祸及,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其实很简单。”   这条路并不是主干,从出城的主路拐到这条路来要拐好几个弯,中间的岔路也不少。   而知道宫十二走了这条路的人,除了地上的尸体,也只有眼前这个小鬼而已。   小鬼应该不会多话,所以宫十二只要全速狂奔,确保在合适的时间内出现在另一个地点,自然就能躲开这一桩莫名其妙的事件。   他只不过是担心会不会吓到人、尤其吓到小孩子而已。   这旁边就是田地,虽然地里头的庄稼已经给收割了,地里的麦穗应该也给人拾过一回,但谁能肯定,不会有哪些好玩又勤快的孩子,来拾第二回、第三回呢?   今年年景倒还过得去,旱涝总不免有些,却不在此地,蝗虫也还没成灾就给各地供奉的鸭神吃得十分凋零了。   但去年却不怎么好。   再说庄稼人家的孩子,哪怕年成再好,也很少有不爱拾麦穗的。   交到家里,就是多一口粮食。   家里粮食没那么紧张的,自己生了火烤了,爆香带着甜味的烤麦子,也是一道美味。   宫十二看着那浑不知世事艰难的小鬼: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大胆的。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具尸体,就能让他们做上许久噩梦。”   小鬼笑了笑,笑容里头竟有些怯生生的,他伸向宫十二的手也是怯生生的:   “其实我也很害怕呢,家里头的大人都不在身边,只有我一人回乡祭祖,周么么原本是我的乳么么,阿爹和我都很信任他,可是连他都要杀我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宫十二:( ⊙ o ⊙)!!!   #这小鬼的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要啊,路见不平伸手救幼崽是一回事,但我可是要回家的呀!阿爹和小栓子都是再纯良不过的,就是族长大伯爷也未必有这小鬼心狠手辣——我完全不想开门揖盗呀求放过┯┯_┯┯#   宫十二很努力地想要劝阻狠心辣手小鬼头:   “我不知道你家是哪家,我也不问你家到底是哪家。但听你的口气,你家在官方的背景还是挺深厚的吧?家里仆人信不过,不如上官府去,让官差送你回父爹身边?我知道往回走不到十里地就是府城,那里的衙门就有好几个。”   小鬼很忧郁地叹了口气:   “您救了我,我也是真不愿意给您惹麻烦的。   可是家里相处那么多年的奶么么都不可信,谁能保证官府就一定可信?   也许官员已经在等着我上门送死了呢?就是官员可信,他手下的差人也能个个可信?就是个个可信,那些差人可能有您这样的身手,一路护我周全归家?”   宫十二没法保证。   小鬼头就越发忧郁了:“我很怕死,也很怕那样一来,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若是死多几个,能让我安全回家也还勉强使得,但要是我没法子安全回家,我父爹祖爷祖公虽都不是什么爱迁怒的人,却少不得要一寸寸将此地理一回,一个个将此地百姓都审一遍。”   然后就是,审问的人,是不是也不迁怒,不会因为想要立功而急躁乱用刑,显然也是谁都无法保证的事情。   宫十二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救下来一个大麻烦。   但即使早知道救下来的会是个大麻烦,宫十二可能不救吗?   显然不能。   不管这是个多么狠心辣手的小鬼,也不管他家父爹到底是仗着位高权重做了啥天打雷劈的事情、惹得一个奶么么都要对自己打小儿奶大的娃娃动手,宫十二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由得一个娃娃连长大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他只好认命了。      ☆、呵呵   认命地背着这个大麻烦,宫十二叹气:   “好吧,那接下来我该送你到哪里去?你父爹现在何处?京城吗?”   天底下最位高权重的一群人几乎都聚集在京城里,但世事哪儿来的那么绝对呢?   要知道,为了“中秋团圆的那一点儿惆怅+这世界马镫啥的都有了,科举制度也似模似样了,结果尼玛居然不过月节+即使有中秋月节人似乎也还是不太对”的纠结,宫十二可是明知道宫阿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又四天,还故意在路上慢慢儿磨蹭过中秋的呀!   眼看着后天就是宫阿爹生辰了,要是这小鬼故意使坏,给他憋什么到了京城才说“我又没说我父爹在这里”的坏水儿,宫十二那才是呵呵了哩!   ——看吧,小鬼果然不怀好意,看那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小模样,果然是自己不问必要使坏的吧?   宫十二不靠任何外力(如系统君或其提供的技能等)就戳破了一只辣手小狐狸的阴谋,不禁略得意。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小鬼认命乖乖交代家庭住址。   却不想,小坏鬼儿之所以是小坏鬼儿,就在于,即使被戳穿,他也依然能厚着脸皮继续使坏。   笑得无辜又天真:“我不能回家。家里也不定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呢。”   宫十二面无表情:“于是你就赖上我了?爷可不缺童养媳。”   小鬼对手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本也不算什么。但两姓婚姻,最少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捷儿却不敢自专呢。只好让恩公失望了。”   宫十二:“呵呵!”   不失望,只要你乖乖回家,我简直大喜过望好吗!   但小鬼头会乖乖回家吗?   当然不!   多难得才能出门一趟啊?   偏遇上这种事,要是被送回去,别说阿父,就是阿爹阿公乃至于总说“我家捷儿是应大捷而生,有我父子庇佑,哪儿需要学什么哥儿做派”的阿爷,都不肯让他再随意出门了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宫十二一看就是个心软又有责任感,格外好赖上的家伙呢!   更何况:   “看方才两次出手,第一次还想着制造个意外假象,第二次却是什么都不顾了——   我是不觉得我能碍着谁什么事啦,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在我回家途中各种埋伏,也都是正常的吧?   阿兄您是很厉害啦,也没十足把握能让你我都毫发无伤吧?纵然能毫发无伤地将我毫发无伤送回家,又能否保证绝对不落人眼、不会给你自己带来后患?   我家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多嘴杂呢。”   宫十二很心塞,做好人却做出一个大麻烦,肿么破?在线等,急!   系统君没让他等太久,几乎立刻回复:   “还能肿么办?要么将他扔在这里,要么带回去。”   宫十二= =:要是能这么简单我还需要问你?   系统君笑而不语,宫十二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   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小鬼。   自己只要摆出要让他扔下的态度,这小鬼或许会乖乖说出地址,或许不说,却必定是有能保自己安然无恙的手段。   于是,他立刻转身:   “爱说不说!说了我还要麻烦点儿送你回家,不说更好,你就等着别人是不是也会把你带回家吧!”   小鬼头愣了一愣,忽然就抹着眼睛呜咽起来,一路从奶么么都要杀死他好可怜,到救命恩人居然也嫌弃他了好悲哀,再到满地尸体好可怕啊好可怕,最重要的是,会不会有哪个没死干净,就等着他落单要他命呢?   总之各种悲惨,连“就算有不相干的人比下一波杀手更先发现他,但说不定见他貌美如花十分可爱就要将他昧下做童养媳或者做更不好的事情”之类的假设都抽噎出来了。   说实话,臭小鬼假哭的功力虽然也不错,但还真蒙不过见识过各种雌性真哭假哭的宫十——   (最鲜明对比,原家里最会哭的三姨每次一哭,都有人要倒霉得只恨不死,和现在家里头那发现长子已经能撑起家业,又不勉强自己忍耐流泪欲望的宫阿爹   ——可谁让这小鬼占了个大便宜:   竟是个看身量仿佛不过三四岁,再侏儒也绝对不会超过七岁的小幼崽呢?   宫家幼崽等级中,三岁和七岁都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三岁以下的,无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而且还不会追究他往日的主要监护人责任——   最多,就是追究他做错事的时候,正好在场的完全行为能力者。   七岁一下嘛,虽然没那么好,连主要监护人都能不负责,但幼崽本身,也是不需要负责的。   只会是监护人的错。   所以眼前,这臭小鬼虽然十足讨人厌,一边哭诉可怜、一边却仗着宫十二心软硬赖上他,宫十二也无法如系统君提醒的那样,真将他抛下。   ——事实上,宫十二对幼崽的心软,已经软到“装作抛下他吓吓他,回头好套话”都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又头疼、又心塞地,将账记到这小鬼头的家长身上,无奈妥协:   “那你说怎么办?不回自己家,莫非是要和我回家?那只会给我家人惹更大麻烦好吧?”   他看着小鬼额心的痣——   作为这坑爹的汉子哥儿世界里头坑爹的雌雄分辨标志,额心长痣的人宫十二这段时间看过的不要太多。   特别是这几个月游学时候,倒霉正好真长了痣在此处、结果总是被人误会是雌性的汉子,也见过那么一两只。   但像小鬼头这样,长了一颗红中泛金,很有神棍味道的痣儿的,宫十二除了原先在影视里头的,也就只见过眼前这一只。   他相信这绝对是一个很好辨认小鬼的特征。   他家人多口杂,莫非他家就能将消息护得入铜墙铁壁?   再说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娃,纵然宫十二能受得了他这狠心辣手的德性,他父爹也不乐意他真成了别人家的娃吧?   这小鬼自己都不乐意。   既然迟早都要送回去,早点面对那人多口杂,和晚点面对那人多口杂,又有甚区别?   小鬼默了默,对对手指,委屈又可怜:   “我也不是故意要给阿兄惹麻烦。我也不一定要和阿兄你回家,只是争取一点时间,好让我家里头将人清一清、理一理,好歹安全些再说嘛……”   宫十二:这么说倒稍微像话了点儿,如果不是我阿爹后天就过生辰,带你往别处绕一绕路倒也不要紧。   ——系统君出品的易容道具虽然贵得离奇,但只要不耽误回家,宫十二偶尔也会很舍得的。   可惜眼下,任意门是能随便挑选时间点啦,但再攒一百万点,或者还不只一百万点,就为了满足小臭小鬼的小诡计,宫十二再大方,也不是这种大方法。   臭小鬼实在没法子,拉长声音央求:   “阿兄,好阿兄,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您就帮帮忙呗~”   尾音拖得十分蜿蜒,若真个长成,未必不能绕梁三日。   宫十二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小牌。   宫阿爹说是默认长子撑起门楣,但也不是真的万事不理都由着宫十二去的。   而宫十二,虽说中举都几年了,可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娃娃,这出门游学,也不是一说就能得的。   宫十二足足磨了宫阿爹一年多,以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绝对能平安出门平安归来,又以各种方式让宫阿爹相信吗,唯有游学,才能让他在来年一举得中,给他挣一副凤冠霞帔,甚至能追封先父……   如此这般,等到宫十二真出门的时候,不说小王村里头的鸡鸭鹅犬,就是京里头,楚铮近几年是忙得很,也都赶着给他送了一块小铜牌来。   这小铜牌看着似乎不起眼,也没什么大作用,却是楚侯府的身份象征,能在楚侯府名下产业支取万两以上白银周转之外,楚铮据说还特特打过招呼了,各地飞鱼卫所,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给铜牌持有人方便。   宫十二牌子刚到手的时候只有“呵呵”:当爷真不知世事呢?不说飞鱼卫的飞鱼服很眼熟,宫家大佬们也没少给爷普及本朝情报局的大名好吗?   对这个融合了汉唐明各种可能的朝代已经绝望的宫十二,原本是只准备将这铜牌供起来、不动用的。   即使是能让楚侯爷跌个狗啃泥的男人,也不想做个傻乎乎到飞鱼卫面前挂号儿的男人。   甚至什么万两白银,宫十二也更愿意自己去挣来。   但这一回……   摩挲着小铜牌,宫十二不知怎么的,有些恍惚,于是也就忽略了,那低头对手指装可怜的小鬼头,蓦地一亮,又滴溜溜贼兮兮转起来的眼珠子。   于是,宫十二企图将这个官方背景似乎挺不错的小鬼头,丢给官方背景更是强大(都能支使皇帝直属情报局帮他看护人了)的楚侯爷,却最终不能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是莫有意将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实在是裸更中,大姨妈才走就鼻炎感冒啥的,一直打喷嚏流鼻涕的,都没法将文章更新时间稳定回中午。   ☆、平凡   没法子,对幼崽格外心软,又偏遇上个敢豁出去混赖他的幼崽,就是这么可悲。   当然,宫十二也不是个真心软到为了个不相干的幼崽,就要将危险带给自己家人的地步——   宫家人所有原则之中,家人的安危,从来都是第一位。   可谁让那小鬼头不知道从嘴巴里头拿出来个什么东西,往额心一抹,居然就将原本红中带金的痣,给弄成了个红则红矣,却不过寻常好点儿的小户哥儿,就能有的红痣儿呢?   更要命的是,这小鬼还冲宫十二笑得无辜又纯良:   “我这痣,是最好的胭脂胡粉也掩不掉那抹金的。阿爷本是很欢喜,但顾惜我偶尔也想要隐藏身份做点儿小事情,特特寻了好些年,才找到这点子东西——   除了我,阿爷阿公阿爹阿父,就连奶么么,都不可能知道,我手上还有这么样能掩饰身份的宝贝。   哦,当然,现在还多了个恩公你。”   宫十二心塞塞:我一点都不想要分享你的秘密好吧?   知道一个人的秘密,有时候是信任,有时候,却只不过是那人想要赖上你而已。   宫十二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样了解到,HP之中,那保密人要承担秘密之重的奥义。   可怜HP里头的保密人还能采取自愿原则,宫十二这会子却只能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儿蒙住耳朵。   无奈何,背负了这小鬼仿佛真的极重要的秘密,小鬼又已经掩藏好容貌——   不只额心一点痣,他甚至狠得下心抓乱头发,又不知道拿什么画粗了眉毛……   很拙劣的掩饰手段,宫十二却无法再拒绝。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真的将小鬼带回家之前,先传了消息给宫且明,让族长大人查访定夺:   这一只别真是什么会累得他们破家灭族的大麻烦罢?   在消息传回来之前,宫十二只得带着死咬住他不松口的小鬼头绕路。   没法子,知道得似乎太多了,就是错过宫阿爹生辰也顾不得。   好在,宫且明没让他等太久。   传回来的消息很简单,但能赶在宫阿爹生辰当日傍晚,宫十二也只要“无事,随心即可”六字,就急不可耐地扛起小鬼,一路往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宫十二现在的速度,你懂的,系统出品的东西就是这么给力,哪怕宫十二贪心不肯随意兑换些普通轻功术法呢,单只是加到速度上的奖励点就很够看了——   至少飞奔起来,比什么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都要给力得多。   完全是一阵风吹过好吗!   自称阿捷的小鬼艰难护住他那几根小黄毛,瘪瘪嘴,努力真心可怜起才要关城门,却忽然给一阵妖风刮得惊呼一片的城门守卫们。   #嗯,比起以为撞鬼的倒霉蛋,只用了一点点乱发的代价就能享受这样高速坐骑的本殿,真是太值得了。#   某殿下,也就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孙、太子殿下的膝下唯一的嫡哥儿也是唯一的子嗣,大名柴捷,封号安乐君的小鬼头,不只擅于把握人心的弱点,也是很懂得自我安慰的。   特别是在他经过某座名为“双口桥”的老石桥时。   宫十二其实是一路狂奔进自家家门——   甚至连停下来开门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借力跳跃进去的   ——这样的速度下柴捷本不能看清迷蒙天色下的“双口桥”三字,怎奈何,于柴捷而言,这永乐镇双口桥,虽算不上是他真正要祭祖的故乡,却是故乡临近的“名胜”、绝对不可不看之地呢?   据说,那里有太阿爷找了几年都找不到的吕家将。   据说,那里有能将小舅父坑个真啃了一嘴泥的强人。   ——据说,也是一个妄图迎娶大燕朝镇国侯的家伙。   作为镇国侯楚小铮同学最宝贝的外甥儿,也是目前唯一的外甥,柴捷对这一切简直如雷贯耳了好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舅父控,柴捷对付这位传说中胆大包天的混蛋,也设想了N多种法子了好吧!   别看才一三五岁小豆丁,这豆丁儿招呼人的法子可有许多,从精神上打击到肉体上毁灭的手段妥妥各种有啊!   ——他阿爷阿公听说了他的计划,还挺捧场来着。   亏得这孩子虽心眼多手段狠,却还有那么点儿大局观:吕家可用,桥下客可用,吕家小子不过是肖想肖想,即便也是大逆不道,还不值得拿这么大一家得用人的心去换。   嗯,当然,或许也有楚铮忙得都没再得闲来小王村,宫十二也没什么趁机黏上去的念头——   两家倒是一直有年礼往来,却也多是楚吕两家的交情,纵有特意惦记宫十二家的,却也只是给宫阿爹的一些小东子。   几年下来,宫十二也就是得了楚铮给的鸡肋小铜牌,不得已,才狠心和系统君兑换了传说中的金丝软甲,让人顺道捎回去给楚铮防身罢了。   其他的礼物,一次也不曾递送。   至于信件往来?   呵呵,宫十二哪里是个勤快写信的主儿?看他这游学五个多月,也只因着扛不住宫阿爹的眼泪,才答应每月一份平安信,然后就真的每月只寄“平安”二字回去的惫懒劲儿就知道啦。   也亏得如此,宫十二才能过得这几年自在日子。   当然,最终,不在这一遭,也迟早要撞到柴捷小朋友跟前儿就是啦。   只不过偏巧这一遭,柴捷对他的感觉就不免要格外微妙几分。   宫十二自然注意到柴捷的眼神越发诡异了起来,但现在的柴捷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路上偶遇的大麻烦——   最多是个经过宫且明等家族大佬认证过的,利大于弊、宫家现在消受得起的大麻烦。   他自然没多在意柴捷的眼神。   对宫十二来说,这小鬼再狠心辣手,也敌不过宫阿爹此时双目含泪、双手直往他身上摸索,嘴里也不断念叨“黑了、瘦了,可吃多少苦头啦”的热情。   游子行千里,长悬慈母心。   嗯,慈爹心也不虞多让。   宫十二有点儿想念原来的那位母亲大人,也有点儿受不了宫阿爹这顶着男人身子却比他家母亲大人还要梨花带雨的小样儿,但再受不了,他也还是老老实实蹲下身,由得宫阿爹将他从头到脚摩挲个遍——   是真的从头到脚,宫阿爹一路下来,从帮他整理这几个月都只是随手马尾大辫子对付的头发,到就着小栓子颠儿颠儿端来的热水亲自给他洗脚……   不要更周到呀!   宫十二其实还挺不好意思的,他家母亲大人别说在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是三五岁时,也没多少让人帮着洗脚的记忆。   宫九姑娘虽然也是个疼孩子的,却是个坚持自己事情自己做的。   慈爱表达方式,远不及宫阿爹这柔肠百转。   宫十二也不是很适应宫阿爹的表达方式,但因为知道是爱,只得生受这一回。   明明是赶回来给宫阿爹过生日的,却先由得他亲手服侍大致梳洗了,又换上宫阿爹给他新做的秋衣新鞋袜——   样式算不上多新鲜,大小也只是马马虎虎对得上,却是一针一线都用足心思的,衣裳袜子贴身舒适,鞋子稍微大了一点点,垫上棉垫却正好舒服极了。   宫十二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又转了几圈让宫阿爹看够了,才拉着小栓子一道磕头:   “阿爹福寿绵延,常安常乐。”   宫十二对着母亲大人都没行过这样的礼,但他这个头磕得实心实意。   宫阿爹乐得很,偏想笑又想哭,却又遇上个宫十二——   这小子不孝起来出门五个多月只寄回来十个字,最后第六个月因着反正要回家,竟是连“平安”二字都懒得寄,孝顺起来却实在暖人心肝:   合着小栓子一道,将宫阿爹才服侍过他的那一套重新还他整套齐不说,还要一本正经:   “阿爹生辰,最受罪是外祖公,我本是想着早点儿回来,也好陪阿爹回去给他上柱香的。如今太晚,想来就是我愿意,阿爹也不放心,也恐连带了外祖公都要悬着心——   不如就在院子里头设一香案?我们心诚意到,外祖公肯定也知道的。”   宫阿爹会落得个随原家舅舅长大的下场,就是因着他阿爹生他时候难产,虽不至于当下里就没了,却也没能熬过一两年。   每每生辰,宫阿爹也暗叹他阿爹不易。   只是到底嫁了人,没得在夫家祭祀原家阿爹的,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清明冬至等大节,多多往原家添点儿纸钱祭品——   还不是每次都能亲自回去祭奠的。   如今这不年不节,也就是自家大小子真心孝顺,才能连着外祖公也惦记着罢?   宫阿爹原就爱哭,宫十二又实在太会催泪。   少不得摆香案的时候,燃香磕头的时候,又是笑一回,哭一回的。   嗯,很没有大家夫郎的做派,柴捷冷眼看着,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阿爹,纵然不够大气,也是另一种温暖。   ——是否就是这样的温暖,才让舅舅每回节礼,没惦记着和他穿过绯闻的什么十二三,却回回不落这么个平凡夫郎?   ☆、柴仲彦   大概是这初见时有点儿嫌弃又有点儿温暖的印象,让柴捷接下来好几天,表现都乖巧得要命。   给宫阿爹稀罕着当洋娃娃都不恼——   那绝对已经是宫阿爹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衣服饰品,可事实上,对于安乐君来说,除了就是棉布如今也不算稀奇了好吗?   那手工堆出来的,连点儿架构都没有,就纯粹一布条叠吧叠吧扎起来、再扯开成一个层层叠叠球状物就算是头花的东西……   安乐君的粗使小侍都不屑用的东西好吧!   但柴捷竟真的由得那样东西上了头,还挺配合地,由得宫阿爹指挥他转圈就转圈,歪头就歪头,硬是凑出一套据说最能衬托他脸型面色的装扮来!   甚至于,连出门被打趣是“十二儿出门几个月,特地寻觅来的童养夫”,也只是眨巴着眼睛不解:   “什么是童养夫呢?能吃吗?好吃吗?”   就羞愧得一堆八卦爱好者大笑败退了。   柴仲彦抵达小王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眨巴着眼睛装无辜的小娃娃。   嗯,看起来就和去年在他亲手画好的边疆舆图上贴了几个手印子之后,差不多无辜无害的笑。   当然,那副舆图柴仲彦已经有了足够的补偿——   柴捷的父爹亲手画了一幅赔偿,皇帝皇后还盯着这小哥儿,据说还在临摹一幅。   因为没动手做过的不知道辛苦。   因为胆敢毁掉家人心血的,就要敢于承担那份辛苦。   柴仲彦一直知道这个侄儿不简单,甚至一度在庆幸之前更可惜,竟不是个侄子。   他完全不奇怪这侄儿有这份能耐,能逃脱那样处心积虑的谋杀。   他只是奇怪,这很懂得什么时候要无辜可爱笑的侄儿,竟会在这样一群村夫面前,也笑得仿佛真的是个孩子。   柴仲彦的面上立刻泛出一抹笑。   他原就是个有几分肃杀的男人,虽然与太子柴伯岩有着一半共同的血缘,也确实有着相似、甚至更甚一筹的长相,气质却是天差地远。   太子柴伯岩也不是完全不懂兵事,然而当今也说了,马上皇帝,有太祖与他便足矣——   他和皇后平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为继承者留一个能有二三百年不起兵戈的天下。   所以太子总是仁厚而温和的,储君的威仪也不需要杀气来增幅。   柴仲彦却又不同。   柴家饱受外族强横、皇族却不作为只知享乐的苦,太祖一旦登基,少不得有些激烈举动,例如“天子守国门、藩王镇四方”的国策。   柴仲彦与柴叔演兄弟,说是当今膝下除了太子之外最尊贵的皇子,却也是打小在马背上长成的皇子。   特别是这两年,皇后因上一役艰难惨胜,虽逼得外族胡人数十年内再无南下之力、也收回了自数百年前就落入外族之手的要紧关峡——   甚至连本带利多扒拉了好大一块地盘回来   ——却到底伤得很了,再加上年纪渐长,已不合适上马迎敌。   当今深爱皇后,又也有些旧伤,这两年也就只在京里,西北藩镇要地,尤其是才打下来的地盘,少不得就要柴仲彦兄弟多担待些。   柴仲彦很是养出了一身血腥杀气。   他不笑的时候还好些,一旦笑起来,就越发杀气肆意、恶意横生。   那会子,小栓子正带着柴捷捉了好些蝗虫回来——   其实今年的蝗虫不算成灾,各家养着的鸭神也很给力,给力到小栓子想要捉到这两小捧蝗虫就要耗大半天功夫的程度,但也许是越难得才越稀罕,又或许是柴捷在听说“这玩意居然能吃?还好吃?”时的反应让小栓子本能地觉得最自然,难得一次休沐日,小栓子就都耗在这点子蝗虫上了,还得意洋洋:   “肯定很好吃!你别看着东西难看,仔细清洗过、用香料稍微腌一下,再裹了鸡蛋液炸了,香得能让人将舌头都吞下去!”   对着村里人:   “哎哟,栓子这是帮你阿哥照看童养夫呢?还是说我们误会了,这小夫郎十二不是带回来给自己养着的,是给你备下的?”   之类的取笑,也只是摸着脑袋笑得呆呆:   “阿哥说阿捷是客人,才不是童养的……我们只帮忙养几天,他家人就要来接走啦!”   说到最后,仿佛竟有些失落。   柴捷还挺故意地,转着眼珠子可惜:   “那我可吃这天鸡不吃?我家里头可没这东西,要是真吃得好吃,往后吃不到了怎么办呢?”   小栓子呆呆的,拍着胸膛保证:“我给你捉好了送去……就是怕路远不新鲜……”   又低头郁闷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对他们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的柴仲彦。   这几天一直任由柴捷逗弄的小呆子居然就男人了起来,一挺身将柴捷护到身后挡住了,就算柴仲彦越发笑得玩味,笑容里的杀气和恶意也越发凛冽了,小栓子也是白着脸、咬着唇,挺直了背脊站得稳稳的,低声吩咐柴捷:   “快跑!去找阿哥来。”   柴捷有些好笑:“你才说自己是大人了,又一遇事只想着找阿哥。”   到底感念小栓子这完全不知道他身份,也坚定挡在前头的心意,没忍心多作弄,笑嘻嘻走上前,冲柴仲彦行了一礼:   “大叔父好啊,大叔父早啊,大叔父您用过夕食了吗?要不要尝尝我今儿特特亲手捉的美味?”   “是啊,真的很早很好啊!”柴仲彦哼笑,他在战场上粮草艰难的时候什么东西没吃过?有时候几天几夜缺粮少水的,别说虫子,有草根湿沙不也要狠心往嘴里塞?连湿沙都含不上,倒要喝马尿的,他也亲眼见过,更险些也……   这混蛋侄儿,亏得他才回京,听了讯连城门都没进,就马不停蹄转道来接他!倒赏得好大接风宴!   柴仲彦白瞎了一张好面相,笑起来杀气腾腾恶意满满不说,一旦哼笑时,更是凶残得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的蛇妖似的,小栓子本放下点儿的心又提了起来,牵着柴捷的手攥得紧紧的,却居然也能笑出来:   “柴叔叔好,柴叔叔早,柴叔叔且到舍下稍作梳洗,用点儿夕食如何?”   柴仲彦终于正眼瞭他一下:   臭小子倒有点儿胆子嘛?怪道敢拿他这大侄儿当童养夫亲昵——   只这夕食和“早”,到底是怎么混到一块去的?   他虽赶路赶得忙慌,也怎么都不至于连朝阳和夕阳都分不清的好吧?   小栓子摸着脑袋憨笑:“阿捷就是这么说的啊……难道不是夸赞叔叔您来得早的意思吗?”   柴仲彦:“……呵呵!”   柴捷反过来牵着小栓子的手,坚定果决:“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居然转身就走,还是小栓子有礼貌,回头招呼一声:“叔叔别客气,且到舍下歇歇脚。”   柴仲彦瞪着眼,眼看着两小,包括之前还挺警惕的小子在内,也只是回头招呼一声就彻底忽略他直往前了,磨了磨牙,到底跟了上去。   可怜这位铁血将军,本朝据说对太子威胁第一大的肃王爷,遇上了一个拿皇帝皇后的气息当安全感应的侄儿不说,还遇上个心眼儿给哥哥大人教得越发大得很得小栓子——   这位叔叔身上气息是有点儿吓人,但是阿捷的叔叔,又风尘仆仆特意来接的,和阿捷相处也亲切,肯定是好人,必须是好人啊!   #从程老憨等人身上学到“相由心生+人不可貌相”之辩证统一道理的小栓子,是个很懂得活学活用的好孩子。#   虽然他的功课在族学里头,也就是泛泛而已,远不及他那个几乎过目成诵、又天生神力神速的阿哥出彩。   可是心眼子大呀!   他对好人、对自己人,那是真心好得很的。   这不,花了那许久功夫才捉到的两捧蝗虫,炸出来之后,除了给宫十二留的一小捧、哄着宫阿爹吃下的那三只,就都大大方方给柴捷叔侄俩分了吗?   他自己只嚼了两根帮柴捷卸下来的翅膀解馋呢!   当然,像小栓子这样亏了自己、也要对柴捷叔侄恭恭敬敬侍奉周到的人从来都不少,小栓子奉上的实在是柴捷有生以来最寒酸的讨好——   柴仲彦嘛,更是连自己喝马尿、倒要将难得找到的一点儿水给他喝的属下都能一捉一大把。   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小栓子的笑脸,这叔侄俩就都多少不自在了起来。   柴捷嘎吱嘎吱地将本来看着还挺恶心的蝗虫吃得欢实,也赞得诚心:   “好吃,又香又脆的,果然好好吃!”   柴仲彦颔首谢过宫阿爹为他添的一碗汤,低头琢磨,要如何才能更仔细地抹去这一家人的痕迹呢?   接到消息的时候,皇帝太子都特意交代他,这家人正好是吕氏后人,又是楚铮的小朋友,让他千万要将线索抹干净,别绕了人家安宁……   柴仲彦口中应了,心中却不很在意,再加上真担忧侄儿,行事不免没顾上周全,此时就要格外头疼几分了。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遇上这样完全不知道他们身份,却还能在惊骇过他一身气息之后,又坦然接受的傻爹子,也难免偶尔迁就。   ☆、挑拨   宫十二扛着一头猎物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和谐得有些诡异的一幕。   高大男子低头喝汤,小栓子得意洋洋又暗暗吸溜口水着为他近日格外心悦的小伙伴夹着最钟爱的点心,宫阿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局促,却也是带笑看着,温柔慈爱。   很像一家三口,如果不是那个男子一身杀气血腥味儿实在厚重的话。   宫十二挑了挑眉,随手将猎物抛在一边:   “阿捷这是要回家了吧?”   柴捷口中有美食吃着,身边有小伙伴陪着,还有个宫阿爹温温柔柔地给他又加半碗绿豆汤:   “这东西吃着香,可上火,阿捷可别贪嘴。”   心情正是无限好的时候,忽闻这一声,哀怨抬头:   “十二哥您真那么讨厌我啊?”   柴仲彦仰头喝掉碗底最后一口绿豆汤,扫了一眼宫十二随手丢到一边的猎物,眯了眯眼:   “身手确实不错。”   肃王柴仲彦与太子柴伯岩的关系虽然有那么点儿微妙,但和太子君之弟、楚家阿铮关系却还不错。   毕竟楚家一门将才,楚铮这一两年在战场上的表现不说什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却也不愧楚家子,敢打敢拼,善守擅攻,去年秋那一场大战,更是与柴仲彦在无暇仔细商讨的情况下,依旧配合得十分好,两路奇袭,连下胡人三城,更逼得伊顿大可汗俯首称臣,让出通往大绿海的商路通道。   柴仲彦对楚铮那是真看得上。   他已经不止一回可惜自家几个哥儿都太年幼了。   如此关注,柴仲彦自然不会不知道还有个吕小子。   在来接柴捷之前,柴仲彦也得到通知,救下柴家嫡长哥儿的吕小子,就正好是那个吕小子。   柴仲彦一开始是怀着那么一丝丝挑剔的心思来的,可惜无论是期待还是挑剔,都先给小栓子和宫阿爹接连浇熄了。   只没想到,在柴仲彦都不再留意的时候,宫十二偏又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一头猎物,不算稀奇,哪怕这头猎物是一头老虎。   但这一头老虎却几乎没有一点伤口,柴仲彦都要细细看一眼,才能发现后颈垂落得异常……   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一个看着不过十二三的俊俏小子,一个随手就能将一只成年老虎轻飘飘单手抛出去的小子,一个竟是无需兵器便能猎虎,猎取方式竟是捏断老虎脖子的小子……   柴仲彦眯着眼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宫十二打了个哆嗦。   不是害怕,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柴仲彦面上的笑越发灿烂了起来。   他笑得越灿烂,杀气和恶意就越浓厚。   宫十二却没再给出什么反应,只当寻常客人那般点头就算见礼,又凑过去宫阿爹身边:   “今儿熬的绿豆汤啊?”   又拍了小栓子的脑袋一下:   “去捉点心啦?不是说回头等我带你去捞虾吗?怎么又想起来吃这个?”   小栓子傻乎乎笑:“阿捷吃过虾,好多种虾。”   什么河虾对虾白灼虾琵琶虾的,宫家这几年光景也渐好,宫阿爹被宫十二影响得,在吃食上头尤其舍得。但柴捷随口说出来的虾啊蟹的,小栓子或者闻所未闻,或者只在书上看过。   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想着弄点儿在他看来也足够美味,却又是柴捷没吃过的。   后面这几句小栓子没有说出口,宫十二已然心领神会,于是又拍柴捷脑门一下:   “别欺负我阿弟啊!”   柴捷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立刻沾上点儿泪珠儿,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怜,小栓子急了:   “阿捷没欺负我啊!”   又往宫十二嘴里塞炸蝗虫:“哥哥吃,可香啦!”   宫阿爹给宫十二递了一碗绿豆汤,微嗔:   “阿捷可乖巧了,栓子也是自己想玩儿,你又闹什么?”   宫十二一嘴香酥,一手甜汤,纵然有心戳穿柴捷的真面目,看在他这几日将阿爹弟弟哄得欢喜,又眼看着要被接走了,也只得咽下不提。   但他偃旗息鼓了,柴捷却上了心。   在宫阿爹跟前装了十足乖巧,回头宫阿爹去忙活晚膳了,他又闹起幺蛾子:   “十二哥好厉害啊!十二哥都能打虎啦?我叔父也可厉害……”   小嘴巴拉一通说,说得小栓子都争起强来:   “肯定是我阿哥厉害!”   虽然阿捷很好,他叔叔也很能吓人,但必须是自家哥哥最厉害啊!   小栓子的胳膊肘总算没有彻底往外拐,宫十二老坏大慰,也就不去介怀柴捷有意无意的挑拨,挑眉睨向柴仲彦:   “正好活动活动再吃饭?”   柴仲彦本不愿以大欺小,奈何柴捷为了目的不惜装乖——   即使明知道这大侄儿是什么德性,柴仲彦给他软乎乎的小脸蹭得还真有些心软,再看看小栓子又羡慕、又不服气的模样,索性也不掩饰自己那点儿见猎心喜,悍然起身。   柴仲彦要将有马鞭,腿上有匕首,惯用的大刀就在马背上,然而他再见猎心喜,到底没忽略眼前只是个还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   柴仲彦没用兵器。   然而他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却都是兵器。   时而如刀,大开大合,霸道刚猛。   时而如鞭,诡谲善变,灵巧阴柔。   不论是刀是鞭,刚猛阴柔,都是招招杀机,直指要害。   且无一繁冗。   简单。   凶煞。   也是,柴仲彦再怎么王爷之尊,也是打小儿在军中磨砺出来的。   寻常人练刀,或许对着木桩,或者对着树干,柴仲彦练刀,却是打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就是用人练刀。   敌人。   一开始是被饿了几天,手脚虚弱的俘虏。   后来是身强体壮,却赤手空拳的俘虏。   再到后来,就是手持利刃的强壮敌兵。   柴仲彦的武艺,只有一个字:杀!   杀人。   杀敌!   他对上宫十二的时候,一开始倒还惦记着只是切磋,不是敌人,但二十招过后,他唯一能勉强记得的,只是不出鞭、不拔匕首。   他根本无法再留手。   柴仲彦原就是个不擅留手的,偏还遇上个宫十二。   宫十二从来没有杀过人,他连死人都很少见过,事实上,哪怕是经历过两个世界、二十几年,他唯一一次见过非正常老病而死的死人,也只有救下柴捷那天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或者自杀,或者是柴捷所杀,与宫十二都算不上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   纵然那些人是先被宫十二制服,才会有那两种死,宫十二也不是个会因此产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法的多情人。   但宫十二虽然没真的杀过人,却捕过猎。   如他今日杀虎,也是一招就捏断那倒霉山君的脖颈子。   又或如前几年为了引来肉食动物、故意在猎物身上多多制造伤口,宫十二也不会觉得凌虐猎物尸体是什么不人道的行为。   他的底线只是不杀同类而已。   却不是不杀生的佛陀。   再加上这几年和族里兄弟叔伯的对招、前几个月游学的时候故意挑着那些风评不好的山匪强盗窝黑吃黑的经历,宫十二的招式也很有几分凌厉杀气。   当然这份杀气不是柴仲彦见过最强大最血腥的,甚至宫十二在寻找人体要害这一点上,纵然有系统君友情提供的医学解说图鉴,也不够柴仲彦常年战场历练出来的本能。   但宫十二的速度、力量、反应能力,都比柴仲彦强太多。   系统君的体质属性点到底不是白加的。   无论柴仲彦的招式如何变幻,杀气如何凌厉惊人,宫十二都只有:   力量+速度。   可力量+速度就已经足够了。   一力已足够破万巧。   一快已足够破万法。   宫十二只回了三招,就给柴仲彦制造了很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在第二十招,宫十二一掌险些劈到柴仲彦面门时达到最大。   哪怕那一掌本可劈到柴仲彦太阳穴上,还是宫十二怕让人闹点脑震荡啥的,临时改了路线又减了力道,可那一瞬间,那几乎生死一瞬的感觉,还是激发了柴仲彦的凶性。   他无法再留手。   招招全力,招招致命。   唯一勉强忍住的,只是不用兵器而已。   柴捷的面色已经白了,惨白。   他虽然聪慧果决,行事狠辣,却不是个不知好歹的。   宫十二虽然很嫌弃他,很不愿意沾惹他这个大麻烦,但他总是救了他的人。   柴捷想要让柴仲彦打压一下宫十二的气焰,可也是想要让柴仲彦见识一下宫十二的身手、让吕氏重新崛起的道路走得更顺畅些。   他真没想着让柴仲彦和宫十二拼命。   他真的只是没想到,宫十二居然能强到,让柴仲彦彻底忘了切磋的本意。   柴仲彦又是一脚,直踢宫十二心口,宫十二险险避开,柴捷的嘴唇已经咬成带着灰色的紫。   紫色之上,有血滴缓缓溢出。   小栓子却很镇定:“放心吧,阿哥不会伤了你叔父的。”   柴捷惨笑,伤了算什么?这两人谁伤了谁都没关系,伤总是能治的,他现在只怕叔父一不小心,就要了宫十二的性命啊!   ……若是那般,眼前这傻乎乎的小子,会不会,也和奶么么一样,盼着他,死?      ☆、毒刺   对于安乐君来说,农家小子宫小栓其实不算是个好玩伴。   他虽然在普通孩童中算是早慧懂眼色,但到底不如那些在贵胄宫廷中养出来的小人精儿。再加上这几年有宫十二撑起门户,小栓子没了压力,越发有些憨。   然而,对柴捷来说,宫小栓却是个很难得的玩伴。   ——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安乐君,只是因为安捷,就尽力对他好的小伙伴。   如果可能,柴捷是真的不想杀死他的。   ——但要是小栓子也变得和他那个奶么么一样,柴捷不管想不想,都肯定会杀掉他!   甚至为了免除后患,连同宫阿爹……   吕氏一族,也不好再用了吧?   或者吕氏一族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让皇祖父放弃自己、乃至叔父?   柴捷这么想着,嘴里就莫名苦得很。   可就在他琢磨着到底是杀死宫家爹子+放弃吕家将更划算,还是放逐自己和王叔更有利于柴家天下的时候,小栓子却丁点疑问都没有:   “别担心,我阿哥很有分寸的啦!他和堂兄叔伯们都不知道打过多少回了,每一次都能刚刚好地踩在临界点上,又能让对手感受到自己的极限以寻求突破,又不会真的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最多就是让你叔父累点儿,要耽误你们在这儿多休息几天。”   小栓子这么说着,忽然觉得耽误一下也不错:   “哎,这样说起来,我们明天就去钓虾吧?我阿爹做的虾也都很好吃的。还有阿哥刚打回来的老虎……我也是第一次见着老虎,不知道老虎肉好不好吃?之前吃过一回熊掌,好像也就那样……老虎肉怎么做好吃点?你懂得多,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一想到柴捷还能在家里多留几天,小栓子就忍不住希望他家阿哥能将柴叔父耗得更累、再更累一点,好能让他走不了——   虽然知道很不好,虽然知道不可能,小栓子还是遐想了一下柴仲彦休养好了又去和他哥哥切磋、然后再次被耗尽体力走不了,然后阿捷也就长长久久在他家住下去的美好情景。   可惜太美好的梦毕竟无法实现,小栓子只得将心思转移到各种柴捷也没见识过的小美食、小游戏上头:   “我和你说啊,那河里有一种虾——   嗯,和一般的虾很不一样,但阿哥说那叫‘小龙虾’,你别看那怪模怪样壳子又厚的,做出麻辣味儿来可香可下饭啦!   还有山里头的酸果子,直接吃不怎么样,可加了糖熬成酱,涂在馒头上或者是泡了水喝都可香甜啦……   就是那麦子,你之前不是觉得烤着吃挺好?我让阿爹多做点儿绿豆汤菊花茶的降火,多吃点儿不怕啦,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小栓子说着说着,又有些儿低落起来,但还是努力笑着,努力琢磨着一切柴捷可能不曾见识过的东西。   柴捷回去之后,应该有很多很多很好很好的美味,小栓子也还是想将自己拥有的美好,再多与他分享一些。   小栓子一番好意,柴捷却听得越发暴躁无比。   一巴掌拍开小栓子递过来的花生,饱满的花生米在地上滚了一圈,艳色的红衣沾染上泥灰,就如同柴捷这几日的回忆。   无论多么美好珍惜,也是眼看着,就要被舍弃到尘埃里头的东西。   柴捷咬着唇:   “你这笨蛋,谁稀罕什么酸果子烤麦穗的?那些东西都难吃死了,蝗虫更是恶心得要命!我只是勉强哄着你玩,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你……”   安乐君年岁虽幼,却素来心有成算。   柴捷本是条在将毒刺扎进自己奶么么身上,都能温和微笑的毒蛇。   可唯有对小栓子,唯有对小栓子,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柴捷却不愿意再忍耐。   #作为这几日你哄得本殿下高兴的报酬,就勉强让你做个明白鬼好了!#   柴捷恶狠狠地想着,也恶狠狠地说着。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刻薄,也足够恶毒。   却不知道看在小栓子的眼中,小小的哥儿白着一张脸,唇色也是灰败的,却给牙齿咬出一滴鲜艳的红,甚至他的眼圈也比额心的红痣更红,虽然里头没有眼泪,却又像是已经哭干了泪水一样。   倔强。   又委屈。   坚强。   也脆弱。   ——真像阿哥故事里头说起的“刺猬”。   因为有着比别的猎物都更脆弱的腹部,因为有着比别的猎物都更香甜的血肉,所以只能扎起长长的刺,以为那样就能保护自己,以为那样就能吓退狩猎者。   却不知道,再如何尖锐扎起的刺,只需要一个网兜一堆火,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小栓子将掉落的花生米一粒粒捡了起来,仔细擦干净了,却没再递给柴捷,自己囫囵一口吞掉了。   柴捷抿了抿嘴,他背脊挺直,下巴微微翘起,只有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藏到并不很长的袖子里头去,紧紧捏成拳头。   指甲,扎入掌心。   奇怪的却并不曾感觉到疼痛。   ——至少并不会比头顶揉下来的手更触痛柴捷的心。   小栓子揉着柴捷脑瓜子的手其实很温柔,声音也依旧温和:   “好啦,是我不好,你才吃了好些炸东西,是不好再吃花生了,上了火是挺难受的……”   柴捷闷闷甩开他的手:“你这笨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栓子只当他是闹脾气的小弟弟,依旧大度温和笑:   “是是是,阿捷担心叔父是很正常的,是我不好。我知道阿哥有分寸,但柴叔父是阿捷的叔父,阿捷担心也是很正常的……”   柴捷愤愤瞪他:“说你是笨蛋你还真是笨死的啊?我叔父用得着担心吗?他杀的人比你吃过的米粒都要多得多得多!我是担心他打出真火留不住手,不小心杀了你阿哥好吧?”   柴捷不愿意让这笨蛋小伙伴到死都是个糊涂鬼,但又不愿意太早戳穿真相。   安乐君难得如此矛盾。   竟是脱口而出之后,又后悔了起来。   柴捷甚至不敢去看小栓子的眼神。   却不想耳中只是一阵“哈哈”笑:   “怎么可能啦!我阿哥可厉害啦!不信你瞧……”   小栓子指点着柴捷,帮他讲解,一副我很懂行的样子,末了十分肯定:   “你叔父都竭尽全力啦,我阿哥还游刃有余呢!”   柴捷根本不信他。   小栓子虽说这两年在族学里头长了点见识,可老实说,他在武艺兵法上头实在没啥天赋,此时宫十二又将柴仲彦逼得使尽全力,这拳脚之间你来我往十分迅速,小栓子的讲解确实干巴巴的,连柴捷这个小哥儿都说服不了。   但柴捷不知道的是,小栓子别的没天赋、不懂得,对宫十二的了解,却比许多人都要多。   他是真看出宫十二游刃有余的。   否则,小栓子怎可能还有帮柴捷剥花生的闲情?   再可爱有趣的小哥儿,再如何稀罕着当弟弟疼惜纵容,柴捷之于小栓子,也不过是个才相处了几天的人而已。   哪儿比得上打小儿相依为命,再前几年接连大灾的时候,更是一身扛起整个家甚至整个族的亲哥哥?   柴捷或许会是个大美人,眼下却只是个还没张开的小哥儿而已,再精致也就那么回事。   小栓子也远不到年少慕少艾的年岁。   即便到了,有宫十二的教导,有宫氏家族的渲染,他无论长成怎样的性格,却绝对不会具备见色忘亲这一属性。   柴捷实在是白着急了。   他根本不知道,宫十二不只游刃有余,他甚至游刃有余到了,一边应付柴仲彦,一边还能分出心神,将他和小栓子的对话、互动,都半点不漏的地步。   宫十二很高兴。   他家小栓子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好弟弟   ←要是宫十一那混蛋也能这么乖就好了,哪怕只有栓子一成乖呢,他也肯定愿意为他做个绝世无双的好哥哥啊!   柴捷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小混球   ←但对小栓子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真心,虽然这点真心不足以改变他的某些决定,但总比救了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要强一点点。   宫十二的心很大,他当然知道即使救下一头白眼狼,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男人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但柴捷没白眼得那么彻底,宫十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欣慰的。   他决定给柴捷一点儿小回报。   ——不是让柴捷继续留下来拐带他家纯良过分的小阿弟,而是……   宫十二眼睛大亮,招式并没有狠多少,柴仲彦却感受到猛然暴涨的压力。   和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杀气。   柴仲彦在这样的逼迫下,终于再也没能忍住,一把抽出腰间的鞭子,另一只手一缩一抖间,也戴上五指闪着寒光的铁环。   环上有刺。   刺做孔雀紫色的诡异光芒。   这叔侄俩还真是叔侄俩,竟都是带着毒刺的。      ☆、大脸   宫十二撇了撇嘴。   本就压迫得柴仲彦决然拼命的气势竟又加强,纵然是小栓子这样心宽的盘观者,都不禁挠了挠脸:   “奇怪,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又有点气闷?”   如今不过中秋过后不久,偶尔有点秋老虎、天气闷热也正常,偶尔吹起西北风,一起子凉了下来更是大势所趋,可这又闷又冷的算怎么回事?   有了之前又是旱灾又是蝗灾的,小栓子对于天气异常很有点儿心悸——   当然他家阿哥无所不能,他们家、族、甚至村扛过天灾都没有问题,只百姓不易呢!   兄长叔伯们对小栓子几个都是挺照顾的,但宫十二的教育方针从来都是:   不管年岁几何,男人就是男人,即使不足七岁的男娃娃,也没必要养成温室里头的小花儿。   所以在赶着“鸭神”大军远足灭蝗的时候,小栓子也很是看了些惨事。   此时抬头望天,眼神就不禁有点儿小担忧。   然后转头摸柴捷的手:“你冷不冷?闷不闷?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柴捷根本没理他,心神都集中在柴仲彦闪着诡异寒光的拳头上,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硬是堵住他几要冲口而出的:   “笨蛋,躲开,没看到有毒啊?”   ——是的,柴捷很是觉得,不管是小栓子还是宫十二,都是俩笨蛋。   那样明摆着不对劲儿的拳头,宫十二竟要赤手空拳去硬扛!   纯粹找死的节奏好吗!   绝对一撞上手,不足几下呼吸就能毙命的啊!   然而嗓子眼给塞得很,柴捷连一声提醒都发不出来。   再者,说时迟、宫十二和柴仲彦的拳脚实际却极快,还不等柴捷再有什么努力,那么,拳头已经对上。   一声根本不像是骨肉碰撞能发出的闷响。   像是最冰冷的雨雪降下之前,最后一声哀鸣。   柴捷已经不敢再去看小栓子,但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院子里头的两个身影。   即使是宫十二,被毒死的样子也绝对不会比奶么么好看丁点。   柴捷不爱看死人,他甚至是害怕宫十二的尸体,然而越是害怕,他越要看着。   ——不看着,怎么能记住自己一时任性,挑拨出了怎样无可挽回的结果?   哪怕没有小栓子和宫阿爹,宫十二也是柴捷的救命恩人。   柴捷或者不是滴水之恩就会涌泉相报的好孩子,但他其实也不是真要为点儿小心思就算计死恩人的白眼儿狼。   他是安乐君。   皇帝最宠爱的孙儿,太子和太子君唯一的孩子。   他不是个会轻易给人偿命的人,但也绝不逃避。   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会面对。   柴捷冷冷想着,努力瞪大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   小栓子看着自家阿哥赤手空拳却打裂了柴仲彦的指套,本是兴奋得连冷啊闷啊的都忘了的,只不过是没忘了安慰柴捷一句“放心吧,阿哥有分寸,只会打碎指套,不会打伤柴叔父骨头的”,结果一转头,发现这小孩儿紧张得眼睛都发直了、眼泪也下来了,不由大惊:   “阿捷阿捷你别担心了,我都说没事了……”   又冲院子里头喊:   “阿哥阿哥算了吧,阿捷担心得厉害呢!阿爹的饭也快做好了,不如歇歇好吃饭啦!”   宫十二其实不太相信柴捷是担心哭的,但那眼泪确实落下来了,再联系之前这小鬼的表现——   忒么滴该不会是以为大爷我会给毒死吧?   宫十二有点儿囧,加快速度又给了柴仲彦几拳,直把他的指套都打成碎渣、鞭子也给扯成几段之后,一爪掐在柴仲彦脖子上,膝盖抵住他后腰,将之整个人压制在地面上——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殊为不易,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小鬼说他是个将军,可看着这手段阴毒得,寻常杀手都比不得。   宫十二压制他的短短一瞬间,这家伙肩胛骨一耸,就不知道扯动了哪儿,腰带上,嗯,正好是宫十二膝盖压制的地方,就又冒出一蓬毒针;   同时左手反手,竟是一把毒烟!   毒针宫十二还能用空着的右手勉强兜住,毒烟为了不污染花花草草、祸害家人乡邻,宫十二不得不求助系统君好吗!   才收起这么一小团烟雾,系统君那黑心肝的足足要了十万个奖励点好吗!   哪怕兑换出来的“收纳瓶”不是一次性道具,勉强还能再用二十九次,这花费也让宫十二心疼得直抽抽啦!   奈何柴仲彦又不比楚铮,也不能将人按地上啃口泥泄愤——   再说这谋杀积蓄之仇,也真不是几口泥能衡量的。   宫十二心中悻悻,纵然是秉着废物回收的原则,将毒针连同柴仲彦身上的发射器(一个不起眼的小铜扣)一起收了起来,甚至连碎掉的指套都没放过……   也远远不够补偿他损失的十万点啊!   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宫十二放开柴仲彦之后,将柴捷整个抱起来,拼命揉拼命揉,直将那张可恶的,总是故作可爱其实藏了满肚子鬼心思的脸蛋给揉得通通红的,宫阿爹从后头转出来,本要招呼人去吃饭,见状大惊:   “十二,小哥儿的脸可不兴这么乱来,你手劲那般大,要是揉破相了怎么办?”   总不能真将人娶回来吧?不说这年纪差距实在有点儿大,这阿捷家里看着又很不一般,就是他和栓子玩得格外好,要是日后成了哥夫郎,也是一桩麻烦的。   宫阿爹想得很深远,只不过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眼神迷茫了一瞬,宫阿爹没继续想下去。   眼下,还有什么比安慰被自家十二欺负得眼泪汪汪的小哥儿更要紧的呢?   于是忙不迭寻好吃好玩的哄孩子去了。   小栓子也有点儿小担心,不过他是个好弟弟,还是先安慰哥哥:   “没事的阿哥,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阿捷皮肤实在太嫩了,你,你下回不……不如再小心点儿吧?”   权衡再三,还是没说出下回别乱摸阿捷的话来。   宫十二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点了下头。   算了,这小笨蛋也不知道自己因为那小鬼几句挑拨,竟是如何的大出血……   小栓子还是个好弟弟,讨人厌的是臭小鬼和小鬼他家毒蛇叔父。   宫十二这么想着,理所当然地将地上的某毒蛇抛诸脑后。   小栓子倒是个好孩子,可惜柴仲彦之于他,也不过是阿捷叔父而已。   这时候安慰完哥哥,正是全心担心阿捷的时候,哪儿还顾得上什么柴仲彦?   于是,当柴仲彦终于缓过劲,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的,就是一院空寂。   面皮子抽搐了好几下,眼睛眯得仿佛真是草丛里头随时可能扑出来的毒蛇。   ——可惜的是,这条毒蛇的毒液都用完了,唯一剩下的一丁点儿,也不敢随意喷洒。   柴仲彦慢悠悠走进屋里,宫阿爹才想起来似乎少了个客人,此时见客人自己回来了,有点儿小尴尬,但他不擅和外人搭话,只一边添汤加饭,一边看着宫十二:   “好好招呼着。”   宫十二瞥了柴仲彦一眼,还是有些肉疼,可待客之道还是懂得的,只得勉强笑着颔首。   #无比庆幸那食不言的蠢规矩!#   宫十二艰难忍耐自己找茬迁怒的欲望,不想柴仲彦竟不领情。   之前还被压制得那样狼狈,眼下衣裳发髻都还凌乱着呢,却就有了精神撩拨人:   “臭小子你打爹肚子里头练身手的啊?还是吕家有什么秘药秘籍?说出来分享一下呗?”   宫十二= =:“叔叔您情直视勇敢点面对自己的失败,小子我就是打爹肚子里头练,也不够你的岁数谢谢。”   叔叔二字特意咬重,爹肚子里三字又有点儿小凝滞,但宫十二的气势可丝毫不弱:   “至于秘籍秘药……呵呵,别说没有,就算有吧,既然是秘了,凭啥和你分享?”   柴仲彦一察觉到他外放的气势就眼皮子直跳,但能极大激发人潜力的秘药秘籍还是让他心痒难耐:   “别这么说嘛!我也不是为自己……   你看,胡人多祸害人哪?就是本朝两代天子都坚持打压胡寇,这许多年战打下来,也不过是让他们往西北处多退前儿八百里而已,谁知道哪天又南下?要是有什么好法子提升士兵们的战斗力,那可是利国利民利在千秋的好事儿呢,怎么好为一家一姓之秘藏私呢?   需知这珍重祖传技艺虽是好事,但父传子的传承,却太狭隘,也太暴殄天物了……”   柴仲彦的嘴皮子直翻,这家伙的嘴上功夫竟是比他的手下功夫还厉害三分,深入浅出地说了好一番如今这技艺传承的狭隘,并且上升到:   “如此秘藏,若是一日失传,该是何等罪人啊!此罪不只见于一家一姓之祖上,还负于本可收益却不得不继续羸弱无力的万千华夏子民啊……”   宫十二= =:“……都说了没啥秘药秘籍了,就是有了也不一定要给你啊。”   好歹楚铮还知道给他一铜牌,虽然是块烫手山芋,关键时刻飞鱼卫还能帮点忙。   这家伙给了啥?毒刺毒针,还有大出血的荷包?   完了还想占便宜,多大脸啊?      ☆、脸大三圈   事实证明,柴仲彦的脸皮,比宫十二所能想象的都要厚得多得多。   初见明明是条浑身毒刺的毒蛇,但在被将毒牙毒刺都拔光、毒液也挤光之后,却忽然变成了个十足厚脸皮的混蛋。   什么野猪,什么熊瞎子,比起这家伙,都弱爆了好吗!   果断都被比成了皮薄馅嫩的小娇羞啊!   听听这家伙威逼诱哄皆不成之后都出了什么鬼主意吧——   从嫁小哥儿,到纳宫阿爹为正经侧室二房、并承诺有机会一定给予扶正神马的……   前者也罢了,连宫阿爹都忘了自家长子其实是个哥儿,宫十二这个被嫁的也完全不觉得居然有人忽略他额心那点透过伤疤其实还能依稀辨别的小痣有甚不好,即使柴仲彦许出来的是个在宫十二眼中“迟早是一娘炮,鉴于其父其哥的威力,很可能还是个心狠手辣浑身毒的娘炮”,宫十二也还是不可避免有那么一咪咪欢喜:   本大爷的雄性魅力果然没得说的啊!即使换了个据说雌性的身子,照样有人哭着喊着要嫁雌性给我啊哈哈!   ——但这点儿高兴,完全不够让宫十二在闻之后者之后,稍微手下留情几分。   #忒么滴不只相当本大爷的便宜爹,不、便宜父,还妄图让阿爹给他当小神马的……#   果断不能忍啊!   也果断不需忍!   柴仲彦还算有那么一点点脑子,这主意没当着宫阿爹的面说,可也没仔细到连柴捷小栓子俩也避着:   事实上他还故意当着俩小的面说,打的是柴捷这个打不会说话就知道算计人的聪慧大侄儿能给力点,和他一起列数给他做便宜儿子的好处,企图通过诱拐小栓子,来顺利绑架宫十二。   可惜的是,柴仲彦之前在宫十二手下压力太大,都没看到柴捷的眼泪。   于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别看这家人只和柴捷相处了这么几天,又一个比一个傻乎,若非宫十二这个武力逆天的,完全是让柴仲彦将他们一家子当盘菜吃了都不屑……   但却意外的,在柴捷心目中,其实有了挺不小的地位。   这种地位当然不够柴捷因此放弃柴仲彦的性命,但若是宫阿爹后半辈子的幸福乃至于名声性命,和柴仲彦挨一顿胖揍,两者一起放到天平两端,柴捷到底会倾向那一方……   只看宫十二狞笑着挥拳而上,拳拳到肉,而柴捷却还能招呼小栓子:   “不要花生,要核桃,杏仁也还不错……嗯,再来一杯茶,不要绿豆汤啦……”   就知道了。   小栓子也没奇怪之前还紧张哭的柴捷这会子怎么这么淡定,还挺欣慰的:   “我就说不用担心了吧?不信我也要信阿哥啊!绝对有分寸的!”   瞥一眼柴仲彦脸上迅速浮肿开来的一圈青紫,小栓子挠了挠鼻子,倒也没多少心虚,只安慰柴捷:   “放心吧,阿哥可厉害啦!回头揉几下,绝对能在你到家前完全消下去,肯定不会让你阿爷阿公担心的。”   柴捷点头:“消不了也没什么,正好让他记牢一点。”   小栓子也没问记牢啥——   这还需要问么?肯定是让他珍惜自己事实上能有多大脸,别尽做些将便宜占尽的美梦啊!   竟敢要阿爹当小!   宫家,哦,现在还是宫家,虽然底下的小辈们,包括小栓子这样才入学没两年的都知道了,自己其实该是吕姓,不过鉴于改名换姓必须在官府备案的麻烦,还有当年老祖宗的遗嘱——   没人做到以文入仕之前都不许改回吕氏   ——小栓子虽然知道自己的大名正确该用吕学樉,眼下却还是宫学樉。   但不管是现在追求以文入仕的宫家也好,一二百年前的勋贵将门吕氏也罢,都不是那种被理学洗脑了的糊涂家族。   不管是自家嫁出去的小哥儿,还是外头娶回来的夫郎们,宫家,都不强求他们守寡。   事实上,甚至是鼓励他们改嫁的。   例如宫阿爹这种情况,前些年,在族里大家都误会宫流溪一事有他的影子时,只秉持着“送出门去祸害别家”的念头,许给他改嫁的条件就很丰厚:   除了日后要葬到后夫祖坟,也不许在小栓子日后的夫郎面前以夫家阿爹自居这两点稍微苛刻之外,族里许他将当日带来的嫁妆全部带走,有用掉的族里给补上不说,另外宫待川赚下来的家业,虽然在宫流溪一事上耗费了不少,余者也因着早年未分家不好说,但族里会就着他们分家时这一房所得的财务折算,给他六成财务,随宫阿爹心意,或者现金,或者田契,一并给他做嫁妆。   甚至,为了免除宫阿爹的顾忌,还许了族里会看顾着俩小的长大,并且日后宫阿爹年老之后,若是后生的孩子不孝顺,或是倒霉没能生出个小子来,还许小栓子给他养老,只不过就需要他自己另住,不能在栓子夫郎面前摆夫家阿爹架子罢了。   这份嫁妆委实诱惑人,当年宫家放出风去,也很有几个条件不错,甚至是初婚的汉子托了媒人来求娶,只不过宫阿爹宁可守着孩子艰难度日、始终不肯松口罢了。   等到了宫流溪的误会澄清,宫十二更是露出十分不凡来,宫阿爹的身价也更是水涨船高。   高到宫家都不舍得将他嫁到外头去的地步。   但即使宫家不舍得将他嫁到外头去,也不是那种就要一个年轻夫郎守寡的狠心人家。   别看宫阿爹眼看着都能做阿公了,其实也才堪堪而立之龄,这几年又给宫十二照看得好,即使不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夫郎一般各种保养,也是个能和双十年华小年轻一拼的清秀哥儿,族里头愿意娶他的汉子可不少。   再说还有能让宫十二喊阿父的诱惑在,若不是夫郎恩爱,宫且明都要动心了好吗!   其中二婚但许诺不需宫阿爹在元配面前持妾室礼,只随宫阿爹心意,愿意参与元配祭祀的,就以妯娌之礼相见,日后百年,也只管附葬到宫待川身边的,就有两个,还都是条件很不错的才敢开口,家里头小子哥儿因着宫阿爹本身的温柔气场,再加上宫十二大众男神的魅力,也都表示纵然不能将宫阿爹当亲爹,也一定会当亲伯爹孝顺。   另外初婚的也有三个,都比宫阿爹小点儿,但郎大三、抱金砖嘛!   一个个也都是族里头未婚青年的佼佼者,拖着晚婚也都是各种各种并不雷人的理由,他们家里头的阿父阿爹也通情达理,都表示婚后儿子夫郎愿意生养自然好,不拘小子哥儿都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若是不愿意生养,十二栓子也都是血脉至亲,一般当自家小子哥儿疼惜——   宫待川家原本的财产也都会在族里备好案,日后只给十二栓子兄弟,他们也会另给一份家业,厚薄虽要看日后能为,却绝对不会比自家小子哥儿的差分毫。   但就是这样的条件,也不敢说到宫十二、宫阿爹跟前儿啊!   都还央着宫且楦等人旁敲侧击、央着祝氏等人劝说好么!   就这么着,还给敏感察觉的宫十二,邀着不知道多切磋多少回呢!   ——又希望阿爹能找个好男人,热热闹闹幸幸福福过他的下半辈子,又不乐意随便多个便宜爹的别扭心理哟……   结果居然冒出来个柴仲彦,怎么将军就了不起啦?皇帝都没那么大脸让咱爹给当小好吧!   宫十二简直怒火冲冠!   下手虽然还是有点儿轻重,绝对不会给柴仲彦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但目的已经从帮助他突破,变成了不能被赖上了!   于是,只要不是会被赖上的重伤,其他的,怎么让柴仲彦难看,果断必须怎么来啊!   宫十二最热衷的就是打脸!   果断必须让这厚脸皮的混蛋脸大一圈又一圈,能达到将那厚脸皮撑薄的目的最好,万一不能,也必须让这混蛋一照镜子就自卑,再不敢妄图自家天鹅肉!   宫十二啪啪啪抽得欢。   柴捷和小栓子在一边嘎嘣嘎嘣夹核桃、剥杏仁,也吃得挺欢。   柴仲彦,柴仲彦挨揍虽然挨得不怎么愉快,但只要忍住不去照镜子,就算一时半会还拐不回来一个带着秘籍做嫁妆的侧室,顶过一阵狂风骤雨之后,柴仲彦自身的武力值也能又突破一点点。   于是,他作死也作得挺欢的。   完全忘了京里头他阿父阿爹兄长夫夫都等着他将大侄儿带回去了有木有!   一副要在宫十二家赖到地老天荒的无赖样子啊!   宫十二倒不至于抽得手疼,却给这份无赖抽得脸上青筋疼啊!   他都快忍不住要动用那小铜牌,让飞鱼卫给他家清垃圾了好吗!   万幸,在那之前,楚铮救急来了。      ☆、鬼设定   楚铮并没有亲自前来,但钓鱼只需要一颗合适的鱼饵就够了。   这一次他钓的虽然是一条剧毒曼巴,也同样只需要一个诱饵。   ——傻子才需要下水与蛇共舞。   楚铮不是傻子,他也没时间做一个傻子。   驱逐西北胡虏的战役很顺利,但耗损也不小,正好儿,在大致打通大绿海通道的时候,东边儿海上又有一干子不知死活的所谓武士,区区几十人就想占领这片天下——   那当然不可能,可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居然在和军队对上之前,就先屠杀贫民。   里头甚至有一个秀才,虽然只是个年过花甲还考不上举人的老秀才,却也够皇帝震怒了。   于是,楚铮理所当然的,还没在京里洗净风尘,就又有了新目标。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小王村转一圈,看看宫阿爹几个有没有给柴捷那小疯子玩坏了。   这时候,偏又传来消息,说柴仲彦也在小王村流连忘返,楚铮哪儿忍得住?自然是赶紧儿将气得他直上火的那份儿情报——   海寇屠杀平民过程详尽版,给柴仲彦发了过去。   果然,这条毒蛇虽然是个满手血腥、杀性难抑的,却也最是个受不了自家子民被人欺凌的。   这时候别说只是可能存在的秘籍,就是真有个仙法摆前头,在没法子立刻获取的情况下,柴仲彦也必须先去杀完敌人再回来继续想法子。   于是他匆匆走了,匆匆带了柴捷回京,又匆匆往东南沿海一带而去,并且这一去,就给各种各样的事儿绊住,除了雷打不动半月一封信骚扰宫十二,竟再没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可惜的是,楚铮似乎也忙极了,也一次都没再经过小王村。   也幸好的是,楚铮忙得无暇经过小王村,不然哪儿来这么有趣儿的相遇?   却说转眼又是两年,眼看着宫十二就要十五“及笄”,这时候宫阿爹却居然不肯忘记他是个哥儿了!   虽说刚想起来的时候表情略惊悚,而后为了愧疚自己居然忘了大哥儿不大小子、好几年了家里境况都好多了还一直拿他当小子使唤不说、连哥儿们最要紧的婚事也忘了筹备,各种抹泪愧疚什么的,十分符合一贯的柔弱风格,但接下来,宫阿爹风风火火的准备,却果然不愧是那个在宫十二来之前,也能极力支撑一个家、将两个孩子都养得不错的男……咳咳,夫郎。   尼玛区区三五天啊,小王村、永乐镇,乃至燕南路全府的青年汉子,就足足收集出一大堆资料啊!   ——还不是以前用的竹简木简,而是轻薄纸张书就,都能堆出满满一大堆,足够淹死一个半大小子了好吗!   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这些里头不只有宫阿爹的努力,还有宫氏刘氏等等许多人家的不懈努力之成果的宫十二,在初看到的时候,因为( ⊙ o ⊙)脸始终收不回来,还被宫阿爹逮着,看了足足一天的汉子资料,满耳朵都是:   “这个……那个……”   各种合适做夫婿不合适做夫婿的分析啊!   那资料详尽得那小子几岁还尿床,家里头父爹爷公好不好相处,乃至于邻居鸡犬爱吃什么虫子爱嚼什么骨头都一一列举了!   宫十二这才想起来宫阿爹根本没这本事,然后稍微一打听,就是   “有了流溪那事儿,如今族里头嫁哥儿怎么可能不多打听仔细?你又格外不同,族里就是少赚几千金,也须得更仔细打听明白了。”   宫阿爹更是连连招手:   “快快快,都仔细看一看、比一比,大家伙儿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就是要赶着这一两个月里头完成定亲成婚六礼,也不愁挑不出个不错的人家。”   宫十二:呵呵!   尼玛还说老子对族里有多么多么重要呢,这眼看着才要及笄,真是普通女孩儿,说不定营养稍微差点儿的还没来那啥啥哩,就迫不及待要本大爷嫁出去?   一两个月?尼玛是赶着及笄那天就要洞房了吧混蛋!   摧残幼苗也不是这么玩的啊,赶上本大爷原先那世界,这果断该是个那啥啥幼女的罪名好吧?   ……忒么滴居然老子就是那幼女!   宫十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宫十二决定任性,不,潇洒一回。   他很潇洒的,在及笄礼前五十来天,很潇洒地游学去了。   以来年春闱必要一举夺魁为名,潇潇洒洒脚底抹油了。   ——为了走得足够滑溜,他还狠心闭关写了一篇足够打动系统君的策论,凭此换取一张传说中的易容面具。   于是,在宫阿爹惊慌失措“糟了糟了我都没顾得上和十二说那事儿,他独个儿在外怎生是好?”,族里宫且楦等人虽自我安慰“那小子鬼灵精,不可能不知道那事儿吧?”,却还是倾尽全族之力去逮他的时候,只是几次三番的对面不相识。   宫十二看着一个个叔伯兄弟迎面错过自个儿,原本还挺得意的,在他换了一张脸依然闯出一番才子名头,甚至凭此在江南某处园子白吃白住的时候,更是得意得要命。   系统君只静默着,等他乐极生悲。   还真是乐极生悲。   简直不要太可悲了好么!   那一天,宫十二因为是这个身体的十五岁生辰,虽然不像是在愿世界过自己生日时那么欢喜,但想着原主想着家,又正在园子主人举行了一场所谓的文会,这位大爷一时感慨之下,也忘了自己一贯不肯在诗词上出色的初衷,竟玩了一出斗酒诗百篇——   只不过李白的斗酒诗百篇是纯粹原创,宫十二的斗酒诗百篇却是结合了这些年被系统君逼着背下的原世界诗词+这些年被系统君逼着更换典故所得的山寨版,然后在酒兴之下又或多或少改变拼接出来的玩意儿……   嗯,如果是读过原诗词的,就会知道宫十二拼接得多么有创意,可文会里的土著都没机会去读另一个世界的原版啊!   特别是在宫十二此前还显露出颇见功力的书画等才能之后。   大家即便觉得他韵脚格式啥的有点儿奇怪,却也都要感叹一声:   “果然怪才。”   果然怪才的宫十二就意外又不意外的,吸引了参与文会的某“大家”的赏识。   嗯,这里的大家,乃是指教坊章台的那种大家,他们轻易卖艺不卖身,但见着心仪的汉子,自荐枕席,也不比寻常青楼轻佻子,那是十足的佳话。   佳到纵然园子的主人对宫十二都赏识到等摸清他的底细,若是过得去就要许他一个庶出哥儿的程度,也没觉得他有大家自荐枕席有甚不好的地步。   事实上,这园子主人还挺有情趣的,他对宫十二也足够关注,知道他这些日子根本没动过服侍他的那几个哥儿,还自以为了然的   “果然是个孩子,这第一回却不可不添点儿情趣”   于是就命人给宫十二的屋子,点上了撩情,却又不伤身的好香。   于是宫十二就在忽然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的时候,又闻了一把很挑逗的香。   虽然那温香软玉根本不是宫十二的菜,但大家的手果然也很大家。   天时、地利、人和,宫十二才几下子,就给挑出一身热浪来。   但他却没有顺势享受这一番美人恩。   哪怕即使哥儿对哥儿,也不是不能那啥啥。   宫十二却只是忽然青白了脸,反手狠扎自己大腿一发簪,而后披衣、取行李——   感谢系统君免费赠送的包裹格子,宫十二的行李十分简单,只一个掩人耳目的小包袱   ——宫十二这时候居然还很镇定,他还给园子主人留了一封书信,又对那“大家”笑了一笑:   “多谢好意,但家训甚严,不敢轻忽,就此别过。”   勉强做足了面子,而后一路狂奔——   宫十二没忘记带上马,但他宁可凭着两条腿陪马儿跑着也不肯上马   ——这么一路狂奔出园子、出城门,沿着城外一条水质看着还好的小河又跑了许久,跑到也不知道是哪儿、但绝对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头之后才停了下来,一头扎进河里去。   河水很凉,宫十二却很热。   一股打身体里头冒出来的热气。   一股打某个宫十二绝对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忽视的地方迸发出来的热气。   ——尼玛这见鬼的哥儿体质哟!   ——尼玛难怪宫阿爹直到及笄前两个月才想起来宫十二是哥儿,却又那么急慌慌地要将他嫁出去哟!   ——尼玛这见鬼得哥儿体质,居然是一到了十五及笄这天,就要变身□饥渴黑洞受了o(╯□╰)o   宫十二第一次知道菊花痒的滋味,那滋味简直了呀!   即使一河冷水冲刷,也不能让他真的冷静下来好吗!   最多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理智,想起来将这悲摧的遭遇往那园子里的香啊水啊吃食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上推脱罢了。   可是系统君太狠心,他一语戳穿宫十二的美梦:   不是哟,哥儿和汉子的区别,除了额心一点痣,也就是及笄这天的反应啦!痒过这一场,哥儿就能嫁人生孩子啦!如果能在这一天洞房,还能确保立刻怀上个小小子哩!   宫十二:……尼玛,本大爷宁可哥儿和女人一样来葵水啊!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鬼设定哟!      ☆、自作不自受   宫十二各种咆哮,各种捶地啊!   ——是真捶地,哪怕浸在河底,宫十二也用他随着体质提升到已然非人类的闭气能耐,趴河底猛捶了好吗!   而那边,系统君还在安利:   怕什么呢?搔菊花的不代表不男人啊?即使是在你原先的世界,搔菊花的男人也不一定是受,甚至不一定是GAY呀?谁说直男不能搔菊花了呢?   好兄弟你放心大胆地上吧,咱一个亲妈的亲兄弟,哥哥我免费提供各种道具,从很具有本土气息时代氛围的角先生,到超越你原世界科技的超级仿真按摩棒——   其实还有超级仿真生化人,不过我想你不会乐意要个男人也不会乐意要个长了那啥啥的女人,所以还是一般工具就行……   宫十二:行个屁啊行!   也许搔菊花真的不是弯男受们的专利,也许再直男总攻也不免要因为例如前列腺炎之类的不可言传小毛病,在医生面前打开大腿亮菊花……   但对于宫十二来说,对于倒霉到真用了一个哥儿身体的宫十二来说,唯有菊花,是他绝对不可突破的门槛。   妄入者死的禁地好吗!   动那个地方,绝对不是什么治疗身体自带顽疾的无奈之举,乃是彻底否认宫十二雄性身份的沦陷好吗!   宫十二宁可死忍着,哪怕系统君假惺惺地说什么其实也就是及笄这天最难受,只要搔一搔耐过这一阵,以后都不会那么难忍,要是心大点儿生了娃娃更是好受许多——   不然宫阿爹再有心气,也不可能熬住这么多年寡啊!   宫十二也宁可死忍着。   有时候舒缓也像是毒药,当你觉得这一次无法忍耐,突破了心理底线用了什么舒缓法子之后,也许下一次,其实都还没有上一次难受,也很可能就会纵容自己:   反正纾解了一次也是纾解,何必还忍耐着呢?   宫十二宁可死忍着,那不是一时痒的不是地方的小毛病,那是他身为男子汉的尊严,那是他宫家几代人期期盼盼、从祖母到大姨二姨亲娘甚至大侄女儿二侄女儿……生了又生,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带把儿”者的尊严。   要是甘心为了一时舒服屈为雌性,他宫家几代人寻求的男丁,意义何在?   单论继承家业敢打敢拼有担当,宫家女人们可不比男人差什么。   宫十二宁可死忍着,即使忍到真的无法忍受,他宁可往那地方插一把刀,也绝对不会用什么角先生按摩棒的去解痒!   宫十二其实不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哪怕他曾经为了度过那一场旱灾,硬是将自己逼成了个几十年老农都自叹不如的泥腿子,他也不是个爱吃苦的人。   看他这次出行就知道了,宁可卖艺(显摆书画写策论装才子啥的)也要混个好吃好喝好住处,虽然最终差点被迫卖了身,但这种能享受软座绝不将就硬座,能享受专机绝不将就头等舱的做派……   若不是还有一个赚奖励点好回家的胡萝卜吊着,这家伙果断能将最初二十来年养出来的纨绔膏粱气全迸发出来啊!   系统君也是因此笃定他会妥协,才会那么完全免费地提供各种道具诱惑之好吗!   最开始只是各种材质佳,但除了搔搔痒处之外也没啥作用的那啥啥,到了后头,都已经成了各种传说中的天才地宝——   “你不是想着忍得住的话就赚够能换取修仙功法的积分了再回家吗?想想看,只要你愿意将这东西带在身上一整天,我甚至不管你用不用、怎么用哦,等到哪天真的能修行了,也许就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哦~”   最后一个“哦”字销魂无比,宫十二捶地之中都忍不住笑:   “忒么滴老子弯了对你有啥好处啊?这么不遗余力?”   系统君:呵呵呵兄弟你真是想太多,这不是亲兄弟才心疼你忍得难受嘛~   宫十二笑,极度扭曲的忍耐之下笑得很是狰狞。   系统君暗暗叹气,正头疼于这样的诱惑这犟驴都不动心,到底还能怎么诱惑的时候,宫十二居然真的接受了他的好意。   而且一接受就不只受其一,系统君方才拿出来诱惑宫十二的各种特殊材质那啥啥,他通通一口气兑换出来了有木有!   河底立刻铺了一层有木有!   饶是系统君十分期待看宫十二搔痒的画面,也心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了有木有!   奈何是他自己先作死,为了诱惑宫十二只记得将那些那啥啥调整成只需要一个JJ点就能换取的价格,却忘了设定换取个数啥的……   #该庆幸这小混蛋身热头晕之下忘了叠加同种类个数么?#   系统君迅速将东西恢复原价,磨着牙等宫十二忍不住将那啥啥动用到合适的地方去。   却不想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宫十二不捶地了、就近拿起某个那啥啥了,却居然不是往后面那地方搔痒,而是直接往大腿上狠狠一扎!   虽然那玩意的前端并不算尖锐,可宫十二现在是啥力道?那玩意儿用的又是啥材质?   那么多好东西,宫十二这小混蛋好死不死偏挑了个剑修最爱、炼制灵剑心剑都能使之锐不可挡的庚金精!   别看这玩意儿听着名字不起眼,却是上古混沌初开,五行庚金之精,曾经一度是蓐收独占的私藏,直到巫妖大战,蓐收身死之后,才轮到后来者收藏那么一点点,他这点儿也是很难得才到手的好吗?   整个系统商城收藏的分量也就这么一点点,他甚至还打着要是这小混蛋直到寿终正寝都不知道如何使用这宝贝,绝对要暗搓搓回收的主意好吧?   结果这么死命往自己腿上戳……   系统君捂脸,直接穿透大腿,甚至连大腿骨都给蹭碎半根的重伤神马的……   “这下好了吧?让你作!老老实实搔搔痒不就得了?还真当自己这身体能砸碎人家的小刺儿就真无坚不摧啦?活该重伤!”   系统君碎碎念,其实也很头大。   庚金之精弄出来的伤口可不好治呀,他之前又才动用了私藏的能量大减价,如今可真没能耐给这小混蛋治伤——   勉强止血倒还行,但一个瘸子怎么可能科举入仕?   钟馗的故事可不只是胡编乱造而已,别说寒门学子,就是那等世家子弟,面目可憎、肢体不全者,也不是不能出去亵渎别人目光的啊!   即使不科举入仕,只是民间大儒,大家伙儿对残疾人也不是一般的歧视!   而系统君的功能评价,很倒霉的,培养一个大儒士子的排序甚至在将宫十二诱哄这弯男小受之上。   #悲剧的,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   系统君焦头烂额,宫十二倒是给这前所未有的疼痛弄得冷静不少:   “哈,这可有趣。只往大腿上扎就这样,要是真没忍住了,往那处去时又一个力道没把握好……   到底是这腿骨好治还是肠穿肚烂好治啊?   还说是亲兄弟,果断是要坑死我的亲兄弟啊?”   宫十二原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不然也不会给宫十一占了那么多年口头上的便宜,可谁让系统君自己作死,硬是花了几年时间,将宫十二的口头功夫磨砺出来不少呢?   虽然在正常情况下还不够看,但在系统君确实心虚理亏的时候,却也足够他焦头烂额,再不敢琢磨着要掰弯宫十二的主意,只头疼:   “都不好治。现在这腿伤我就没法子,要么等我十年八载的恢复能耐,要么——   将你这些年做主线任务赚到的奖励点和做支线任务赚到的积分都贡献出来,我再动用剩余的能耐给你打个折,勉强让你兑换一份剑体诀上篇,那么只要顺利的话,或许三五天就能将庚金精稍微理顺了,这伤口也就好治了……”   宫十二:呵呵!   什么剑体诀的,倒是很高大上的剑修法诀,可再高大上的玩意儿,能值将近六十万的奖励点,外加至少足够兑换三五部足够促使当下衣食住行大发展的详细技术的积分?   作为一个男人,虽然不免对传说中的修真,尤其是剑修之类感兴趣,但宫十二的目标一直只是能在攒够回家点数之前赚够足够兑换功法的积分自然好,不够的话也没啥,只要宫阿爹等人有抵御天灾的基本能力,他也果断要回家了好吗?   现在,多不容易才攒够六十万点,立刻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什么叫十贪九死?   什么叫不作不死?   宫十二很想谴责系统君故意消耗他奖励点的险恶用心,但贪心兑换处庚金精的是他自己,狠心往大腿上扎、还扎得那么狠的,还是他自己。   如今,既不愿意白耽误几年,也实在怕了瘸着一条腿回家之后阿爹栓子等人的反应,宫十二只得捏着鼻子:   “换吧换吧,务必治好啊!治不好本大爷、本大爷……”   系统君哼哼,但就算治不好宫十二也拿他没法子,系统君还是不愿意为了误人就搭上自己,只得委委屈屈的,在功法之外,又给了宫十二一小瓶凝气丹。   真的只是一小瓶,很小很小的三颗而已,却已经足够宫十二走上他一直只是妄想的修真大道。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要解决楚铮。      ☆、纠结   是的,楚铮。   事情就是那么巧,宫十二都给这哥儿倒霉催的本能闹得快要神智不清的时候,还能记得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在他之前还强撑着一点儿理智确认的结果,也确实是除他之外无有人烟——   可要不怎么说巧合巧合巧作之和呢?   就在宫十二发疯埋河底以头抢地的时候,楚铮竟也顺着河经过此处。   并且第一眼就注意到河底发疯的某人。   当然,楚铮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宫十二来。   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宫十二又正是男大十八变的年纪,再加上此时四肢着地屁股朝天头槌砸河底的销魂姿态……   楚铮当年确实对宫十二这个年幼却强悍的世交之子产生了几许惺惺相惜,但要说那几日之缘就够他在这种造型之下认出宫十二,也确实太扯谈了。   于是本来就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饮马的楚铮,淡淡扫一眼之后,就要再往上游,寻点儿没给疯子污染的地方休憩。   只不想,就扫了那么淡淡的一眼,楚铮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忽然发现那疯子帅得让他腿软,实在是——   管你什么男大十八变什么极品易.容.面.具,那个小铜牌,那个看着仿佛不起眼,却绝对是楚侯府都只有寥寥三枚的小铜牌,那虽然楚侯府足有三枚但每一枚都有独特标志、楚铮绝对不可能错认的小铜牌……   话说,那一枚,正是他给宫十二的那一枚吧?   #几年不见我甚为惺惺相惜的小伙伴长残成了个憋河底砸脑袋的小疯子肿么破,在线等,急!#   ——如果楚铮能上网,又或者有个系统君随身,只怕就要这么疯狂刷屏了。   可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顶着疯狂刷屏的内心,纠结着真不知道是希望宫十二没长进到连这么要紧的小铜牌都能弄丢便宜一疯子好,还是希望宫十二依旧强悍却扭曲成一疯子好……   这么纠结着走到河边。   然后他就再一次惊呆了。   ——河底铺的那都是啥玩意啊?   楚侯爷不是什么纯真无邪的小清新,混过京城顶级纨绔圈,和军营里头各种抠脚大汉一个锅里刨过食,他知道的还真心不算少。   然而巧也不巧的是,这位虽然已经和宫十二认识几年了,却是个还没出孝、也坚持不肯接受皇帝的好意将孝期叠加,于是理所当然还不曾进过任何美色的倒霉蛋。   父孝爹孝各三年,阿爷阿公的孝期,因着乃是承重孙,于是又各三年,其他叔伯堂兄的虽然少点儿,却也是一年到三月不等……   这一位,忒么滴是从六七岁守到现在还没守完的啊!   虽然在孝期里头就接受皇帝夺情领兵了,虽然打小时候就因为成长期实在不可能只吃粗粮喝清水、在军营里头更是各种肉食不忌讳了,甚至连白衣披麻都因为战争期间各种物资不足破了例了,但楚铮在色之一字上,还真挺坚持的。   他是见多识广,各种玩哥儿的花样,甚至玩汉子的花样,都听说见识过不少,也确实一眼就能认清铺满河底那些或玉色盈盈或狰狞可怖的玩意儿都是啥玩意儿,但他真的真的没想到,就在他还在纠结于“当年那个彪悍小娃娃是不是长残成个小疯子”的时候,这疯子能给他这样、这样、这样简直不要脸的震撼啊!   这东西,不管是用在别人身上还是用在自己身上,楚侯爷就没见过能这么光天化日光明正大铺一地,还十分坦荡在上头磕碰发疯的家伙好吗!   这一刻的心情,简直酸爽到无法形容了有木有!   然后,更酸爽的来了!   那不知道是不是宫十二好的小疯子居然真的拿起了那啥啥,还是金光灿灿特别狰狞的一个!   ← ←忒么滴真给本侯爷遇上个将这啥啥往自己身上使的奇葩?   QAQ求这奇葩不要是宫十二啊!   在这一刻,比起宫十二扭曲到眼下这小疯子的地步,楚铮终于毅然决然选择了让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反正据说都举人了,还是来年春闱燕南路呼声最高的进士人选,那啥,武力值上差点儿,给个小疯子摸走身上某物也是可以接受的哈!   可怜的是,这世上,从来不是你想受就能受的。   楚铮眼睁睁看着那小疯子凶残地将那啥啥往自己身上戳——   虽然此戳非彼戳,但无缘无故就要往自己身上制造伤口,还用那啥啥形状的凶器神马的,也够奇葩了。   他本要上前揭开事情真相的脚步因此顿了又顿,那勇气是鼓了又鼓,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再而衰、三而竭,才终于以他第一次遭遇埋伏的时候,以区区百十亲卫也要在至少千八百敌兵包围里头杀出血路的勇气,毅然上前,坦然面对!   宫十二这些年长大长开了不少,模样儿自然不可能还和小时候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额心的伤疤,他那张肖似宫阿爹的嘴唇,那宫家一脉相承的眉峰……   楚铮面对了最不想面对的一个事实,险些儿给雷了个倒仰好吗!   可怜的,这个千军万马之中也没腿软过的铁血侯爷,此时此刻,是真的头晕脚软手无力了啊!   心底是比千军万马更千军万马的神兽在狂奔、在咆哮、在刷屏:   “虽然每一个少年成长起来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但我那彪悍的可爱的纯洁的小世交,到底是怎么扭曲成眼前这么个小疯子?如果是噩梦,求速醒啊天哪神呐祖宗啊!”   稳重端肃的楚侯爷楚将军,忽然就成了祥林嫂。   #有时候逼疯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可怜的,楚铮连做祥林嫂的福气都没有。   祥林嫂是已经彻底断开了牵挂,只沉浸在过往无可挽回的悲哀里,而楚铮,楚铮虽然也非常后悔之前居然没有再去小王村挽回宫十二一路往扭曲之路狂奔的那几年,他却不能只是后悔着。   ——眼前,这个扭曲到楚铮真心恨不得不相认的小混蛋,正满腿鲜血淋漓。   河水原本很清,清到楚铮这样只要一有条件要是要犯洁癖玩矫情的家伙,都愿意歇歇脚饮饮马顺便给自己洗洗脸啊手的程度。   但一眨眼的功夫,这很清的河水就晕开一片粉红。   这片红还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楚铮大略估摸一下染红这一片河水需要的血量,和红色加深速度所需要的血液流速,呲了呲牙,认命跳下水去。   不管对着小疯子再无语,不管多么想好好将这小疯子揍回正道上——   首先,必须得是个活着的小疯子才行。   楚铮十分无奈地踩在满河底那啥啥的那啥啥上勇敢前进。   #能在嫡系长辈几乎死光的情况下,依然撑起楚氏门第,并且重现楚家将荣光的楚侯爷,果然拥有非同一般的大毅力。#   大毅力的楚侯爷一扶起宫十二,就发觉不对。   气息,脉搏,面色,眼神。   楚铮虽然对曾经那个震撼了他的小世交居然扭曲成小疯子十分不可思议、也十分委曲求全地接受了,但他也相信,曾经震撼过他的小少年,再怎么扭曲,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子的。   ——欲.火焚身,欲求不满,欲……   各种欲到连眼神都迷茫,连撑起自己身躯的力量都似乎彻底失去。   ——不对,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小疯子未必是自己愿意做个小疯子的,是有什么人,趁着这孩子还年幼无知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吗?   楚侯爷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也见识过各种吃的喝的涂的抹的甚至只需要吸入就会发作的春.药。   他觉得这小世交应该就是中了春.药。   ——所以才会发疯么?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下药的混蛋简直该千刀万剐!   宫家,不,吕家的那些所谓长辈们也果然需要好好谈一次心!   小家伙再强悍能打,也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门?   遭遇了这种事情,要不是遇上自己……   楚铮看着满河底的那啥啥,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杀气。   是的,见多识广的,知道这世上不只有让汉子更汉子、让哥儿更哥儿的□□,还有一种能让汉子扭曲出哥儿需求,来满足某些有着扭曲性癖的混蛋的混蛋爱好的特殊药物的楚侯爷,理所当然的,将宫十二的十五岁倒霉催状态,给解读成是某个有着特殊性癖的混蛋,给宫十二下了什么特殊药物,然后故意用着满河底的那啥啥来折辱他!   至于为什么花这么大工夫却只便宜了满河底那啥啥……   楚侯爷表示他根本不需要去考虑那种混蛋变态的心思,他只需要好好救治这小世交,回头将那混蛋挖出来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就够了!   ☆、拾宝   楚铮抱着宫十二,杀气腾腾就要离开。   宫十二却不舍得。   虽然庚金之精给宫十二的感受足够惨烈,但这不也正说明这些东西的不凡吗?   伤已经伤了,给楚铮撞到这么一幕很丢脸——可脸丢都已经丢了。   既然代价已支付,好处凭啥要丢掉啊?   宫十二别扭的时候会有点小别扭,可坦然的时候也可以很坦然:   “阿铮,帮我把那些带上。”   楚铮杀气一滞,转而只当宫十二是要从那些东西上分辨出罪魁祸首,倒也真忍住恶心和怒火,草草收拾了几件看起来挺有辨识度的——   其实只是那啥啥上刻着的符文,只不过是些,咳咳,据系统君介绍,不需前戏润滑就能安全进入、让人充分享受那一瞬间强硬开拓的兴致却又绝对不会伤害到小菊花的,进入之后会三百六十度告诉旋转的,能依照使用者的心意长出如幼崽出生般的绒毛又或者走珠凸起的……   总之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罢了。   根本不是楚铮所以为的,那种变态到连那啥啥上都要刻着特殊标志的标志。   于是楚铮尽着那样标志挑选出来的东西,嗯,还真没什么好货。   毕竟就算系统君为了诱惑宫十二很不惜血本,也不可能样样都是精品。   是以,那些雕了各种“趣味”符文的,固然是某种意义上的“精品”,却不是宫十二心中的精品——   至少不是最“精”的那几个。   除了那个庚金之精,大约是扎了宫十二,楚铮要带着让罪魁祸首也享受享受之外,材料价值最高的那几样,楚铮一样也没拿!   宫十二急了,挣脱开楚铮的怀抱,扑回河底:   “这些,一个不能少,都要带回去!”   一边说,一边忍着各处不适,在河底摸索了起来。   楚铮本就喜他一睁眼就是“阿铮”——   要知道这些年宫十二可还真没给他什么信物,全不像他能凭着那小铜牌推测宫十二身边的便利,楚铮的眉眼嘛,虽然一个人从十三五岁到二十余岁时的模样变化,确实多不似从□□岁到十五六那般大,但楚铮一不像宫十二有个额心疤痕,二嘛,这三四年都在战场上磨砺,打西北风沙到东南风浪,纵然眉目依旧精致,却也是个风尘洗出的男人了。   打他第一回从战场上回京,太子君就十分叹息:   “这一打眼,我都不敢相认了,阿弟你,你可真是吃足苦头啦!”   虽然半句不提不让楚铮上战场的话,也不像寻常哥儿暗地抹泪的娇弱,但听那叹息里头的意思,还有此后带着太子、安乐君都对皇帝皇后格外孝顺的行止(阿弟不过一年半载的就那等风霜之色,父皇父后这些年委实辛劳,才有我等在后方安享太平),也确实能看出这战场上的不易。   楚铮实在没想到,宫十二这样一个只在六七年前有那么数日之缘的小娃娃,竟在这样狼狈之下,还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并且软下身子,不复反抗。   他这心里可如何不欢喜?   又如何不心疼宫十二这一番遭遇?   自然而然地,在痛恨那“罪魁祸首”,懊恼自己没再多给这世交小弟一些护持之外,也不免就失了戒心。   一时晃神,竟就给宫十二这么挣脱了开去。   楚铮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奈何再快的动作都快不过宫十二那颗日渐磨砺完美的守财奴之心!   #开玩笑,本大爷都付出多少忍耐!还有这修复大腿骨伤势的高昂代价!就换来这么些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用得上的鸡肋——要是连鸡肋都丢了,那不是血本无归了吗?#   宫十二很觉得这买卖做得亏,可再亏,也不能真的将最后一点子出息都烂在地里呀!   完全不符合宫大爷勤俭节约的美学嘛!   宫大爷为了自己的美学也是真拼了,楚铮连他的衣摆都没能摸着不说,再次跟着扑下河的时候,他已经捡起来好几样“贵重材料”,还随手将拿细得诡异的一根往自己指缝里头一戳!   楚铮真不是什么婆妈人,在战场上,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为了挽救战友的性命,反而不得不当机立断斩断其手足之类的情况,他也不是第一二回遇着了。   偏此时,看着宫十二对自己出手狠辣,楚铮哪怕明知道这是为了保持神智所必须的呢,也不免心疼。   看着那入肉足有寸余,□□余外又有数寸,更随着宫十二的动作一点点往里头戳的“固阳针”,楚铮神色越厉,那所谓的罪魁祸首早从五马分尸凌迟处死,转移到送与飞鱼卫尝试各种新式刑罚、务必让他长长久久充充实实“好好”活着的节奏了。   然而再多报复手段,眼下最重要的,也还是宫十二。   楚铮无奈脱下外套,双手连拢,迅速将那一河底的恶心玩意儿收了起来:   “可以了吧?”   宫十二正将一个比成年女子尾指都要细幼几分,又不像戳在他指缝里头那根一般比牙签都细的玉势从河底沙石之间取出,因着动作间很是将指缝里头那个又往里头戳几下,疼痛之余神智也越发清明,便还能在仰头答话的时候添上一抹笑:   “快好了,阿铮等等啦,我把这些小东西都拾掇齐整了就走。”   有楚铮在,宫十二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也就很不愿单凭毅力去熬过这据说若不纾解,必要发作够十二个时辰才罢休的滋味——   他比楚铮还急着返程找大夫缓解呢!   只不过也比楚铮更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只得勉强耐着寻找,不使错过任何一丁点罢了。   楚铮却不知道这些,只当宫十二是恨极了,必要将这些东西一点不落在那罪魁祸首上一一施为回去方罢,少不得十分叹息这小子越发睚眦必报,又尽量温和了声音劝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回头定让人好好搜寻,不叫少了半样儿——日后讨回,也只有多的。现下还是疗伤要紧,你莫太折腾自己了。”   楚铮这一辈子,嗯,不说从来没有这般与人柔声细语过吧,却是有也不多。   他原就是个在帝后跟前恭敬不缺,可也随意亲近着的人物,这几年战场经历下来,越发令行禁止,便是如安乐君那样得他宠爱的外甥儿,也不待他温柔劝哄,便要不敢放肆。   也就是宫十二,又有旧年之谊,又有一眼便得相认的情分,更又眼下委实被外人欺负狠了,楚铮才这般温柔。   却不想,宫十二根本不吃他这份温柔,依旧执拗:   “你哪里能多给我讨回来?这些可是……咳咳!废话少说,真想我快点去疗伤,且帮我找着——还有三样没见着呢!”   楚铮是个大方人,这点宫十二倒是不怀疑的。可系统君出品,随随便便就要数十上百万、甚至成千万万奖励点才能兑换到的东西,岂能是楚铮大方,就能多多给他弄来的?   便是原样寻回,宫十二也很担心这一来一去活水流动的,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工夫、甚至就此寻不回来呢!   偏系统君忒小气,要他提供那几样东西的具体位置,竟开口就要他一样一万奖励点!   #也不看看这可能范围才多大?#   宫十二才给系统君将历年攒下的奖励点搜刮干净,虽也换了他还算心仪的东西,到底重不过回家要紧,身上又正难受得很,纵然知道楚铮是好意才劝的他,口气也真不能再多好一分。   亏得也就是楚铮和他又有祖上几百年的交情,又有那几日半打半闹反而格外投缘的情分,也不与他计较,反跟着憋住气息,往河底摸索,偶尔抬头换气还尽量与他扯些闲话,或者问他“你是如何知道还有三样?只余三样的?”或者问他“宫叔爹可还好?栓子阿弟文武如何?”的,虽不足以真让宫十二分散了精力、忽略身上难受,却也让宫十二少往身上扎两下。   宫十二心里明白得很,也是真承情,只是他一辈子就没遭遇到这种难受劲儿,又是十二万分心疼荷包的时候,口气想缓和也缓和不下来,只得尽量言简意赅,或者答“我就是知道”,或者答“还好,过得去”之类的,强将那些迁怒恶语咽下。   剩余那三样果然都是些难缠玩意,如宫十二指缝里头还扎着的那个格外细小也还罢了,那三样材料里头偏都多少带了点儿“变色龙”的属性,宫十二憋气功夫好,却神智总不能完全清醒,楚铮倒是神智清楚,偏憋气功夫委实有限,因此竟寻了许久方才寻得。   楚铮走上岸时,身上湿且凉,偏怀里终于又乖顺由他抱着的那个,却是热烫烫的。   楚铮心下焦急,奈何越急越多状况,好容易策马回城,偏遇上城门已关上了!   ☆、小子无此忧   本朝规矩,城门寅卯相交之时即开,酉末戌初、日落尽后方闭,开启时辰高达七个时辰,除边城外,百姓进出也并不严厉查看户籍路引,且无货物随身者,严禁城门守卫籍职务之便收取费用——   □□立下种种规矩,虽有他自身饱受前朝苛政之苦的反弹,但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便利。   可惜的是,楚铮紧赶慢赶,还是正正好赶在这城门刚闭合后才到。   偏本朝的城门开合规矩之严,恰如这许百姓免费无证进出之宽,非加官府大印之令、非军情急报之需,凭你是谁,也开不得城门。   楚铮身上又只带了自己的小印,表明他楚侯爷的身份是足够了,但要说军情急报——   除非真的十万火急万不得已,什么急报要连将军印都不盖一个的?   当然,以楚铮的身份,也未必真叫不开城门,但他看着在帝后面前都风流随意,其实最是个小心谨慎的,毕竟太子与太子君再如何恩爱有加,偏不似肃王等人肖似皇帝、得他欢心,更成婚多年只得一个哥儿在膝下。   史书昭昭,楚铮行事之间,自然不会没了那份法度。   只如今,城门不好轻易叫开,偏有个宫十二——   宫十二对着原来的父母姨妈,甚至于年纪比他大的侄女儿,只要必要,都不惜撒娇撒痴装疯扮傻,就是对着宫阿爹,有时候也不吝啬装一装哄他。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那一口泥灰结下的孽缘吧,宫十二实在不愿意在楚铮面前示弱。   是以再难受,他也只是悄不声儿将指缝里头那个又往里戳了戳,面上却只是笑:   “罢了,总是我之前耽搁,自作自受嘛,怨不得谁。好在这难受劲儿也就发作十二个时辰,如今我两个时辰都熬过去了,总不会熬不住后头这点儿时间。”   宫十二到底不是之前那个宫十二了,这几年独立支撑家业、寻找回家之路的时间也不是白过的,他此时竟还能笑得出来,而当他愿意笑出来之后,竟还能笑得很自然。   但笑得再自然,楚铮又怎么可能忽略宫十二指缝外头,又短了一小截儿的恶心之物?   当下几乎再不肯犹豫,就要借着他受圣明协助节制东南海军的便宜喊开城门,偏宫十二一逼迫自己冷静之后却是极冷静,柴捷那小混球儿的身份他后来也弄清楚了,顺便连着楚铮与东宫的处境也做了一番了解,至于这本朝城门开合制度,更是写在律法里头,宫十二早给系统哄着背过,还因着赚了一份儿各种水泥配方,只不过钢筋难得,才没拿出来使用罢了。   此时看楚铮舍得,他心下领情,却越发不愿楚铮难做,便要挣开楚铮的怀抱下地:   “算了吧,为这种事儿看大夫也怪烦的,再说也从没听说这事儿还能看大夫的。”   当然,在此前,宫十二连这事儿都没听说——   宫阿爹有时候是没想起来他的哥儿身份,有时候想起来了又总觉得还不急,等到急了又只急着给他挑夫婿定亲成婚的,这事儿还真忘了和他张口。   只不过宫十二拿着原先女人们的状态比较,这一来没听说绝葵水是什么容易事儿,二来也没听说那阴阳调和的念头上来了,还能吃药压住的,三则是不愿楚铮因此事惹什么麻烦,便随口扯来哄他。   楚铮却还不知道宫十二眼下不过是哥儿们及笄时的尴尬,还当是什么阴毒□□的药物,便摇头:   “怎么会?这些药物虽恶心,但好大夫未必没法子,便是没法子彻底解除,总能舒服点儿的。再说你腿上的伤,也总要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将宫十二抱回马上,奈何宫十二不肯,他又不敢惹他动作太大、再加重他腿上指缝各处的伤势,只得随着他下马,又扶着他上了自己的马,口中却还不断劝着。   宫十二上了马,稍一抖缰绳,马儿果然十分知机地就调转了方向,宫十二心里喜欢——   别看自家这马也不是什么黄骠青鬃踏雪乌骓的名种,养了两年也养得称心合意,不枉他特意多背了七本书,才和系统换到的驯马养马之法。   这心下一喜欢,也勉强能忽视直接坐到马鞍之后,随着马身颠簸叠加出来的尴尬感觉,冲楚铮扬眉的动作还真有几分潇洒:   “我这腿伤?算了吧,靠大夫治还不如靠我自己呢!”   系统君都没法子直接治疗的伤势,大夫顶啥事?总还是要靠他多多修炼,早日引气入体——据说这庚金之精弄出来的伤口难治也好治,只要是能引气入体的,赶着清晨金乌初起,吸纳第一缕紫气,再合着正午时候一日之中至阳之光,连着三天就能化解为寻常伤势,到时候都不需要劳系统动手,他凭着如今这体质,稍微治疗便能痊愈。   听着似乎不难,那混沌剑体诀听着也很能让雄性热血沸腾,就是代价太大了点。   宫十二一想到那代价,心口又疼得直抽抽,好在还没忘记反问:   “什么恶心药物?谁中了啥恶心药物了?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要是哥儿及笄真有药物缓解,那他也不介意等一等城门开,又或者干脆趁着这段时间赶去南陵——   这一路的省城,寻找更得用的大夫。   但要是楚铮打一开始就搞错了,那还不如回之前那河底熬着呢!好歹活水解活火,纵然没办法立刻根除,纾解一二总比在马上舒服呀!   楚铮给他这一问也愣了:“你不是中了药?不是遇上那怀着龌龊心思打你主意的,又自己大意中了那些龌龊药物?”   宫十二稍一怔愣,便反应过来那龌龊都是啥龌龊,不由大囧。   他经历两个世界,却都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如今这吕家族学里头都有一门必修的药学,虽不过是些寻常外伤医治居多,族里却也有那么一二奇葩又选修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宫十二有系统逼着,少不得也跟着背着急着好些药物。   而原先那个宫家,托大□□纨绔子们玩闹尺度、和M国致幻药物泛滥的福,他可是七八岁上就给亲爹带着鉴赏过好些乱七八糟的药。   宫十二在还没有系统体质强化的时候,就已经是大醉之中也不会给□□之类哄了的自律人了好吗!   如今有了这般体质强化,岂是随随便便什么药物都能哄着的?   就是之前那园子主人自以为风流体贴让人点着的助性香,一则若非宫十二倒霉得正好十五及笄,也不过是有兴助性,无兴提神而已,二来嘛,宫十二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只不过在知道哥儿十五及笄的悲摧境遇之前,还当自己这身子太嫩雏儿,禁不住丁点药物干扰罢了。   怎么可能,真中了什么药物而不自觉?   宫十二挠挠头,那啥,楚铮是误会,但这误会有必要澄清吗?   哥儿十五及笄时的悲剧啥的,总觉得和这家伙说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耻?   犹豫了一会儿,看楚铮先是皱眉:“不是中了药,你又怎么会……”   后又叹气:“你还是年纪小,或者中了药自己都不知道也是有的。”   更觉得那企图让宫十二以为自己有怪癖的罪魁罪不可赦,一张晒黑吹粗也依然精致俊美的脸蛋都狰狞起来了。   宫十二看着,又挠了挠头,握拳在唇边咳嗽两声:   “嗯,那啥,今天正好是我十五岁生辰,那啥,你懂的。”   虽然决定抛开那点羞耻,宫十二还是很难将哥儿十五及笄将自己放到一处讲,只得含糊两句,指望楚铮这个虽说没娶妻,不,取夫郎,可好歹又有个关系极好的亲哥哥,又有个据说很是宠爱的外甥儿的家伙,能明白过来。   楚铮还真知道这哥儿十五及笄时的尴尬,当年太子君正好是及笄前一年遇着家里最后一个长辈也过世,虽不像楚铮那样执意要守叠孝,但他也是个孝顺哥儿,不肯依旨赶着热孝里头成亲,硬是守足了祖父丧的一年孝,自然也就不得不靠特殊手段去熬过这及笄时的难堪——   甚至于前两年京里头都有人隐隐传说,就是因为太子君性子执拗,错过了这十五及笄成婚的好处,才累得太子多年不能得个小子承嗣。   只是楚铮一直当宫十二是个小子,哪里能往这事儿上想?   就是给宫十二再三再四的暗示想到了,也是笑:   “哥儿们十五岁的时候确实不好轻忽,即便有些法子能熬一熬,到底于日后无益,总还是适时成婚最好……   可你又不是个小哥儿,十五岁可没那坎儿。小子们,便是真的性癖不同常人,偏好同样小子的,也不会在十五的时候,嗯,那什么。如今你这般,必是有人心怀不轨,存心误导诱惑你的。”      ☆、澄不清   才几句话的功夫,楚铮又对那位“罪魁祸首”厌恶几分,也就是时下此间还没有什么十八层地狱的传说,不然这位多半让人做法使那罪魁沉沦地狱万年的心思都有了。   宫十二这回倒看懂他的脸色,挠挠鼻头打了个哈哈,但比起承认自己遗忘得相当成功的哥儿身份,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让楚铮对那罪魁愤愤不已——   反正那啥,本大爷都花恁大价钱换了什么可以颠倒阴阳的混沌剑体诀,据说引气入体之后就是化气为剑,到时候就可以自行选择阴阳混沌里表归属,那啥,据系统君说自己最多十天半月的就能引气入体、再花上又十天半月就能治好腿伤,那啥,想来扭转阴阳什么的,也不过是又几个十天半月的事儿?   #既然不过是又几个十天半月自己就是一个真小子,那什么解释就让他浮云了去吧!#   宫十二暗搓搓下了决定,就越发不肯去看大夫——他方才又一次和系统问询一番,连系统都给不出除了“勤快练功早日颠倒阴阳”与“冰水硬熬”之外的法子,哦,当然还有一样,但“反正你也不指望留着个干净身子好嫁人,就干脆拿那啥啥替代用着,或者将就身边这个世交子”什么的,宫十二怎么可能考虑?   而系统都不能提供更好的纾解方案,宫十二又怎么可能会寄望于那所谓的大夫?   或许民间自有异人,可惜宫十二却不是个愿意赌自己正好能遇上一个比系统更善于颠倒阴阳之人的。   至少不肯以在此时此刻,对着楚铮暴露自己那哥儿身份为代价。   宫十二的主意打得正,不就是熬十二个时辰嘛!他之前也熬了两个时辰过来了,庚金之精往大腿扎一下就能刹住他许多险些压抑不住的难堪,那还没搞清楚是啥材料的困龙针往指缝里头一扎,又压抑住一回,接下来那十个时辰不到,也不过是再使用十样东西而已——   当然庚金之精的治疗起来比较麻烦,但又不是傻的,再用之前还能不知道问问系统吗?   但宫十二的主意打得再正,也抵不住一个护他心切的楚铮,凭宫十二再如何一口咬定他这现象只是身体本能突发,楚铮都不信:   “你又不是小哥儿,肯定是有人暗算你!”   其实几年前,在小王村住的那几天,楚铮也不是没吃过宫十二的亏,虽然宫十二并不是擅长在背后玩儿阴谋的货,架不住系统给力,那自我催眠进而起哄别人的法子,可是至今都还将楚铮坑了一脸血——   一直没能闹明白桥下客具体是哪位。   可谁让这重逢时候,宫十二的模样实在凄惨,而这少年模样,嗯,本就是哥儿身子嘛,纵然给宫十二练得很不哥儿,猿臂蜂腰鹤步螳形神马的,也到底还是个才及笄的哥儿身子,给河水一泡,衬着那因着生理反应弄出来的红晕,看着不要更可爱可怜呀!   楚铮一时还真就将他当成个可怜可爱的世交小弟弟爱护了,都忘了前尘,直愿意相信:   这家伙那身武艺,纵然有天赋在,练就也不易吧?更别说还是个科举存在以来最年轻的小举人……   这么着,一心只学文武艺,却忘了防人之心、防人之法,被人下药暗算犹不自知,傻乎乎一味相信小子也有十五岁魔咒神马的,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啊?   毕竟只余一个寡爹,爹、子有别,有些话也不好和他说的吧?   楚铮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小世交可爱得很,与他说了两回,看他坚持,倒也只是一叹:   “罢了,还是等我去信小王村,让你族里长辈仔细与你说说这小子哥儿的差别,没得……   至于那胆敢暗算你的,我也自有处置。”   楚铮自幼得帝后、东宫两代宠爱,原就是个敢使唤飞鱼卫的强人,如今又有节制东南水军之权,这南陵城是不算近海,却架不住城外几处河溪,却不少都是能直入大河、汇聚入海的,楚铮要在这南陵城里头挖个人处置,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宫十二正摸着马脑袋,示意它尽量走得平稳再平稳些,毕竟那处地方尴尬得很,给楚铮抱着骑马的时候还不明显,这直接坐到马鞍上,要是马儿再跑起来,那一颠一簸之间少不得让这倒霉的十五岁魔咒发作得更厉害些——   纵有这从河里出来的一身水汽做掩饰,要是在楚铮面前竟给马儿颠簸得那地方出水啥的,宫十二那颗大男子汉的心脏,也真心承受不来呀!   于是只得小心安抚马儿,又恨腿伤没好,不然他真宁可下马跑着呢!   正憾恨间,猛然察觉楚铮未尽之意,不禁冷汗直下。   他之前在南陵城王家住着的那些天,过得不可谓不自在。   那王家出面招待人的老三虽有点儿过分风流爱脑补的毛病,闹到在他房里头燃香添乱的,但王家家主却是个真大儒,也是个好大儒,自己主张一派心学之说固然固执不改,却也信奉先贤那“有教无类”、“百家各得其长”的说法,对于和自己不是一派的、甚至和他那一派正好相反的种种学说,都十分宽容,秉持着“我努力说服你,但也给你说服我的机会”、“若是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么求同存异,思想碰撞总能产生火花”的态度。   这在时下是十分先进的,宫十二刚到王家时先就用一句在原来世界都给说絮了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难了王老先生一回,王老先生听他几番诡辩,不只不恼,还对他提出的句读说法颇感兴趣,正好族里有意让宫十二在进士前后露出“桥下客”的身份,宫十二还真就拿了桥下客的私印,与王老先生商定好由王、吕两家子弟共拟句读事的方案,只不过王老先生对桥下客的身份委实啧啧,宫十二又表示:   “长辈们恐木秀于林,说是不让我早早暴露身份呢!”   王老先生见他书画都与桥下客几无二致,又有私印在身,纵然不是桥下客本人也当是桥下客宠爱的晚辈子弟,听他说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也就一笑置之,连帮他打理招待各方士子的老三也没提及半句——   也因此才有那王三爷欲嫁庶出哥儿,又胡乱点香添乱的故事。   可如此这般,除了王三爷有点添乱,其他的,王家可没丝毫对他不住啊!就是那教坊大家,那啥,能透过这倒霉催十五岁魔咒皮囊的身子,为本大爷的雄性魅力所倾倒,怎么也罪不至于要给那子虚乌有的事情见罪于楚铮吧?   眼看着,这罪过一背下来,都不定如何求死不得呢?   宫十二抹一把汗,可到了这时候再承认啥哥儿身份——   不说掉份儿,就是他真明明白白承认了,楚铮也是一脸温柔纵容:   “傻瓜十二,小子就是小子,哥儿就是哥儿,怎么都不可能因为你正好在十五岁的时候中了这肮脏恶心药物,就真被祸害成哥儿的啊!”   转头又十分愤恨:   “那下药的家伙可不要被我挖出来,不然……”   不然如何,楚铮没说出口,但不说有时候比说更可怕啊!   宫十二只得一再强调自己就是个哥儿,打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哥儿,这个身子打出娘胎就是哥儿,可他却不知道,因为打从心底里头坚持自己是雄性生物的缘故,他此时的坚持和坦诚,也总带着那么一点儿勉为其难的意思。   楚铮看得可明白,再加上在小王村很是住过几天——   谁家哥儿是那般教养?又谁家哥儿能叫他跌个狗啃……咳咳!   总之,任宫十二磨破嘴皮子,楚铮只不信。   最终宫十二无奈,只得转而:   “真不是谁给我下药,是我自己,我好奇行了吧?”   楚铮挑眉:“好奇到给自己下这么乱七八糟的药?还闹得自己一身伤?”   宫十二欲辩难辩,都认栽揭穿哥儿身份了还没人信,只得索性破罐子破摔胡诌了起来:   “我就是好奇啊!这哥儿和小子差别在哪里?似乎也没啥大区别,怎么就有人只爱小子、不爱哥儿呢?”   楚铮沉眸:“……你,你真好奇那给小子爱的小子是什么滋味?”   宫十二神智不算很清楚,也不很确定楚铮声音是不是发颤了,但他神智再不清楚,大男子汉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立即反驳:   “才不是,我只是好奇爱小子的小子是怎么想的!”   楚铮木着脸:“好奇这个,用得着往自己身上用这种药?”   怎么都不对吧?需知这青楼楚馆的,虽然接客的多是哥儿,但真要找,也不是没有小子啊?   宫十二乱七八糟地掰着,因实在有些不过脑子,他说完回头都忘了自己还说过一句“我这不是想亲身体会一下,才好知道如何让给小子那啥的小子怎么才能更舒服嘛?”了,却不想楚铮,却是给记得牢牢的,却也真是缘孽皆天定了。      ☆、庖厨   宫十二还不知道他的随口胡诌给楚铮奠定了怎样的印象,只一味傻乎乎的,哄着楚铮无奈又将他带回那处溪流:   “活水去火的效果最好,我自己玩的药,还能不知道吗!”   硬是熬了大半夜,在楚铮越发阴沉的脸色和越发阴森的:   “不管什么汉子哥儿的,你下次要是再敢玩这么伤身的玩意,看我不和宫叔爹好好说道!”   早在几年前,楚铮就看出来了,宫阿爹看似大事小情都不逆宫十二的意,可宫十二又何尝不是十二万分的拿他那泪眼婆娑没法子?   拿这要挟不说一拿一个准吧,也能让宫十二以后行事谨慎几分。   ——如果这次事件真是宫十二自己玩出来的话。   可惜不是啊,所以宫十二根本没感受到什么要挟滋味,依旧该按摩自己指缝儿的时候就按几下,就是有时候体贴楚铮拳头里面都捏出血了,也只是隐晦点儿压压自己的伤腿,却真没那不靠疼痛就熬过这一场的毅力。   但不管靠的什么熬着,这消耗的体力确实都不小,时近寅初三刻,楚铮正要开始再一轮劝说宫十二和他进城寻医的演说时,宫十二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苦着脸:   “好饿,饿死了!”   可不就是饿死了吗?   他上一次吃饭可都是九个时辰前的事情了,老王家什么都好,就是这饮食恪守饔飧两餐的古制,当然老王大儒是个妙人,他老人家自己以饔飧两餐清庸碌以养文,清浊气以养生,却也不强求底下子孙与借宿的客人都要和他一般享受那半饥半饱的妙处,愿意陪他一道前行的固然妙极,不愿意的嘛,老王家一日里头固定的点心时间就是三次,其他时候但凡有所需,也不是不能加点的。   只不过宫十二昨儿起来,辰正时候用过正经朝食之后,却因为十五及笄的日子心情略有些起伏,又正逢王家三爷邀了文会,他只顾着斗酒诗百篇,哪儿记得往肚子里头划拉多少东西?   等到回屋子想吃了,先是那位教坊大家黏上来,又有王三爷过分风流体贴的添香之举,再加上正好到了这身子出世的时辰,十五及笄魔咒发作……   可不就一路折腾下来,全顾不上吃喝二字了吗?   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系统所说已经到了将要阴极化阳的时候,宫十二难得舒坦几分,又有楚铮在——   这家伙一旦先入为主就不管别人怎么解释都认死理是有点儿麻烦啦,但使唤起来也该有点儿用处吧?   鱼是甭想捉着了,宫十二这大半宿闹出来的动静委实太大,这会子又不是鱼群不拘怎样大动静都要拼死往返的季节,要真在河里摸吃食,大概也只有虾蟹螺蛳这些轻易不肯挪窝、又或者纵想挪窝速度上也受限的玩意儿。   楚铮板着脸:   “身上还在伤上加伤呢,好吃这样发物?回头留了疤痕给宫叔爹看出来,可别赖我将你供出去。”   一行说,一行已经转身去捕猎。   这夜半将明却未明的时候,出没的猎物自然不多——   昼伏夜出的多数已经吃饱喝足回窝去,夜伏昼出的又还不到出的时候,好在楚铮如今也不是那个出行时候还要从人尽可能打点周到、偶尔夜宿荒野也有宽敞帐篷睡着、干净衣裳换洗、热腾腾美味吃喝的小侯爷,能独自一骑在荒野遇着宫十二,这野外寻食的手段总有那么点。   但因着不敢离宫十二太远太久,楚铮只在溪边树上摸了两颗鸟蛋,又在另一处寻了两个只筑了窝却还没勾搭到伴儿下蛋的鸟窝里头,逮了两只倒霉鸟儿,顺便将被惊动起来的蛇也逮了一条,回了溪边鸟儿掏干净腹中东西又拔了毛,用大树叶子裹了两层,又挖了泥土混了水厚厚再裹一层,埋下地里后,在上头燃起火堆,火堆旁边不远不近地将鸟蛋放着烘焙着,又在上头架了个新挖出来的木头锅子,加了水,放了处理过的蛇段。   宫十二这会子饿得发慌,也就能稍微忽略那处的难受,此时也没整个埋水里,倒是半身水里、上半身趴溪边的,眼看着楚铮这一手,倒是两菜一汤的做派,不由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咱们小侯爷也下得庖厨呢?却果然勋贵无君子么?”   虽世界不同,性别设定诡异,历史进程也此快彼慢的,相似处也不少,例如君子远庖厨这话儿,时人多曲解为雄性生物不沾手厨艺的,宫十二便随口说来,随时调侃,却也不免犀利刻薄了点儿,却果然还是他身子难受之下毒舌发作未完。   却不想楚铮反击得也犀利:   “那要看十二你说的是那种君子了。要是‘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之意,那君子何人不从勋贵出?便是帝皇,也不是勋贵之至而已。   要是说那‘君子终日乾乾’之意,那勋贵非勋贵的,似乎也不该是划分才德的分处。   至于说这‘君子远庖厨’……   呵呵,这以羊换牛,眼不见便当为净的逃避心理,我记得前年桥下客亲笔画的小故事里头才嘲讽过?”   说起前年那事,却正好是肃王柴仲彦逮住了那起子海寇在东南沿海的两处海岛窝点,那会子离海寇犯边杀人已经有了些时候,但柴仲彦一则是花费了这许多时候才挖到海寇一个不算正经大本营的老巢心下不悦,二则是又从宫十二那边铩羽而归、没弄到秘药秘籍的不爽利,三嘛,也确实是有以雷霆手段震慑那些海寇的必要,便索性将那两处不拘老少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确实不知事能养熟的孩童,并那些可怜被掳进贼窝的哥儿们得以幸免,只是为了避免麻烦,那些孩童也和生爹分离,另外远远送走了去。   这一番做派,纵然朝中文人有秀才遇害一事,对于那些海寇是深恶痛绝,可到底秀才没什么正经得力的座师同年是其一,寒门出来的文人格外注重品德清名,就是做了高官也不免爱沽名钓誉又是其二,再加上寒门之外的文人对这科举出来的寒门秀才有种微妙的感觉,一时文官弹劾柴仲彦的竟很不少,都说他杀性太重,有失厚道,有失泱泱大国风度。   那会子也不知道是哪儿吹来的邪风,明明太子这个仁厚储君都正色说出“‘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是圣贤好言,但这人也只该是治下之人、友邦之人,万没有宽及沾染我无辜百姓鲜血之人者的道理”了,却还有那一等自诩嫡长正统,必要打压肃王这个危及储君的一伙子在,又有一等自诩清高大度、不随意杀戮的在,总之闹得一团乱麻,且不过短短旬余,就吹到燕南路永乐镇,也不知道多少人冒出来指责肃王嗜杀无道,甚至隐隐有指责太子平日故作仁厚,却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内里一般是个嗜杀贪战的货色。   宫十二那会子已然中举,又不到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程度,为了从系统君那儿赚取更多奖励点,正是苦熬着各种读书、各种设法增加桥下客名望的时候,又巧得很,那种待敌宽厚还自以为是风度的做派,也是宫家最厌恶的——   两个宫家都是。   原世界的宫老爷子是饱受外敌入侵的战乱熬出来的,宫家一定要生出男丁、且必须要足够的男丁,也不是宫老爷子真的几十年如一日的重男轻女、看不出女儿孙女儿们的好处,实在是宫老爷子的叔伯兄弟几乎都在那些年的战乱里头死干净了,而这些老叔伯兄弟们慷慨赴死之前,又都留下了   “怕什么?就是我这一家一房都死光了,族里兄弟日后安稳下来生了崽崽,能舍不得一个男丁给我续香火?”   之类的话,还不到赴死时候的人应得也爽快,谁知道日后宫家只剩下那么三个男人,一个还因为挚爱为护他死得凄惨心灰意冷,一个又因为战时重伤不利子嗣,当年应下的承诺只得宫老爷子努力了呢?   而这个世界的宫家、吕氏,也是前朝几百年戍守边疆的屏障,就是有了老祖先那无子弟以文入仕之前不得出仕的话儿,百来年不再沾手兵事,也是天然厌烦外族的。   顺带的,也十足厌烦那没正经经历过战场血腥,没见过战友亲人血肉横飞的牺牲,没见过无辜百姓惨遭杀戮的不幸,只知道唧唧歪歪还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家伙。   正好此间闹出君子远庖厨故事的那位吉安王,也如宫十二原先知道的齐宣王一般,创立了一个类似稷下学宫的地方,却不如齐宣王百家争鸣,更重儒家几个重视清名的学派,其人嘛,不是坏人,却比之齐宣王更优柔寡断几分,遇上的时机也比齐宣王倒霉,竟是在他之后,只又一世,就亡了国。      ☆、投喂   宫十二仗着系统给的资料毒舌,批驳这君子远庖厨的自欺欺人等诸般坏处,顺便与时下那等为了所谓道德名声就不顾自家人受的凄惨遭遇、倒要怜惜敌人的好些文人论战几场,只说得不知道多少人只恨声“竖子不足以谋”,又说得如老王大儒那样的人深思许久、及至近日都还拿出老做谈资,更说得那股不知意在何处的歪风渐吹渐消,柴仲彦再索要秘籍秘药都更无赖也更婉转……   正是宫十二的得意战绩,哪里想到如今,倒是给楚铮拿出来做反击之资了呢?   一时之间,着实瞠目。   好在宫十二难受之下,虽是毒舌,到底不肯真胡乱迁怒,听楚铮占了理也没胡搅蛮缠;而楚铮也不过是逗着他玩儿,免得他全心神都在那股难受劲儿上的意思,反击稍有所得,却是穷寇未追。   过了一会儿工夫,汤羹不算浓稠,但也算是汤滚肉熟,楚铮就着之前说话时候削出来的木碗盛了小半碗,又夹起一块蛇肉,细细撕碎了,递过去给宫十二:   “先垫垫吧。”   一边说,一边将鸟蛋又往火堆移近了点儿,正好宫十二喝完那两口汤,鸟蛋也能吃了。   楚铮照样服务周到,将蛋壳剥开,又用木勺子大致碾碎了,浇了点蛇汤上去,不说鲜香满口吧,这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宫十二总能又精神两分。   虽然一精神起来,那尴尬地方的感觉又敏锐了些,但总比昏沉沉冷冰冰的强点。   他没再趴在溪边,却也没沉入水里,倒有兴致在溪里头扑棱起来,就是两条腿不敢怎么动(怕带动磨蹭到小菊花,感觉更强烈),但只靠手臂、头颈、肩背等处,就够他在水里游得畅快了。   楚铮看了一会,摇摇头:   “到底是小孩子,这折腾劲儿,可真是……”   说是这么说,到底放心了点儿,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蛇肉汤,虽然蛇肉还不够烂,蛇皮更是韧得很,热乎乎一碗下肚,总比行军时候好点儿有干粮、惨点儿连干粮都没得吃的强许多。   楚铮如今也不挑剔,甚至必要时候那洁癖都能压制下去,喝了汤、吃了肉,又将那两只叫花鸟扒拉出来,敲掉外头一层泥,剥开里头两层树叶子,便是一阵肉香。   这是常爱在水边筑巢的一种鸟类,因其羽毛做灰点褐底状,时人都称呼其为褐点灰,不是正经只吃鱼虾的水鸟,但必要时候,也能在水面掠食,因此这身体比一般鸟儿要大许多,虽比水鸭小点儿,却也几乎有家鸡大小。   就是野生鸟类,身上脂肪不可能像家鸡一般多,隔着树叶泥煨出来,也别有一股鲜香。   只是条件简陋,楚铮虽说包裹得仔细,里头的肉也难免有沾到些许泥灰的。   宫十二这会子精神了,体质加点带来的好视力就发挥效用,一眼过去就嚷嚷:   “先洗手啊,你那手先沾了外层泥,能不带进泥灰吗?”   又主张:   “反正鸟皮也没啥好吃的,直接撕掉吧?里头应该就干净了?”   楚铮也不嫌他事多,还真先将两只鸟放进临时劈出来的木板上,仔细往略上游的地方洗了手,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手帕擦干了,后才去撕掉鸟皮:   “本来这鸟儿该是翅膀腿上的肉还算活,但看你这样……还是吃胸脯肉吧!”   再如何有家鸡大小,这鸟类到底不比家鸡,腿上还能勉强撕掉一层皮,翅膀上撕了皮还能剩多少东西?   宫十二:“哎哎哎,不需要这样特别照顾我啊,我们一人一只呗!翅膀撕掉皮子,里头还有两片嫩肉呢!”   楚铮:“……”   无语片刻,到底依着宫十二的意思将皮撕掉,却不肯如他所愿将整只由他自己啃:   “你指缝那玩意还没取掉,自己拿什么拿?就是另一只手,当我没看到掌心掐出来的血印子?”   执意帮宫十二将鸟肉细细撕下来,翅膀脖子几处虽麻烦了点,但宫十二明摆着稀罕那几处活肉嫩肉的,楚铮也不计较这点子麻烦,一样样细细给剔了出来,照样浇了两两勺子蛇汤上去。   宫十二接过手就是呼噜一大口,偏还要占了便宜卖乖:   “这啥都浇蛇汤,你怎么就不都做成一锅大乱炖呢?”   因着天未明、鸟未鸣,他这句喃喃虽小声,楚铮也听得分明,却只应:   “要做大乱炖,这三样儿可不够。”   宫十二嚼着鸟翅膀上拆出来的嫩肉,终于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咳嗽一声:   “味道还不错,看来小侯爷这几年没在锦绣膏粱丛中享受啊?”   “既然勋贵,总要勋而后方贵。一时锦绣膏粱享受,一时腥风血雨厮杀,都是勋贵侯爷。”   楚铮说着,撕下一只鸟翅膀,顿了一下,却没往自己嘴里放,反而撕开外头皮层,随手抛宫十二碗里——   功夫还挺不错的,虽溅起些许汤汁,却只低低一点,并没有溅出来。   宫十二毫不客气一口笑纳,眼睛却看着楚铮那边:   这小侯爷果然今非昔比了,这直接撕下鸟腿连肉带骨嚼碎,回头只将太尖锐的大骨吐掉的吃法,豪迈得真男人啊!   ——哦,对了,这本来就是个真男人,还是男人里头的雄性啥的。   宫十二猛然醒悟到这一点,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惜,可要说是因何可惜,一时又说不上来,因身下那处忽然又是一阵尴尬滋味,又莫名不愿意再当着楚铮的面折腾自己,便也不多想,几口将碗里头的东西连汤带料吃干净了,转而沉回水里头去。   楚铮看他那样,也不多话,将剩下的东西吃完、火堆熄灭之后再看,天边已发白,城门该开了,又去劝宫十二。   可惜宫十二这会子心中正是各种滋味莫名,总觉得万一给大夫把出自己乃是哥儿的脉象,让楚铮知道了,是比之让宫十一知道自己莫名成了雌性还要尴尬的事情——   他虽然没心思琢磨怎么在楚铮面前出糗竟比在宫十一那样宿敌面前出糗的还尴尬,也只管一口咬定绝对不看大夫不进城:   “这活水挺好的,真的!请看我真诚的眼睛!”   说着,从水里冒出头来,一双偏圆的凤眼殷勤眨巴,几滴小小的水珠挂在睫毛上头,再加上泡了一夜水偏竟还挺好的气色,看着竟比许多哥儿都可怜可爱。   楚铮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干,可这几百年世交、又是难得合上眼缘的孩子,纵然是他先流露出不爱哥儿爱汉子的癖好,他做世兄的,也只有劝他返回正道的,哪里敢在此时做甚深想?   是以匆匆移开视线之后,又很快回转,神色如常:   “什么真诚不真诚的,我只看到两个黑眼圈!你就是不愿意让大夫把脉,也好歹开点儿安神入眠的,多少睡一会儿呢?”   楚铮对这胡乱尝试,又不愿意给外人把脉察觉的阿弟也是无奈得很,但这事确实非同一般的糗,哪怕是有那样为了日后相好先试试的前提呢,也实在不是正常人能想得到的体贴方法——   哦,当然,汉子爱慕汉子原也不是什么正常癖好就是了,但楚铮这时候却没顾得上在此时嫌弃宫十二,只一味琢磨着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多少好受点儿罢了。   却不想宫十二连弄点儿安神入眠的都不肯,看那脑袋摇晃的频率速度,倒比给大夫把脉都更不乐意些。   楚铮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头疼:   瞧这为了还没影儿的那位就硬要试足十二个时辰的倔强样子,这劝他回正道,可能劝得动不?   万一劝不动,日后遇上心悦的,要是通情达理的也还罢了,要是那等胡搅蛮缠的,可会耽误阿弟取夫生子?   一时想得十分长远,却不知道宫十二反对安眠的理由其实很“短浅”,全在眼前:   他如今醒着还能勉强抵御这哥儿身子要命的魔咒本能,可好几回都差点没忍住想拿什么蹭蹭那处呢,要是睡着了,这精神沉睡、身子却还有本能在,不说真的糊里糊涂破了菊,就是没进去,傻不愣登夹着什么在外头隔靴搔痒的,也是很不大男子汉的好吗!   再说眼看着只剩小半天了,如何不继续忍?   回头大不了睡他个一天两夜的呗,谁没熬过夜呀?   宫十二自觉理由不能更正当,可惜对着楚铮却越发说不出口。   好在楚铮念着他年幼无知,也没计较这点儿无理取闹,下水察看一回他的伤势,看着勉强过得去,又仔细试了他额头腋下等处,温度略高了点儿,却还不到发烧的程度,想是那药本就是激发血气的作用——   只是在激发血气,在溪水里头强自压抑了好几个时辰,还是带着伤的,居然没添丁点病,这小子的体质也实在好得离奇,怪道肃王总不死心要挖出什么秘药秘籍呢。   这么想着,楚铮到底更乐意宫十二的体质再好点、更好点,莫真生了病麻烦;另一方面又不敢全指望这体质好到再跑半天水也没事,不得不早作准备。   偏又不放心离开,又顾及宫十二颜面不好发信号让人来,也亏得楚家多年战场出没、官场起伏,也别有一种传讯方式,楚铮几下子安排妥当了,才又有心思再去寻摸些猎物吃食来投喂宫十二。      ☆、刷脸   白天的猎物总是要多一些,虽然还是烤煮烘焙那一套,宫十二也吃得很愉悦。   可惜的是,乐极生悲这个词,存在总有道理。   它在此时此刻再一次彰显了它存在的道理。   楚铮从某种意义上算是见多识广,宫十二有系统君在身也是几乎媲美百科全书的存在,但很可惜的是,楚铮再见多识广,对哥儿十五岁的魔咒一事再有所了解,他最多也是留意一些在这个时候容易伤害哥儿身子的东西,却不会去留意,那些能让那魔咒来得更强的小东西;至于宫十二,哦,算了吧,系统君在能量充足的时候都不可能无偿提供讯息,而宫十二在奖励点和积分都算丰厚的时候也不是总是愿意为了这个检索支付代价的,在此时此刻,为了小小一点儿无毒美味的吃食,他如何能想得到征询一下系统君的意见?在必须以高利率负债为前提的情况下?   当然不可能。   于是,吃进去些对于成婚的哥儿们来说其实算是好东西的东西,然后那勉强习惯了的感觉发作得更强烈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宫十二有三次,差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顺应系统君的期盼,拿那些那啥啥搔痒了。   好在有楚铮在,虽然宫十二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缘故,但他确实越来越希望在他面前表现得足够“男子汉”。   更可怜的是,他之前还能毫无顾忌地拿疼痛对抗那种感觉,可现在,在已经得到了功法,再多弄出两道庚金之精伤口也不很要紧的现在,他居然觉得,当着楚铮那又无奈又心疼的眼神,不好再胡乱添伤口了!   当然偶尔避开楚铮视线的时候还是能将指缝里头的东西往里头戳一戳的,但那点儿麻木到习惯了的疼痛根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吗!   全意志忍耐那啥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神奇的是,宫十二居然真的熬过去了。   没给自己搔痒,也没制造出太显眼的伤口,就是指缝里头戳着的,出水前也没忘记往外头扯开、将那玩意儿塞回系统背包佯作扔掉——   几乎虚脱的情况下还记得做戏,宫十二都要为自己点赞了!   楚铮却很无奈:   “既然那个能扔掉,为什么其他那些要打包啊……   哦,好好好,我知道,绝对一样都不会少,你放心睡吧,我带你回城看大夫。”   宫十二看一眼搭在自家马儿鞍上的包袱,得了马儿十分灵性的一声响鼻,对楚铮坚持:   “东西不能扔,也不去看大夫,我睡一觉就好了,伤口也等我睡醒了自己治——你不许动!”   楚铮的脸色黑了一下,环着宫十二的手却还是很轻柔:   “谁会想动你那些东西啊……   话说你到底是哪儿弄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听阿兄一句,这东西可真不是什么正道……   哦,好吧,这些不管是用在你自己身上还是想着用在谁身上都不是什么正道,可哪怕你正稀罕汉子那歪路呢,也犯不着用这东西啊?   你正青春年少的,犯不着这些个花样,也不该将时光耽溺在这些花样上……”   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宫十二只顾着调整好姿势就舒舒服服挺大爷的眯上眼,别说正经应声,嗯嗯啊啊敷衍两声都懒得,楚铮竟也不恼,反将披风往宫十二身上盖,无奈又温柔:   “好了,睡吧。”   闹得宫十二模模糊糊入睡间,还不忘吐槽系统一句:   “看到没?这个才是亲哥呢!”   说完也没等系统回答,径直睡去。   果然醒来之时,诸事合意:   在水里泡得湿乎乎的衣裳已经被换成干燥柔软的棉布单一,连头发都是干燥而顺滑的,还用一条柔软的丝缎松松系了一束,披在枕头上头。   指缝里头的东西也取了出来,伤口上了点药,包扎得似乎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其实并没有仔细清洗干净,显然是外行人手法,大腿上的伤更是连包扎都没有,只在创口撒了一层药粉。   宫十二眯了眯眼,问系统:   “确实没让医生来过吧?”   系统:“不是开通了日志功能吗?你不会自己看啊?”   宫十二奇了,他贪着方便开通了日志功能,但也没少直接问系统查询,系统看在他狠心多背了十本书的份上,也一直都挺乐意回答的,就是精简些罢了——   怎么这会子,吃炸药啦?   系统哼哼:“我不是好哥哥,找你家好哥哥去呀!”   宫十二茫然了一小会,才依稀想起临睡前的抱怨,失笑:   “这样子别说好哥哥,根本不像个哥哥啦。栓子都不这么幼稚了,更别说……”   很奇怪的,明明之前称赞楚铮好哥哥的是宫十二自己,一直以来都不肯承认宫十一长兄地位的也是宫十二自己,但这会子,说起哥哥,宫十二偏就觉得将这词儿往楚铮身上套别扭得很——   比承认宫十一是哥哥还别扭。   这可真是太古怪了,楚铮的年纪好歹货真价实的比这个身体大呢,怎么竟输给了那个死对头?   宫十二悚然而惊。   系统君在宫十二没察觉的时候,数据激烈运转了一瞬。   有些事情似乎很明显,但很可惜的是,宫十二怔忡片刻,却将这种从未有过的诡异情绪,给归结为接连各种刺激之下,太过想家的缘故。   #没法子,虽然已经不是雏儿但从来没正经谈过恋爱的傻孩子就是这么慢热,何况宫十二还是个始终将坚持大男子汉的立场与笔直笔直等同了的傻子。#   #虽然听过纯粹的直男和纯粹的GAY其实都是雄性生物里头的少数派,双插卡才是常态的说法,但一直没启动过双插功能,遂坚持以为自己是那一种少数派神马的,就是这么一种蠢萌。#   楚铮推开门进来,看到床上揽被坐着,眼神茫然的少年,唇边不自觉溢出一抹笑。   他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少年很萌,随手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就是毫不见外地揉搓少年的脸颊:   “清醒了吗?”   宫十二早在楚铮进门就发现了,但或许是因为“睡前还夸赞人是好哥哥,睡醒了就将人比得连宫十一那混球儿都不如,委实有点儿过河拆桥了”的心思,让宫十二奇特地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楚铮,竟连那勾得他肚子里瞬间咕噜噜响的香味都没能使他抬头,由得楚铮将他的脸颊揉出两片红晕来。   乖巧得楚铮都诧异了:“真还没睡醒哪?”   仔细端倪一下宫十二的脸,呃,除了揉得格外有血色的脸颊外,唇色也是健康的红润有泽,就是眼神似乎有点儿呆,还有内眼角黏着的……   眼屎什么的,曾经是洁癖铮连提都觉得脏了嘴的东西。   当然现在的楚铮已经是个必要时候在身上裹满泥土、几天不洗澡也能镇静布局的男人,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其实还是个连自己的眼屎都不会屈尊碰触的侯爷。   可奇怪的,看着挂着两粒眼屎的宫十二,楚铮竟没有丝毫,反而觉得可爱得很。   高脚凳上早放好了半盆清水,炉子上也温着一壶热水,门口就有小厮侍人随时候命,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让楚铮在亲自端进来粥羹之后,又亲自兑了水、试好温度、拧了帕子,亲手帮宫十二擦脸。   额头,眼睛,脸颊,鼻翼,人中,下巴……   连耳朵后头的小沟,和耳廓里头的曲折深浅,都仔仔细细毫无遗漏地擦了三遍。   第一回水温正好,第二回水温稍高,第三回水温偏冷,然后还转身取了面膏,要帮宫十二涂抹。   宫十二一直清醒着的,只不过这样被服侍着洗脸的感觉太新鲜——   在原世界的时候,宫十二还不会拿筷子就已经学着自己洗脸的好吧?再得宠再稀罕的男娃子,自理能力也是必须打小儿培养的。   到了这个世界,楚铮倒不是第一个帮他洗脸的,可之前宫阿爹是对这个身体的慈爱,现在这楚铮……   楚铮认识的,一直都是宫十二而已。   宫十二有点儿小害羞,又觉得很享受。   ——大概是最思乡寂寞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真正看着自己的人给出温柔、而这个人还不算讨厌的缘故?   宫十二这么想着,坦然享受了这三遍,等到面膏敷上来的时候才推开被子起身穿鞋:   “男子汉大丈夫,涂脂抹粉算什么啊?”   就是宫阿爹还记着他是个哥儿的时候,宫十二也从来不肯配合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涂抹保养好吗!   楚铮奇了:   “涂脂抹粉和是汉子还是哥儿有甚干系?   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颜色尚在辞令之前呢!   再者你们家出的那《孝经》里头不也正经收录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的说辞?   你之前胡闹伤身已是大错,只是那会子药效上来也实在顾不得那许多,如今不过日常保养,怎么也不愿?”   宫十二:次奥,忘了这个时代不只歧视残疾人,尼玛还是个科考做官都要刷脸的世界啊!      ☆、一叶障目   事实就是这么悲剧,哪怕这个世界的科举制度意外在初创不足百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约莫宫十二原世界宋朝时候的完善,也总有些事情,是未曾跨越的。   以貌取人,名士风流,傅粉施朱,竟是士人常态。   像楚铮这样没有使用铅粉朱黛,不过以面膏稍微保养颜色,已经是士人里头的朴素派了。   也就是他常年守孝,又孝期未过就上了战场,才能养得这般朴素习惯。   宫十二:( ⊙ o ⊙)!!!本大爷从此以后都无法面对朴素这个词了好吗!听起来怎么和宫十一那个龟毛混球儿似地?   ——这家伙之前还觉得宫十一是好哥哥呢,回头又觉得拿宫十一比楚铮,太亏了楚铮了o(╯□╰)o   有些提示已经很明显了,但总有那么些忽视曲解这些提示的傻瓜蛋。   例如宫十二。   例如楚铮。   之前,因着宫十二临睡去前都念念不忘嘱咐,楚铮除了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玩意儿带回来之外,也真的忍住了心中忧虑,没召大夫动他腿上的伤,只自己亲手给敷了药——   楚铮虽不是大夫,但总是战场上历练过几年的,治疗外伤的手段也有点,一般骨折之类的伤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奈何系统君那表面功夫委实做得不错,说是没能量帮着治好,但皮肉伤都大致不差,甚至连折了的骨头都正好位置了,不过是庚金之精留下的气息不好祛除,才不得恢复罢了,是以楚铮竟没看出甚不对,只将那腿骨上的伤和指缝儿里头的等同了。   如此这般,看着宫十二才几天功夫就又生龙活虎的,指缝几处的伤更是连丁点疤痕也没留下,他也不过感叹一声“你这体质确实好,怪不得肃王多心”,再想不到竟与宫十二每日天未亮就要盘腿坐着的什么炼气有关联,反要劝他:   “道家经义也有好的,或引人向善,或导人上进,可这什么金丹炼气长寿永生的,自古可听说谁真炼成了?我只见过那吃丹药倒将自己吃死了的。   你喜欢道家我不管,可不许胡乱尝试。”   宫十二笑嘻嘻应了,他原也没想着长生不老,便是法诀到手,求的也不过是个回归雄性正身,顺便哪天回家了能有睥睨宫十一的绝对实力罢了。   永生?   活成千年乌龟还是万年王八呢?   若也得宫十一那般千年万年一起活着未免闹心,可要没有,只得自己千秋万载的,也实在无聊呢。   楚铮看他态度实在好,又确实除了每日大早儿来一番“引紫气为用”的打坐之外,也不曾玩儿什么仙丹五石散的,气色也确实一日好过一日,腿脚走动间也灵便了不少,方不理会此事,又转而琢磨起他那奇特的癖好上来——   爱汉子也罢了,好奇心过重折腾自己身子,怎好?   宫十二给他每日念叨孝经啥的,真心听得头都疼了!   《孝经》那东西,还是宫十二在系统诱惑下,亲自对着本土典故修正、又亲手写出来,冠以桥下客之名发表出去的好吗?   什么背诵啦,典故释义啦,宫十二早做得妥妥的,如今倒要听楚铮再念几回经,对于一个再中举也不过是不得已才读书、骨子里头还是那个一捧起书本就爱走神货色的学渣而言,怎一个苦逼了得?   更苦逼的是,好歹在系统压迫下读书还能赚点儿奖励点积分啥的,听楚铮叨叨,那可是啥好处没有,眼神放空给发现走神了,还会果断遭受暴力袭击——   脑门儿上弹一指头,脸颊上被扯一下啥的,疼倒不是很疼,也不算什么伤面子的大事,就是,那啥,宫十二回头想和楚铮仔细说说这剑体法诀的不同、不再图方便全栽赃给修道的时候,死活说不通什么的,不免就要痛悔一番自己才在哥儿身份的认证上吃了亏,偏还不吸取教训。   好在系统出品虽是垄断高价的奸商货,好歹没狠心到拿伪劣产品充数的地步,这不,宫十二苦逼了几日,一朝顺利引气入体,隔绝庚金之精对身体的影响也不过是三五日的功夫,虽然附着在腿骨上的庚金之精还是无法完全驱逐,但于身体无碍,若有一日修为足够时还能以之做主料炼剑,宫十二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最满意的是,伤势既然都好了,和楚铮也能分道扬镳了吧?   这世兄自然也挺好的,宫十二还莫名幼龄化了,挺享受他温和照料的滋味,但再喜欢的人一旦话唠,也是必须要暂时远离的啊!   ——等回头他将这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再一起玩耍好了。   宫十二此时还挺没心没肺的,等闲看不出日后那在楚铮上战场的时候,恨不得化身成他贴身盔甲更过去的做派,倒是楚铮很有点儿不放心:   “你可不会又乱折腾什么了吧?年轻人爱玩爱闹爱尝试也没什么不好,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折腾到伤了自己身体却是不孝了……   而且你到底年轻,别给人随便哄了去,这一回虽是误会,可谁知道下回会不会……”   楚铮看宫十二极顺眼,又总惦记着初见面时,那个笑起来张扬得意,其实黑黑瘦瘦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少年,便总担心他会吃了外人的亏去:   “不行,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就是游学,有这些日子也尽够了,也免得宫叔爹担心……对了,正好我也陪你回去,看看栓子都长高多少?可有你当年模样?”   宫十二:“我才不回去!阿爹都不知道把亲事退了没有?自投罗网的才是傻子好吗!”   楚铮:“亲事?叔爹这么早就为你相看夫郎了?”   楚铮之前就觉得奇怪,怎么宫十二早没想、晚没想的,忽然就这会子醒悟过来自己偏好小子?他也是因此才一直觉得必是有什么人,趁着他孤身游学的时候诱导他,只不过行事周密,宫十二自己又年幼无知,才没发觉——   为此甚至琢磨过动用飞鱼卫挖那混蛋的利弊。   只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似乎真没什么罪魁祸首,完全只是议亲刺激下的巧合?   思及此,楚铮一方面庆幸自己没下定决定动用飞鱼卫,否则给帝后几位落个笑柄倒是其次,暴露了十二的私癖却委实不好;另一方面又莫名发酸:   “你才多大呢?倒急着议亲?”   楚铮也不是不能理解宫阿爹寡夫守业,不免希望儿子早日成亲、也好延续亡夫香火的心意,可话说回来,就是他楚家这样人丁凋零的,太子君对他也还没催得那么急呢!   这孙辈虽要紧,儿子的欢喜就不要紧了?十二这癖好虽说怪异了点儿,但在军中也不罕见,那种运气不错,双方都熬得了性命卸甲的也不是没有,其中固然有卸甲之后也将这怪癖丢开、各自娶妻生子的,但依然两厢情好,或者于兄弟子侄中过继香火,或者各自纳妾生子的也都有——   哪样不比将好好一个孩子,逼得倒要拿游学为名出走,又想不开拿自己试那些乱七八糟的强些?   宫阿爹的性子柔顺温厚,有时候是显得包子了点儿,但他再包子也是亏着自己、却不至于亏了孩子去肥了别人,这样性子,在肃王安乐君那样的人面前都意外讨喜,楚铮还有一层世交情分在,对他也不是不尊重的。   但再尊重,一想到宫阿爹为了所谓世俗规矩、香火传承,就将宫十二逼成之前那模样,多少有些个不虞。   此时听宫十二这话,虽不至于就由得他不回家,却也应承:   “我先给你打听着,可是什么样的人让叔爹那样欢喜,必要早早让你成婚?你也仔细听了,要还真不愿意,我也帮你劝着叔爹——   大好男儿,正是建功立业锐意进取的时候,何必早早耽于温柔乡?”   宫十二一听大喜:“那人你也不必打听了,阿爹和我说过的,我也真仔细听过好几回了,耳朵都快给阿爹念叨出茧子来啦!可人选再好,性别不对有啥用?你只帮我劝着阿爹退亲就是,我必承你这份情。”   楚铮:“承情就不必了,乖乖和我回家去,别瞎折腾了。”   宫十二:“先退亲!”   楚铮皱眉:“我定会劝叔爹,你还担心什么?”   说是这么说,到底先遣了人去打探,可正巧,宫家这些日子定了两桩亲事,嫁娶各一,都是哥儿赶着十五及笄适人的,里头还有一个宫家哥儿嫁了宫阿爹之前给宫十二看好的那人,却是宫十二过了及笄还不回家,宫阿爹虽心疼儿子及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但看他态度坚决,也不急着要儿婿了,又说亲的时候只说是宫且楦的侄孙儿,又正好族里还有哥儿适龄,又那人选在正常哥儿看来委实不错,那亲事就阴差阳错的成了,楚铮回头听说,也只当宫十二一心学文习武、又没个亲近长辈教导这些事情闹傻了,弄出来的笑话儿,竟是怎么都没往“宫十二是个哥儿”这点上想。   所谓一叶障目,不外如是。      ☆、无奈   回头,送了宫十二回家,宫阿爹听说宫十二十五及笄那天是和楚铮一道儿过的,那仿佛雷劈了一般的愣怔哦,可怜楚铮何等千灵百巧的人物,竟也没想到点子上,   就连宫且楦明言挑剔:“楚家的孩子啊,倒也过得去,可惜我家十二不轻嫁,你楚家嫡支如今人丁又艰难,若不然,你肯入赘,这事儿也不是不能成的。”   楚铮都没往宫十二是哥儿这点想,完全只是= =:   这家人说起小子嫁人居然这般等闲,该说,果然不愧是在军中见惯几百年的老将门吗?   最多是对入赘这个他此前从来没想过的词汇,忽然产生一种诡异的纠结的好感神马的,却也没有多想。   楚铮根本无暇深思。   他遇上宫十二实属偶然,那会子也确实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本是打算顺江而上,为随太子久居京城不得轻动的阿哥、外甥儿采买点儿据说在哥儿里头颇受喜爱的江南之物,但遇着宫十二,这礼物不曾亲手挑选也无碍,太子君爹儿俩原也不差这点子东西。   楚铮并不觉得陪伴宫十二几日,有什么不好。   然可惜的是,公务不等人,尤其当和你合作的同事,是一个行军打战的时候还挺好配合,但平常相处一不小心就各种犯病的家伙时。   肃王殿下,他老人家除了笑起来阴森森,一动手总忍不住想杀人之外,还有一个新毛病:   红眼病。   之前楚铮好难得有了空闲享受一下攒了许久的休沐日,又体贴地没和肃王争抢他要陪膝下几个哥儿的大日子,肃王送他出来的时候说得多敞亮贴心啊?   什么你也多年辛苦了,如今海上平静,水军也颇具规模,多休息几日不妨事,要是能看中什么哥儿夫郎的,不够格儿明媒正娶做侯君,好歹纳几个在身边开枝散叶的,父后和太子君必定都欢喜……   俨然好上司、好兄长的做派,楚铮差点都给感动了好吗!   结果呢?   结果才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楚铮和宫十二在一道、还亲密到送人回家谈论入赘事的消息,立刻动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来召唤楚铮了啊!   据说与这召唤令一起发出、但因为渠道问题稍落后的,还有肃王膝下七个哥儿——   对的,这几年功夫,肃王殿下膝下又多出几个哥儿,都凑足传说中的七仙子了   ——的画像、更贴、爱好特长性情等大致说明,甚至几个年长的还有荷包鞋袜等手艺献上,附带一句:   “入赘有啥好?楚小子又不能给你生娃!   还是挑我家小哥儿,不拘哪一个,都必定是通情达理贤惠体贴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打得了胡虏养得了娃娃,最妙的是,绝对不会管你外宠多少小子,内宠几个哥儿——   来,挑一个吧!嫡哥儿只能挑一个,但庶哥儿真看中了,给你做滕侍也行哦!”   还没再次不小心忘了宫十二哥儿身份的宫阿爹= =:   阿捷可爱又聪慧,怎么他叔父这般傻?我家大哥儿要哥儿做什么?还一个不够又滕侍的?   真有心联姻,还不如看看我家栓子哩!   ← ←因有这么一比较,宫阿爹那种“天哪我家哥儿十五及笄日居然和个说是世交、其实也就见过那么几面的陌生人没名没分过了”的闹心反而降低了不少,特别是在请了族里老人看过,都说宫十二别说怀孕,根本还是个在室哥儿之后,他就彻底放开了。   倒是楚铮,虽没奈何给柴仲彦的大召唤术拽了回去,却很是给他使了几回绊子——   不涉公事军务,只让肃王后院很是倒了几场葡萄架,从来温厚贤惠的肃王君不知怎的奋发图强了不说,皇后太子君还爱上了给肃王膝下几个大点儿的哥儿相看人家的活动。   嗯,敢在正月之前,已经说定了三对,虽然最大的一个也要三年后才好正式过礼,但肃王那如意算盘,却基本给砸碎了。   ——他膝下,最大的,还没定亲的哥儿,也足足比宫十二小了十一岁!   楚侯爷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凡响。   宫阿爹的战斗力也真的非同凡响。   虽然放开了宫十二十五及笄和谁过这个烦恼,宫阿爹这一回,却许久都没肯在“不小心遗忘”宫十二是个哥儿。   之前选中的儿婿人选便宜了族里另一个哥儿,宫阿爹也不再急着非得在一月两月里头将宫十二嫁出门去,但在他而言,哥儿的人生正道是什么?   嫁个好夫婿,生个好小子,相夫教子孝顺公爹!   若能得夫婿长寿一心白头偕老,能得小子聪慧孝顺光宗耀祖,再得个哥儿贴心懂事秀丽可人,那自然更是再好不过的。   而获得这些的基础技能是什么?   厨艺,绣活,管家,理事……   管家理事接人待物上宫阿爹不算强项,厨艺绣活等哥儿必备技巧,他却算得上族里村里的尖儿。   在宫十二刚来时,那样艰难的时候,就能将一碗鸡蛋羹蒸出十足鲜美,连区区一个灰面团子,都要做得比别人好吃两分。   如今日子好过了,虽还舍不得山珍海味的奢侈,但寻常一个苦瓜排骨汤,都能做出媲美大厨的味道来——还更多了几分家常暖意。   而绣活儿,宫阿爹的绣活儿要说能媲美那些专做这活儿的大家肯定是扯谈,但最简陋的时候他甚至只能买得起三四色线,却就能绣得出能卖出去的帕子,岂能不是这小王村里头数一数二的好伙计?   这些手艺,在宫阿爹遗忘了宫十二哥儿身份的日子里,可是个“哎,只能盼着日后取回来的儿郎是个好厨艺的,不然莫不是要等着传给孙儿、孙儿郎去?”的遗憾。   如今,一转头,想起来宫十二竟是个哥儿,遗憾也还是遗憾的,更添了两分自责,却是因为:   大哥儿体贴能干,我竟也这般粗心,竟真将他当个小子使唤,连日子好过许久,也没想起来让他享受正经哥儿该过的日子,倒还要四处奔波。   ——什么是正经哥儿该过的日子?   虽说时下世人对哥儿并不似宫十二所知道的明清时候那般严苛,然而一嫁一娶之间,总少不得一从一属,这哥儿们不拘身份何等尊贵,哪怕是陛下膝下的王君呢,也少不得要相夫教子孝顺公爹的,于是在未嫁时候,但凡稍微疼爱哥儿一点的人家,都会让他们畅快轻松几年。   好点儿的人家,陪嫁得起小厮下人、不指望哥儿真个洗手做羹汤的,就是让哥儿学针线,也不过是能做点儿精细小巧的绣活儿,能给夫婿长辈绣个荷包帕子讨好儿,必不能真做粗了手去的。   至于厨艺,会也还真要会点儿,但大多只需要懂得菜谱会说会品也就是了,除了祭祀祖先的几样菜品,哪儿需要自己动手?   至于差点儿的人家,只要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也不会真要哥儿做什么大活计,该会的还是得会,但在家里得时候,能清闲几年,也总愿意让哥儿多清闲几年。   如宫家如今情况,宫十二因不舍得宫阿爹劳累,自己又是个情况一旦好转就要犯懒的性子,早几年也买了两房下人,宫阿爹琢磨着,这至少能给哥儿陪嫁一房吧?田地铺子虽不多,如今也不缺,吃穿一世不靠夫婿家也不难——   因此厨艺绣活他心热一回,也还没真指望要将宫十二拘着学到真能传承衣钵的,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还要一个小哥儿,巴巴儿往山里头打猎弄肉吃的地步呀?   转角处,宫十二右肩扛着一只,左手托着俩,看不清是什么、但体积都很不小的猎物,雄赳赳、气昂昂,还招呼村里老小:   “今儿收成还行,回头老地方、老规矩,大锅煮肉熬骨头,大家都喝碗热的,有老有小的人家多切一斤一会做顿饺子,病弱无依的人家在多个一斤两斤的,却要看里正分派。”   宫阿爹转头看看正堂榻上那虎皮,捂了捂胸口,忽然就得了一种宫十二一进山打猎,他就要喘不上气儿来的怪病。   宫十二很无奈。   因为宫阿爹犯病的原因越来越多样化,不过一旬半月的功夫,已经进展到了宫十二跨步大气点儿,他都要翻白眼:   “十二,我的大哥儿啊……”   猛喘气、却总喘不上气的地步了。   宫十二= =:十五及笄魔咒神马的真是太讨厌了,本大爷多难得才哄得阿爹忘了大哥儿这个称呼?如今又总念叨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自己是大男子汉,可惜宫阿爹却认准了自己生的就是个哥儿。   如今他记起来了,不肯再被哄忘了,要让宫十二过“哥儿正经日常”了,宫十二虽然很烦,但宫阿爹那喘不上气居然真不是故意装病哄他,而是真的担忧所致,他还能如何呢?   不过无奈而已。   ——他不知道,更无奈的还在后头呢。      ☆、后手   正月里,连去刘家走亲戚,都被宫阿爹当弱不禁风小哥儿照顾了一路的宫十二,还在很认真地希望,嗯,能有点儿什么事,可以让宫阿爹忙得忘了他是个哥儿,或者最起码的,就是记得也无暇来盯着他,就好了。   但等事情真的来了,宫十二就斯巴达了。   ——能让阿爹忙起来的事情辣么多,怎么就非得摊上这样要命儿的大事呢?   刚来那时候,就又是旱灾、又是蝗灾的大灾,后头又是今年热了明年冷了,庄稼收成一不小心就很不如意不说,连人都有冻死、热死、渴死、给雪压塌屋顶死等等各种死,宫十二给烦得够呛,也吓得够呛,甚至在系统君透露任意门之至妙任意处之前,都不敢太急着回家了好吧!   就是这两年,托系统君各种胡萝卜加皮鞭诱导督促的福,宫十二将棉花种植、火炕保暖等等都给折腾出来了,小王村里外远近的日子眼看着也算安定繁荣了起来,宫十二都不敢太信任其抗灾能力。   毕竟总体生产力摆在那里,宫十二再能折腾,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头就折腾出二十、二十世纪的水平——   当然就是二十一世纪,天灾中也没谁能保证无有死伤的,只不过此时、此地,应对天灾的能力更为不足罢了。   不足到宫十二很烦恼很烦恼,不得不认命接受那大儒入仕的任务,好给宫阿爹等人留一个更安定的环境,和一个更能应对天灾的家族。   在被庚金之精伤到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不错,本以为这一回该能认真攒够奖励点好回家了。   然而,现在,宫十二知道,他错了。   大错特错。   这两年小灾不断,可大灾没有,宫十二就差点忘了,在旱灾蝗灾之外,还有一个频发名词,它叫涝灾。   才出了正月,雨就绵绵下了起来,一开始大家伙儿还挺高兴的,毕竟春雨贵如油嘛,一场及时好雨也是收成的保证呢,再说雨势虽缠绵,却真不大,纵然连着下个三两天,也不过是让道路多泥泞,水却没怎么积——   这也亏了小王村这几年都很注重水利建设,虽然最初目的是应付旱灾,但那些水渠水坑的,拿来应付这忽然淋漓的雨水却也不错。   但再好的水利建设,二十一世纪都会有水涝之灾哩,何况是个折腾出水泥配方、却没有钢筋配的古时候?   雨下个三两天看不出什么,但下个十天八天的,漫说别处,就是小王村中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地里刨食儿的就是这么艰难,靠天吃饭、靠天吃饭,旱也难,涝也难。   春雨稀罕的时候贵如油,春雨一旦大减价了,农户们又该担心将地里的种子苗儿给泡坏咯。   少不得,就要将地里的水舀掉、将水渠挖深、将水坑挖大,尽可能将水排出去,浸泡了什么都不怕,只一怕浸坏了庄稼,二怕淹坏了粮仓。   如此忙忙碌碌的,倒也有那么点儿成效,只是地里头的雨水舀出去,那老天又继续降水下来,虽然一进一出的效率大致不差什么,但这么着,谁还能歇得住?   不知道多少老的小的残的弱的,也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或持瓢,或执斗,也跟着奋斗在排水第一线。   当然,宫家,不只宫十二一家,基本上宫氏族里头,真让老的小的们出来干活儿的还真没有,只是壮年健康夫郎也不许淋着水的,还真就宫十二一家子。   代价嘛,除了宫阿爹在家里头也定要忙个团团转,各种烘干衣服、熬煮姜汤、为族里邻里大人都下地的人家帮忙做饭照看孩子啥的……完全顾不上再记挂如何让宫十二过上正经哥儿日常这点好处外,就是宫十二,也忙得陀螺转。   满脚泥泞啊,满身湿透啊,倒春寒的时候湿冷湿冷的,闷热起来也是湿热湿热的,宫十二仗着如今体质已经强到非人,每天沐浴的时候必要洗头的,只是这雨下得让人在屋里头呼吸口气也都是水汽,他又为了省柴禾、也为了多点儿睡眠时间,各种躲着宫阿爹不肯烘干头发再睡觉——   这头发洗得,真心不算舒坦。   没风湿,也总觉得湿腻腻的,不痛快得很。   但若只是这般,也不见得比旱灾的时候难过多少,好歹有水管够喝,总比渴得嘴唇干裂才舍得润一润的舒服点儿。   再说宫十二如今知道了任意门的好处,真受不住的时候和系统换点儿除湿烘干的东西,也不是那么舍不得了——   至少不是原先以为此处时间过去多少、原世界的时间也过去多少的时候,那般心头割肉一般的不舍。   可惜,涝既成灾,怎么可能只是这么着?   雨水淅淅沥沥缠绵不断下到二三十天的时候,稍微有点儿见识的,那心头担忧的,就已经不仅仅是地里庄稼被泡烂几何、仓里粮食又霉烂多少的小问题了。   里正,族长,老人们,不少冒着雨,凑到白水河畔看水位的。   这白水河是极好极好的,不知道养育了两岸多少人口,前几年那样儿大旱,虽也引发了什么抢水的悲剧、什么祭祀龙王的闹剧,但也不过人心复杂,这白水河本身,还真是活了许多庄户人家的大功臣。   但河水解旱,却也可能泛滥成灾。   虽然前几年趁着旱情严重、河里水位降低,官府牵头、宫王祝柳诸姓人家积极响应,也很是将河床又深挖出不少,甚至凭着挖出来的河泥,很是多造就了些良田。   而地里的水渠、田垄地头的水坑、村头村尾的池子……等等蓄水之物,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不少。   可惜的是,数量虽好看,质量却很是马马虎虎,又主要冲着蓄水功能去的,这对应旱灾或许尚可,对应涝灾嘛……   小王村还没出现类似事件,但据说这几天坍塌了水池水坑的村落,已经不只一两个。   好点儿的,虽给漫出来的水闹得够呛,好歹人没事;倒霉的地方,据说人都给冲走好几个,至今没找回来的,也不只一二个了。   而白水河的水,也一直在外上漫。   小王村早将几处引水口堵住,只架不住往常足以堵水的石块沙袋,如今总不过三两天的就能给漫过去,又石块沙袋缝隙里头溢出来的原也罢了,更让人担心的是——   会不会,溃堤?   这白水河不比大河(类似黄河),水中泥沙等闲并不多,河床一贯就算不上高,又有前几年深挖一回,河床比岸上平地足能低下去三两丈,奈何这雨水淅淅沥沥的总也不停,反又越下越大的趋势,眼看着都从绵绵春雨下出夏季骤雨时的气势,偏这缠绵不断的依恋又丝毫不改,这水位慢慢漫上来,如今不只比岸上平地高,离那堤坝低矮处,也都快能溢出来了。   白水河往年的水位都是极好的,养得两岸百姓都习惯了不旱不涝,当然旱灾前几年遇着一回,可小王村基本是有惊无险度过的,因此竟没有更有远见的人家,能想到有旱有涝、须得赶紧加固堤坝——   宫且楦等人倒说过几回,但也没啥紧迫感,谁知道这么快就正给说来了呢?   如今少不得焦头烂额地,在抢救庄稼粮仓的时候还要分出人手加固堤坝,偏宫十二弄到了水泥方子却没有钢筋配,也不过是个硬度有余却扛不起大面积压力的脆弱玩意罢了——   谁说到了古代有了水泥就能各种堤坝城墙修桥铺路走遍天下皆无忧的啊?   站出来,本大爷保证不打死你!   宫十二不死心试过一回水泥,却发现还没有时下那混合了糯米泥灰的给力,早心灰意冷了,如今看大家伙儿忙着修建堤坝,也不敢多话,不过是仗着身强体壮干些体力活儿罢了。   倒是宫且柳惦记着:“那水泥做出来的东西,铺张大了虽然容易压裂,但如今也没那许多糯米泥灰的,是不是该做些个备着万一?”   宫待岳也没忘记,只是:“水泥一遇水就凝结,眼下又还不需要,多备着泥灰给润湿成一坨也没意思……”   宫且楦跌足:“傻子傻子,润湿成一坨无趣,也可以先润湿出砖块来……对了,只要每块不太大,垒砌黏合,怕不怕裂?”   宫十二茫然,他说是走过不知道多少水泥路、睡过不知道多少水泥钢筋建筑起来的屋子,这自己玩水泥,其实之前那失败体验是第一回,这做小块了再黏合成不成,他还真不知道呢。   ……似乎,修建公路的时候,那水泥确实是一块一块浇的,可到底是为了方便通车,还是不易裂,宫十二也说不清。   更不知道此处的黏合剂,用在水泥上好不好用。   众人看他茫然,倒有点新鲜,又有点心悸,还是宫且明拍板:   “十二虽然得祖宗庇佑,但日子是我们过的,祖宗也不可能代我们活,岂能事事周到?   这水泥之前做出来不少(基于宫十二的神奇,他才一开口,又正好是农闲,都不等试出个所以然来,族里青壮就自发制出不少水泥灰,可惜后来发现没钢筋简直鸡肋),倒也还存着,这真有个万一的时候,再不得用也比没有强——   横竖也就是做些模子,没多费事,且备着罢!”   宫且楦也赞同:“反正后手不嫌多。”      ☆、又见天灾   宫家,不,吕氏,祖上原也是泥腿子出身,然而几百年前已经转为将门世家,近百余年虽说又归隐山林,这隐居地选择得却好极了,易守难攻不说,还风调雨顺的,什么旱涝大灾,早几年真是想都不需要想的。   然几年前那一场大旱,纵然宫家无伤亡,也足够他们明白天威之怖,未雨绸缪之必要。   后手,是真的再多都不嫌多。   有备无患,备而不用更好,若有万一,哪怕只是多备一根稻草,都可能恰是正正好够救命了的那一根。   小王村的防涝行动再次轰轰烈烈地进行了起来,论动作,甚至比旱灾时候还要大些——   毕竟旱灾的时候出了庄稼混种也就是抢水,混种这事儿没瞒着人,但连小王村人不少自己心里都不怎么肯定效果,也不可能逢人就去卖安利;而抢水嘛,小王村人不至于对下游人家赶尽杀绝,可水就那么多,也不可能傻到自己不用还挑着给别人送去,自然也是各村各地各自为政。   然涝灾却又不同。   虽说旱涝皆无情,但若是旱灾,哪怕是紧邻之地,若一处能抢得到水、而另一处无,也常常有个一生一死的天壤之别。   然而涝灾之事,虽也有两岸之间,因地势高低,一处良田成汪洋,另一处依然是安乐太平地的情形,但说真的,若没有地势优势,溃堤之时,可不是只要你靠着那一处堤坝足够坚固就行的。   谁知道上游能冲下来多少水?   再说这防涝的沙袋也不比旱灾时的水,如今看出情况不对的老人也不只宫家一家、小王村一村,若是以往还可能心存侥幸,有了几年前那一场旱灾,宫家一牵头,自然无有不应。   虽然因此少不得要耽误一二自家田地,但“倾巢之下无有完卵”这句话未必个个庄稼汉都会说,道理却不是都说不懂的。   加固堤坝,留渠泄洪——   虽然这水渠的去向很有一番争议,然而此事不只宫家出面,连官府也赞同在万不得已时向地势低矮处泄洪、以挽救地势较高处的良田。   是以纵然地势低矮的地方也未必没有良田,那被选中的地方也无可奈何,好在官府有言在先,待洪水过后总会尽可能分派些安家银子,就是十里八村其他人家,因得了好处,也都表示那舍己为人了的村落人家,但凡愿意的,都可以先到别的村暂住着,口粮柴禾能自带最好,要是实在不能,村里头老弱们得的照顾,也总多少给他们一份。   白养着青壮自然不行,但实在老弱的,只要村里的老弱有口粥吃,也总不会少了他们一口喝的。   诸如这般,好些个应对之法,宫家当此时候也没再将水泥方子藏着掖着,毕竟一家一族之力到底有限,不如给了官家,由他们筹备,当然也没忘了将水泥的利弊说在前头,只看着弄泥灰总比往山上采石容易些、而水泥板再易碎也比沙袋坚固点罢了。   这两点好处,也足够县官府台们重视了。   防涝行动就这么轰轰烈烈干了起来,宫十二少不得也要跟着奋斗在抗涝第一线,还不只小王村一处,因他体质实在好,力气大、速度快,耐力还好得简直不像人,几乎白水河上下左右都跑遍了,累得到后来,连着几天、长的一次甚至足有十一天,都顾不上洗头的,也是常事。   宫阿爹也忙得很,都有好几次,在宫十二忙得一回家连饭都顾不上吃、甚至脚都顾不上洗就睡着的时候,也顾不上给他洗脸洗脚了。   这么着,什么哥儿该过的好日子,更无暇提起。   宫十二似乎达到了目的,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忒么滴本大爷都给腌成臭肉了啊!就这么着,还不如给阿爹叨叨个耳朵起茧子呢!   #本大爷的许愿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求代价不要这么坑爹!#   #真灵验求下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奖励点破亿谢谢!#   宫十二给自己的愿望坑了一脸血,深悔自己当日许愿没多多加些个前提。   系统君:呵呵呵,你想太多了,朕赐予爱卿的是剑体诀,不是大言灵术啊!   就是大言灵术也不可能这么灵验。   悲剧的还在后头。   ——这个后头,嗯,来得相当快。   也真是太久没有应对涝灾,哪怕老人不少,读书人也有,大家的目光却都放在堤坝上,偏忘了,连绵雨势带来的,除了江河涨水、溃堤成灾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例如山体滑坡,例如泥石流。   宫家并没有将制纸之法紧攥在手中不放,早在楚铮正好寻来那一年,宫家就将制纸、印刷等法子相赠,并且坦言:   “随君赠送,或进上皆可,楚家子的人品见识,我们总是信得过的。”   楚铮自然不会想着独占,以皇家牵头,这纸张取代竹简木简的速度可不要更快。   如今不说整个白水河沿岸,就是永乐镇一带,这造纸作坊都不只宫家一处。   这一次悲剧,也就来源于造纸。   造纸的原料一开始极简单,什么破渔网烂草席的都可以做原料,但纸张的质量有高有低,宫家对楚铮倒没有如何保留,当时所掌握的各种质量纸张制造方法都尽数给了他,当朝又正是想着开启民智、任用寒门的时候,对造纸术也没一味珍藏,只是放出去的消息少不得要有些筛选,真正公布天下的,总是那利用材料便宜的法子——   自然做出来的纸张质量就有限,只符合皇家让寒门多多藏书、多多读书的好处罢了,却不太符合哪些富贵人家的逼格。   各家摸索造好纸的人才可不要太多呀!   而要造好纸,除了自行摸索出什么秘法之外,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那就是用好材料。   破渔网烂草席都能造出纸张,上好的木材芦苇,做出来的自然更好。   据说松木纸还能有松木香,梅花笺还能带上梅雪寒。   总之,嗯,很有追求。   只是这个追求少不得有所破坏。   宫十二已经很小心,他原先虽然纨绔不理事,可好歹被拘在课堂那些年,多少知道环境污染这个词,而系统君,系统君出品的东西价格上虽然很奸商,货物质量却还算有良心,造纸术也附赠造纸作坊过程中各种从粗糙到精细的防治环境污染之法,如何保护水源,如何珍惜草木,这些个皇帝在公布造纸术的时候,也一并写在圣旨里头。   敢于挑战圣旨的不是没有,到底不多,各处造纸作坊都很注重保护水源,虽然技术粗糙,但说真的,做得比有着各种先进技术设备的真还要用心许多。   但不挑战圣旨,不等于就事事周全了。   白水河上游有几个村寨,因村里头都有某个富贵人家的山头土地,也开起了造纸作坊,村里青壮没少伐树砍木的去卖钱。   虽然他们做得也很合规矩,砍下一棵树之后总会在近便补种一棵,但补种的小苗儿论起挽留水土的能力,又哪儿比得上原先老树?   也是皇帝疏忽,因他公布的原就是那用烂渔网都能作材料的法子,不觉得对树木水土有多大损害,再则因为蝗灾事,也才公布过水土植皮对于防蝗的重要性,也就没想着在公布造纸术的时候再念叨一回,结果可好,那几处村寨所在的山坡,老树尽给伐干净、换成小树苗的,竟有不少。   宫且楦苦笑:   “那张家也不是什么黑心商人,说起来还是因着他嫡支一脉在京为官,很知道当今推广造纸术、广惠寒门的好意。他伐树也不仅仅只为了做高价纸,还有些稍差、但也用了好材料的中等纸几乎以成本价卖给了寒门学子……   如此本是好意,奈何……”   宫且明叹息:“谁想得到呢?原来没了树木,山上泥石汇集成流滚落,竟是那般可怖。”   白水河两岸不少山林,往日山下人家也会去伐木,或作柴火,或作栋梁家具,但用量总是有限,不想造纸术一出来,破坏大了,才知道还有泥石流这玩意。   一知道,就是随着两处山坡脚下,据说至少二十户人家遭灾的消息一起传来的。   这时候外头传的还是那几处人家贪心不足,引起山神发怒,也就是宫家诸人,有宫十二脱口而出“泥石流”、继而又普及相关知识,才知道不是什么山神,倒是贪心,还有几分。   可再贪心,他们也只是无知,他们至少已经做到砍一棵、栽一棵。   宫十二抹一把脸:   “堤坝加固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万一时刻往山上迁移的准备也有了,地方我看过,除非真是天要绝人,不然不该有泥石流之类的……   那几家,虽是自己无知,造纸术总是我说出来的,我想去看看,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   宫且明毅然点头:“你稍等,我让你叔伯带点人手一道去。”   ☆、生与死   宫十二却不愿意等。   他不是不知道宫且明的好意,但有些救援,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有时候,别说一个半个时辰的差距,哪怕一秒钟,一刹那,也往往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宫十二走得很急,他口中一句“我先走”不多短短三个字,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还在厅里,第三字的时候却已经窜出至少半个村子,宫且明与宫且楦几个抚须对视,吕家将门出身,除了马上功夫也不是没有那马下的轻身功夫传承,但这速度……   半晌宫且柳摇头笑一句:“果然不愧是祖宗庇佑之人啊!”   一时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又自个起身,点齐族里小辈出发救援的,聚集物资医药骡马后一步赶去应急的,一番忙忙碌碌。   他们忙碌未完之时,宫十二已经到了大刘村。   其实比大刘村更近的,还有一个米家沟,但米家沟更往里头凹进去些,大刘村虽也邻山,但因为山峦在该处正好凸出点儿,便更临近白水河,两处的距离论起来差距也不会太大,以宫十二的脚程不过一刻半刻钟的差距——   而大刘村却还有宫阿爹的原家舅父,宫十二对那一家人观感尚可,不算极好,却也没如何坏,此时少不得有一二分私心作祟,便径直往大刘村去了。   稍顷抵达,大刘村已经是一片喧哗,哭声喊声呼喝声,但或许是半农家半猎户的关系,不少人脸上虽带惊惶、或挂泪痕,只顾着自己一味躲避的竟没有多少,有也不过是老残病弱之人带着小娃娃们闪到一边,算得上了劳力的那些个,包括健壮点儿的哥儿夫郎、半大不大的小子们,都聚在遭灾的那一处,力气大的或者举着锹靶之类的工具,或者随意捡起来的木板石块的,拼命挖着泥、搬着石块树枝又或者坍塌的屋瓦碎片,挖出来一个就呼喝一声,就有卖不了力气的围了上去,将人抬到一边,先一试生死,随后或者取了伤药救治,哭着去忙活救治下一个……   虽然忙得有些乱,却自有一种温馨在其中。   大刘村的人其实没有宫家那么团结,否则刘家舅公也不至于落到要连着几年去宫阿爹处打秋风的地步。   然而聚族而居的好处也在这里,就算因为族里制度、族人贫富等等诸方面原因,平时某家某户一时艰难可能无法获得举族救助,但遇上这样忽如其来的灾难,愿意援手的,能及时援手的,往往也是平日里或许只因为三瓜两枣就能吵吵一顿的族人。   山神发怒很可怕,就算族里最老的老人也没经历过的山神怒火是很可怕,但越是可怕的灾难,人们越是会拧成一条绳。   因为天灾太可怖,人类太弱小,只凭自身,难以存活。   这似乎是早已经写在基因里头的生物本能,虽然因为智慧的进步,人类很难做到如山羚过悬崖时那样,老弱者总会先一步跃出、好让青壮踩着它们的背跃过悬崖、获得生机的牺牲,但必要的时候,却也不是不能。   何况此时情境,还远不到山羚过悬崖的惨烈。   刘茂带着刘学文、刘承平三辈人都在忙着挖掘,那边陶氏带着几个儿郎哥儿也在忙着些烧水包扎的后勤,刘学武、刘学斌娶得都晚,夫郎怀孕倒不晚,齐齐都是一个半大不大的肚皮,也跟着忙忙碌碌地转前转后,宫十二远远看着,还没认出是表舅爹,先就给骇了一下——   却是当年几回守着家里头表姐妹外甥女儿们生娃的壮观,天然对孕妇有一种敬重畏惧,如今看着孕夫虽总觉别扭,也免不了再赶几步:   “大着肚子的都一边儿待着去,少添乱啊!”   宫十二如今不只速度快,嗓门该大的时候也很不小,惊骇之下这一声更是震得人耳膜发疼,正要将一个遇难者身上屋梁移开的几个壮年汉子甚至觉得那屋梁另一边压着的石块摇摇欲坠的,一个大肚夫郎,嗯,不是刘学武兄弟几个的夫郎,肚子更大些,坐在一边看着小孩儿们一边烧水,闻声挑眉嗔怒:   “大肚子怎么就添乱了?你有本事你阿爹不大肚子自己从石头缝儿里头钻出来啊?”   被石块虎了一跳的汉子中也有一个沉声抱怨:   “小声点,震塌了原本没塌的,压死了原来还能救的,就不添乱了?”   宫十二给一嗔一怨弄得有些讪讪的,可也知道是自己莽撞,几步上前帮那大肚夫郎将烧开的一大锅水倒进桶里,又倒了一桶冷水下去继续煮开,一上一下不过用了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经窜到那给屋梁压住的倒霉人旁边,一边伸手抬屋梁、扯人,一边讪笑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见过世面,总觉得那些个挺着个大肚子顶危险的。”   给屋梁压着的那个虽倒霉,两条腿都给压得血肉模糊,可也还算幸运,夹着屋梁家具石块等恰架出来一点子空挡,他倒还有呼吸,甚至有神智喘息着接一句:   “是顶危险的,但还有更危险的,老瘸子家那个长哥儿,昨儿正好顶着个大肚子,还带着个小哥儿,和他夫婿一道回来借药材……”   一边说,一边吃力地往另一边望过去,那边其实已经挖开了一些,他口中的老瘸子已经给挖出来了,还有气,但头破血流晕迷不醒,也不定活不活得下来。   只是他说的那哥儿带着夫婿回原家借药的事,似乎村里没多少人知道,再加上一时忙乱,大家伙儿挖出个老瘸子,竟就没继续挖那一家,此时给他这话一说,一个正帮他检查伤势的老头顿时面色大变:   “老瘸子家那长哥儿没有回去?昨儿在村口遇上的时候,不是说他原家阿公病得急,立等着用药,他夫夫俩要立刻回去的吗?”   那人也昏昏沉沉的,却还是强撑起精神,断断续续说着:   “没回去,他要的药老瘸子也没有,之前存的几份前儿刚好给了三太爷家的小孙子用了,长哥儿夫婿还嚷嚷着让老瘸子去问三太爷讨回来,可老瘸子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倔得很,当下就一句话撅回去了,他那夫婿脸色就很不好看,又逼着长哥儿去问别家借,说缓过这一阵再还……   长哥儿也不肯,俩夫夫吵了几句,老瘸子也哼了几声,那汉子就胡乱卷了点药材,自顾自回去了,连着长哥儿并那小哥儿一道留下来……”   那老头就跺了跺脚:   “老瘸子不只腿瘸,眼也瘸了,瞧这给长哥儿找的都是个什么人哪?   那驱寒祛湿的药材平日不算什么,可这会子用好了不定能救命哩!再说给老三家的那份儿,可不还是仅剩的一点儿虎骨酒?   老瘸子为那虎可是腿都瘸了一只半的,也就是惦记着当年老三将他从山上背下来,又给他并他那夫郎垫了不少药钱才给了的,那一家子从来有借无还的,也亏得好意思张口……”   一时附和嫌弃那汉子的不知道多少,好在嘴里说着,却不耽误手上动作,宫十二是其中最快的一个——   他一向对孕妇孕夫有点儿诡异的敬重,虽然也敬而远之,但听说那边废墟下压着一大两小,其中一小还连爹胎都还没爬出来过,那动作能不快、能不急吗?   只是老瘸子家的情况又不比之前那一家,那位是正好给压在屋梁和家具石块构造出来的小空隙里头,上头的泥一给挖开,他不只能喘气,还能呼救,那老瘸子家却没这么巧,几个大件各自零落,宫十二空有一身气力却也只得一点点挖,偏随手抓来的木材石块都不顶事,三两下就能碎掉一个,他到后来的烦了,索性直接空着手挖,反倒还快些。   可惜,再快,也快不过命去。   长哥儿那会子似乎是在厨房,大概是他家那个小哥儿嘴馋吧,爹儿两个都在厨房里头,忽然遇着这泥石流,长哥儿反应似乎还不满,将那小哥儿牢牢护住了,只可惜,那厨房是独立出来的一小间泥胚房,也没有门,泥流直接冲入门洞,冲垮房子,爹儿两个都给埋在里头,挖出来的时候,长哥儿身子都僵了,小哥儿也没了呼吸。   一时众人都不免悲戚,虽然挖出来的死人不只这一个,但这样两尸三命的到底凄凉了点:   “老瘸子可就这么一个哥儿……”   不想连外孙儿都一道没了,可真是……   但再凄凉也顾不上唏嘘,将尸体移到一边,众人又开始挖另一处。   宫十二却迟疑了一下,摸了一把那长哥儿的肚皮:   “这得有几个月了?若是生下来,可能活不能活?”   旁边正给长哥儿擦拭尸身的一个老夫郎叹气:“小子好不晓事,大人都死了,胎儿哪能活?”   宫十二已经转头去清洗那小哥儿口鼻间的泥水,又按压着他的胸肋各处,闻言只匆匆答一句:   “我听说过‘棺材仔’,据说就是母……阿爹死了,胎儿却没死,结果死人在棺材里头产子了……”   便急急低下头去,也顾不上什么洁癖不洁癖的,对着那小哥儿的嘴里就亲上去,那老夫郎正惊骇:“死人产子?那不是鬼子吗?妨家碍亲人的啊!”   又见他连个死了的小哥儿都不放过,越发惊怒:   “你这小子好不晓事,死者为大知道不?轻薄小哥儿也不能欺负死人哪!”   都顾不上扔掉手里的帕子就扑过去阻止他,宫十二抱着那小哥儿躲了两下,才将嘴移开,又将人放到地上继续按压胸腔:   “谁轻薄死人了?我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轻薄这么个小孩儿啊!”   当本大爷没见过美人吗?就是楚铮那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也比这么个瘦巴巴的小娃娃有色,再说了,“这小孩还没死哪!”   老头正好给之前那人包扎好了,正好再挖出来一个也是死人,没得他用武之地,便走过来:   “棺材仔?”   身手摸了摸长哥儿的肚皮,想了想,咬牙:   “就是妨家碍亲的,也总比让老瘸子身后丁点香火没有的强些——   老七夫郎,你来,帮长哥儿把孩子生下来。”   老七夫郎就是那个要挠宫十二一脸的老夫郎,闻言迟疑了一下,一拧身:   “那二阿兄您可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又呼喊:   “阿水,你赶紧将烧开的水给我备得足足的,阿平回家取两片柚子叶再煮一锅,回头给娃娃去去晦气……   阿云来帮我,这长哥儿可没法子再用力了,少不得要我们将那孩子拉出来……”   除了他呼喊的几个,又去帮忙的人也还不少,大家脸上虽然带着几分忌惮,但也都赞同刘二太爷的抉择——   再怎么棺材仔,能活下来总比都死绝了强。   刘二太爷凑在宫十二身边,却不像老七太公期待的那样将这臭小子教训一顿,他更好奇:   “这小哥儿我察看过了,确实没了呼吸脉搏,怎么你倒说他还活着?”   宫十二忙忙碌碌地做着人工呼吸,捡着空挡答几句:   “闭气虚弱的时候,脉搏摸不着也可能,他的瞳孔还能收缩,就值得救一下试试。”   还有他再一次大出血请系统君出马加强了点儿体质,只要不是倒霉彻底,该不至于脑死亡了吧?   刘二太爷不算正经大夫,不过除了猎户人家多少会点儿的外伤包扎手段之外,他还看了点医书,懂点儿草药,此时听说还有判别生死的又一种法子,少不得追根究底的,宫十二也不嫌他烦,嘴巴得空的时候就给解释几句,刘二太爷如醍醐灌顶,又央他去看其他死人:   “别还有能救的却错过了。”   宫十二看死活哪儿是靠什么瞳孔?他不过是靠系统判断罢了,此时自然知道其他那些都是真死人了,只不好说:   “反正我就知道这法子,你让其他人照着去试过,能活自然会活过来……”   正说着,那小哥儿猛地喘了一口气,眼睛还是没睁开,胸口却有了起伏。   刘二太爷“哎哟”一声,眼都直了:   “这、这还真是……”   那一边老七太公也真拉出来一个娃娃,哭声和小猫儿似的,很病弱的小哥儿,却好歹真是个活着的娃娃。   刘二太爷越发叹服:“你连隔着肚皮都知道生死啊!”   宫十二呵呵两声,顾不上再理他,就着系统君给出的活人提示,赶紧挖着去了。   ——让系统君给提示可不容易,整整一百个奖励点呢,可不能白花,真将活人等成死人才是冤枉呢!      ☆、取舍   宫十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展成为一个超级行动派,因为长哥儿事件痛定思痛启动系统扫描功能之后,他挖掘被掩埋生物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   一爪子下去就能掀起几个壮年汉子要挖许久的一大块废墟啊,又一爪子下去就能正正好将埋在底下的生物拉出来啊!   那拉扯的动作简直粗狂的要命,但被拉出来的生物却都奇怪的似乎没有因此增加什么伤势啊!   ← ←当然每个被泥石流淹的的孩子都是这辈子继续折翼的天使,早就伤痕累累的身上究竟哪一道可能是因为救援者的粗鲁新出现的伤口也很不好说,围观众人会觉得宫十二的力道使得妙,是因为在他拉出一只和之前那人一样好运躲在一个没给泥水彻底掩埋的小空间里、并且更好运地因为身子娇小而毫发无伤的小猫咪时……   那猫咪被拉出来的时候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居然一落地就一溜烟儿地窜树上去了o(╯□╰)o   → →虽然这忽然冒出来的小子诡异得很,在长哥儿之后每挖一个都是活的,但这么活蹦乱跳的证据,也就这么一只小猫咪了。   之前什么狗儿鸭鹅的,可都没这么生气勃勃,某只倒霉被压断了腿的鸭子,目前已经被褪毛炖汤进行时了。   是的,你没有看错,宫十二疯狂挖掘的,除了人类,也包括其他生物——   活着的任何动物。   什么小猫小狗甚至小老鼠都被挖出来啦!   诡异的是,就这么不务正业,他一个人挖出来的人都远超过其他战战兢兢、很务正业的其他所有人!   更诡异的是,在长哥儿之后,只有他一个人挖出来的生物是活的!   就算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脉搏,由刘二太爷带头进行一番羞死人的轻薄之后,也都一个个吐息活过来了!   更更诡异的是,只要不是他挖出来的,即使其亲戚友人再如何不死心地轻薄着,也都死得透透得。   哦,对了,其实就是长哥儿,他们两个半人也活过来两个了,也都是这家伙挖出来的!   ← ←这么一算,除了长哥儿将生机给了肚子里头那个之外,这家伙挖出来的一直就是活人?   一开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但随着被埋住的人都挖出来,能活的已经救治好,活不了的也将尸身擦拭干净了,而宫十二依然忙忙碌碌的,几爪子下去就是一只活着的猫猫狗狗——   ( ⊙ o ⊙)哦!甚至还有一头大概也是给泥石流冲到的倒霉豹子,哦,还有老虎、狼……   慢慢的,不管是还在继续挖掘废墟中财物的,又或者是安排伤者暂时住所、亡者丧葬事宜的,都变成了( ⊙ o ⊙)!!!的表情。   三太爷尤其为老瘸子冤枉:   当年这老兄弟为了家里病重的夫郎,冒险上山打虎,结果两条腿瘸了一条半,腰背还有好大一条疤痕险些儿就将脊梁骨抓折了,可就那么着,他夫郎也没能救过来,他自己还落下一身伤没法子打猎,老虎卖剩的钱只够他置上三五亩地,勉强饿不死罢了。   长哥儿出嫁的时候也没能陪送多少好东西,不过是仅剩的一点子虎骨罢了,结果长哥儿夫家还只当这老瘸子还藏了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做下的其他事情就不提了,临了这一回,偏生遇上这一出,回头那两个小哥儿,纵然活着,可要怎么活,也真不好说啊!   ——结果还有那么一个人,随随便便从泥水里头就能挖出一头老虎!   虽然半死不活,可确实是活生生的老虎啊!   这人与人的境遇啊……   三老太爷摇摇头,继续带着儿子儿郎们照看老瘸子一家去了。   不管以后怎么办,他总要帮着这老兄弟,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再说。   刘二太爷则情不自禁在宫十二身前身后转悠着:   “哎哟,您可真是绝了,莫非除了那瞳仁判别、隔肚皮断生死,你还有这隔着泥水沙石也能寻到活物的本事?哎哟,这可真是……”   他搓着手,兴奋得脸都红了,却没再说什么更深究的话。   到底老人家,这寻找活物的本事不比判断生死,后者他还能说是为了日后别将活人当死人埋了的功德,前者却是能传家活命的本事,自然不好随意打听得。   宫十二不知道刘二太爷心中得弯弯绕,但能不被追究这“如何准确判断活着的东西在何处”,对解释不清、也不愿意解释系统存在的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在遇上刘二太爷夹杂在话里头问出来的某些医术问题,他能回答的也没吝啬,都答了。   手上却没有停,又挖出来一只野猪,然后终于停下来了,一抹脸,定睛看看挖出来的东西,人就不说了,那些动物们嘛……   嗯,老虎是头带崽儿的,虽然崽儿还很小很小,怀上不超过两旬,附着在母体,不,爹体里却意外的顽强,这么折腾都还活着……   宫十二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杀带仔儿的猎物,不过非必要的时候还是不会捕猎繁衍中动物的,而要等着老虎将虎仔养到能杀……   算了吧,还不知道要白吃掉多少肉哩!   ← ←真可惜,不能给阿爹多添一件虎皮褥子。   再看其他,豹子是公的,不,该说是豹爷   ← ←这诡异的雄雌称呼真是够了!   宫十二兴趣缺缺看一眼,那豹子皮毛一般般,四肢倒是完好的,不过是被砸到头又闷住口鼻才晕过去的,回头醒了照样活蹦乱跳,倒是其他一些小家畜……   啊啦拉,鸡鸭鹅猪羊猫什么的也罢了,宫十二对牛,还有狗,却都有非一般的好感。   正好有被砸断一根后腿的牛一头,嗯,头上也有伤,不过总体还说伤得不算中,那腿骨断得利落,接上了再好好养着,要说恢复成绝对健康状态大概不行,但也能恢复个五六七分的,照样是个好劳力。   倒是狗儿们,足有五只不说,伤势也各有轻重,最重的一头甚至肚皮都快裂开了,腿也瘸了三只,它的主人正好是宫十二最初救的那个,虽然也伤得不轻,但似乎是长哥儿事件的刺激,这时候竟还醒着,坐在一边叹气:   “狗是好狗,可惜没福……如今粮食虽还有,也要省着点,这旺财,哎,就让它去得轻松些,大家伙儿也吃顿肉补补。”   春天本不是进补天,然而最近这天时真愁人,又加上这一场灾,大家伙儿也都耗虚脱了,能吃顿儿补补自然极好,只不过这给吃的对象……   宫十二一看那重伤濒死,却还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主人的狗儿,立刻怒了:   “猪羊鸡鸭的吃也就吃了,狗儿看家打猎的就够不容易了,又是倒霉跟了你住这里才给泥石流淹了的,好容易救出来,怎么也要吃?”   那人苦笑:“它这样如何能活?再熬个三五天,也不过是多受三五天罪。”   宫十二撸袖子:“谁说一定不能活?再说就是不能活,这偌大一座山,给它点埋葬的地儿都没有?”   刘二太爷一边追问:   “哎呀,我看它这伤势,腿脚也罢了,就是治不好,只要有人愿意养着,也总能活,但这肚皮上都破了,也就是破口还不算太大,肚肠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罢了,怎么还能活?你能救?要准备什么药材?尽管说!”   一边叹气:   “平常年景好的时候,猎狗死了也不定都是吃了的,埋葬的也有不少,可今年,这不是眼看着人都未必活得下去了嘛……”   才出了正月,就连连绵绵下了三五十天的雨,一开始虽雨滴不断,好歹只是小雨,可这眼看着,雨大得面对面都快看不清人了好吧!   这雨再这么下着,不说溃不溃堤的,就是庄稼活不成,人也活得艰难啊!   他们大刘村是还能打猎不错,可山神一怒不好轻易进山是一说,打来的猎物不也要去换粮食?   粮价涨起来,那可是靠山吃山都能饿死人啊!   宫十二不为所动:“眼下还能就差这一口肉呢?”   一边拿着从系统那儿兑换来的针线给狗儿缝肚皮,一边不屑:   “行啦,多的也不说,我挖出来那些是没主的吧?那一头野猪换……嗯,这些狗还有谁家是不愿意养的?我都换下来,一头野猪不够,其他的也随便你们挑,哦,老虎除外。”   他这话一说,大刘村的人多是讪讪着,刘承平扯着他阿爷:   “这小子怎么和大哥儿似的,对狗也这般看重?还有这身手,也是……”   刘茂一家子在另一处帐篷下,本是忙着将他们家分到照顾的一个伤患抬上担架好带回会,听得宫十二这话都不免关注几分,只不过隔着大雨,又各有各的事情忙,他们一直没能看清宫十二的模样——   当然就是看清了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自从几年前宫十二执意科举,刘茂劝过几回,眼见着宫家长辈都不在乎,宫且楦更是前前后后忙碌着给张罗具保等事,他叹息一回,自己没远着外甥儿一家,却将几个儿子都分了出去,还严禁小辈们和外甥儿一家子走亲戚,他们老两口也避着宫十二。   这时候刘茂心里也很犯嘀咕,却越发不肯追究,只催促:   “赶紧的,将木小子带回去,小心别淋着雨……爱狗也没错,老西的盘算也不算错,咱们管那么多呢?”   可不是,刘茂家原本也养狗,原本也是爱狗人,这忽然冒出来的小子又是帮忙救人的大恩人,说两句也是没坏心,可老西顾忌的也不算错,不过人穷志短,可乡里乡亲的,既然自家也没法子再白养一条病狗,再耽搁在此处多说又何益?   一家子匆匆回去,待得回来的时候,听说宫家的人来过,看到宫家留下的些许药材物资,也听说了宫家人对之前那“小子”的称呼,自然也明白过来宫十二的身份,怅然的,好奇的,还有惊觉过来:   “他可一直用手挖的,之前还用手直接拿过一个滚烫的锅子,这小哥儿要是留了疤怎么好……”   的各种有,但有刘茂压着,也不过是刘学文兄弟几个偷偷打听过一回,陶氏往宫家送了两次伤药罢了。   到底不敢再很亲近。   敢于冒“哥儿科举”这种欺君之罪的人,到底不多。      ☆、打死死   刘茂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哪怕刘学文刘学斌等人都识字,刘承平托宫阿爹的福,更是考了个童生,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了,但他们一家子都还是老实人。   叨扰亲戚的时候会内疚,虽然陶氏那几年,为了自家儿孙能好过一点儿,对宫阿爹几乎是毫不手软了,也确实赚了小王村不少人的冷眼鄙夷,可说实话,他的毫不手软,真比起那些为了三瓜两枣就能将人头打成狗脑子的,其实还是非常心慈手软了。   更别提日子稍微好过点儿之后,就总想方设法弥补宫阿爹,前几年什么猎物毛皮野菜野果子,甚至年轻汉子再婚对象啥的,忙活的可不要太多啊!   老实人就是这样,自私都不敢自私彻底。   但遇上违背规则的事情,例如宫十二科举,哪怕宫且楦看在他们算是宫十二外家的份上,都很耐心地和他们解释过诸如一回当年□□诏令乃是“有才之士皆可科举”,并不曾要求“有才汉子方可科举”,又诸如以“士”称呼哥儿的情况不多,但纵观史书,也总能寻到那么三两个等等,老实人刘茂一家子,还是坚持认为,自古以来做官就是汉子们的事情,本朝开国以来也从来没听说过哥儿为官,那么这样约定俗成的事情,不在诏书里头说明也是正常的——   当然大哥儿确实很了不起,武也来得文也来得,据说还真中了举   ——可再了不得,也不该是钻着空子胡作非为的倚仗。   宫十二科举,在刘茂一家子老实人看来,就是随时可能被定罪欺君的大事。   老实人连欺负欺负自家养大的外甥儿都心虚,哪儿敢摊上欺君这样大事?   可宫十二铁了心,怎么也说不通,宫家长辈也都给猪油蒙了心,顺带给他们家素来最是乖巧温顺不惹事的外甥儿也给洗了脑,刘茂劝了几回,总也说不通,他也只好先将儿孙们分出去,又将他们和宫家尽量隔了开来,甚至刘承平,本来宫且楦还说他   “虽然灵慧不足,科举后续艰难,但若能十足用心,抢着十五岁前考中个秀才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十五岁后就不必试了”   ——因为本朝科举,在秀才一试上是分级分难度的,每月一回、只许十五岁以下孩子参加的童生试最难,但在正常的一年一试秀才试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又有优待,考取内容几乎只以贴经为主,正好最适合刘承平那样老实头考——   这些刘茂就是原本不知道,有宫且楦解释也清楚了,可惜刘承平前两年没考中,后来知道宫十二也科举,刘茂就说什么都不让他再考了,就连过了秀才第一场就算的另一种“童生”,眼看着三年时限到,刘茂也不许他再考,这最后一点功名也要付诸流水了。   刘茂为了让儿孙撇清宫十二这事儿,还真是什么都舍得。   然而一方面让儿孙撇清宫十二,他们老两口却还是和宫阿爹走动着。   一来不忍彻底冷了这苦命外甥儿的心,二来还有一点子小想头:   要真有个万一,好歹保住个栓子,就是拼上这两条老命去,也总要给外甥儿他阿爹一个交代。   当然这点心思老两口藏得深,回头听说了宫十二最初就赶来大刘村救援,宫家留下的物资里头还有一份包裹是特特指明给他家的,刘家人神色多少有些复杂,刘茂却叹息一声,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管收下了,且不提。   只说宫且明那边,听说了宫十二半日连奔是个村子,空手挖出来二十一个活人,并其他活着的牲畜至少三两十头之后,抚须而笑的脸别提多得意。   一时间,什么老虎醒来会不会伤人,什么人用的药都够呛还要分给伤狗们好大一份是不是有点儿浪费,甚至堤坝眼看着似乎还挺牢固,但会不会那里有山崩泥石流的忧虑,都给抛诸脑后了,和宫且楦等几个老头子相顾而笑的场面不要太美。   宫十二却不太爽快。   今日这场泥石流实在刷新了他对此时此地应变救灾能力的新下限——   当然泥石流这种玩意,即使二十一世纪里也不好救援,可好歹别把闭气的人直接当死人埋了呀,好歹别因为母体,不,爹体死了,就连胎儿也不试着抢救一下啊!   长哥儿那事是因为正好遇上了宫十二,可另一处,唉!   宫十二走得急,也没交代宫且明要尽可能兵分几路、争分夺秒,但宫且明也不是白当这族长许多年的,看宫十二那做派,再略想一想人困在水里时憋气的难受劲儿——   这泥石流里只会更难受的吧?   这么一想,组织起人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其他人没宫十二那么快的脚程,但宫家人抵达几处正好遭灾的地方,时间上倒挺一致的。   也真救出来几个活人,只可惜,其中一对儿,那做夫婿的为了保护怀孕的夫郎,硬是撑起身子,死得透透了,双手还撑在堵住他夫郎躲着的小屋门口木板上也还罢了,那夫郎被救出来的时候还真只是闭过气去——   他阿弟,一个才半大的小子,因是打小儿给他带大的,接受不了哥哥“死去”的现实,硬是要去唤醒他、掰开他的眼皮什么的,正好在边上劝那小子的人中,有注意到那瞳仁张缩,可惜那会子竟是连赶去救助的宫家子弟都不知道这事儿,也没谁想起来给做人工呼吸的……   这闭气闭气,闭久了可不就真没气了么?   等到宫十二从大刘村那儿赶过去,倒还救下那腹中胎儿,还是个小子,可惜却连之前那个小哥儿都不如,别说猫叫般的哭声,他连手指都还连在一处,眼睛也根本没法子睁开,有经验的老人都说是远不足月,留不住的。   还好死不死的,正好是在米家沟——给宫十二为了大刘村,错过去了的米家沟。   当然这也怨不得谁,人有个远近亲疏实属正常,宫十二自己做的选择,也不至于事后倒埋怨自己,毕竟大刘村那长哥儿俩娃娃,若非他这一选择,也活不下来——   甚至便是没有长哥儿这事,宫十二也有面对自己选择的勇气。   他不爽快的,不是因为这个选择导致的后果,而是疏忽。   宫家子都会水,也从来很有分寸,不会自不量力私自跳白水河游水,宫十二竟就疏忽了,没与他们说这急救上的其他事情。   明明外伤、缝针、消毒等等都普及过了啊!   若不是他忘了人工呼吸之类的急救常识,那小小子的阿爹,未必会死。   虽然也未必能活。   但在有基本急救之后死去,和本该有急救却因为他的疏忽没能得到而死去,那滋味对于宫十二来说,是绝对不同的。   尤其死的是个孕夫。   还是个寄托了夫婿希望,让他夫婿至死也要护着的孕夫。   ——他夫婿的手,死透了还紧紧扣在那木板上,宫十二是亲眼见过的,骨节凸起,青筋狰狞,足可见他为了让那木板堵住本没有门的小屋,是多么用力。   ——他甚至在给泥水彻底堵住口鼻的时候,也没有缩回手去捂一捂。   宫十二很惆怅。   哪怕他为那小小子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儿奖励点又花了不少,又说服了那小小子的伯父叔父、将这小小子带回来养活,也无法冲淡他这份惆怅。   好在他不是个只会在惆怅里头自怨自艾的性子。   心头滋味还是不好受,他却已经忙碌了起来: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他开始给大家传授急救常识,甚至为了怕自己一时疏漏,又或者原本常识储备不足,还又花了许多奖励点,和系统君兑换了完备的书籍——   确保在当下生产力所能做到的,各种急救之法。   他也没局限于宫氏族人之中,虽然那书的原本只交给宫且明、作为族产传承,但也说好了,要依照那书里头的内容,雕版印刷出来,传承出去。   依着宫十二的意思,真恨不得传承给所有人,最好是将书籍印上千本万本的,运到各地免费大赠送!   但宫且明阻止了他:   “你有这份善心是很好的,然而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不得不敝帚自珍。”   例如其中刀伤之类的急救之法,若是给外族人学了去,那治好了伤回归战场的外族老兵,要给本朝士兵造成多少伤亡?   宫家虽然多年没出过为将为帅的,日后也未必会上战场,到底还是传承了多年武艺兵书的,不只宫且明,很多人都能想到这一点。   宫十二脑袋稍微冷静点儿之后,也想到了,默默点头:   “知道了,交给一般人的不会是是全部,不过必要印刷出……不,还是抄录一份就好,送去给阿铮吧。他肯定知道怎么用好这东西。”   宫且明眉心跳了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你什么时候喊他阿铮的?关系不错嘛?小时候不是斗得,咳咳!”   那马粪泥灰的缘分族里可都是传遍了的,宫且楦这老举人相当有文采,说起这事儿简直能开创后世说书行当称祖论宗了,宫待蕴倒是个老实人,但他那会子就坐在车辕子上赶车,某些画面亲眼所见,又后来宫十二回报楚铮的时候,他家小子又是旁观者,这公正描述起来,嗯,也是写实派的典范。   族里不知道多少人暗地发笑,也欢喜宫十二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欢喜世交楚家虽人丁单薄,却好歹出了个只比宫十二逊色些的继承人,却不想,才过去几年,眼看着自家十二就要给楚家子叼走了吗?   族里原本看楚铮挺顺眼的人,如今也不知道多少人果断转黑了。   就是宫且明,自命稳重长辈,一听到宫十二一声“阿铮”,也要忍不住。   偏宫十二理所当然:   “小时候是小时候,这不是长大了吗?谁还会老是惦记着小时候那点子鸡毛蒜皮啊!本……我不当宰相肚子里头也照样能撑船!”   宫且明等旁听众← ←:   祖宗连小十二的脸皮也庇佑兼顾着那!瞧这面不红气不喘的,不知道的还真信了他是真的完全忘了睚眦必报,必要楚铮更狼狈地吃上一口才罢休的是哪位了。   但也正是有楚铮那样的前车之鉴摆着,此时也没那个家伙有那么不开眼,非得和宫十二追究这点儿小事,由得他大吹一会子法螺之后,总算说到正题:   “我大人大量,他倒也知错能改,尤其这几年磨练稳重了,照顾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又有老祖宗们的交情在,喊一声‘阿铮’算什么?他还妄图让我喊铮阿兄哩,只不过我没肯,族里头自有兄弟,这世交家的,等他打得过我再说吧!”   宫十二没细说自己不愿意和楚铮认兄弟的奇怪情绪,但就他说出来的几句,也够宫且明几个急红脸的。   你道为啥?   这阿兄阿弟原本只是同辈汉子间的寻常称呼,楚铮说起、宫十二听着的时候,也确实都只有这个意思。   奈何在哥儿汉子之间,还有个情阿兄、情弟弟,情哥哥、情阿弟的暧昧在。   很不巧,在宫十二提起楚铮照顾人的周到,立刻想起楚铮竟照顾了宫十二十五及笄时那一场的众人,都理所当然的,往暧昧上想。   哪怕早在宫十二刚回家的时候,族里有经验的老夫郎就都看过了,都说宫十二还是个在室哥儿……   也一样。   护崽的老家伙们可不会感叹楚铮坐怀不乱的规矩,他们只会想着:   马丹不愧是最奸诈的楚家后人,瞧这手段,摆明了要用尊重敬爱先攻克了自家纯洁无辜(?)小十二的心,等拐回家了再尽情酱酱又酿酿的啊!   若不是楚铮偏是楚家子,这几年也很是为吕家回归的计划出了不少力,更有这百余年几代人心心念念往吕家老祖宗坟前烧祖上遗书的情分在,他果断该成为一迈入永乐镇,不,燕南路范围,就要被各种整治的节奏好么!   #企图拐带小十二的混球儿都要打死打死打死死!#   ☆、深沉的爱   大抵家中有女初长成的父辈总是这样的,如今换了个汉子哥儿的奇葩设定,世情俗例却也没见多大变化,更何况宫十二于宫家格外不同,之前宫阿爹看着的那几个必能给宫十二拿捏得相当于入赘进宫家的小子们也还罢了,这楚铮,不说他人才不凡侯爷之尊,就是几十辈子老交情人家的仅剩嫡支哥儿,宫家长辈也真说不出让他入赘的话来——   可不就只恨不得防火防盗防楚铮了么?   只恨不能啊!   竟不能啊!   好端端的宫十二忽然就蹦起来说要去找楚铮,别的时候不用别人,宫阿爹和小栓子就先要拦着了,但宫十二一口咬定楚铮那儿出了事——   虽然不知道宫十二是怎么端坐家中就知道楚铮出了事的,可无论是心有灵犀还是日有所思心有癔症……   宫阿爹觉得大哥儿的答案自己肯定接受不来,索性也不问,只叮嘱:   “阿铮也是个好孩子,但对阿爹来说你最要紧,好好去,好好回,不许拿自身安危冒险。”   宫十二咬牙忍痛,和系统君兑换了一个至关紧要的消息:检测小王村一带河堤的坚固程度,结果不出所料,他们这些日子的工作十分到位,白水河的河堤完全经得住考验,即使河水蔓延过河堤,也总来得及将人往山上迁移。   这消息似乎没什么价值,至少不值得宫十二花的二十万点,但在这种时候花二十万点买个安心,也真是不得不花销的。   还有不得不花销的就是各种药丸子药方子,除湿驱寒祛暑治痢疾防瘟疫,宫十二曾经只需要花百十来块钱就能在随便一家药店里头买到的东西,系统这个奸商硬是给卖出了成药一颗一到五千点数不定,药方子更是狮子开大口,将宫十二几乎所有积分和奖励点都搜刮一空不说,还让宫十二负债——   九出十二归,比高利贷好点儿的债务啊,真心好坑。   宫十二却不得不咬牙认坑。   谁让他辜负了祖母大人那一整套儿精装版的《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伤寒论》?   知识果然就是力量哪,没有力量可不就只能认栽认宰了么?   宫十二被宰得很纠结,却也被宰得很痛快,宫阿爹三两句话才说完,他已经将各种药丸子药方子铺了一桌子,交待小栓子:   “药丸子自家用,药方子尽快传出去。用法看说明。你谨慎着交给……不,还是去请族长伯爷他们吧。”   宫十二再不敢指望能用传播普及去赚到收益,甚至连保本都不指望了,他只希望能赚到支付黑心系统的利息——   至于连利息都不够的话要怎么办,本钱又要怎么还,会不会因为这一时情急一时失足沦落成被黑心系统各种剥削万万年的可怜虫,宫十二且无暇多想。   系统提示他楚铮出事或许不怀好意,或许就是为了这一次将他彻底陷在坑里,但宫十二已经一脚踩了进去。   楚铮比他原本以为的还更要紧,可恨之前竟没做好准备,如今该出的血已经出了,该踩的坑也已经踩了,要是赶不上将楚铮救回来,宫十二才是要呕死呢!   于是,宫十二再一次上演了泥石流事件的生死时速。   于是,他叮嘱小栓子的话,打“不”字开始,才迈出院门,“吧”字结束,他人都将出村——   这还是宫十二自觉前头儿那些话不好给村里太多人知道,忍着在屋里头轻声说完的结果。   也于是,族长族老们都不需要小栓子去请,一个个便上门了。   就是外姓人也多有听说,但他们听得最全的版本,也不过是“十二哥儿他家小汉子(宫家族老异口同声狰狞脸:并不是!)让人送来了药方和情书,这不,十二哥儿别看平日里头作风强悍,这没了后顾之忧(有药方子可防病,河堤看着也坚固),就急不可耐去找小汉子去了(宫阿爹:我家大哥儿贤良淑德贞静有度,才不是那种夜奔胡混的傻哥儿)”之类的。   但不管是村人的脑洞还是家人长辈的嗤之以鼻,都是后话了。   宫十二一路赶得飞快。   拜这些时日各种生存危机的压迫,宫十二是再怎么累得半死不活也不敢松懈了自身实力的增长——   事实上,他越是被危机感逼迫着累得慌,越是不敢松懈。   一开始是挤压睡眠时间修炼,后来是吃饭沐浴的时候修炼,再后来是各种救人加固河堤时都一边劳动一边修炼,再再后来,他几乎连在睡梦中都在修炼,甚至快能用修炼取代睡眠。   这样的急切,还几次三番遭到系统君嘲讽:   “你以为修炼是在填坑呢?不管不顾一味儿蒙头往里头填灵气就行啦?心境跟不上,境界稳不住,不定多大祸事!也亏得我给你的是混沌剑体诀,不然早死八百回了!”   据说修行人大多心境和修为一样要紧,有时候心境甚至比修为更要紧,一朝顿悟立地飞升的事迹背后虽然也有一些小秘密,但也很能说明问题。   ←当然,修行人常用“境界”而不是杀伤力衡量前后辈,本就足以说明问题。   据说剑修最终飞升的大劫虽坑爹,就是飞升之后遇上仙人也遭殃的心魔时更坑爹,万幸之前的阶段对心境的要求却不是很高,只要能够拿得住剑意,修为涨得飞快,且涨再快都不怕。   ←宫十二正好很符合混沌剑体诀中以阴化阳之意,也才能有这样虽然还没能御剑飞行,却已经近乎顺风滑行、逆风更近飞的速度。   宫十二之前也哼过系统君:   “这么说你可不是坑死我?”   但他本就没想着飞升神马的,不过是为了祛除庚金之精的伤害才兑换的混沌剑体诀,其实没多少心思往玄幻风走。   再加上此时此刻至少在赶路救人上的好处,宫十二越发不后悔选择了这混沌剑体诀,越发不后悔自己拼命积攒实力、提升修为。   一时之间,竟是在赶路之中又坚固了道心。   系统君暗暗呲牙,人类这种生物果然是得天独厚到让人嫉妒,如小混蛋这样的运气更是好到让人糊他一脸狗血都不够解恨啊!   ← ←至于那么嫉妒那么恨,核心数据却还是传递出人类喜悦至极的情绪码?   → →不知道宿主强大了本系统也是好处大大的嘛?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一个亲妈的亲兄弟哟~好哥哥怎么会嫉妒弟弟的天赋呢?   #口是心非欲盖弥彰啥的,果然不只是人类的专利#   有时候人类甚至不如系统懂得欲盖弥彰。   至少宫十二不懂。   一路飞奔赶到营地——   不是水军军营,只是大河沿岸的临时营地。   但也算是军营,动用士兵抗险救灾的传统,果然不是大□□初兴起的。   当然,这抗险救灾之事本不需要楚侯爷亲至,毕竟水火无情,只是楚铮左一句“茫茫大海我亦没丢下我手下的兵独自躲闲,不过是一个不定会崩塌的堤坝而已”,右一句“论身份贵重,臣下如何比得上陛下亲子?况于太子乃国之储君,不可轻动;肃王二位善于征战却不长于琐事,臣自幼长于两位陛下膝下,若还想着躲懒,可还能指望哪个臣子卖命?”   如因此这般上了奏章,同时以“事急从权,陛下但有责罚,我一力担之”为由,在皇帝允许前就先行率军前往几处灾情险急之处。   肃王一边咬牙,但他确实不通细务,且虽知道楚铮此举有为东宫防他收买民心之意,却也是保全了他,便也只得跟着上了奏折,一明一暗看似通篇抱怨楚铮胆大妄为,于朝臣也可看着却隐隐有刺激正统派、保皇派敏感神经的故意,于皇帝皇后私下品评者,又带了点儿帝后将这外臣养得太贴心,让他放着大好军工不赚,倒是要去和一群泥腿子民工争着混闹,还当是表孝心的吐槽:   “前儿大哥儿几个给您们抄的孝经还是他给的呢,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我都知道了,他能不知道?却把折腾自己当孝心!父皇父后回头可要狠狠敲打他一顿才好,也让他知道知道,这孝顺是好,也该我们亲儿子的先表现呢!”   看似不满,却将帝后都捧了,又将楚铮的妄为定义在“知道您二位爱民如子,水患之地又是从父后祖地做起,恐您担忧外祖坟山,也恐父皇心疼子民伤损”上。   虽同时不忘给太子下绊子,这一家子亲兄弟养兄弟的关系也确实奇妙得很。   此时军营中看宫十二的目光也很奇妙。   楚铮何许人也?   老楚侯嫡长子,满月时即立为世子。   帝后养子,虽幼年时更多随东宫生活,略长成时却是帝后亲自教养,或亲扶刻刀书于简上,或书信往来讲解兵书,亲近处甚至是皇子们也不敢肆意的。   这样一个人,虽战场打磨几年,需忍耐时什么脏乱艰难都忍过,但不需忍耐的时候,哪儿让自己受到丁点委屈?   更不是个随便让人近身轻薄的。   尤其伤病之时,因实在是个钻石龟,才十一二岁初长成的时候,就有那不顾他孝期勤俭各种法子要爬床的——很不信,迷香药物正是常用法子,楚侯爷吃过一次亏后就多了戒心。   再自从那次战场下来,伤重晕沉之中险些儿给奸细喂了□□,楚侯爷的戒心已不是一般的重了好吗!   每次就是清醒着的时候也只有亲兵能帮忙换药,若是晕迷了更惨,每个上前照看楚侯爷的士兵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锁喉扎刀子,甚至还有个相当苦逼的脐下二两肉挨了一脚丫神马的……   说起来都是泪,也就是楚侯爷的爱慕者,不,崇拜者,委实比畏惧者多太多,才有那样前仆后继争破脑袋挤进亲兵里的。   但是!但是!!但是!!!   就在楚侯爷接连奔波抢险累很了,又不小心接触到感染者病倒晕沉之时,竟有一个汉子拿着楚侯爷前不久才再次声明过身份重要、遇之需善待如敬他者的铜牌找上门不说,还只需一句“是我”,就能顺顺当当各种喂药各种喂吃食,一指头都没挨着——   不,还是挨了几下,但比起那种往死里揍的狠劲,楚铮一边将人往外推,一边虚弱呵斥“虽不定是疫病,寻常病气也不该混沾”的样子,简直让他的爱慕者们,不,崇拜者们,各种心碎了好吗!   #哪里跑来的小混蛋,放着那个男神让我来!#   #丫有种喂完药别走,军营门口等着,爷们保证不打死你啊!#   当宫十二竟趁着楚侯爷晕迷时,以喂药为名一亲芳泽的消息传出,军营都沸腾了好吧!   各种丢沙袋下河如丢某人,各种搅拌水泥如搅拌某人肉碎,甚至连火头兵们做饭时,都各种杀气腾腾啊!   宫十二你感觉到大伙儿对你深沉的“爱”了咩?   ☆、心虚   宫十二当然发现了。   他从来没有get到察言观色这种技能,他也确实没多少闲暇分给周围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但,有杀气!   宫十二眯了眯眼,却没有抬头巡视四周,他甚至连往侧边扫一眼都仿佛只是随意。   惟有往药铫子下增添柴火的动作很仔细,仿佛每一下增减都会引发不得了的变化。   ——事实上也还真是如此。   现代人抓中药,一般一抓就是一大包,回来一整包往药罐子里头一塞,加了水直接熬,药材加入也不讲究什么顺序,火候也往往随意,能惦记着找个瓦罐子,再留意留意诸如感冒药和补药那种适合大火那种适合慢火的,就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宫十二倒没这么熬过药,因为他根本没正经熬过药嘛!此前最多是帮忙给熬着姜汤活绿豆水之类的大锅添过柴、加过水,可那又算哪门子药?   此番一心急——   虽然竭尽全力赶路,但他抵达时候楚铮已经各种上吐下泻到脱水昏迷了,奎宁,也就是金鸡纳霜,宫十二之前倒是狠心和系统兑换了几个,此番也确实带了一半儿来,但楚铮这一身,可岂止是此番大发作的疟原虫感染而已?   常年征战留下的暗伤,大沙漠里头埋伏、迷路,几番险死还生便足以耗虚底子,更别提之后还有几次三番大失血,又在东南沿海湿热之地驻扎几年,风里来水里去这句话,于他可不仅仅是个形容词。   这些暗藏着的伤病,在楚铮年轻时候或许不显,但等他老了——   如果他这样拼着还能有老了的那一天的话,妥妥是各种难熬,甚至出现一些尴尬至极的毛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系统君十分悲天悯人:   “知道吗?就算他熬得住日后那些艰难,也是没法子熬多久了。伤了底子必定会伤及寿命,子嗣眼看也是个艰难的,不定楚家血脉就要靠捷小鬼头招赘兼祧啦!”   宫十二当即给惊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之前“可恶的奸商,我是疯了才会再问你赊借”的诅咒,虽咬牙切齿,却是连“九出十三归”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条款都认命也呀!   拿到调理方子和第一批药材,便急不可耐倒罐子里烧火什么的,真是太正常了不是么?   毕竟都急到让人另寻药材都等不及,赊账也要问系统买了呀。   ——结果就被系统喷了一脸!   “就这手法,回头药少了效用可别混赖说是我拿假药方子卖假药的糊弄你啊!”   宫十二还在心肝脾肺肾都疼得慌呢,正各种刷屏诅咒放高利贷的绝子绝孙永远只能当个系统无法独立呢,给系统君这么一喷,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仔细看了系统君故意写在方子四周、一不留意就将之当成奇怪前儿的款款花纹忽略过去的熬药说明,又和系统君说了好些好话——   虽语气僵硬表情扭曲,也总算是安抚得系统君给出了各种熬药不可不知小事项,还有一些连方子上也没有说明的法子:   “你按方子上的法子熬也不会损伤药效,但要是按这法子熬,操作不到位的话还不如方子上的,但要真能操作到位的话,药效几何叠加的同时又更显温和,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后,宫十二怎么选,还用说吗?   熬药的时候自然是要十二分注意的,楚铮醒来之后几次说让他的亲兵去熬,也是万万不行的。   既然熬药都不假他人之手,这喂药嘛,自然也是连楚铮自己想要接药碗,都会给一瞪眼:   “行了吧,外头也没见疟原虫如何大肆虐,偏偏你这个身份最高的中招了,如今还逞强?”   然后也不等楚铮弄明白他如今也就是身子骨躺得软了点,一没伤二没瘫的,自己走起身接个药碗怎么就是逞强了?   就直接给宫十二一把捞进怀里,倒也没有一勺子一勺子喂那么矫情,却是汤药还热烫烫的时候就将楚铮揽了过来,然后一边和他闲话着最近外头的救灾情形——   情况还不算太糟,虽然雨水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但河堤大部分加固,又适当空出几处引流泄洪。   洪流所经之处,自然还是淹没田地屋舍难数,可这种有计划的泄洪再怎么都比堤坝崩溃之后的乍然灾难灭顶强些。   至少,可以选择淹哪里不淹哪里。   楚铮亲来坐镇,当今秉承了□□嫉恶如仇、爱民如子的秉性,太子与肃王等几个兄弟虽也有利益之争,但怎么着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将大局彻底搅和成一锅粥——   那种明明是左边地势高、田地好、人口多,却因为右边是什么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地,就故意往左边泄洪的事情,怎么都不至于发生。   百姓也都妥善撤离了,皇权之下,再怎么故土难离,敢硬顶的到底不多,少数几个,或者家人族人自劝服处置了,或差役直接敲晕扛走。   因时间准备得充分,细软粮食等,人能带得走的,官府也不拦着,又许诺了日后安置等等,弃家离乡之人虽还是哭哭啼啼,到底没多少怨恨。   再,宫十二虽几次三番给系统君算计得大出血,到底不是白出的,几个药方子都是时下极得用的不说,所需要的药材也都是最常见的,什么湿泥里头的一簇草,什么阴雨天气在草垛子里长出来的菌菇儿,甚至什么颜色形状的一块石头一把泥,或者湿热天气里头格外猖獗的什么什么小虫子……   这药方子虽是让宫十二看一回就无比庆幸自己如今体质好好不用吃药,给楚铮的药方还特特和系统君谈判过,宁可多点儿欠债,也务必要换一张又好又正常的,但于时下情景,却正好就是极特用的。   百姓随随便便就能弄足药材,就是生不起火煮药,怎么怎么砸碎了拧出汁来,也多少能抵御些湿热天气、脏污食水带来的危害,可比什么好药都强。   是以,楚铮虽然不是唯一一个给疟原虫感染的,却是唯一一个有了食水煮沸杀菌事事足,药材也尽着用,却还是躺了这许多天的。   余者百姓,身子骨扛得过去的,有好歹对症的药吃着,就是食水不免生冷,也不过是闹一回肚子和闹两回肚子的差别,吃了药不疼了,什么生不生冷不冷照样吃着。   有官府组织普及一些基本卫生知识、对症药物,活着的几率已经是往年不敢想的。   至于如此都扛不过去的,那就是有干净食水吃喝也未必扛得住,死了亲友的人自然悲伤,但对于官府要求的集中深埋、烧毁尸首等要求,也没什么太激烈的反抗情绪。   总的来说情况还不错。   虽然每天都有噩耗传出,虽然死亡的比例比宫十二所估计的要多许多,但刚经受系统君又一轰天雷打击的宫十二,对比曾听说过的类似时期那死亡数量,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么着,真心算是少的了。   ——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灾难,死多少人。   宫十二早就觉得自己这一次莫名其妙的穿越简直能写成一本求生指南抗灾导航了,只是之前也没怎么感叹,那天不知怎么的叹了一句,结果系统君就很欢脱地来一句:   “答对了,就是求生指南哟!日后还有各种各种的情景可攻克——   小冰河时期的灾难虽然不算品种新奇,但贵在频繁爆发,再加上天朝地广物博,保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遇不到的……   期待吧亲!”   #小冰河时期!#   #明朝两百多不到三百年,有记载的自然灾害就有一千多次的小冰河时期!#   #尼玛见鬼了才会心存期待!#   #尼玛还说是亲兄弟呢,这明摆着是要坑死咱爹吧!#   ——系统君呵呵:亲你搞错了哟!朕一直强调的亲兄弟,可一直强调的是同一个亲妈的亲兄弟,关爹啥子事?同妈未必同爹呀!   宫十二至今想起那一声“呵呵”还是忍不住呲牙好吗!   可怜前途一片黯淡啊!   揽着楚铮的手也就更紧了,帮楚铮试药的举动也就更理所当然了,特特将自己口唇沾过的碗沿对着楚铮:   “温度刚刚好,快点喝吧!”   的时候也更理直气壮了。   楚铮稍一迟疑,还不等他说话,宫十二就抢着道:   “别和个小孩子似的怕吃药,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苦。”   然后手腕微一抬,还沾着他口唇温度的碗沿就触碰到他的唇。   楚铮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爽快喝了。   然后是帮他剔除鱼肉上的刺,有时候一筷子鱼肉剔好了他还要先尝一口:   “你喝的这药可要忌口,我也不知道这鱼你能不能吃,先试一试,可不是要抢你这病秧子的口粮啊!”   楚铮:“……”   本侯体质和你这怪胎是没法子比,但比起一般人好太多好吗!   别说只是一点儿早好了的小病,就是身中几十箭,一样能再拼个七进七出好吗!   宫十二:哦,几十箭哪,您可真是爱惜自己哪!我这怪胎也是自愧不如哪!   平平淡淡三个“哪”,楚铮忽然就心虚了哪。   面对阿哥眼泪,皇后叹息,都没有过的心虚。   ☆、委屈   说起来,宫十二的身世,换算一下勉强也能是个侯N代,可他一不需要与人勾心斗角,二不需要上阵厮杀,论起这情商,再多活几辈子,也比不上一个楚小铮。   如今宫十二都发觉自己的心思,楚铮能看不出来他的鬼主意?   而能默许宫十二的小动作,楚铮又岂能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只不过,宫十二是长子(误),楚铮自己是嫡支仅剩的汉子。   有些事情,真不是心意到了就可以的。   楚铮叹了口气:   “可惜你我竟都没有个同父小哥儿。”   宫十二看他爽快吃下自己筷子尖儿上的鱼肉,又送回来一个剥了壳的虾子,正觉得心满意足心荡神驰心猿意马心……   之际,忽听得这么一句,实在get不到心有灵犀的技能,只得摸摸鼻子,边舀了一碗汤送到楚铮嘴边,边问:   “有个同父小哥儿又如何?”   楚铮:“若有个同父小哥儿,最好是彼此都有,嫁予彼此,可不就都能得个拥有我两人血脉的子嗣?就是只得一个,好歹也是个念想,可惜……”   十二有个同胞兄弟,可惜却是个小子,嫁不成他。   他倒有个哥哥,却足足比他大了一轮不只,更早嫁入东宫,就是宫十二不比较年龄,他也舍得将同阿爹的阿哥嫁给心上人,和太子抢正君也不是啥容易事,搞不好要玩一处朝代更迭呢。   楚铮是真的在可惜。   宫十二简直惊呆了,他的勺子还含在楚铮嘴里呢,这是准备互相做大舅子的做派?   别搞笑好吗,老子是想自己爬进你的被窝,不是想把自家妹子……咳咳,反正弟弟啥的在这里也是等同于妹子的,给送到你被窝里头去啊!   楚铮很淡定:   “爬被窝啊,现在不是好时机,你也还不到好年岁,好歹等及冠再说吧。那事儿做早了对身体可不好。”   宫十二稍微松一口气,阿铮是想和他爬被窝的,他不是自作多情,心里得意,遂贼贼来一句:   “做早了对身体不好,忍久了对身体就好了?”   楚铮依然很淡定:   “我之前忍着是因为守孝,后来继续忍着是因为军营里头就是有哥儿也太脏。以后……你没有个同父小哥儿,我总还是需要个子嗣的。”   他用一种无鱼虾也好的语气,略微挑剔:   “好在你族里小哥儿也还有几个,你且仔细看着,哪个是性子通透,又和你家亲近的,最好年纪也不要太小了,我找个时间请人去说亲,楚家也确实需要下一代了。”   宫十二( ⊙ o ⊙)!!!   一边说要和我当对好基友,一边让我帮你留心族里哪个小哥儿适合让你取回去……   忒么滴搞错没搞错啊?   咱俩这才算定了情,都没成事呢,你就想着先给我顶绿油油戴一戴?   楚铮挑眉:   “我们的事和娶夫郎又有什么关系?两个汉子可生不了娃,我们也不像那等子家里头兄弟众多,故意取个能做活的汉子好帮衬家里,日后只管过继子侄的情况……   不取夫郎,莫非要两家等着绝后?   哦,对了,你家还有个小栓子,你倒是不当心,但楚家嫡系可就我一人,庶支也算不上兴旺呢!”   宫十二很纠结,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户籍上其实还是个小哥儿来着,“两个汉子生不了娃”这个问题本来影响不到他的,可忒么滴,且别说他爱上楚铮也没想着将自己屈成雌性,就算他愿意为了独占楚铮忍一忍吧……   忒么滴混沌剑体诀已经炼到第二层了啊!   忒么滴这法诀只能选择一次阴阳混沌的机会,一旦选定了、炼上手了,那就是买定离手,想再玩老千都玩不了的啊!   当日终于摆脱雌性身份的时候有多高兴,宫十二此时就只有成几何倍数的心塞塞!   更心塞的是他竟完全反驳不了楚铮淡淡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就宫十二所知,别说同性恋人,就是异性恋不乐意生孩子的,其实也有辣么多。   但他们都不是此时此地的人,也不是楚铮。   “我答应过祖父,至少要生十一个小子,除了给伯父叔父承袭香火,还有和祖父一辈的叔祖父们也要照顾到……”   #忒么滴这话听得好生耳熟!#   #我大宫家(指原世界的宫家而不是此处由吕氏改姓的宫)之所以会生了那么多别说半边天,一整个天地都支撑起来也没问题的女壮士,却还是执着于要生男娃,不也因为老爷子当年答应过的类似话儿吗?#   宫十二傻愣愣的,楚铮夹过来一筷子青菜他也吃了,就是连着一截子筷子也给咬下来,还嚼吧得特别快,在楚铮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咽下去了!   楚铮脸色大变——   天知道他们用的这可是描金银筷子啊!   不是楚铮存心装逼,实在是天气要命,木头竹子做的要是不每次都煮沸了,没半天就能带上一股子霉味儿。   不只味道不雅,据说还容易藏病气,楚铮纵然愿意屈尊不讲究,也不愿意再病一回、让宫十二多拘不知道多少时日,才取了这许久不用的银筷子出来。   谁知道宫十二居然能嚼吧嚼吧给咽下去?   楚铮着急忙慌去掰宫十二的嘴巴,这家伙已经吞得只剩牙齿上沾着的一点子银屑在闪耀了好吗!   #忒么滴那都什么牙口!#   楚铮简直惊呆。   “没事没事,虽然没啥味道,但口感还挺脆的。”   尤其是在有阿铮的口水当佐料的时候,宫十二硬是能从银质口感里头吃出甜软来有木有!   当然后头那一句宫十二是不会说的,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只是讪讪一笑,却舌头一卷,将牙齿上的小碎片一并给咽下去了——   忒么滴他知道自己嚼吧了什么之后居然还咽下去了啊!   楚铮暴起,屈起右手食指、中指,就往宫十二喉咙口抠,左手成拳,直接砸向宫十二的胃:   “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啊啊啊啊!!!”   门外亲兵悄悄探了个头,赶紧缩回去;又换了一个亲兵悄悄探了个头,再赶紧缩回去;又又……   ——短短几息功夫,楚侯爷亲兵逾千人,除了各有任务不在近旁的,剩下的一百九十七人,不管当值不当值,都轮番来偷窥过一眼!   ——不是他们爱八卦、无纪律,实在是楚铮这样抓狂的样子,前所未见。   ——什么,你说楚铮为什么抓狂?   ——有个词儿叫“吞金自杀”啊亲!那“金”并不仅限于黄金,许多重金属都能致人死亡啊!重金属含量超标会中毒,而机械性刺激也会致死的呀!   楚铮能不惊慌抓狂吗?   他活了二十来年,也就看上这么一个人,虽然遗憾属性相同没法子给他们楚家延续子嗣,但再取一个放在后院也不是什么大事,属性相同这个虽不能相夫教子,但当能陪他一起笑看风云色变,也是极好的……   可这才好了几日?   忒么滴除了夹菜喂食的时候一点儿小暧昧,他们甚至连“相濡以沫”的正确姿势都没尝试过好吗!   要是宫十二就这么死了,楚小铮该多亏啊?   更亏的是,忒么滴那银筷子还是他送到他嘴里的,虽然楚铮的意思是让宫十二吃一筷子青菜,可没想着让他连筷子也一并吃了……   但宫十二会发呆发到连银筷子都嚼吧嚼吧吃掉的地步……   不也是因为楚铮嘛!   楚铮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纵容宫十二。   他在发现自己爱上一个远比自己年幼的世交之子的时候,   他在发现自己竟爱上一个虽然年幼武力值却完全能够碾压自己的世交之子的时候,   他在发现自己居然爱上一个会拿那些东西往自己身上试,却只是为了知道日后看上某汉子,要怎么对待他才更温柔合适,却在玩过头之后,宁可用各种法子对抗药性,也不肯真的雌伏——   连在自己手下的道具暂时雌伏都不肯   ——的时候……   楚铮早就做好了在某些事情上,要纵容谦让宫十二,甚至可能会纵容谦让一辈子无法翻身的心理准备。   这种让步自然不容易,但楚铮从来都是个敢作敢当、理智果决的人。   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愿意放下,不舍得委屈宫十二,也就自己让上那一步了。   楚铮虽然倔强自尊,却不是个会因此将大好情缘闹成怨偶的。   就是宫十二,不也认真可惜过一回他那剑体诀练早了么?   人总是会因为爱妥协。   无论是楚铮,或是宫十二。   但人也不可能因为爱就无底线的妥协。   不管是楚铮,还是宫十二。   楚铮很懊恼自己没用更温和的法子让小十二明白取夫生子并不会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   事实上,朝廷虽也认可同性上契的契书,正是上契的契兄弟们,在契约里头约定的事项就和异姓之间的婚书一般具有约束力,无论是双方之一想反悔,或者是外力想破坏,受损失的一方都可以向官府寻求帮助……   但到了抄家灭族的时候,契兄弟啥的只要不是还有其他亲缘关系,那么自己不冒出来找死,官府也并不会将之列在三族、甚至九族之列。   于是一边上契,一边做亲家的,其实还是真正感情好、约定不渝的表现!   那是真正有法律效力的荣辱与共哦!   不说看着一个眉眼间同时肖似了彼此的孩子成长是多么具有生活气息、夫夫情趣的事情,就是那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战略联盟,也足够保障一对情人在情分淡去之后,依然互相护持。   当然正式上契的同性情人并不多,还愿意做亲家的更少,但愿意这么做的,才是真爱啊!   楚铮狰狞脸挖喉咙,狰狞声解说这么做的好处:   “反正我总要取夫生子,取你族里亲近的小哥儿,最好还能和你长得几分像,岂不比再招惹一家的强?   不说孩子生出来说不定还会像你,就是日后,少不得要向着外家的——   我真想他会向着你家,可竟不能,至少也要向着你那族啊!”   又厉声呵斥:   “明白了吧?别闹别扭了,赶紧把东西吐出来……就是还不明白还要闹别扭,你就是把这个硬塞着喂我吞下去也比自己混吃的强啊!”   他凌厉,也凄厉。   饱含怒意,又带了一点子欲哭无泪的委屈。   仿佛还真有一点子哭音。   宫十二原本是有点儿委屈的——   那什么取夫生子的话题虽然一时谈不拢,但慢慢谈嘛,能费多少事?   何至于一下子就翻脸到我吃几口沾了你味道的菜都要吐出来的地步?   当小爷是好惹的啊?   你说愿意一被窝就一被窝,忽然转头翻脸了,说踢开就踢开?   当小爷不敢立即将你扛被窝里头办了是吧?   当小爷这时候还憋屈地张着嘴巴由你折腾,就真的会憋成忍者神龟了是吧?   但楚铮先委屈了,他居然快哭出来了,宫十二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气管炎   两人手忙脚乱折腾一通,才算是将牛头对上了马嘴:   宫十二:我真没想着吞金自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活计,连我家女人都不屑使用了好吗!   楚铮:我也没想着和你撇清关系,虽然取夫生子一事上绝不会退让,但道理总能说得明白,为此就分手太傻。   宫十二心里一定,只要不分手一切好谈嘛!生孩子而已,谁说一定要取夫?   楚铮苦笑,你能生还是我能生?我要真能生,我也真不介意为你生两个,大不了那十一个小子的承诺,就让孩子去完成好了……   宫十二头顶的灯泡一亮!   殷勤:   “那你说宝宝叫什么名字好?   哦,你放心吧,第一个孩子,不,第一个小子,肯定是跟你信的!你觉得楚惜卿和宫恋铮这两个名字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生?不一定要等我及冠吧?高龄产夫好像不太安全——   哦,我绝对不是嫌弃你比我年长,我只是说,那啥,据说二十到三十岁是最好的生育年纪,我们至少要生两个,好像不太好等太久……”   噼里啪啦一串话,语速简直在飞了!   楚铮抚额:   “我只是说‘要是真能生’,你不会真以为我能生吧?”   宫十二的眼睛那是皮卡皮卡的亮啊,差点就狠下心来拐楚铮一句承诺了。   好在他的理智虽然早被这再不敢想的惊喜给冲得丁点儿不剩,情感上到底不是只要楚铮给他生了娃就万事皆足的——   重点其实不在“娃”,而在楚铮。   若是没有楚铮,娃娃再多,也不过是耐心等等,回家后多找几个代孕(虽然要瞒着老爷子)的问题罢了。   宫十二连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又连咬了好几下舌头,总算勉强定下神来。   紧紧握住楚铮的手,眼睛深深看入他的眼,一字一顿,非常严肃:   “你真的愿意为我生孩子吗?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想,不是假定之下的随口而言,而是真的能够,我是说,我有办法让你生孩子——   你愿意为我生两……不,哪怕只有一个,和你姓楚,日后孙辈再姓宫也行……   你,是真的愿意吗?”   楚铮先失笑:“汉子怎么可能会生孩子啊!”   而后是佯怒:“要真有能生孩子的法子,怎么不是你为我生?或者公平一点,我生一个,你也生一个?”   最后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对着宫十二认真过分的眉眼看了半晌,垂眸沉思许久,洒然一笑:   “就知道你是个霸道任性的小混球……罢了,若是汉子真能生娃,就是你不肯为我生,我也愿意生的——至少生两个。”   捏一把宫十二的脸颊,力道颇狠,声音恨恨:   “谁让我就看中你呢?说是世交旧识,明明正经相处不足一月的小混蛋,竟就能让我觉得和别人的孩子,哪怕是你族里至亲至好小哥儿生的,也总差了那么一筹?”   宫十二傻乎乎地笑,脑海中仿佛有礼炮在炸响,烟花在绚烂,他是这么地欢喜,欢喜到语无伦次:   “那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啤酒见了自动打开盖,公鸡见了也要心甘情愿下俩蛋……哎哟!”   楚铮横眉竖目,拧这小混蛋耳朵的力道其实还不如捏他脸那一把的凶狠,不想着小混蛋都喜得找不着北、满嘴巴胡话了,这一瞬间却是福至心灵,惨呼讨饶的小样儿别提多可怜了,楚铮哪怕明知道这小混蛋是在做戏呢,哪怕左看右看两只眼睛险些儿都看成斗鸡眼也没看出这小混蛋的耳朵有一点儿红了,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软,遂只骂:   “鸡公本来就下蛋!”   鸡公——其实相当于母鸡——这生物略神奇,它们就是没和异性酱酱又酿酿,营养充足的时候基本也能一天一颗、甚至一天两颗地下蛋,因为蛋对鸡来说,只是“卵”而已,不管受不受精,该排卵还是要排的。   当然后面的知识稍微科学了点,楚小侯爷出于时代局限性,再博学多才也还不懂,所以他也没啥“小混蛋你居然将本侯生的娃比成鸡卵”之类的愤怒,他愤怒的只有:   “小混蛋得寸进尺,你说谁是鸡公呢?”   他是愿意纵容他、谦让他,纵容谦让到若是汉子能生娃,他至少一气愿意为他生俩的地步!   但再纵容,再谦让,也不是这小混蛋得寸进尺的理由好吗!   居然敢将他比作鸡公!就算楚侯爷是鸡,也该是鸡爷好吗!   ——不对,华华赫赫如楚侯爷,即便是禽类,最少也该是雕隼之流,怎么可能是鸡?   ——更不对了,楚侯爷堂堂正正一灵长类,怎么要往飞禽里头寻对比?   楚铮咬了咬牙,又掐了宫十二脸颊一把——   狠狠的,和方才那一把对称,两坨小红十分滑稽有爱,楚侯爷压下心头涌起的笑意,板正脸色:   “你我几百年世交故人,注定不能只是玩玩儿就罢的。   我真看中你,你也心悦我,那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的事情,不论孩子是你我各自取夫纳侍生的,还是我真的能……   都必须得是长长久久的。   我也怜惜你年幼率直,也愿意宠让着你,但你也要知道点儿分寸,我愿意让你是一回事,想借此得寸进尺,却也休想!”   宫十二满心欢喜,又满心冤枉:   那什么公鸡真的只是随口说的啊,真的只是太欢喜如阿铮这样铮铮男儿都愿意为我生娃,于是随口比喻了一下——   当然拿鸡这种家禽比喻阿铮这样的汉子很不妥,但我真的没有将阿铮比作雌性的意思啊!   即便阿铮体位愿意让我,孩子也愿意让我,他也是个雄性,这一点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的啊!   ——可他要怎么和楚铮说明,这公鸡其实不是鸡公,而是鸡爷?   #文化差异真心是个大问题,尤其这文化差异来自于雌雄分类的基本问题时。#   宫十二一边和楚铮保证他绝对不会得寸进尺,就是偶尔把持不住得寸进尺了,也欢迎楚铮以各种手段教训、找补,一边团团转了几大圈,最终那在楚铮面前始终澄不清的哥儿身份成了天平另一端至关紧要的一个筹码,让他最终下定决心:   既然已经看中了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阿铮为了这个长长久久,那样于雄性尊严最紧要的两件事也都肯让步了——   虽然还只是口头上的让步,但楚铮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之时,或许也能颠倒黑白浮石沉木,但私底下与至亲相处时,必是个最一口唾沫一个钉的。   宫十二完全不怀疑事到临头,楚铮实践诺言的可信度。   于是他也决定了,阿铮都做到这种地步,日后又是迟早要和他一起回家的,又何必在此时此刻藏着掖着?   与其那瞎话哄人,再等着某一日真相大白时情缘危急,还不如此时此刻耐心解释,顺便将哥儿那事也解释清楚了。   宫十二下定决心。   他这个决心也没错,欺骗谁都最好不好欺骗将一辈子共处的枕边人,不然迟早有天吃大亏。   ← ←所有在睡梦中给夫或妻大卸八块or更多块or其他各种死的,就是在结婚前没正面这切要切要的一点,在结婚后也没有及时领悟坚持贯彻这切要切要的一点。   → →不过,宫十二的决定虽对,但世上却不是所有正确的事情都能轻松实施的。   对一个别说任意门,连火车飞机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的古人,解释穿越神马的,岂能容易?   更别提在这本来还算是科学——   虽然现代的科学也还没有弄明白穿越的原理,但某些假说确实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勉强也算是科学的超前体验   ——可这还算科学的穿越之中,偏偏还出现了能将哥儿变成比汉子还汉子,即使用汉子能生娃、他也还是生不了娃的第三类生物的修真!   相比之下,诸如所有汉子、或者是比小哥儿还小哥儿的所谓“伪娘”都是雄性,反而是真正的第三类生物,一种胸前多两坨肉、脐下少二两肉的,才是真正负责孕育子嗣的雌性神马的,反而不算什么了。   楚铮倒抽一口凉气:   “我就说你怪胎得简直不像人,原来你真的不是人啊!”   神仙下凡历劫,凑够劫数、攒够功德就能回去神马的,甚至还可能携带亲友一道飞升神马的,楚铮一直以为只是哄哄小小孩儿的传说。   甚至连柴捷都哄不过的传说。   但,居然,真就给他撞上一个下凡的神仙,而且这神仙还说日后会带他一起飞升!   若不是经历过宫十二各种犯蠢,楚铮简直要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了好吗!   飞升也,多少帝皇且求而不得的好事,竟就给他遇上了!   宫十二无力:“……不是啊,只是回去我的世界。虽然那里生活条件会比这里好许多,和我一道修炼混沌剑体诀之后,体质也确实会好不少,大概也会比一般人才长寿些,但和飞升成仙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楚铮点头:“了解。虽然相对于这儿的一般人来说已经是神仙中人,但就像西方梵教中的各种天人神兽菩萨佛陀,往上还是有更神仙的等级的。”   宫十二:“……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反正我没有骗你哦,理解偏差日后可不能怨我。”   楚铮也转了好几个圈——   在宫十二停止之后立刻接龙   ——此时终于也停了下来,站在宫十二面前,笑得春风和煦又阴风阵阵:   “对,你没骗我的,我不怨你。理解对错都是我自己的事。   但你骗了我的,让我先入为主难以转弯的……   呵呵,听说小十二你之前居然是个哥儿啊?   是个能让我们都不用纠结,能让我再纵容谦让也不用下位、更不用生娃的哥儿啊?”   忒么滴,比起一个哥儿居然仗着天赋异禀在他面前充汉子,后者更让楚铮出离愤怒了好吗!   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啊!   即使宫十二抱头鼠窜,各种解释真的是因为庚金之精的意外   ← ←忒么滴不是你胡来,又怎么会给什么庚金之精伤到?   想起宫十二折腾得自己遍体鳞伤的那一回,只会让楚铮更心疼,也更生气好吗!   至于什么之前还不知道我们彼此心悦,什么我在原来的世界确实确实是雄性……   呵呵,楚铮表示,我在这个世界还就是雄性呢!我都愿意做那么大的退让了,我都在知道你原本该是哥儿也愿意退让了,揍你一顿肿么了?   宫十二:……不肿么,请揍,请揍,请狠狠揍!   #论气管炎都是如何炼成的#   ☆、新世界   揍完宫十二一顿,楚铮神清气爽。   虽然距离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把自己阳转阴还有那么一点点距离,但系统君(在楚铮的理解里类似于护佑引导历劫仙人什么什么小仙)说,混沌剑体诀不选择阴阳倾向也可以练,就是速度会慢点,而且若是练的时候,气息常与已经选定阴阳的互相牵引,很可能不等他自己选择就会自动选取与之契合的另一端——   行了,这就齐活了,楚铮想,顺其自然(就此认命)吧!   谁让他偏偏看中一个宫十二,又没能在他还只是个普通哥儿的时候将事情敲定了呢?   #论错过一时竟就错过一时之憾恨!#   再憾恨,若不能就此一刀两断,那就只能慢慢习惯。   楚铮在重复“揍完宫十二神清气爽→一想到因为这小混蛋的满口胡言自己错过什么又忍不住手痒→一手痒就完全不忍直接揍宫十二”的循环,重复了大概有那么不只七八十、但也似乎还不满百的次数吧,水患暂时被控制住了,他也慢慢步向真正的心平气和了。   于是在奏章里夹带私货,大致内容如下:   两位陛下两位殿下,臣有了意中人,永乐镇小王村宫家——呃,没错,就是您查到的吕家——十二哥儿,小名归卿者也。   如今臣还要再往水军军营交接军务,就先麻烦您哪位出面,帮我向宫家提亲,赶紧把人定下来哦!   哦,对了,我未婚夫郎还有个大号桥下客,还正是上上科——二十一年时的举人,虽然没说只有汉子能科举,但确实大家伙儿都以为他是个小汉子,臣先报备一声,哪天您几位殿试见着了,也不要太惊讶啊!   楚铮如今的奏折越来越严肃谦恭。   但他的奏折越来越严肃谦恭,私货就越来越随意亲近。   如今这一封,更是欢脱得——   皇帝叹气:“我有多久没见着小阿铮这样子了?”   皇后满意笑:“若我没记错,该是上一回,他玩我们的盔甲,结果把你的腰甲系带扯断,又将我的头盔蹭花的时候。”   那一年,楚铮才五岁。   转眼已经要定亲了。   目标还很不得了——   “桥下客竟只是个少年人?”皇帝很惊讶。   但再惊讶,也只说“少年人”,不敢说“小哥儿”。   托当年将楚铮摔了个那啥啃那啥的福,宫十二比他以为的更早进入帝后等人的视线。   再有后来相救柴捷一事,国君夫夫、储君夫夫,都默默关注着宫十二。   然后,就比楚铮更早发现宫十二的哥儿身份。   刚知道的时候皇帝早已惊讶过一回:   “一个小哥儿也敢跑来科举?还真一路考了个举人回去了?考官的眼睛都是出气的吗?落榜的那些怎么不识相点儿自己跳粪坑自杀算了?”   也早已给皇后瞪过一回:   “哥儿怎么就不能科举啦?哥儿还能领军呢!哥儿还能打趴下军中大半将领呢!哥儿靠过几个老酸丁很稀奇么?”   皇帝噤若寒蝉。   接连两旬有余,虽然没有被踢出房门,但各种只能盖棉被纯睡觉的夜生活啊,不要更贫瘠,也不要更让皇帝印象深刻哟!   #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宝贝儿是个真.打小儿被当作汉子养的就是这么悲剧。#   至于太子夫夫,鉴于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哥儿,而这个哥儿各种千灵百巧孝顺可爱,太子自己都可惜过不只一回他自己身份特殊,竟不能让哥儿招赘承继家业香火了,对于宫十二以哥儿之身考科举这一点,也就是太子君还很谨慎地去翻了一下本朝各种律法诰令,也不过确认了确实没有禁止哥儿科举也就罢了。   直到听说宫归卿居然就是桥下客,才真正震惊质疑一回:   “不是吧?桥下客那样能人,竟不是经年老儒?竟不是吕氏举族合用的名号?竟真是个小哥儿?如今这小哥儿还就要给阿铮取回来了?”   帝后太子齐声:“干得好!”   要不怎么家家都想着生小子呢?实在是小哥儿再好再能干,也免不了有给人取回去的一天,还是哥儿好啊,哥儿自己争气最好,还能取个不得了的小哥儿回来,更是好上加好啊!   太子突然面带痛色,皇帝紧张坐直身体,却只听他道一声:“我的阿捷……”   皇帝放松下来(还好太子不是生病了,不然那么多琐事都要朕自己处理可真不是一般的烦),嫌弃:   “阿捷才多大?你阿弟都嫁出去两个了,也没见多不舍得的。”   太子悲愤:“那能一样吗?阿彦虽然也没有小子,可他有一窝小哥儿啊!从大婚第一年末就一直生到现在,哪儿比得上我家阿捷金贵?”   皇帝本要说“谁让你不多纳几个多生几个”的,看一眼太子君依稀有几分仿佛皇后的眉眼(这两位是表亲),再想想楚家一门为柴家战死的将士们,到底咽了回去:   “我们阿捷自然金贵,和阿彦家的比什么?你迟早是皇帝,阿捷就是内亲王,到时候自有自己的亲王府,驸马也是向来随住亲王府的——和民间招赘又有甚差别?”   太子心漏了一拍,还是笑:   “莫非父皇近日竟向往尧舜之贤?可千万莫要如此,儿臣实在不敢想那一日,这奏折百官……   如今且是父皇在前头顶着呢,儿臣都累得什么似的。   只阿捷勉强也算是父皇、父后的嫡长孙,还真该有点儿不一样,儿臣也不求别的,日后必要给他一座安乐君府如何?”   当年□□十七子,皇帝既不居长、也不居嫡,就是机缘巧合嫡长兄早亡无子,次兄生爹身份低下、性情懦弱不堪用,他得了皇位也是名正言顺先太子而后国君的,这十二阶丹陛走来也委实不易。   又是打小儿军中养出来霸道悍勇的性子,能让他平分权柄的,天下惟有皇后一人——   还未必没有皇后无亲子,外戚本家也已经断绝,唯一亲近的表亲,虽是太子君,外家却也是个人丁凋零的,唯一一个楚铮又最是忠诚孝顺   ——的缘故。   皇帝这些年再不耐烦政务琐事,也从来没想过禅位这个词。   当然说公主的时候也不是试探,他是真的没想过废太子这种可能,柴捷是太子嫡长哥儿,自然迟早该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可太子这么一接,没有诚惶诚恐请罪推辞,甚至完全没有想过是在他死后继位的可能,直接就往禅位上想,还很不乐意……   皇帝佯怒:“国之储君,岂可畏难畏险?朕也不能在前头给你顶一辈子,迟早要走在你前头的。”   太子摇头:“万万岁什么的虽是阿谀之词,但父皇、父后皆是身子康健,远胜孩儿——儿臣是不担心的,不定连阿捷的孙子,都要靠您和父后教养呢!”   皇帝大怒:“我和你父后教养一个阿捷就够累了,还要教养阿捷的儿子孙子?你这是可着一只羊剪毛了是吧?”   皇后倒是笑:“行啊,阿捷是个好孩子,若是能活到那一日,别说帮他养孙子,就是重孙子我都乐意!”   皇帝立刻变脸:“怎么活不到那一日了?这些年养得精细,御医都说暗伤好个七七八八,接下来也就是再精细着样的问题,活个长命百岁完全没问题的。”   又赞柴捷:“阿捷当然是个好孩子,太子君生的好,阿丹更是教养的好极了,日后再教小小阿捷们,定是好上加好。”   阿丹是皇后的小名。   柴捷出生之后不久,正好是皇后积年旧伤发作,皇帝为了哄他安心养伤,又看胡人都给打得没意思了,陪着他一起退下前线,回宫定居的时候。   比起太子,柴捷才真正是由帝后二人教养长成的。   在帝后眼中,柴捷最是个聪慧孝顺不过的好孩子,小哥儿们该会的他都会,每常孝顺些亲自看着做的点心、亲手编的络子等,更难得是刚毅果决、杀伐果断处,还远甚诸多小子。   虽然不像肃王那样连战功赫赫这一点都像了皇帝,但可刚可柔,理得了琐事听得懂军务,今年各地水患中,帮着太子调配药材钱粮等物竟很有条理,虽没插手到前头、只在宫里当个小帮手,但能从那许多报灾的奏折里头挑出趁机虚报灾情的,在太子叹息着道   “不是父王没想着虚报灾情的可能,实在是救灾如救火,委实等不及去确认,也只得尽力筹措出钱粮先拨下去,回头核实若有差错,再行处置”   时,还伶伶俐俐表示:   “父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孩儿佩服。然而正是因为灾情紧急,才越发不能纵容这些虚报灾情的呢!   □□何其大?我柴家的底子却到底薄了些,救灾的钱粮药材如今都要从皇阿爷私库里头筹措了,皇阿公如今连吃碗养身子的药都恐太耗费了——   这么着,若是还给那假报的骗了钱粮去,别说日后难得追回,就是追回来了,正经受灾的地方还不定因为少了那部分钱粮药材能多死多少人哪?   皇阿爷皇阿公那样心意,倒便宜那些硕鼠,如何能忍?   飞鱼卫虽不算正大光明之道,然而王道皇皇,也不是说就荣不得丁点儿阴影。   桥下客的新漫画都说啦,不管黑猫白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管正道诡道,能惠及百姓的就是好道。   我想这些您该比我明白的。   您就是不好事事都越过皇阿爷去多用飞鱼卫,就这事和皇阿爷要个特权怎么啦?皇阿爷何等人,您又是怎样人?哪里会因此就有什么误会?”   这一串话说下来,皇后听说了是抚掌大乐:   “真真是阿捷呢,黑的白的好的坏的都让他一个说完了,竟敢教训了他阿父还让人记着他的好。”   皇帝也是乐,乐完很可惜:   怎么阿捷竟不是个小子呢?   如今,一次闲聊,倒似乎给皇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太子没有嫡子是有些不妥,但为什么不考虑过继阿捷生的小阿捷做嫡孙子,做皇太孙呢?   若是由朕和阿丹教养出来的小小子,肯定是比太子更合适当皇帝的好孩子啊!   一时间豁然开朗了有木有!   可更豁然开朗的还在后头呢!   ☆、乐极生悲 宫十二选择了和楚铮坦白,就不会说一半、藏一半。 ——连两个世界、任意门、系统君等都坦白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再值得隐瞒了。 ——虽然小冰河时期神马的,两百多年就能累积值得史册记载的天灾超过一千起神马的,确实各种震撼没错。 ——可楚铮是什么人? ——尸山血海趟过来,多少回濒临生死,又将多少将士的生死背负在肩头过,能畏惧那么一点儿真相? 小冰河时期,之前发生过的旱灾蝗灾,才刚刚经历过的洪灾等等,都可能会变着花样、在天朝各地不定点刷新神马的,要说楚铮没有丁点儿压力,能是扯谈。 但知道了真相总比不知道的好。 哪怕要头疼如何将“未来两三百年都可能灾难不断”这个真相透露给皇帝,还要让他能够坦然接受、积极面对这个悲摧的事实。 哪怕要烦恼如何更好地应对各种不定点刷新的灾难。 楚铮依然高兴: 宫十二没有选择隐瞒他。 尤其在他问: “这事情你还和谁说过?” 宫十二毫不犹豫:“只有你啊!” ——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他只愿意和你分享他的秘密,不一定要是所有的都毫无隐瞒地坦然,这种再无人可超越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楚铮很高兴,哪怕宫十二解释: “这事情我也是才知道,可不是故意藏掖着救灾的法子,专等着出事儿后才刷点数的啊。” ←←也就是说这小混蛋之所以还没告诉别人,很可能只是来不及而已。 楚铮依然笑着: “那你还想和谁说?” 宫十二很烦恼:“至少族里是要知道的……他们虽然不知道我还要‘回家’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我其实不是原来那个小家伙……这种事情也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未雨绸缪总是必须的。” 感叹又庆幸:“总算族里那些老头的抗压能力还不错,对我的话也算信任,不然……总是一家子过,我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楚铮笑得更温柔了: “是啊,大家都会好好的——你为了大家都会好好的,也必须要努力才行! 十六七岁的进士确实还是年轻了些,可也等不得了,是吧?还有大儒什么的…… 系彤仙人有没有说,如果你同时又科举入仕,又成为大儒,能不能给你双份奖励呢? 你知道的,灾难太多,需要兑换的应对方法也太多,即使不是双份奖励,哪怕只是比单一的多一点,也是一点呢—— 而你,你是一定会努力的,对吗?” ——是的,连小冰河时期都没有隐瞒楚铮,什么主线任务换的奖励点凑够了就能回家啦,什么支线任务虽然不能兑换任意门,但能换好多东西,譬如之前的棉花现在的水泥啥的,宫十二自然也不会隐瞒楚铮。 虽然坦白的结果是要让楚铮从“不是吧?小十二你居然即使桥下客?那样博学多才无所不知的桥下客”之惊叹仰慕,变成了“哦,我就说嘛,小十二你虽然也不笨,但也不像是会懂那么多的啊,果然是有真正的仙人在背后指点哪”的恍然大悟,宫十二也并不后悔。 他喜欢楚铮赞叹他的好,但不稀罕楚铮赞叹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好。 宫阿爹,小栓子,或者别的谁,看着他的时候只是看到“宫家十二哥儿”,哪怕他变化再大,也只当他别有奇遇,再怎么都只是“宫家十二哥儿”…… 都没有关系。 即使宫阿爹是比他家母上大人更温柔的雌性长辈。 即使小栓子是第一个对他那么乖巧崇拜的弟弟。 也没有关系。 他们对他的最初的爱,本来就是基于他是“宫家十二哥儿”,是他的儿,是他的哥哥。 而宫十二,在他心里,真正生了他的雌性,原本也只有宫九姑娘一人。 虽然小栓子是可惜了点,但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宫十一几个再不乖巧,也还是弟弟嘛! 留一个惦记着十二哥儿的肚量,宫十二还是有的。 惟有楚铮不同。 他是他的伴侣。 第一个,也应该会是唯一的伴侣。 只属于宫归卿的,和“宫家十二哥儿”没有任何关系的。 宫十二愿意坦白自己和宫家十二哥儿的所有不同。 ——可他,真的,怎么怎么都想不到,坦白的结果,除了楚铮坦然接受他已经不是原身,还有这样的后遗症! ——如此坦然地督促他上进! 楚铮: 虽然是未婚夫夫了,虽然他已经接受自己要雌伏于一个(至少曾经是)哥儿的小混蛋之下、甚至为一个(至少曾经是)哥儿的小混蛋生娃了,但小混蛋还是小混蛋。 年纪小小,一味好动爱武,即便考取了举人也还是不爱学习神马的,作为年长的那一个,不督促着点怎么行? 就是没有还能兑换救灾方法救灾物资的胡萝卜吊着,楚铮也乐意教导他的小伴侣,懂得多点再多点。 现在有那么大一根胡萝卜,又有个“真正的仙人”来教导,宫十二想不学? 呵呵! 楚铮:“你要努力多学一点儿,除了科举用得上的,其他琴棋书画诗酒茶,刀枪棍棒鞭戟射,还有那什么天文地理的……不拘什么,但凡系彤仙人愿意教的,你都好好学!换来的点数不只能让更多人活下来,就是学到的东西,也能教我啊!” 宫十二:“……好、好的,我会好好学的。” ——谁让你瞎显摆! ——谁让你就小冰河时期的夏大旱涝、冬奇寒等现象,居然能扯到云的形成、雨水的原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谁让你仗着阿铮自然常识不足就拿小学生都知道的东西瞎显摆! ——谁让你不明白小冰河时期的原因也不坦白,系统君说明要高额点数兑换(负债)也不坦白,尽要瞎显摆! ——这下好了吧! ——这下可真是太好了哦! 宫十二脑子里头在疯狂刷屏,屏幕一角还有一个已经将脸扇肿了的小人儿在哭泣…… #论《雄孔雀开屏太happy,不小心转身露腚,却引发配偶戳小菊花兴趣之悲剧》# 当然,此小菊花不同于彼小菊花,但楚铮确实很成功地让宫小混蛋乐极生悲了没错。   ☆、定亲 想当年,系统君给的任务多轻松啊,背诵就是一次奖励,能熟通经义就又是一次奖励,将其中典故实现本土化更新,果断又是一次奖励。乐+文+小说 Www.しwXs520.Com 还有教导给别人的时候,哪怕不是宫十二亲自教导的,也一样有奖励拿的好吗!也不少都是分级给各种奖励的好吗! 最重要的是,系统君对宫十二的要求,一直只在各种儒学主流经典上,数算射御都只是辅修,琴棋书画更是没丁点硬性要求哇—— 大概也有宫十二的书法勉强过得去,不会在科举的时候造成减分项的缘故。 但不管是什么缘故,系统君对宫十二的要求那是真低啊! 可恨宫十二当年还不知道好,背本书都各种挠墙走神,勉强集中精神了,还一会子就要发散一下,唾弃一回系统君的趁火打劫。 结果呢? 遇上了楚铮,遇上了对伴侣虽然没必要红袖添香,但却心系天下的楚铮…… 这个人连为他生孩子都肯了,宫十二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不管是楚铮觉得: 你问系彤仙人要些医术背诵,肯定比等到关键时刻才问他兑换药方的便宜。 又或者是楚铮认为: 既然系彤仙人也不限制你读书的数量,不如努力多背点儿,不拘什么,背起来了就是奖积分,多少总能换点儿应对天灾人祸的法子,便是暂时用不着,攒起来以防万一都是极好的。 宫十二惟有默默点头,咬牙刻苦。 好苦好苦有木有,他都没好意思和心忧家中“存款”不足的未婚夫坦诚他还欠了好大一笔债,想要攒出和系统兑换这啊那的积分,还不定要先白忙活多久呢! 万幸,楚铮对系统君的猜测颇正确,像是棉花种植技术吧,宫十二若是企图直接咨询系统、询问相关技术,那妥妥是一大笔积分报价;但要是宫十二老老实实来一句: “诸子百家,我要闻达于天下也不定必须只能是大儒吧?就是大儒也不能只知道儒学一家之事吧?杂学旁收也是必须的嘛……那啥,来一本棉花种植技术方面的书背背?” 虽然也可能被系统君强塞一大本《植物种植技术概要》而不仅仅是“棉花种植”,但妥妥免费就能要到,就是说背果断必须背熟,不然别说其他惩罚,就是再也触发不了别的支线任务、赚不到多的积分,就果断坑死个人啦! 事实上,就算是如今,宫十二已经深觉自己被埋死在坑底了。 治疗瘟疫的方子药材?急用的时候和“系彤仙人”兑换是必须的,但这不是还没到必要的时候么—— 防洪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湿热天气、洪灾之中常见的疾病宫十二已经负债购买应对之策了。 于是,还未到来的,果断必须自学啊! 楚铮拍拍宫十二的肩膀: “你背书挺快的么,脑子挺活的啊,举人可不是好考的,医学要活学活用不容易,但只背下来,关键时刻让系彤仙人帮你鉴定一下疫病种类,再对症下药啥的,再不会比考举更难的了…… 再说背下来还能让其他医者跟着学学,他们判断疾病的能力未必很差,再有个好方子,定是活人无数的好事—— 我相信桥下客的心胸,再不会吝啬与人分享医学之道的,对么? 我也相信十二的勤勉,一定能兼顾好这次春闱和诸杂学的平衡,对么?” 宫十二:“……对!” 必须对! 男人怎么能让伴侣的期待落空? 宫十二咬牙,拼了! ——哪怕明知道楚铮故意混淆了医学和杂学的概念,但真说起来,宫十二虽然还是个一背书就烦躁不堪的学渣,但负债累累又有伴侣要养的情况下,即使积分省再多也兑换不了任意门,宫十二也是能省则省。 ——小冰河时期神马的简直恐怖!天知道纯粹靠积分兑换应对小冰河时期的法子,要攒多久呢! ——认命,背吧! #从学渣到学霸就是这么简单!# 宫十二背诵之后默出来的医术,都能藐视杏林了有木有! 但防范小冰河时期怎么可能是医术就够了呢? 宫十二的日子,那真是非同一般的苦逼。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原世界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训斥他不学无术呢,宫十二也只管往一干子姨妈表姐甚至甥女儿们身后一躲,皮皮一笑: “咱家的女人们能顶一片青天,可见天意我惫懒——狮群里头也是雌狮子们养家大啊!作为雄狮,我觉得我只要在有人企图娶走我们家的女孩儿时,站出来呲呲牙、亮亮爪子就够啦!” 明明雄狮和雄狮打架可不是基于大舅子立场,雄狮在狮群里头的职责也不只是负责嫁女孩儿而已,偏这家伙恁能歪曲事实。 老爷子也是看过动物世界的,也是知道雄狮都要干啥的,但被宫十二例如他家雌狮行列的偏是一家子近亲,他哪儿好意思去戳穿他? 而一家子女人更是给宫十二哄得眉开眼笑的,又哪里愿意戳穿他? 这才是宫十二肆意胡为学渣了二十来年的真相。 如今,一物降一物的那一物终于降临,宫十二对着满含信任、期待的楚铮,连找个“我先准备科举,其他杂学日后再说”的借口缓兵之计一下都不敢。 曾经,虽然也出过防蝗、棉花等杂书,但还是更多以蒙学为主、儒学经典见解偶尔闪光的桥下客,忽然半年里头就出了囊括医术、农学、水利等等在内共计五十七本杂学,且本本堪称经典。 虽然有不少只说了其然,未详解其所以然,但杏林高手、大农寺的专家们、还有工部擅长水利方面的官吏…… 一一验证过,确实都如其所以然。 还有小道消息传闻,楚侯爷与桥下客乃是往年至交,桥下客之所以大方传授诸多杂学,却只说其然、不说其所以然,便是因为和他这至交小友打赌,赌天下人才辈出,就是他一时走在前头,也自有人能解出这所以然来—— 甚至用比他更合理、更方便的法子。 据说桥下客是深信必然有人能想出比他更好法子的那个人 ←这一点让本就靠着桥下客公布出来的法子,救了人或者获救了,增产了粮食或者教导人增产从而给自己积累政绩名望了的家伙们,对他的观感越发好了,就是之前酸溜溜说桥下客以《三字经》简易蒙学闻达天下纯属取巧的酸儒们,也不得不叹一声桥下客果然谦逊知礼,未曾恃才傲物小觑了天下人去。 可又据说,楚侯爷虽故意和桥下客唱反调,却正是为了激他将胸中杂学传播于世,省得日后没个好传人,倒埋没了去——据据说,楚侯爷最开始只想从桥下客那儿拐些战场上急救伤病的好法子,但眼看着这位知道的东西实在多,又挑剔得除了传与族里些许,正经传承衣钵的弟子一个也无,为了免得他浪费,才各种激将请将打赌闹腾…… 终于给大家闹除了这么大一福利 ←楚侯爷果然不愧是帝后养子,不愧是太子君亲弟,这爱民如子,逮着机会便想着造福百姓的做派,果然是几代帝皇耳濡目染的。 据说…… 江湖传言各种不少,总的来说就是各种偷笑桥下客博学却率直,楚侯爷有悯下怜幼之心,最难得的是天子圣明,才教得出太子那样好储君,又有楚侯爷这样好养子,更引出了桥下客那样不世出的高人…… ←是的,最大的高帽子竟是给皇帝戴了的。 楚侯爷果然会做人啊! 怪不得楚家嫡系都死得就剩这么个小小子,却还能保得一门荣宠、名望皆不衰,果然是记住了在前朝吃的亏,阿铮龙屁拍得啪啪的! ←后一句自然是宫家族老说的,楚家子越发会做人,宫家人却仍是不太会说话呢。 不过互补似乎也还好? 第一回,太子君遣了身边三品的内官去给阿弟提亲,宫家族老还是犹犹豫豫的不肯给个准话: “楚家子自然没得说,但我家十二可是要招赘的……” 太子君也不以为意,如宫十二那样人,家族轻易许嫁才是怪事呢。 一连让人去提了五六回亲,媒人倒一直都只是内官而已,最高不过二品,上宫家们更是连品级服饰都只穿了常服,并不曾用东宫身份压人。 可到了第七回,皇帝一来给连日莫名戴来的高帽子哄得欢喜,二来也有些,嗯,不算是忌惮,却也不乐意桥下客给什么外人取了去,就一边在“楚侯爷和桥下客以双方赌注为花红,悬赏最先解答出其所以然的高士”的传闻上,又加了一条: “皇帝口谕,有能人异士,不拘是解出桥下客之其所以然,或者是自创之法,只要功德于民者皆可报送至各地飞鱼卫,朕将视其优劣,赏赐财帛至三品勋爵不等。” 一边则是命了亲信老将、也算是楚家太侯爷在时的学生,去给楚铮做媒人: “那是个好孩子,可务必要尽早取回来了,就是这招不招赘的,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但只管先将婚事定下了,日后如何,只等他们年轻人自己协商就是。” 还托了一句话:“吕氏大才,朕早有意重用,只不过太祖有言在先,如今机缘既到,何如仍拘泥于乡野之间?” 天子态度如此,宫家终于动心: 反正也没说就将十二嫁出去了,楚小铮可是给十二拿捏得妥妥的,就是不招赘,日后要个姓了吕,想也不难。 事情就此定下。   ☆、宫十二在京中之一 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宫十二竟还不知道。%乐%文%小说 Www.しWxs520.coM 没法子,一来这时候定亲讲究的本来就是“父爹之命、媒妁之言”,宫十二又已经在和楚铮两厢情悦之后就撂下话: “日后不必为我相看亲事了,阿铮就挺好的。” 族里先前拿乔,不过是不愿意轻易将他许嫁了去,却不是真的要棒打鸳鸳。 二来嘛,离春闱虽还有些时候,但提前一年半载进京,于待考士子而言原是常事,就是那等提前一两年的、或者上三年看完成绩没考过索性就地再等下三年的,也都不算什么稀罕事儿。 于是,宫十二顺应大流,也是得了楚铮的嘱托: “你的理论我也都给哥哥身边的得力御医看了,只是他们到底没你有个系彤仙人傍身方便,若是可以,你帮他看看,这两位陛下、并太子虽都没说什么,阿捷也确实聪慧伶俐,到底要有个小子才是完满。” 可不就正好在路上了么? 别说定亲,就是太子君都往小王村提亲六七回,他也半点消息未曾得呢! 当然以宫十二的面皮,就是得了消息,在楚铮还没回京的时候就先住到楚侯府上去神马的,他肯定还是不会有什么羞涩之意的—— 说不定会更加懊恼,楚铮居然不在京,没法子日夜相对,红袖,不,蓝颜添香神马的…… 是的,宫十二住进楚侯府那是处处新鲜,楚小铮虽然不在京,他调教的下人却很有眼色,对宫十二伺候得很尽心,除了没拿府中琐事来烦劳他之外,与其说是待他如贵客,不如说是正经主人。 但宫十二犹觉不足。 再怎么宾至如归,少了个楚小铮就少了许多趣味啊,即使这楚侯府有再多“当年侯爷在这里这啥啥”、“前些时候侯爷还在那里那啥啥”的回忆在,也不及楚小铮一个笑脸啊! 宫十二虽然也挺感兴趣楚小铮小时候都是啥样,但真没那样“慢慢品味你生活过的地方,慢慢品味你的过去”之类的细腻心思呀! 太子君的把脉结果更是坑爹,太子君本身根本没问题——也就是说他自以为的,和楚小铮一直担忧的那种“当年及笄的时候为了守孝不肯嫁,结果伤了身子子嗣艰难“的可能完全不存在。 太子夫夫这许多年恩爱只得一个柴捷,根源居然是在太子身上。 太子到底不比寻常皇子,特别是在他有个超级爱上战场、酷爱冲锋在前的父皇时,他更是轻易上不得战场的。 当然也幸好太子本人没他父爹弟弟们那样的征战癖,否则父子两个为了谁上战场不定撕逼得比夺位都很—— 朝臣也好,宗室也罢,必是不肯坐视两代主君都去冒险的,虽然一个只是储君,但储君的意义何在?不就是皇帝不便的时候储君上,皇帝出事了也是储君扛吗? 一个涉足险境就够他们捶胸顿足的啦! 可就算如此,太子也不是真的就从来没上过战场的。 皇帝并非生来就是皇帝,太子也不是生来就是太子。 先帝还在的时候,皇帝奉命驻守燕地。 燕地呈南北狭长状,和胡地虽有接壤,其实并不甚大。 却奈何皇帝本就是个好战性子,他的皇后,又与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皇帝,也就是当年华的燕王,打胡人,可比封地大面积与胡人接壤的宁王还要狠许多。 太子十一岁的时候,一度因皇帝行险计,后来虽顺利坑杀了与燕地相邻的胡人三万青壮,逼得阿兹卡沙部退避三郡之地,也为燕地赢下一片算不上肥沃、却极适合牧马的草原,但期间燕地关卡几度危险,胡人最深入的时候曾连下六城,入燕地近腹心—— 当其时,皇后身怀有孕都上阵拼杀,拼掉了胎儿也顾不上做小月子,才奔波到最终再无子嗣的地步。 太子当时只是燕王庶长子,算不上有多大能为,总是虎父狼爹养出来的,再偏文秀也不是真的文弱到不堪一用。 父王深入险境不知生死,养爹兼嫡爹的那位身下血流未止就又扑上前锋,他的弟弟,父王期盼许久、阿爹调养了多日才得的嫡长子,甚至连看一眼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死去…… 至于另两个庶弟,虽平日里骑射不比他逊色,也都是小小年纪就看出骁勇善战的父辈遗风,总是年幼稚童。 燕王庶长子理所当然站了出来,期间甚至两度出城迎敌,尤其那次为了接应前方镇北城中,托着虚弱的身子浴血奋战的燕王妃,百里奔波,又为了与燕王妃行里应外合之计,埋伏野外—— 那会子算不上冰天雪地,但燕地偏北的地方,即使深秋也不容小觑。 燕王庶长子在这一战得胜之后,很是病了些时候。 当然那时候大夫都说给调养妥当了,但也不知道是燕王妃那会子太过心系前方,没提防后院给什么侍夫做大搞鬼,又或者是燕王庶长子当时还不通人事,大夫也把不出那么仔细的脉象…… 总之,宫十二托了系统诊断,太子夫夫的问题,确实是出在太子身上: 幼年时寒气入体未能及时调养,导致子嗣艰难;而青年时候一度尚可,才侥幸得了个柴捷小鬼头,但那之后不久又有湿寒之气入侵(太子君:阿捷出生之后……莫非是那一回?),肾水一伤再伤,基本上已经无望子嗣了。 宫十二:给他增强体质有用吗? 系统君:如果只是增加他一些寿命还行,子嗣上嘛,你要是愿意再欠我六十万点积分……可惜我都没法子再收取你的利息了。 系统就是这么悲催呀,明明大好压榨宫十二的机会在眼下,但因为透支次数限制,他都没法子赚那说不定能增加到八成十四归的利息。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当然啦,若是宫十二足够狠心偏心,不顾给即将面临指不定几十还是几百年小冰河时期的百姓们准备活命之法,只将积分攒着给太子夫夫生娃用,也许一年两年攒不起,十年八年肯定能让东宫的小娃娃一个接一个冒头儿的,但他能吗? 那些百姓里可还有姓宫的。 就是没有宫家一族拖着,宫十二所受的教育,也真没有以万万人的性命,去换一家子嗣的概念—— 太子夫夫也不是没有子嗣,柴捷虽说是哥儿,是此间的雌性,可谁说雌性就不能传承香火啦?真计较,招赘也行的。 楚小铮也默认了宫十二这个选择,就是太子夫夫,宫十二没和他们说得那么明白,但稍一试探,也能看出他们异口同声愿意此生不得一子承欢膝下、都不愿意拿万万百姓生死安危来换的说法,确实出自真心。 如此这般,宫十二这个选择也不算亏心。 但不会因为“我明明能帮忙却没帮忙亏心”,不代表宫十二就不郁闷了。 #说起来都是庚金之精惹的祸!# #不,果然还是这哥儿身子坑爹吧,十五及笄魔咒神马的简直是反人类反社会反星球的存在!# 要是没那事,宫十二好歹还能负债给楚小铮他哥帮忙啊! 而且这那啥,一人生一个娃虽略纠结,但面对楚小铮的时候肯定不用这么心虚,就是背书依然必须背,但好歹能多换点儿福利呀…… 宫十二越想越郁闷有木有! 而在这样的时候,若有人撞上门来找抽,也肯定要抽他丫的对吧? 入住楚侯府不过一月,宫十二已经从侯府侍卫抽到东宫侍卫,眼看着连皇帝的御前侍卫都要惨遭毒手了呀! ←←一干子将门勋贵,甚至帝后这俩被抽者最大的上司,却都只是看戏,偶尔还要打击被抽的家伙一句: “谁让你不争气?连个小娃娃都打不过!” 然后打击着打击着,某日皇帝说顺了嘴,“小娃娃”三字被替换成“小哥儿”,京里彻底炸开锅啦! 被抽惨了的家伙,和这些家伙们的父祖长辈上司们反而还好点,哥儿武力高的虽然不算多,其实并没有普通人以为的那么少,呃,特指这些将门勋贵们,其中代表人物请参照皇后陛下,这位在父兄叔伯都死光了之后,以哥儿身份接手安家军的陛下,那可是外打得胡人闻风丧胆,内揍得一干子胆敢瞧不起他哥儿身份的将士们哭爹喊爷的呀! 如今不过是再出一个宫十二,年纪小点儿,武力值也更高了些,虽然稀罕,但将门人家稀罕的是: “好哥儿,说人家了木?赶紧取回来,说不定能出个天生练武奇才的子孙,要是同时还具有天生军事家脑袋就更赞了有木有!” 真正炸锅的,其实是那些偏文传承的世家,和近几十年才靠着科举制度发达的寒门文官: 忒么滴这位可是上京待考的举子啊!打得那群武夫不要不要的是很赞,但忒么滴居然是个小哥儿?你驴我呢还是驴我呢?   ☆、宫十二在京中之二 一开始,不拘世家还是寒门,文人们最初都还是站在宫十二这边的: 尼玛的都说武将粗豪,尼玛都鄙视文人心眼子多,但好歹我们没听说那个不要脸到打不过人家就污蔑人家大好汉子是个哥儿的地步啊! 那位宫小举人虽容貌稍盛,又和楚侯爷好得不明不白的—— 文人对这两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有猜疑,但有好事者看了宫十二一路考来的答卷,都不得不承认,不拘宫十二与楚侯爷是什么关系,他一路考上来,还是有真材实料的,故没脑子到将背后的酸话说到人前的,还真不多。www。しwxs520。com乐文小说 再加上宫十二将一干子武将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使得一干文人心中有种诡异的满足感,更不愿意在这点子事情上做文章,也十分鄙视怕得罪楚侯、不敢将真相揭穿,只混不要脸诬赖人家是哥儿的武将人家。 ——忒小心眼了有木有! 一般武将都是要更粗放一些,一般文人都是更细致一点,于是文人们给武将鄙视“心眼只和针尖儿似的”也不知道鄙视多少回了,难得有一回能明晃晃鄙视回去,几个忍得住不添柴架火的? 不定看宫十二多顺眼,实在是机会难得,不冒出来踩武将两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家啊! 第一滴冰水入油锅,就是这么着。 但要是这么着也还罢了,可怎么可能呢? 第二滴冰水,不,准确的说,简直就是第二锅冰水,很快就注入滚滚烫的油锅,溅起油花子无数。 宫十二,这个虽然没听说什么□□小三元考出来、但确实很有点儿真才实学的年轻举子,忒么滴居然真的是个哥儿? 与他同科的落榜学子都是死人哪?就是中举的那些,但凡名次比他靠后的,日后还能有脸出去见人啊?竟考不过一个哥儿? 最要紧的是,这科举可不仅仅是看哪家小子哥儿文采好而已,什么叫抡才大典?什么叫为国举士? 忒么滴科举考出来,他是可以做官的呀! 忒么滴要不是这些年人才日多,进士都有在候缺不得官者——这举人,本也已经可以当官了呀! 忒么滴容忍一群寒门汉子入朝当官已经很受不了了好吗! ←以上,是享受够操纵九品中正制好处的世家们之卧槽。 但寒门学子比世家蹦得更高! 为什么? 第一僧多粥少啊,虽然本朝两代皇帝手腕强硬,硬是将本归世家操纵的察举制改为科举制,许了寒门藏书,许了寒门有不抱世家大腿的相对正当公平途径求官…… 但,先帝和当今手腕再强硬,再偏爱寒门,也做不到将世家弃之不顾。 事实上,能一瞪眼就压得皇帝要讨好谄媚的皇后陛下,也是世家出身,只不过他那个世家没落了,嫡亲亲人更是死绝罢了。 当然皇后也没有因此就如何枕边风吹着皇帝偏心世家,但世家子就是和寒门子一样公平科举,他们也是妥妥占了优势的呀! 寒门纵能藏书,又能有多少银钱去买书? 更别提在桥下客弄出纸张印刷之前,根本是有钱都很难在外头找到书买的。 其他诸如师资、读书条件等就都不必提了,寒门比世家最有优势,大概也是唯一算得上优势的一点,几乎就只剩下他们大多吃过苦头,对科举时号子的适应能力比较强了好么o(╯□╰)o 就是拼过了科举,中了进士…… 前文也说了,如今人才充足,不少进士都还在候缺—— 这谋缺的时候除非意外得了皇帝赏识,不然就是拼人脉,寒门又有多少拼得过世家? 概括起来其实就是: 皇恩浩荡,给了大家晋身之阶,但要从世家嘴里夺到肉,也真心不容易啊! 忒么滴汉子们都不够分了,还冒出来个小哥儿? 小哥儿不乖乖相夫教子,冒头儿做嘛哩? 科举?做官? 别搞笑了好吗! 君不见多少书香世家,教导小哥儿也不是往才子上教,更多的还是如何让汉子觉得他是个好哥儿、好夫郎啊! 纵然学了琴棋书画,也不过是陶冶性情,留着日后□□添香而已,哪个是往科举上教的啊? 哪里冒出来的奇葩,居然真学了科举的手段,还一路考进京来? 忒么滴都勾搭上楚侯爷了,即使身份不够做侯爷夫人,得宠侧夫人妥妥的,怎么就不知道谋划个正常点的前程呢? 寒门,尤其是待考的寒门学子们,彻底炸锅了好吗! 倒也不是所有都怀着干掉一个、自己就多一个机会的阴暗心思,实在是哥儿科举这种事,太挑战大家的神经啦! 若不是有那寒门官员传出话儿来,大家伙儿将宫十二钉死在欺君大罪的名头上都干得出来好吗! 但就算没有欺君大罪,能讨伐宫十二的,也实在太多。 其中最有名的说法就是阴阳乾坤,各行其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宫十二:呵呵! 老子正郁闷呢,送上门的靶子不抽白不抽,送上门的傻子不喷也是白不喷的呀! 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即使有楚小铮满怀期盼满怀信任的目光在,咳咳,那啥,反正大家都是目的明确的大人啦,大儒神马的都是手段不是?最终的目的只要凑足引领万民平安度过小冰河时期就ok的不是? 于是宫十二读书依然十分有目的性,除了科举这个反正都中举了,只差进士这一门,不过白不过的还稍微加强一点儿之外,他基本上并没有勉强自己往儒家经典上靠。 就是科举,也是过关万岁,也是科举考什么他学什么的。 在这种态度上,书背得再多,脑子再灵活好用,宫十二真论起引经据典和人争吵,还真没敢说肯定能吵赢。 何况如今是整个京师,甚至整个天下的大多数文人,围殴他一个! 宫十二会那么傻吗? 当然不! 虽然他不是太聪明,但楚小铮在确定他在户籍上依然是个小哥儿、而宫家也没有另一个宫归卿来顶替他面对天下文人的时候,就帮他筹划好了几处论调: 有才之士,谁说士只能是汉子了? 史书上以“士”称之的哥儿是不多,但每一个都不是普通人好吗! 其中最不普通的,一个是儒家的老祖宗孔丘子亲口赞誉的一国王后,虽然那一国最终没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壮举,但正因为那国王好运道,取了个能让儒学大家以士相称的王后,又虽然不甚宠爱,却很肯听他劝告,才算又抱住了百十年国祚不衰。 还有另一个,则是前前朝程君,这位只是皇帝的侍夫,却是当时闻达天下的贤人,当时后宫正有几个心大的,包括皇后在内,都各种想要干涉政事,这位柴君拼着得罪n多同事,硬是写出一部《闺戒》,虽然言辞之间将哥儿身份放得太卑微了点,却正好对了当时想要遏制后宫野心家们的正直人士之心—— 哦,对了,如今最是提倡理学的那位大儒,据说祖上还曾有幸取过程君所出的小皇君之儿,如今蹦跶得最欢实要讨伐宫十二的家伙之中,也有好几个是那位大儒的学生弟子来着。 于是:呵呵,哥儿就不能是“士”呀?程君那算啥啊? 这是最基本的,就是楚小铮没帮忙,宫且楦等人都早给宫十二备好了撕逼台词了。 但宫十二的口水吃几回,楚小铮少不得有更刷新下限,不,更符合二十一世纪大潮流的说法: 你瞧不起哥儿是吧?有本事你从你阿父肚子里头爬出来啊?哥儿卑弱到不许做官?你怎么不说你阿爹卑弱到不足以让你尽孝呢? 本朝可是以孝治天下,你质疑□□连哥儿也可称士的史书都没读过、号召天下人才应举的圣旨都会写错也罢了,谁让□□爷泥腿子出身、早年确实不通文墨这事儿,根本不屑于隐瞒天下人呢? 至于不知道当时帮□□拟旨的那位乃是方大儒,虽然早不在世但几乎是被称为亚圣之后儒家又一圣人者……也不怪你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翻阅拟旨人的嘛! 但你居然瞧不起哥儿,瞧不起别人祖上的内长辈们也就算了,瞧不起自家往上无数代内长辈…… 本朝可是以孝治天下! 你瞧不起自家内长辈是不孝,瞧不起皇帝恭敬侍奉的皇帝家内长辈,说句不忠不为过吧? 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宫大爷我和你说话都嫌脏了嘴好吗! 举国文人讨伐,宫十二别说只得一张嘴,就是忽然成了百嘴怪,也是拼不过人家的。 但他踩死了这两点,管你如何引经据典,他只管三言两语将人钉死在不忠不孝上,遇上正好是方氏子弟、或者是方大儒弟子后人,又或者是程君相关的人士,还能过嘲讽两句,左不过背祖忘宗之类,再有若是燕南路出来的学子,还要给他多问一句: “阁下竟觉得哥儿只许在闺阁中,却不知道当年阁下,或阁下父祖都在何处?怎么倒让皇后累得伤了身子、累得当今无缘嫡子了呢?” 虽言语拙劣,远不及各方协力的精彩,却也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谁让说皇帝的阿爹卑微?谁敢说自家阿爹不值得孝顺?谁敢说,与皇帝携手拼杀几十年的皇后陛下,不如汉子们能为? p.s.皇后在成为燕王妃之前,可还有个将军名头,先帝亲封,你们说先帝做得不对?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拼死劝谏呢?偏要等到如今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欺负皇后没嫡子没底气是吧?   ☆、宫十二在京中之三 最后这一点并不是楚小铮给宫十二支的招—— 事实上,这一点根本不是任何人给宫十二支的招。;乐;文;小说 www.lw+xs520.com 毕竟皇后威名赫赫,虽然从来没在外臣面前干过瞪一眼皇帝、就要他讨好谄媚的事儿来,但战场许多年,太子诸王都恭敬相待,皇帝年纪越大后宫越发空了…… 很多蛛丝马迹,都能说明问题。 绝对是宫家也不会在宫十二面前拿出来当范例的问题。 但架不住宫十二自己会想啊! 这时代的女,不,哥儿,生不下小子肯定不好过,不见太子君都巴巴儿来求医吗? ←←太子君可还有个柴捷小鬼头的,皇后却连个哥儿都没能生下! 当年燕南路那一场战役,据说直到现在也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他原本可不知道太子也在那一战里头伤了身子,还只当是那一战绝了皇后产子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皇后十岁出头就接手安家军,在嫁皇帝前身子就已经伤了,但养了好些年,两人都不抱希望了终于怀上一胎,结果…… →→皇后自己爱上战场是一回事,但要一个哥儿怀着胎征战厮杀,完了你们这些靠着这哥儿活下来的家伙还有脸出来摆汉子谱儿,鄙视哥儿神马的,能更要脸一点咩? 宫十二这些年好歹读了些书,没有亲生子的嫡,咳咳,嫡爹,过得好的也不是没有,但再好肯定没有亲生子贴心啊! 至少太子要是皇后亲生,或,即便不是太子,哪怕只是那个皇子甚至皇儿,有人敢无视皇后身为哥儿却不输汉子的事实,冒头出来说什么牝鸡司晨吗? 宫十二理直气壮地为皇后的悲惨遭遇痛心疾首。 众:……我们只是说你哥儿竟科举,没提皇后半个字啊谢谢!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宫十二没想那么多,他真的只是单纯地为皇后不值,然后再随口那么一喷而已。 但他不想,皇帝,太子,乃至于肃王等,真也能不想? 需知打太子起,皇帝这些庶子就有一半是给皇后生的—— 作为燕王,他虽然没有情深意重到在太医诊断燕王妃子嗣艰难(基本无望)的情况下,还一往情深只守着他一人生孩子,但也不全是因着成婚第四年,嫡长兄就病逝,想着有了子嗣才好争储之类的功利心思,也有一些,只能说是观念差异。 换作现代吧,这女人哪怕自己不能生,宁可抱养一个,也不乐意样丈夫和小三的娃儿,然而在燕王、甚至燕王妃本人眼中,却不是如此。 时人观念,哥儿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了,除非那些和离归宗回去的,这身后事都是靠夫家子嗣操持,日后享用的也是夫家后嗣的香火。 庶子嘛,除了极少数生爹被宠侍灭夫郎的夫主捧坏了的之外,庶子里头敢当白眼狼的其实不多,就是日后有了机会,想孝顺生爹,也不敢无缘无故就将嫡爹落到后面去了。 因此这庶子,只要养得好了,远比过继来得可靠方便。 皇家过继又不是什么容易事。 燕王妃自己又是个常爱和燕王一起上战场的,自己也是个敢于拼杀的,哪儿不知道刀剑无眼? 在先帝太子,也就是燕王嫡长兄死讯传出前,其实燕王妃就与燕王说好了,他会安心调养三年,这三年甚至连胡人都懒得去杀,绝对尽心尽力配合遗嘱、也配合燕王一起“做运动”,争取得个子嗣。 但三年之后,要是还没有音讯,那燕王就要多那侍夫,开枝散叶,不只为他自己子嗣香火,也是: “你也知道我,虽然算不得贪功冒进之人,却也绝对不肯畏头缩尾的,谁知道哪日就去了?到时候你要有个子嗣还好些,哪怕庶儿呢,为嫡爹摔盆服丧也是应有之礼,但若是连个庶儿都没有,岂不是白凄凉?” 燕王听了虽然各种暴躁、各种心疼,到底是捏着鼻子应了。 太子、肃王几个就是这么来的。 这么得来的庶子,哪怕燕王妃“我懒得脏了手,你也犯不着那样,好歹是给你生子育儿的人,心大了冷着就是,至于小子们,若是长大了敢对我这嫡爹无礼,也不过是不堪造就之人,又如何值得你我今日去谋划”,除了太子生爹倒霉早死,其他的最不济也活到其子懂事之后,可又有哪个敢对燕王妃不敬? 燕王妃坦坦荡荡,虽没多少对着庶子装慈爹的心思,但该给的从来不吝啬,该教的也从来不畏手畏脚,太子因着太子君的缘故似乎该亲近两分,但肃王几个打小儿跟他在战场上混出来的,又哪里就真会疏远了? 别的不说,肃王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兴奋过头中了埋伏,还是燕王妃拼着身中六七箭,将他护回来的呢! 这般情分,即便没有孝道压着,没有皇帝看着,几个皇子也听不得皇后被委屈了。 何况还要做给皇帝、做给天下人看呢! 宫十二先遭太子一家打上门: 太子:孤论武艺,连阿铮都不如,打哥儿原也非礼之仪也。然宫举子与阿铮有旧,言语涉及父后时虽不甚谨慎,也非存心不敬,如今我也不愿拿储君身份相欺,只尽人子本分,让你知道父后纵然没有亲生子嗣,我等也不会坐视他被人随口怜悯! 宫十二:呵呵,既然你不是以储君身份来,可就别怪我出手不客气啊! ←←说是这么说,看在这家伙肯为了天下,不强求子嗣的份上,宫十二还是留了手,没给打出什么要躺个十天半月才能养好的毛病,也没往脸上招呼,只是让人觉得特别疼、留下的痕迹也不太好消罢了。 安乐君:您虽然是我救命恩人,但涉及皇阿公的话也没啥好说的,毒不死你也要膈应你些时候哟~ 这小鬼头打着“舅舅不在,我为他招待客人呀”的旗号,在楚侯府住了七天,整得宫十二焦头烂额是不至于,但手忙脚乱还真有点。 但最让宫十二头疼的是太子君。 这位既是皇后的原家表侄儿,又是皇后的长儿郎,更还是楚小铮的亲哥哥,更更还是操持楚小铮与宫十二婚事的人,他倒没直接上手和宫十二打一架,也没像柴捷那样用些添乱手段,他只是微微笑着,将楚小铮和宫十二已经定亲的事情说了: “想来归卿早在京城,家里还没信儿到?” 然后端着大舅哥的架子,一边体贴: “归卿是吕氏一族的宝贝,我楚吕两家又是几百年的世交,便是阿铮是嫡系独子,我也不强求你们嫁娶细则,也没想着往他身边赐什么侧夫侍郎的,只是归卿呀……” 一边巴拉巴拉又是一大堆,大意就是他没指望这宫归卿都一路考到京城来了,还愿意乖乖儿窝后院相夫教子,但阴阳乾坤总要有序,楚家又子嗣单薄,楚小铮又日后或许不用再出征,也该以练兵诸事为主,宫十二第一要紧是调理好身子,争取楚小铮一回京,两人快快完婚,三年抱俩都是少的,最好能两年抱仨呢! 又有,这内宅之事,若是宫十二自己也有心仕途,那就少不得要寻个妥当人打点: “如今这部将奴婢也不是不能用,然而婚后再靠着奴婢打点往来礼节也不是事儿,最好还是有个妥当帮手才好—— 当然这人你只管细细挑着,我是不会越俎代庖管到你们房里事的,就是提醒你一声: 哥儿这一辈子啊,再强悍也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儿的…… 这点归卿想来只会比我更明白的?不然也不至于为父后喟叹几回。 是以你该注意,多忠心的奴婢,要是真绝了他一辈子的子嗣希望,也不定心里头藏着什么;但要是不绝之,还是那句话,再忠心的奴婢,有了自己亲身的孩儿,也不定会想要为孩子挣个什么。 这其中分寸,务必把握好。 若是实在艰难,我虽不主动插手你们房里事,却也介意你来求教的。” 宫十二:次奥!和楚小铮事儿成了老子是挺高兴的,但一边通知老子喜事,一边指点老子如何给自己戴绿帽子,真哒合适? 若不是还记着这面目可憎的哥儿是楚小铮亲哥哥、唯一仅剩的嫡系亲人,若不是有系统君提醒“观念不同而已,楚小铮都打算过一边和你好,一边取你弟呢”,宫十二努力说服自己观念差异没啥好说,楚小铮已经让步到承诺生俩娃了,给他哥哥再怎么呛声都是必须要忍必须要忍…… 绝壁喷一句“你既然这么贤惠,怎么早在我揭穿是太子的问题之前,没想着为他多纳侧室,开枝散叶”了好吗! 太子君戳痛脚的能力简直了! 但他再了,也只是针对宫十二的。 京里头再一次大炸锅的,还是太子兄弟齐心协力,更有当年燕南路,并之前许多得燕王妃、皇后陛下奋勇杀敌才护住的边境、才收复的地界上的,还有点儿良心,又不太拘泥的人,所引发的: 哥儿怎么啦?我们哥儿将军是多少汉子都比不得的啊!      ☆、新世界的大门   说起来,站在皇后那边的人,未必都赞成哥儿科举,可谁让那位是安家儿呢?   不是因为他是皇后,更因为他是安家儿。   安家在前朝,或许不似楚、吕两家有边疆双壁之称,但在吕家看出势头不对,果断抽身,而后又有楚家遭前朝皇帝自毁长城、亦是心灰意冷隐退之后,却正是安家,勉力撑起华族对外的屏障。   虽然因着一家一族到底独木难支,前朝皇帝又不给力,朝臣或者只顾着争权夺利、或者只顾着醉生梦死,就是最有见识的也不免猜忌武将边军,最终边疆门户还是被胡人破开大半,胡人一路直下京城——   不是如今的北京,而是前朝号称春花频解意,繁华软风过的南京。   也就是说,胡人曾经一度肆虐半个华族大地。   但即使如此,谁也不能否认安家在守卫边境上做的贡献。   京师猜忌,后勤断绝,军中还有所谓监军在指手画脚,安家小子儿郎不知道战死多少,才最终护住他们所在的燕北城。   胡人最终南下,是走了另一处关卡,却实在不是安家之过。   后来,因着忍无可忍斩杀监军,见罪于前朝皇帝,八百里加急要将安老将军押解回京问罪,然而当时安老将军战场几度风霜,又接连有子侄辈战死沙场(其中还有几名安老将军寄予厚望的小将),天使到前已经是风中残烛,不过是舍不下安家子弟不知道舍了多少血汗才守住的边城,才勉力支撑罢了。   一得到圣旨,纵然安老将军最是个忠心不二的,也委实心灰意冷,更不愿意将大逆之名留给子孙背负,索性斩了天使,一边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一边却只固守燕北城周边他能守住的三关十五城。   不是安家狠心,实在是护不住更多了。   但就算没有更多,三关十五城,也已然将近三路之地。   前朝国土,可也不是十一路而已。   三路之地,已经有四分之一华族领土。   或许人口没有那么多,但安家拼着多少小子连尸首都落在战场上收不回来,甚至儿郎哥儿都上了马背拼了性命,才护住那四分之一,却又在看出柴氏虽然出身低微,但上至□□、下到下头两代男儿,都铮然磊落,悯弱爱民之后,果断俯首称臣。   当时柴氏可不见得能比安氏势大多少,不过是安氏为了抵挡胡人,子弟殒命者多,人口凋零罢了。   但就是如此,安氏一旦称臣就甘心为臣,他们根本不屑于琢磨南边的春风日好之地,只一心一意守在边城,就连后来燕王妃一事,也不是安家与柴氏早有协商,而是先帝将燕王与燕王妃情投意合(一起上战场厮杀十分默契神马的囧),加之怜悯安家儿独撑一军不易,许了让燕王“入赘”,只是朝臣苦劝皇子入赘于臣下不好听,燕王妃也是个大气人:   “我安家传承可从来不计较什么姓氏血缘!别说还活下来一个我,就是我也不在,安家死绝,这边城也自有为我安家祭祀之人。”   最终还变成燕王妃嫁入燕王府,可就是那样,先帝都亲口许诺,燕王妃之子,不拘第几个,都随他挑着,继承安家香火。   只不过燕王妃性子倔强,拼杀太过,到底不曾留下一子半儿罢了。   但正如燕王妃拒绝燕王入赘时说的那样,他安家在边城的人缘威望,可着实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不提起这位安家儿的时候,大家还能理所当然讨伐宫十二,但一提起安家儿——   卧槽,要是没有这位哥儿将军拼得安家子嗣断绝,老子能活着?能有你这小兔崽子存在?敢说哥儿将军不好,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死呢?   燕北之地多粗豪汉子,读书人还真不多,但秀才遇到兵,有礼也还说不清呢!更别提这些家伙污蔑哥儿将军,在燕北之民看来颇为无理了。   我说不赢你,我抽不死你?   更有,当年安家虽只护得三关十五城,但却没拒绝外地民众迁入,后本朝建立,迁入之民有落地生根者,有迁回原籍者——   十分不幸的是,迁回原籍的大多是家里头比较过得去的,世家有之,富商有之,能在本朝科举之下成为书香之家的,一样有之。   然后就是……   世家:咦?寒门子也敢来争官做忒烦,但反正寒门子都能做官了,多些寒门儿,又能如何?至少哥儿多俊秀可人赏心悦目,再说要是真合适,变成自家人也比寒门子容易许多   ←虽然如今寒门还是鲜少有考过世家的,但科举还是极大损害世家的尊严,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索性笑看一团乱麻,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呢?   反正都能耐寒门子同殿为臣了,多个寒门儿,不对,说起哥儿教养好,还是世家哥儿好吧?说不定还能多挤掉寒门子的“市场份额”哩!   左右世家哥儿多彪悍,也不差出仕这一样。   以财力物力人力之便,在本朝开放藏书限制、科举取士之后,办学的、开免费书楼的大儒乡绅们,或者自己,或者给家里老人抽出来,不一定彻底站在宫十二这边,但再反对哥儿出将入相的,也要委婉一点儿:   可不就是怜惜皇后的遭遇嘛?哥儿也不乏能干之人,但有一个哥儿将军已经让天下小子汗颜,要是再多几个哥儿,为了百姓反而伤了自身,可让人怎么过意得去?   如此这般,借着皇后陛下的声望,宫十二硬是将天下文人讨伐他的混乱,扩大成天下人争辩哥儿定位的乱战。   最近家里头雌性长辈挥着拐杖抽你丫的“你是看不起老身了是吧?你是嫌弃老身老背晦了是吧”的不要太多啊!   据说后院倒了葡萄架的也不少哟!   更要命的是,太子肃王等也不依了啊!   “这天下哥儿,大抵还是愿意深居后院相夫教子的更多些,但如父后那样的又有什么不好?   便是遗憾没能给我们多生几个嫡兄弟、没能让先帝特旨如愿,可我们就不是父后的孩儿了?我们就不孝顺他啦?”   时下讲究的孝道,乃是嫡爹远在生爹前好吗!生爹都没资格让庶子喊一声爹,只能是叔爹就顶天啦!有的甚至只是哥哥呢!   你们说皇后可怜遗憾,不是鄙视皇帝这群庶子还能是啥?   果断必须抽你丫的!   太子比较温柔,他不怎么自己挽袖子上,但太子君和安乐君的战斗力绝对破表的哟!   如肃王那样的,更是非常态中的战斗机,冲人一笑就能让人看到十八种酷刑的好吗!   然后楚铮更绝了。   《论民间招赘儿孙继承家业的合法性》一出,抽得原本事不关己的平民都拿眼等那些酸儒好吗!   “士”的身份可及哥儿,那可是史书明确记载了的,若是这样都要剥夺,那本朝虽没禁止,可也没明文许可的哥儿立户一事怎么说?莫非没生下小子的人家,就活该绝户,连招赘都不能了不成?   本朝立国虽有好几十年,但战事一直不算少,将胡人彻底打回老家可是前几年才算完全实现的目标!   因此未必许多人家都只生了哥儿,却禁不住小子在外战死的,可不就少了招赘的人家吗?   说哥儿不能招赘,那得要多少人家绝户啊?   很不幸,带头讨伐宫十二的家伙中,就有那么几个是招赘了的哥儿生下来的,或者是兄弟叔伯中有人、甚至自身就是给哥儿招赘了的。   一时后院倒了葡萄架的,又多了好多。   皇帝借着飞鱼卫的便利,看热闹看得比宫十二这个身陷局中的还愉快,连宫十二私底下哼唱给楚铮听的什么“□□第一君,是个哥儿身”,随口无责任絮叨的“都说哥儿眼界窄,就是考试过了也不堪大用,但眼界宽窄和是哥儿小子有甚关系?不过是看站的高度如何,教的人又如何,就你那外甥儿,眼界能比我阿弟窄?简直都将他玩弄在鼓掌间了好吗”之类得私密话都知道了,然后,他,就忽然之间,打开了,真.新世界的大门!   #朕为啥要可惜阿捷不是小子?#   #谁说只许民间招赘了?#   #朕严格说来也能算是安家的赘婿好吗!不过是阿丹厚道,没让朕改姓而已!#   #当然阿捷若是招赘,赘婿只能是皇夫,当不得这天下……#   皇帝还是有私心的,他到底还是希望江山世世代代姓着柴。   这点当然不难。   民间哥儿都能找到愿意改姓的赘婿,总不至于安乐君反而找不到。   至于安乐君如何力压众多皇家子孙登基?   若只剩太子谋划,或许不易,但若有皇帝夫夫压着,也不会太难吧?   于是,不过是为了赚积分换技术,好安心回家而已,结果居然揭开了哥儿地位□□的序幕,可真是……   宫十二自己都想不到呢!   但就如穿越,就如小冰河时期,他又何曾想到?   人生想不到的事情,总有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想不到的事情,总有那么多。 譬如…… 本文正文只到这里哟!番外有想写,但不知道写什么了……等我有灵感吧,其实莫本人对本文还是挺有爱的,虽然收益很坑爹,楚小铮的形象也不够丰满,远达不到莫最初希望写出来的感觉,但宫十二是莫挺喜欢的一个主角哟~   ╔梅勒°冰凌══W╦R════════════╗   │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书本网整理。 │   │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 ↓ 版权归作者所有 │   ╚═════════════════════╝